第一篇:王維詩中的禪意
王維詩中的禪意
摘 要:
自王維始,唐代文人禪入詩。禪宗的宗教思想對王維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他將禪意與詩情交織融合在詩歌里,開拓出詩境與禪境高度統(tǒng)一的美學境界,充份體現(xiàn)出空靈清幽的藝術風格,由此,王維也被冠以“詩佛”的稱號。本文通過分析王維禪宗意識形成的原因和詩歌中禪宗意識的具體表現(xiàn),闡明王維詩中的詩情與禪境。
關鍵詞:王維 禪宗 詩歌 意境
在唐代,佛學得到了很大的發(fā)展,形成諸多教派,如天臺、三論、華嚴、禪宗等,其中尤以禪宗發(fā)展最為迅猛。禪宗是佛教本土化的結(jié)果,它是把印度的佛教思想和修持方式與中國儒家文化融合在一起形成的。禪學進入到士大夫的思想領域中,影響著他們的處世態(tài)度和文學作品。“詩為禪客添花錦,禪為詩家切玉刀”。禪與詩的交融促進了古代詩歌的發(fā)展,不但擴大了詩的領域范圍,而且為單純的詩歌藝術平添了一絲哲學的意味,使其讀來意味深長。
從文化的角度審視,禪宗既是一種宗教,也是一種生活的態(tài)度和智慧;既是一種信仰,也是一種獨特的思維方式。“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它就像來自于源頭的活水,通過歷代文人士大夫的參與和弘揚,為中國文化這池潭水帶來活力和生機,它不僅對中國哲學、倫理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而且給中國的詩詞書畫也帶來質(zhì)的變化。
如“會里知無我,觀空厭有形”(孟浩然《陪姚使君題惠人上房》),這正是當時詩人以禪入詩,以詩寫禪的最佳寫照。嚴羽曾經(jīng)說過:“大抵禪道惟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 滄浪詩話詩辨》)。其中,集大成者非王維莫屬。他將禪宗的縹緲無依與如畫的詩境完美結(jié)合在一起,將情景交融的藝術表現(xiàn)功能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劉向陽評價其詩“光照天地,以色貌色,虛實相生,妙理一致。”[1]
一、王維禪宗意識形成的原因
王維素有“詩佛”之稱,他的詩意境空奇、清幽,往往將我們引領進入一種含蓄雋永的禪境。胡應麟《詩藪》說:“太白五言絕,自是天仙口語,右丞卻入禪宗。”徐增《而庵詩話》說:“摩詰精大雄氏之學,篇篇字句皆合圣教。”為何佛學對王維產(chǎn)生了如此深遠的影響呢?主要有以下三種原因:
首先,唐代時期佛教之風盛行。唐高祖結(jié)束了國家三百多年的分裂與**,實現(xiàn)南北統(tǒng)一。開明的政治方針促進了文化、經(jīng)濟的繁榮。佛教也從外來的宗教轉(zhuǎn)向本土化,吸收了儒家的思想,并且與唐朝的社會實際相結(jié)合,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宗教——禪宗。禪宗又分南、北兩宗。南宗主張佛在心內(nèi),不在心外。意思就是不必依賴苦修,只要凈心自悟,也能夠頓悟成佛。南宗這種簡化教義的修行方法,使得下至平民百姓,上至達官顯貴,精神上都得到寄托。“崇尚佛教已成為社會的普遍風氣,也成為文人士大夫精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內(nèi)容。”(郭紹林《唐代士大夫與佛教》)同樣,在很大程度上,南宗的這種禪宗理論也影響了王維,表現(xiàn)在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受此影響,王維的詩體現(xiàn)出澄澈清明的心境和清邁高遠的情懷。
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
《終南山》
這是一首別具一格的“望山詩”,詩中的呈現(xiàn)出一副廣闊無垠的畫面,為我們留下了無限想象的空間,表現(xiàn)出詩人靈魂的極度自由。前人稱贊道:“四十字中無所不包,手筆不在杜陵下”。
其次,王維的禪緣也受到其母親的影響。王維在《請施莊為寺表》中寫道:“故博陵縣君崔氏,師事大照禪師三十余歲,褐衣蔬食,持齋安禪,樂住山林,志求寂靜。”在母親的影響下,王維與弟弟王縉“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葷血。”(《舊唐書?王維傳》)開元十七年,王維正式拜道光禪師為師,“十年座下,俯伏受教”,這時的王維還在修習北宗。開元二十八年,王維與南宗禪大師神會相遇,這次相逢,對王維的一生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自此,王維傾心服膺于南宗禪法,成為唐代著名詩人中“第一個出來吹捧南宗學說的人。”[2]
第三,政治的挫折和生活上的磨難,使詩人的精神倍受苦痛和折磨,尋求精神的解脫和如靈魂的歸宿也是詩人投向禪宗懷抱的重要原因。早期的王維心系天下蒼生,胸懷濟世的抱負,他向往“所不賣公器,動為蒼生謀”(《獻始興公》)的開明政治。但步入仕途不久,即受到奸臣李林甫當?shù)溃貞汛笾静坏檬┱梗麧u漸覺得仕途生活“既寡遂性歡,恐遭負時累”(《贈從弟司庫員外》)。除仕途不暢之外,王維三十一歲時妻子故去,“亡妻不再娶,三十余年孤居一室,摒絕塵累。”(《舊唐書?王維傳》)尤有甚者,安祿山攻陷長安后,迫使詩人出任偽職,盡管后來肅宗因為“凝碧詩”宥免了他,但此事給詩人帶來的心里創(chuàng)傷是巨大的。基于對現(xiàn)實負重生活的厭倦和反叛,詩人把情懷寄托于佛理,所以他感慨道:“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銷”(《嘆白發(fā)》)。
于是,詩人開始了亦官亦隱的生活。“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酬張少府》)、“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竹里館》)就是他這時生活的真實寫照。他將恬淡自然的心境,融入到清凈無垢的山林、田園,詩人既縱情山水,徜徉其間,又在自然的美景中體悟禪理,傾心奉佛。自然,他的思想也反映到了自己的詩中,躍然紙上。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山居秋暝》
這首《山居秋暝》就是表現(xiàn)王維山居隱逸之樂的。一個“空”字,道盡了雨后山野的靜謐。用動詞“照”、“流”、“喧”、“動”烘托出了這清澈明麗的詩情畫意,以動寫靜,動靜結(jié)合,音響和畫面交相輝映,更加襯托出了山野的清逸和幽深。浣衣女子的歡聲笑語和遠處顫抖的蓮葉,頓時使大自然充滿了盎然生機。詩人深深陶醉其中,情不自禁地感嘆道:芳菲的春天過去就過去了,這秋天的山野與春天一樣美好。末句王維取“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 ”,“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以久留”(《楚辭·招隱士》)典故的相反意義“王孫自可留”。進一步表明了詩人歸隱山林、悠游歲月的決心。在這首詩中,詩人把秋季雨后山野風光寫得與春光一樣蓬勃多姿、清麗動人,詩人對腐敗政治的不滿通過對美景的描寫委婉曲折地表達出來。《山居秋暝》突顯了全詩王維山水田園詩的藝術特色,即全詩沒有一絲凄涼的音響和幽暗的色彩,就如同他筆下的春光一樣,散發(fā)著明媚的氣息。
二、王維詩中禪意的具體表現(xiàn)
王維以禪入詩,詩歌被賦予了濃濃的禪意,開創(chuàng)了詩歌空明搖曳的新境界,魯迅謂之“故心弦之動自與天籟合調(diào),發(fā)為抒情之什,品悉至神,莫可方物”。(魯迅《摩羅詩力說》)。下面,從王維詩中具體表現(xiàn)來解析王維詩中的禪意。首先,王維詩中表現(xiàn)出的禪境的偏愛與刻畫。
杜繼文、魏道儒在《中國禪宗通史》中論道:禪宗之“禪”的基本趨向,在于擺脫世事的煩惱,求取精神上的謐靜、安適。不論其表現(xiàn)為淡泊或熾熱,往往帶有內(nèi)省式的深邃和清淡的消沉,充塞著悲涼的超脫,給人一種難以言說而頗耐尋味的意象。因此,它的本性是內(nèi)向的,不容外向;只許以靜態(tài)的心理駕馭生活,不允許外在環(huán)境制約自己的認識和情緒。從這個角度說,禪宗是非理性主義的,是中國主靜文化的代表。[3]王維醉心于“靜”的境界,“晚知清凈理,日與人群疏”(《飯覆釜山僧》)“晚年唯好靜,萬事不關心。”(《酬張少府》)。
王維的許多詩都描繪出一派寂靜、空無的境界,這種“靜”主要有兩種,一種是“靜態(tài)描寫”。如: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辛夷塢》
山中的辛夷花自開自落,消遙自在。它生長在杳無人煙的山澗邊,只有一片自然的寂靜,不為生之喜,亦不為死之悲。顯然它沒有“化作春泥更護花”世俗情懷,也沒有孤芳自賞的清高。詩人也仿佛忘記了自己的存在,不傷其凋落,也不喜其盛放,只是對花開花落的自然現(xiàn)象進行客觀的描述。胡應鱗認為《辛夷塢》是王維的“入禪”之作,使人“讀之身世兩忘,萬念俱寂。”(《詩藪》)
另一種是以動寫靜、喧中求寂,巧妙運用了動與靜的對立統(tǒng)一關系,體現(xiàn)出詩人美學趣味中獨特的一面。如: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鹿柴》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鳥鳴澗》
《鹿柴》僅用“空山”二字就勾勒出一個空寂寥落的意境,“人語響”更加突出了空寂之感,詩人僅用20個字,就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出禪宗里“無為則靜”的思想。同樣寫“空山”,《鳥鳴澗》則色調(diào)明朗,清輝素月、芬芳桂花、啼鳴山鳥,在幽靜的基調(diào)上浮動著安恬的氣息,蘊含著活潑的生機。
其次,王維詩中表現(xiàn)的對禪寂生活的向往。
王維把幽淡清雅的禪寂生活與恬靜優(yōu)美的田園風光相結(jié)合,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于是就有了一首又一首吟誦田園的優(yōu)美詩篇。
斜光照墟落,窮巷牛羊歸。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荊扉。雉雊麥苗秀,蠶眠桑葉稀。田夫荷鋤至,相見語依依。即此羨閑逸,悵然吟式微。
《渭川田家》
這是一副寧靜閑逸的鄉(xiāng)村晚景圖。村落映稱在夕陽斜照里,一片暮色蒼茫,牛羊從田野中結(jié)伴歸來。接著又轉(zhuǎn)到人物描寫,一位慈祥的老人,拄著拐杖,倚著門扉,等候放牧歸來的小孩。詩人又擷取了麥子吐華,野雞鳴叫的聲音片斷,表示他們找到了歸宿。蠶兒已吐絲作繭,進入了休眠狀態(tài),農(nóng)人們扛著鋤頭從地里歸來,熱切地交談著,一派樂而忘返的景象。這些畫面看起來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散漫無序,實則都緊緊扣著一個“歸”字,無不洋溢著一種寧靜閑逸的情調(diào)。詩人此時仍在宦海中沉浮,處在極度苦悶與失意的狀態(tài),這種閑適安逸的田園生活自然深深地觸動了他,一方面他對這種生活衷地羨慕,另一方面,更為惆悵感慨自己仍未能找到人生歸宿。詩人悵然吟起《式微》,借“式微,式微,胡不歸”的詩句,表達自己急欲歸隱的心情。王維以自然精煉、樸質(zhì)清新的語言將這些農(nóng)村的普通景物、人物一一平實地展現(xiàn)出來,從牛羊、柴扉、牧童、麥田、眠蠶??散發(fā)出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從而蕩漾著親切的人情味。作者以詩意的筆觸,描繪了心中的世外桃源,來反襯官場社會的黑暗、險惡和污濁,以村中寧靜閑逸的畫面,人和物皆有所歸,襯托自己的孤獨、苦悶和無所歸。王維的許多詩寄托了濃厚的佛教情懷,但他沒有直接用語言表達出這種情懷,而是把它寄寓到自然的美中,于是,作為后世讀者,我們便看到了王維一首首精美的田園詩。
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餉東菑。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
《積雨輞川莊作》
有人認為“淡雅幽寂,莫過右丞《積雨》”。首簾描寫了一副充滿煙火氣息的農(nóng)家生活的畫面,接下來又描繪了這安靜、祥和的田園風光。四周是漠漠的水田,翩飛的白鷺,陰陰的夏木和鳴囀的黃鸝,就在這青山綠水中,詩人領悟到隱逸之樂。他放下了俗世的功名利祿,與人無礙,與世無爭,樂得過怡然自得的生活,在與自然的契合中,詩人找到了靈魂的依托。
第三,王維以禪法入詩。
禪宗師弟子間斗機鋒,常常不說話,而做出一些奇怪的動作,以求“心心相印”。即使要傳達禪意,也往往是妙喻取譬,將深邃意蘊藏在自然物象之中,讓弟子自己去參悟。王維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吸收了這種通過直覺、暗示、比喻、象征來寄寓深層意蘊的方法。
下馬飲君酒,問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歸臥南山陲。但去莫復問,白云無盡時。
《送別》
這首詩寫送友人歸隱。第二句采用設問的句式,問友人向哪里去。從而自然地引出下面的回答,并過渡到歸隱,表露出對友人的關切。友人用“不得意”三字,指出了歸隱的原因,同時也道出了友人心中郁抑不平。王維在得知友人“不得意”后,對他進行勸慰。他勸友人“便去莫復問,白云無盡時”,只管到山中去吧,不必再苦惱塵世間的得與失,只有白云才是無窮無盡的。這里以山中白云的無盡,反襯塵世的功名利祿的“有盡”。詩中有王維對友人的同情、安慰,也有自己對現(xiàn)實的憤懣,有對人世榮華富貴的否定,也有對隱居山林的向往。似乎是曠達超脫,又帶著點無可奈何的情緒。清人沈德潛評這二句 :“白云無盡,足以自樂。勿言不得意也。”(《唐詩別裁集》)從全篇看,詩人以問答的方式,既使送者和行人雙方的思想感情得以交流,又能省略不少交代性的文字,還使得詩意空靈跳脫,語調(diào)親切。
王維這首《送別》,用了禪法入詩,富于禪家的機鋒。他在這首詩中,就將自己內(nèi)心世界的復雜感受凝縮融匯在“白云無盡時”這一幅自然畫面之中,從而達到“拈花一笑,不言而喻”,令人尋味無窮的藝術效果。
三、小結(jié)
王維的詩歌創(chuàng)作,處處浸潤著禪宗的痕跡,他將文學修養(yǎng)與宗教審美結(jié)合在一起,豐富了盛唐詩歌的內(nèi)容和表現(xiàn)形式,開創(chuàng)了不朽的詩歌藝術境界,并將情境相偕的藝術表現(xiàn)功能發(fā)揮到極致。
王維的詩歌勝在境界,如霽云微雨。他把“禪境”與“意境”完美的結(jié)合在一起,表達了對自然山水的觀照,對社會、對仕途的體悟,他不像李白的詩那樣奔放豪邁、天馬行空,也不像杜甫詩那樣憂國憂民、力透紙背,他的詩如小家碧玉、鐘靈雋秀,需在含蓄中品鑒和回味。
參考文獻:
[1]劉向陽.禪詩三百首[M].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2004 [2]陳允吉.唐音佛教辨思錄[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3]杜繼文,魏道儒.中國禪宗通史[M].江蘇人民出版社,1993
第二篇:談談王維詩中的禪意
談談王維詩中的禪意
李金娥
(唐山市第八中學
河北 唐山 063000)
摘要:王維是我國唯一享有“詩佛”稱號的詩人,在他的詩中有濃濃的禪意。這和當時佛教的盛行及家庭的影響有關,當然更與他的仕途不暢相連。王維詩中的禪意表現(xiàn)在他對自然山水的理解和直接的說教。
關鍵詞:禪;空、寂;閑居;靜坐; 歸隱田園
王維是唐代山水田園詩的代表,他的詩既有陶詩渾融完整的意境,又有謝詩
精工刻畫的描寫。語言也高度清新洗練,樸素之中有潤澤華彩。然而他的詩中佛老氣很重,禪味很濃。胡應麟《詩藪》說:“太白五言絕,自是天仙口語,右丞卻入禪宗。”徐增《而庵詩話》說:“摩詰精大雄氏之學,篇篇字句皆合圣教。”這些評論,都說明了佛教信仰對王維的詩歌創(chuàng)作有很深的影響。如他的《過香積寺》:
不知香積寺,數(shù)里入云峰。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泉聲咽危石,日色冷清松。薄暮空潭曲,安禪制毒龍。
這首詩就是他沉湎于佛學的恬靜心境的寫照。不知香積寺,卻去拜訪,見出詩人的灑脫不羈。未到寺中,已是云封霧罩,可想香積寺之幽遠。詩人聽泉聲幽咽,感受日色寒冷,這是多么荒僻而又幽遠的境界。暮色降臨,詩人不禁想起佛教的故事:在西方的一個水潭中,曾有一毒龍藏身,累累害人。佛門高僧以無邊的佛法制服了毒龍,使其離潭他去,永不傷人。佛法可以制毒龍,亦可以克制世人心中的欲念。這“安禪制毒龍”不是詩人心跡的自然流露嗎? 王維是中國文學史上唯一享有了“詩佛”之稱譽的詩人。這一方面是因為他的佛學理論修養(yǎng)非常精深,歷史上很少有詩人能夠企及;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能堅持較為嚴格的宗教實踐,通過對禪門妙法的透徹參悟,深得禪家三昧,以至有些詩達到了“字字入禪”的境地。因此王維為“詩中之佛”是不過分的。那“佛學”何以對王維有如此深遠的影響呢?
首先,王維的禪緣是和他的家庭影響分不開的。王維的母親崔氏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王維在《請施莊為寺表》中寫道:“故博陵縣君崔氏,師事大照禪師三十余歲,褐衣蔬食,持齋安禪,樂住山林,志求寂靜。”大照禪師即普寂,為禪宗北派祖師神秀的大弟子,神秀滅后,其法眾由普寂統(tǒng)領。《唐高僧傳》記述:開元十三年(725)即王維24歲時,普寂由洛陽移居長安,“王公大人,競來禮謁。”崔氏得拜這樣一個高僧為師,守戒習禪三十多年,自然是一個頗有修養(yǎng)的居士了。生長在佛教氣氛如此濃厚的家庭,在母親的影響下,王維和弟弟王縉“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葷血。”(《舊唐書?王維傳》)
其次,唐朝是一個佛教全面成熟的時期,佛教的影響遍及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大家皆知的“大唐西域記”就發(fā)生在唐代,當時可以說是廣普佛法,寺院的建筑不亞于“四百八十寺”的南朝。除天臺、三論、唯識諸宗已具備完整的理論體系外,華嚴宗和禪宗也確立了相當成熟的核心思想。士大夫?qū)W佛佞佛的風氣極盛。王維作為一位虔誠的奉佛者,對中國佛學,不但有很深的領會,而且也有認真的踐行。王維年近三十喪妻,“亡妻不再娶,三十余年孤居一室,摒絕塵累”
(《舊唐書?王維傳》)。王維交游的僧人居士很多,在其詩文中有名有姓的就有近三十人。
另外,王維仕途的不暢,也是他篤信佛教的一個原因。早期的王維也有一定的向往開明政治的熱情,對張九齡的“所不賣公器,動為蒼生謀”(《獻始興公》)的開明政治表示積極支持。大約在他四十歲后,李林甫上臺,開元二十五年(737),張九齡為奸相李林甫所陷害,被罷
相。口蜜腹劍的李林甫獨攬朝政,國事日非。他漸漸覺得仕途生活“既寡遂性歡,恐遭負時累”(《贈從弟司庫員外》)就這樣,早年就篤信佛教的他開始了“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酬張少府》)的亦官亦隱的生活。從開元二十八年(740)起,他先隱居于長安附近的終南山別墅,后來在藍田西南鹿苑寺畔輞川得到唐初詩人宋之問的別墅,遂遷于此,過著禪悅詩情的生活。自然,他的思想也反映到了自己的詩中。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竹里館》
這首詩給人一種“清幽絕俗”的感受,而且讓人感到,這一月夜幽林之景是如此空明澄靜,在其間彈琴長嘯之人是如此安閑自得,塵慮皆空。一個沉浸在寂的歡樂之中的詩人形象透露了出來。清朝詩論巨擘沈德潛說王維詩句“不用禪語,時得禪理”。在本詩中很能體現(xiàn)。在山水田園生活的描繪中蘊含禪意,用熱鬧的字眼透出幽靜的意境,寓靜于動,動中顯靜,以含蓄曲隱、意在言外的藝術手法來表達。在此方面,具有高超的技巧和深邃的哲理。那么王維詩中的禪意表現(xiàn)在哪些方面呢?
首先,詩歌中極力營造一種空、寂、閑的氛圍,表現(xiàn)詩人清靜虛空的心境。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鳥鳴澗》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鹿柴》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辛夷塢》
王維在這些詩中,由空寂表現(xiàn)出了一種濃濃的禪趣。在《鳥鳴澗》中作者營造的氛圍是多么幽靜:這是一個遠離塵世的春山,萬籟進入了夜所搭建的帳幕之中沉沉睡去,顯得一片寂靜。靜到月亮出來,一片月的清輝竟然驚醒了睡中的鳥兒,鳥兒不時地在空曠的山谷鳴叫,這叫聲更加襯托了靜夜的空曠寂靜。這春山的寂靜其實是清閑無為的詩人的心之靜。佛教寂滅的思想在其中體現(xiàn)了出來。同樣《鹿柴》也描寫了一個空明寥落的意境。只“空山”一句就表現(xiàn)了山的空寂清冷。空山里幽寂無人,只能聽到人語的回響,那回響宛如來自另一個世界。一縷夕陽的反照透過密林射在青苔上,更點綴了環(huán)境的清幽。而《辛夷塢》則被胡應麟定為“入禪”之作,“讀之身世兩忘,萬念俱寂”(《詩藪》)。在這首詩中,作者藝術地表現(xiàn)了“不悲生死,不永寂滅”的“無生”禪理,辛夷花初開,盡管很美,但由于生長在絕無人跡的山澗旁,只有一片自然的靜寂,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自開自落,沒有生的喜悅,沒有死的悲哀,而詩人也似乎忘了自己的存在,與辛夷花合為一體,不傷其凋落,不喜其開放。王維的詩意境是很優(yōu)美的,在自然的山花鳥之中作者融入了自己的精神,他欣賞著環(huán)境的冷漠,體驗著內(nèi)心的孤獨。他把恬靜的心境旨趣,融入了詩中,從而使詩歌顯現(xiàn)出了禪光佛影。其二,王維在詩中極力表達對田園生活的贊賞,對隱居生活的向往。在田園之中,詩人悟出了隱居山林的禪寂之樂。
寒山轉(zhuǎn)蒼翠,秋水日潺湲。倚仗柴門外,臨風聽暮蟬。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復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
——《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
詩人以陶令自比,把自己生活的環(huán)境描繪得極其閑適、恬靜、美好。這是一個達到極高境界的居士的生活,蒼翠的寒山,潺湲的秋水,落日在渡頭,孤煙于墟里,這一切都如同在畫里。
那畫里的人兒是多么的悠閑,在柴門之外,愜意地聽蟬兒鳴唱。
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餉東菑。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
-—《積雨輞川莊作》
這首詩作者描寫了無憂無慮的農(nóng)家勞動生活。在這首詩中,使人把自己幽雅清淡的禪寂生活與輞川恬靜優(yōu)美的田園風光結(jié)合了起來,創(chuàng)造了一個物我相愜、情景交融的意境。黃鸝、白鷺自由自在的飛翔,水田、炊煙透出農(nóng)家溫馨的消息。對于“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的王維來說,臵身于這世外桃源般的輞川山莊,真可謂得其所哉了。就在這田園之中,詩人悟出了隱居山林的禪寂之樂。“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 詩人快慰地宣稱:我早已去機心,絕俗念,隨緣任運,與人無礙,與世無爭,還有誰會無端的猜忌我呢?庶幾乎可以免除塵世煩惱,悠悠然耽于山林之樂了。他的這一生活態(tài)度使王維保持心的清靜,萬事不關,一塵不染。這在他的《田園樂》之六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xiàn):桃紅復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花落家童未掃,鶯啼山客猶眠。對于遠離塵世的生活的熱愛和向往,使王維把佛家求閑的清幽精神融進自己的作品中。如《泛前陂》:
秋空自明回,況復遠人間。暢以沙際鶴,兼之云外山。澄波澹將夕,清月皓方閑。此夜任孤棹,夷猶殊未還。
詩作寫盡了詩人靜極空懷的心靈,把讀者帶進他構(gòu)筑的仙界之中。這是一個遠離人間的空秋境地,有沙際之鶴,云外之心,閑適的皓月,將夕的澄波。由此我們可以想象:好一個神仙去處,一葉扁舟蕩游于素波之上,漸漸遠去而不歸。在仕宦之中,王維總有不如歸去的想法,于是他的一曲又一曲對田園進行了唱吟。
桃源一向絕風塵,柳市南頭訪隱淪。到門不敢題凡鳥,看竹何須問主人。城外青山明屋里,東家流水入西鄰。閉戶著書多歲月,種松皆老作龍鱗。
——《春日與裴迪過新昌訪呂逸人不遇》 斜光照墟落,窮巷牛羊歸。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荊扉。雉雊麥苗秀,蠶眠桑葉稀。田父荷鋤至,相見語依依。即此羨閑逸,悵然吟式微。
——《渭川田家》
其三,王維在詩中寫出自己“閑居靜坐”的樂趣。《舊唐書?王維傳》中曾提到王維“退朝以后,焚香獨坐,以禪誦為事”這在詩中有所體現(xiàn): 竹徑從初地,蓬峰出化城。窗中三楚盡,林上九江平。軟草承趺坐,長松響梵聲。空居法云外,觀世得無生。
——《登辨覺寺》
獨坐悲雙鬢,空堂欲二更。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白發(fā)終難變,黃金不可成。欲知除老病,唯有學無生。
——《秋夜獨坐》
暮持筇竹杖,相待虎蹊頭。催客聞山響,歸房逐水流。野花叢發(fā)好,谷鳥一聲幽。夜坐空林寂,松風直似秋。
——《過感化寺》
輕音閣小雨,深院晝慵開。坐看青苔色,欲上人衣來。
——《書事》
我們看出:王維的“閑居靜坐”一般帶有禪定禪觀的目的,但在“靜坐”之時,又并非枯寂息念,而是耳有所聞、眼有所見、心有所感、思有所悟。他將禪的靜默觀照與山水審美體驗合而為一,在對山水的描繪中折射出清幽的禪趣。其四,王維詩歌中的禪意,還表現(xiàn)為無我的境界。如: 我家南山下,動息自遺身。入鳥不相亂,見獸皆相親。云霞成伴侶,虛白帶衣巾。
——《戲贈張五弟湮》
該詩將佛教無我的思想和莊子哲學結(jié)合在了一起。自身和大自然融合在了一起,心境清靜,了無自我。他的《山中示弟等》也表現(xiàn)了無我的境界:
山林吾喪我,冠帶爾成人。莫學嵇康懶,且安原憲貧。山陰多北戶,泉水在東鄰。緣合妄相有,性空無所親,安知廣成子,不是老夫身!“緣合”“性空”均為佛教術語,《大般若經(jīng)》云:“一切法,自性本空,無生無滅。緣合謂生,緣離謂滅。”《華嚴經(jīng)》道:“法性本空寂,無取亦無見;性空即是佛,不可得思量。” 王維借助于大自然的一切景物,為我們營造了明秀悠遠的意境,在其中既有澄澹精致的一面,又有邈遠靈動的情韻,空靜、平淡、幽深,它使我們能夠感受到獨特的寧靜之美和空靈境界。但是王維的詩中除了通過自然風物來闡釋禪理之外,也有些詩是禪學的枯燥說教。如“白發(fā)終難變,黃金不可成。欲知除老病,唯有學無生。”
(《秋夜獨坐》)“無有一法真,無有一法垢。”(《胡居士臥病遺米因贈》 “著處是蓮花,無心變楊柳。”(《酬黎居士淅川作》)“眼界今無染,心空安可迷。”
(《青龍寺曇壁上人兄院集》)
這些純屬佛理的說教,枯燥乏味。可見,禪宗思想深深滲透到了王維的血液里。安史之亂后,他摒棄世事,專心事佛,以求精深的安慰和解脫。《舊唐書?王維傳》記載他這期間的生活說:
在京師日飯十數(shù)名僧,以元談為樂。齋中無所有,惟茶藥臼經(jīng)案繩床而已。退朝之后,焚香獨坐,以禪誦為事。
在這樣的心境里,王維送走了他的余年。
王維從禪修中得到解脫,也開創(chuàng)了不朽的詩歌藝術境界。他對自然山水的觀照,對仕途對社會的了悟,達到了審美體驗與宗教體驗融合為一的最高藝術境界。直到現(xiàn)在,仍然沒有人能夠企及。今天,我們在對王維詩歌審美的同時,也看到了一個禪誦、齋戒、篤信宗教的右丞形象。透過王維及其詩歌,我們還可以了解到造成他此種思想的唐朝政治及當時的宗教情況。剖析王維詩中的禪意,對于深入了解唐代文化,也是大有裨益的。
參考書目: [1]《中國詩歌藝術研究》
袁行霈
著
北京大學出版社 [2]《意境》
宗白華
著
北京大學出版社 [3]《談藝錄》
錢鐘書
著
中華書局 [4]《中國文學史》
(二)游國恩 等主編
人民文學出版社 [5]《唐詩鑒賞辭典》
上海辭書出版社
The “Magie”
in Wangwei ' Poems Li Jin-e(No.8 Middle School of Tangshan Hebei Tangshan 063000)Abstract: Wangwei is the only poet who enjoy the prestige“Poem Buddha”.There is
thick “magie”in his poems.That’s because of the flourishing of Buddhism in his time and the influence of his family.That is also because of the failure in his official career.The magie in his poems lays directly in his understanding of the beauty of the nature and was expressed directly in his poems.Key words:magie;empty;solitary;stay free;sit still;return to the countryside
第三篇:【琴詩中的禪意】
【琴詩中的禪意】
佛教宗派主要有八,分別是:三論宗、天臺宗、華嚴宗、唯識宗、律宗、禪宗、凈土宗、密宗。其中,禪宗是佛法的重心,其他各宗,均可匯歸禪的精神,如太虛大師所說:“中國佛教的特質(zhì)在禪”。
因此,禪宗成為八大宗派中最重要的派別之一,也是佛教中對中國古代文人生活影響最大的派別。唐宋之際,隨著禪宗的興盛,士大夫們談禪成風,以禪論道、以禪評詩成為當時文人日常生活中重要的內(nèi)容之一。六祖慧能“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有塵埃”的偈句備受文人的推崇,而惟信禪師“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的審美感悟三階段也頗受文人的贊賞,并隨之成為中國古代藝術的重要審美理想。
中國古代文人慣以古琴為伴,“士無故不徹琴瑟”,其親密關系不言而喻,如白居易以詩、酒、琴為三友的典型生活方式,嵇康的“琴詩自樂”,陶淵明的“有琴有書”等等。禪宗對文人的影響也順其自然地滲入到他們的“有琴有詩”的生活之中,習禪與修詩、參禪與攻琴都成為他們爭相議論的話題。
如此一來,也就有了吳可有“學詩渾似學參禪,竹榻蒲團不計年。直待自家都了得,等閑拈了便超然”的以禪喻詩,有了成玉磵“攻琴如參禪”、李贄“聲音之道可與禪通”的以禪論琴。這一切都旨在揭示禪與詩、禪與琴之間的聯(lián)系。
以禪入詩之風尚使文人留下了大量禪意盎然的詩,而古琴與文人的密切關系又使詩中有大量描寫古琴的篇章,這些琴詩通過琴與禪、琴與聲、音與意乃至音樂的審美情趣與準則等內(nèi)容,體現(xiàn)了佛教無我、性空、頓悟、明心見性等思想,其文樸素流暢、空靈純明,具有濃郁的禪意。
佛教倡導法空,認為一切世間萬物本身并不存在,都是因緣所生,所以要堪破名色關,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正如《中論》所云:“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以下三首琴詩就蘊涵有此中意境:
山水開精舍,琴歌列梵筵。
人疑白樓賞,地似竹林禪。
對戶池光亂,交軒巖翠連。
色空今已寂,乘月弄澄泉。
——陳子昂《夏日游暉上人房》
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
自顧無長策,空知返舊林。
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
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
——王維《酬張少府》
江上調(diào)玉琴,一弦清一心。
泠泠七弦遍,萬木澄幽陰。
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
始知梧桐枝,可以徽黃金。
——常建《江上琴興》
作為修身養(yǎng)性的工具,古琴被文人用于抒發(fā)心志、寄托情思,上述琴詩中,透過竹林、池光、巖翠、澄泉、江月、萬木等自然界中的山光水色,以泠泠之琴聲,追求色空俱寂的空靈境界,表達作者希冀通過超空越色,進而從這些明月山水中悟道求真、感悟自性的純真和生命的永恒之愿望。
禪宗認為,凡世間物欲之繁求會干擾人的清修,為滌除塵穢,免去人之躁心、矜心、利心、欲心等一切妄念,其悟道應多選擇在山林之中、溪水之畔,以求脫離塵世,超凡脫俗,所以歷史上向來有“天下名山僧占多”之語。以下多篇作品中,琴人演奏或登蛾眉,或入深林,或?qū)γ髟拢蚺R松風,均反映了超凡的幽靜、空寂之境:
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
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
客心洗流水,余鄉(xiāng)入霜鐘。
不覺碧山暮,秋云暗幾重。
——李白《聽蜀僧濬彈琴》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王維 《竹里館》
阮宅閑園暮,窗中見樹陰。
樵歌依遠草,僧語過長林。
鳥哢花間曲,人彈竹里琴。
自嫌身未老,已有住山心。
——李端《題從叔沆林園》
林下無拘束,閑行放性靈。
好時開藥灶,高處置琴亭。
更撰居山記,唯尋相鶴經(jīng)。
初當授衣假,無吏挽門鈴。
—— 張籍《和左司元郎中秋居十首》之一
琴詩中也有反映求佛悟道不在山林而在鬧市者,王昌齡的《靜法師東齋》即如此:
筑室在人境,遂得真隱情。
春盡草木變,雨來池館清。
琴書全雅道,視聽已無生。
閉戶脫三界,白云自虛盈。
詩中所提法師修悟反常人之道而行之,身處城市,在鬧境之中“閉戶脫三界”,不受干擾,去悟真求道,其定力、修為非同一般,和陶淵明“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相同,而琴也成為法師求真隱、得全道的重要工具。
唐人李端《題元注林園》也是同樣的詩作:
謝家門館似山林,碧石青苔滿樹陰。
乳鵲眄巢花巷靜,鳴鳩鼓翼竹園深。
桔槔轉(zhuǎn)水兼通藥,方丈留僧共聽琴。
獨有野人箕踞慣,過君始得一長吟。
禪是禪那(dhyana)的簡稱,其意為靜慮,即專注參究法境,以悟心性,因此,見性是禪宗的根本目的。所謂“見性”,即“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即“若欲覓佛,須是見性。見性即是佛。若不見性,念佛誦經(jīng),持齋持戒,亦無益處”,開發(fā)自性,徹見自己本來心性,悟得自己本來面目,無執(zhí)著,無絆累,自覺到本來具有的佛性。所以,見性就是徹見自心之佛性。它可使參禪之人追慮審究,窮玄極妙,實現(xiàn)獨脫自在的境界,因此成為參禪人的第一要事。
《壇經(jīng)》云:“善知識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緣心迷,不能自悟。須假大善知識示導見性。當知愚人智人,佛性本無差別。只緣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不悟即佛是眾生,一念悟時,眾生是佛。”黃檗《傳心法要》云:“即心是佛,上至諸佛,下至蠢動含靈,皆有佛性,同一心體。所以達磨從西天來,唯傳一心法,直指一切眾生本來是佛,不假修行。但如今識取自心,見自本性,更莫別求。”
禪宗提倡澄明本心,明心見性,要求世人養(yǎng)心悟道,拋棄自我意識,使之免受現(xiàn)實世界的污染,達到“不思善,不思惡”清明無染的心之本來面目。以上琴詩中不論是悠閑山居,還是閉戶人境,均在追求這種超越本心、隨緣任運的清明如鏡的境界。這些琴詩中描寫的古琴在士離群索居、游于方外生活中的作用,在傳統(tǒng)琴曲中也得到表現(xiàn),如:《歸耕操》、《葉下聞蟬》、《漁樵問答》、《溪山秋月》、《秋江夜泊》、《石上流泉》、《梧葉舞秋風》、《孤猿嘯月》等。
宋代蘇軾也留有多首琴詩,以《題沈君琴》最為著名:
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于君指上聽。
該詩哲理性很強,富有禪機。佛教視有為無,視生為滅,追求無聲無形不生不減,音樂的真實即虛無,所以音樂無所謂真實與否,要以“諧無聲之樂,以自得為和”、“反聞聞自性,性成無上道”,通過內(nèi)心的感受而自得、反悟禪道。《題沈君琴》否定了琴、指兩者和音樂之聲的關系,其思想和《楞言經(jīng)》“聲無既無滅,聲有亦非生,生滅兩圓離,是則常真實”相通。
值得注意的是,《題沈君琴》一詩中所說的琴與聲的關系,也是琴樂中象和意的問題,隱含有“得意忘言”的意思,和陶淵明的“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有異曲同工之義。“意”是傳統(tǒng)古琴美學中最為強調(diào)的美學范疇之一。
琴樂中“意”的提出初見于《韓詩外傳》卷五:
孔子學鼓琴于師襄子而不進,師襄子曰:“夫子可以進矣。”
孔子曰:“丘已得其曲矣,未得其數(shù)也。”
有間,曰:“夫子可以進矣。”
曰:“丘已得其數(shù)矣,未得其意也。”
有間,復曰:“夫子可以進矣。”
曰:“丘已得其意矣,未得其人也。”
有間,復曰:“夫子可以進矣。”
曰:“丘已得其人矣,未得其類也。”
有間,曰:“邈然遠望,洋洋乎,翼翼乎,必作此樂也!黯然而黑,幾然而長,以王天下,以朝諸侯者,其惟文王乎!”
師襄子避席再拜,曰:“善!師以為文王之操也。”故孔子持文王之聲知文王之為人。
文中記載了孔子學習《文王操》的過程,從得其曲(曲調(diào))到得其數(shù)(結(jié)構(gòu)),再得其意(意蘊)、得其人(為人),最終達到得其類(體貌)。此處最早將 “意”的美學范疇用于古琴音樂,并把獲得音樂的內(nèi)在意蘊作為審美的一個重要的階段。之后,“意”作為美學范疇始終貫穿于以后的琴論中,對傳統(tǒng)古琴美學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宋成玉磵《琴論》中有精彩的論述,提出了“彈人不可苦意思”美學命題,認為“操琴之法大都以得意為主,雖寢食不忘,故操弄不過一、二曲,則其奧窮。” 宋沈括贊琴僧義海琴藝高超,也有“海之藝不在于聲,其意韻蕭然,得于聲外,此眾人所不及也”(《夢溪筆談·補筆談》)之言。
陶淵明“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之命題也同樣認為音樂的真意不在聲音本身,而在于聲音之外,表示了他對弦外之意的追求,對“無弦”之美的肯定。古琴美學由此重視象、意之間的關系,并逐漸在古琴審美上形成了重意輕象的定式,以追求弦外之意為古琴演奏的最高境界。
儒、道、佛三家之古琴美學思想盡管有眾多不同之處,但均從不同角度肯定音外之意。禪宗講究悟,即通過修煉,超越自我,悟到本真,“靈山會上,如來拈花,迦葉微笑”所說的就是靈犀一通的悟,而惟信禪師的見山見水三段論更將禪之原悟、初悟、徹悟描繪得如此精彩:“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后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前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五燈會元》)
既然認為所悟的最高境界即是無我、空無,所以禪宗在藝術上倡導“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像”,在音樂上就格外重視言意之關系,追求音外之聲,追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音盡而意無窮的神似,講究弦外音,妙在弦外,音樂之聲反而退居其后。受此影響,傳統(tǒng)古琴演奏在“意”上格外下工夫,這些在琴詩中也多有體現(xiàn)。白居易《琴》可說將弦外之意的追求發(fā)揮到極致:
置琴曲幾上,慵坐但含情。
何煩故揮弄,風弦自有聲。
——白居易《琴》 楊巨源、王昌齡等人的詩作也追求此意境:
禪思何妨在玉琴,真僧不見聽時心。
離聲怨調(diào)秋堂夕,云去蒼梧湘水深。
——楊巨源《僧院聽琴》
孤桐秘虛鳴,樸素傳幽真。
仿佛弦指外,遂見初古人。
意遠風雪苦,時來江山春。
高宴未終曲,誰能辨經(jīng)綸。
——王昌齡《琴》
三尺孤桐古,其中趣最優(yōu)。
只須從意會,不必以聲求。
袖手時橫膝,忘言自點頭。
孫登猶未悟,多卻一點留。
——顧逢《無弦琴》
不僅音樂,中國詩詞、舞蹈、繪畫等藝術也對言、意之關系分外關注,將言外之意列為追求的最高意境,正如王國維在《人間詞話》所說:“古今詞人格調(diào)之高,無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覺無言外之味,弦外之響,終不能與于第一流之作者也。”
佛教文化對中國文化的發(fā)展產(chǎn)生過巨大的作用,佛教音樂文化對中國音樂文化有極其深遠的影響,古琴音樂的發(fā)展也和佛教有密切的關系,歷史上曾有許多著名的僧人琴家,宋代還出現(xiàn)了僧人琴派,著名者有夷中、知白、義海、則全和尚等。
文獻記載顯示,他們的演奏技巧十分高超,歐陽修 “豈知山高水深意,久已寫此朱絲弦” 就是夸贊知白的琴藝;沈括 “海之藝不在于聲,其意韻蕭然,得于聲外” 則是贊美義海的演奏。則全和尚還著有《則全和尚節(jié)奏指法》一書。可見,中國歷史上琴僧對推動古琴藝術的發(fā)展功不可沒。盡管歷代琴論中多有排斥僧人的記載,但現(xiàn)實生活中,僧人在琴壇的活動卻一直沒有消失,琴曲中也有少量佛曲,《普庵咒》一曲就流傳至今,該曲其音韻暢達,節(jié)奏自然,令人身心俱靜,塑造了法相莊嚴的情景,被《天聞閣琴譜》譽為“平調(diào)中第一操”。
佛教思想在魏晉之后對中國古琴美學思想多有滲透,“攻琴如參禪”、“聲音之道可與禪通”等美學命題就因此提出。成玉磵、李贄等人將禪的意識、思維方式用于音樂審美,強調(diào)自我體驗、心領神會,在音樂中徹悟琴學之三昧、實現(xiàn)人生之追求。徐上瀛更是以佛理論琴,在《溪山琴況》中提出 “修其清凈貞正,而藉琴以明心見性”、“絕去塵囂”、“遺世獨立”、“雪其躁氣,釋其競心”,在“潔”況中,以《楞嚴經(jīng)》“譬如琴瑟、箜篌、琵琶,雖有妙音,若無妙指,終不能發(fā)”和蘇軾《題沈君琴》中的文字,說明演奏中“妙指”的重要性,將佛教的凈觀貫穿于手指的修練始終,強調(diào)由心凈始,經(jīng)過指凈,達到音凈,除去一切邪音、雜音,做到“一塵不染,一滓弗留”,進而做到“取音愈希”,“意趣愈永”,進入“玄微”之境。
上述諸首禪意盎然的琴詩,無論描述文人寄情山林,以琴清修悟道,還是強調(diào)琴人對弦外之意的追求,對本性自悟的倡導等,都是禪宗諸理念在古琴領域的體現(xiàn),從一個側(cè)面顯示出佛教文化對傳統(tǒng)音樂文化的影響,顯示出佛教文化在傳入中土后,歷經(jīng)數(shù)世紀的發(fā)展,通過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接觸、沖突、融合,已成為中國文化不可或缺的部分。
世界漢詩協(xié)會苗建華/鈴歌編輯
第四篇:論王維詩歌的禪意
論王維詩歌的禪意
【摘要】王維是盛唐時期著名的詩人,他的詩靜逸明秀,創(chuàng)造出“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境界。同時,王維深受禪宗的影響,因此他的詩中也蘊含著濃濃的禪意,其中又以他的山水詩為甚。他把佛教思想與詩歌完美結(jié)合,碰撞出俊逸空靈的山水詩歌作品,具有獨特的風格。【關鍵詞】佛教 禪意 山水詩
王維是唐代著名詩人,又是虔誠的佛教徒。禪宗賦予了王維靜觀、內(nèi)省型的美感心理結(jié)構(gòu)和了然頓悟、淡化時空觀念的審美方式。王維深受禪宗的影響,故他的詩中也蘊含著濃濃的禪意。因為他的詩俊逸明秀、空靈澄澈的特點被后世稱為“詩佛”。
一、禪意產(chǎn)生的原因
追蹤王維的經(jīng)歷以及他生活的朝代,王維詩歌禪意的產(chǎn)生應該有以下幾個原因,時代因緣、家庭背景以及個人遭遇。同時,這些原因不是單一影響的,而是在他們的綜合作用下才使王維的詩歌具有了禪意。
唐朝佛學的興盛和發(fā)展對王維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王維出生于公元701年,卒于公元761年,王維的一生,信奉禪宗。禪宗的興盛,始于初唐時期的弘忍。弘忍死后,禪宗分為南北兩派,以弘忍的上座弟子神秀為代表的北宗,得到武則天的重視,北宗的優(yōu)勢,一直持續(xù)到開元、天寶年間。弘歷的另一個弟子慧能在嶺南創(chuàng)南宗,慧能死后十幾年,他的弟子神會開始到北方傳布南宗教旨,掀起南北宗的爭論。到安史之亂后,肅宗至德二年,神會主洛陽神壇,才得到皇帝的信任。最終,南宗代替北宗而興起,并成為禪宗的正統(tǒng)。
禪宗的本質(zhì)是通過自省而明心見性,也就是使人掙脫現(xiàn)實的樊籠,從有限走向無限。相對于那個時代的道教,禪宗的思想是比較消極的,是美好理想幻滅之后的產(chǎn)物,比較符合受排擠和擠壓的知識分子存在的內(nèi)心感受。也可以說,禪宗所釋放出的是適當而自然地藏在每個人內(nèi)心的一切活力,在普通情況下,這些活力是被阻擋和歪曲的因而找不到適當?shù)睦碛舍尫拧1欢U宗吸引的士大夫,存在于對封建秩序既依附又厭惡的矛盾心情之中,因此也非常容易接受禪宗的這種從不自由中尋求解脫的精神生活方式。王維就是其中的代表。
家庭環(huán)境的熏陶也對王維禪意的形成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王維的家庭具有濃厚的佛教氣氛,他的母親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王維在《請施莊為司表》中說
故博陵縣君崔氏,師事大照禪師三十余歲,褐衣蔬食,持戒安禪,樂住山林,志求寂靜。王維的母親得拜的禪師大照普寂,是禪宗北宗首領神秀的弟子,在神秀死后,由普寂統(tǒng)其重法。王維的母親持戒安禪三十余年,頗有修養(yǎng)。同樣,由《后漢書·王維傳》記載的“事母崔氏以孝聞”說明王維是個孝子,受母親的影響很大,因而在母親的熏陶下王維和他的弟弟王縉同樣食素奉佛,信奉禪宗。加之,王維是個很重感情的人,中年喪妻后終身未娶。在《舊唐書·王維傳》中說“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絕塵累。” 岑寂的獨身生活也使他的意志多少消沉了一些,禪宗的思想影響他,他的經(jīng)歷家庭環(huán)境也使他更愿意禪宗中獲得精神的解脫。因而王維筆下的山水田園詩,就更增添了幾分雅韻與禪悟的意味。
王維的個人經(jīng)歷同樣對他詩歌禪意的形成具有重要作用。王維的思想,前后以40歲左右分為前后兩期。前期,王維支持張九齡的開明政治,傾向進步,有“為蒼生謀”的宏愿,這一階段王維有不少反映邊塞生活、歌頌游俠精神,抒發(fā)創(chuàng)建宏業(yè)的豪情壯志的詩歌,這些詩歌氣象雄渾,入世思想較強,充滿著英雄主義氣概。即使是山水詩也是氣象崢嶸,意境開闊的,如《華岳》、《曉行巴峽》、《漢江臨泛》等。王維中年時期,接連喪妻喪母,幾次重大變故的打擊,消磨掉了他身上的銳氣,尤其是張九齡罷相,李林甫上臺,接著楊國忠專權(quán),朝政腐敗與社會黑暗日重,王維漸生退隱之意。于是他的后半生一直處于矛盾之中,一方面,他一直在中央朝廷擔任官職,雖然官位到底不很高,但也逐漸升遷;另一方面,從四十歲開始他過上了長期隱居山林的生活(以前曾在嵩山隱居過),先是在終南山,以后在藍田輞川。他過著“晚年唯好靜,萬事不關心”的亦官亦隱的生活,身在朝廷,心存山野。這一時期,他對佛教的信仰逐步加深。特別是在經(jīng)歷了安史之亂的慘痛遭遇后,他以“進不得從行,退不能自殺”的內(nèi)疚心情,接受了“責授太子中允”的降職處分,在“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銷”(《白發(fā)嘆》)的感嘆下決定皈依佛門,專以“以誦禪為事”。他后期的山水田園詩更多的是輕微淡遠之音,大量禪意的詩歌涌現(xiàn)。
以上種種原因?qū)е铝送蹙S詩歌禪意的形成,從而對他后期詩歌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二、王維詩歌的禪意
探討王維詩歌禪意的前提,必須首先承認詩與禪的相通性。
然而,詩與禪本身是矛盾的兩個主體。如果從較為外在的角度來看禪的宗旨,它與詩的對立性是很明顯的。詩與禪本是兩種不同類型的文化現(xiàn)象。詩是文學、禪是宗教。詩是語言的藝術,禪從根本上來說,恰是排斥語言的。然而,詩與禪卻又是相通。顯然,從依靠敏銳的內(nèi)心體驗、直抵生命的本原、欣賞人生瞬間的美麗這個意義上來看,詩與禪是相通相融的。王維最大的貢獻莫過于將佛家的境界轉(zhuǎn)化為藝術的境界,將禪宗的精神轉(zhuǎn)變?yōu)樗囆g的精神。正是由于這樣,王維詩歌意象空靈、境界清幽,呈現(xiàn)出一種閑淡冷寂,悠然自在的情趣,在唐代詩壇獨尊一宗,自成一派。讀王維的詩歌總讓人覺得在方寸之中,感受宇宙之大,在空寂之中領略人生的無窮。作為精通禪義的藝術家,王維在其山水田園詩中時常以禪入詩,用禪寓詩,不僅順理成章,而且恰恰體現(xiàn)出了詩人獨特的藝術品位和藝術追求。
王維詩歌的禪意,集中體現(xiàn)為“空與寂”的境界。在人世間他難以找到這境界,便寄興于空山寂林,到大自然中去尋求。禪宗所追求的“空與寂”的境界,在王維的山水詩也得到了集中的體現(xiàn)。首先,他的詩句中大量出現(xiàn)跟“空”與“寂”相關的詞句,比如“朝梵林未曙,夜禪山更寂”,“夜坐空林寂,松風直似秋”。更深層的,他的詩歌中,集中表現(xiàn)出一種空寂之感。如《竹里館》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這首小詩塑造的情景絕妙,詩人獨坐在幽深的竹林里彈琴長嘯,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只有明月為伴。這首小詩總共四句。拆開來看,既無動人的景語,也無動人的情語;既找不到哪個字是詩眼,也很難說哪一句是警策。且全詩的用字造語、寫景(幽篁、深林、明月),寫人(獨坐、彈琴、長嘯)都極平淡無奇。然而它的妙處也就在于以自然平淡的筆調(diào),描繪出清新沉寂的月夜,幽林之中的意境,夜靜人寂融情景為一體,蘊含著一種特殊的美的藝術魅力,使其成為千古佳品。以彈琴長嘯,反襯月夜竹林的幽靜,以明月的光影,來反襯深林的昏暗,表面看來平平淡淡,似乎信手拈來,隨意寫去其實卻是匠心獨運,妙手回天。由此可以深知,詩人是在意興清幽、心靈澄凈的狀態(tài)下與竹林、明月本身所具有的清幽澄凈的屬性悠然相會,而命筆成篇的。詩的意境的形成,全賴人物心性和所寫景物的內(nèi)在素質(zhì)相一致,而不必借助于外在的色相。因此,詩人在我與物會、情與景合之際,就可以如司空圖《詩品·自然篇》中所說,“俯拾即是,不取諸鄰,俱道適往,著手成春”,進入“薄言情悟,悠悠天鈞”的藝術天地。
再看王維另一首膾炙人口的名篇《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這首詩歌,將空寂的境界寫得精妙絕倫,一個“空”字,語帶雙關,原來山中樹木繁茂,掩蓋了人們活動的痕跡。“空山”兩字點出此處有如世外桃源,山雨初霽,萬物為之一新,又是初秋的傍晚,空氣之清新,景色之美妙,可以想見。然而,“空”這個字不僅是指境界之空,更重要的是作者內(nèi)心之空,所以才顯出境界之空的。于此而觀之,結(jié)合作者經(jīng)歷,作者內(nèi)心受禪意之空才是真正空寂之境的根源。
“無我”亦是禪宗追求的境界之一,王維詩中亦多次呈現(xiàn)了這一境界。如《戲贈張五弟堙》其三:
我家南山下,動息自遺身。入烏不相亂,見獸皆相親。云霞成伴侶,虛白侍衣巾。
無我,是佛教的基本教義。佛教認為“我”乃是由 “色”和“名”兩部分組成的。“色”,此指肉體,肉體的生長毀滅是人自己不能控制的,所以肉體并不是屬于人自己的東西。“名”屬于心理現(xiàn)象,是由思維、感覺、意識等組合起來的,它也不停地生滅變化著。因此并沒有一個常駐不變的“我”存在。在這里,詩人與自然萬物相互契合,相互融合,忘乎自我,順乎自然,與飛禽鳥獸相親,與白云彩霞為伴,連自己的存在都遺忘了。
王維詩歌的禪意與他的作品是水乳交融的。尤其是他的山水詩作品,字字清俊,空靈沉寂,具有典型的王維風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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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楊洪波 邱建偉《王維詩歌中的禪宗思想》《山東文學》2008年7月(下半月)
第五篇:王維的禪意詩句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源遠流長,古詩詞更是多不勝數(shù)。下面小編帶來的是王維的禪意詩句,希望對你有幫助。
終南別業(yè)
唐代:王維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譯文
中年以后存有較濃的好道之心,直到晚年才安家于終南山邊陲。
興趣濃時常常獨來獨往去游玩,有快樂的事自我欣賞自我陶醉。
間或走到水的盡頭去尋求源流,間或坐看上升的云霧千變?nèi)f化。
偶然在林間遇見個把鄉(xiāng)村父老,偶與他談笑聊天每每忘了還家。
注釋
①中歲:中年。好(hào):喜好。道:這里指佛教。
②家:安家。南山:即終南山。陲(chuí):邊緣,旁邊,邊境;南山陲,指輞 川別墅所在地,意思是終南山腳下。
③勝事:美好的事。
④值:遇到。叟(sǒu):老翁。
⑤無還期:沒有回還的準確時間。
賞析
開頭兩句:“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敘述詩人中年以后即厭塵俗,而信奉佛教,“晚”是晚年,“南山陲”指輞川別墅所在地;此處原為宋之問別墅,王維得到這個地方后,完全被那里秀麗、寂靜的田園山水陶醉了;他在《山中與裴秀才迪書》的信中說:“足下方溫經(jīng),猥不敢相煩;輒便往山中,憩感興寺,與山僧飯訖而去;北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華子岡,輞水淪漣,與月上下;寒山遠火,明滅林外;深巷寒犬,吠聲如豹;村墟夜舂,復與疏鐘相間。此時獨坐,僮仆靜默,多思曩昔攜手賦詩,步仄徑、臨清流也。”
這段描述可以說明詩中第二聯(lián)“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中透露出來的閑情逸致,上一句“獨往”,寫出詩人的勃勃興致,下一句“自知”,又寫出詩人欣賞美景時的樂趣;與詩人有著同樣興趣愛好的人不多,興致來時,他惟有獨自游覽,賞景怡情,能自得其樂,隨處若有所得,他不求人知,只求自己心會其趣而已。
第三聯(lián),即說“勝事自知”。“行到水窮處”,是說隨意而行,走到哪里算哪里,然而不知不覺。竟來到流水的盡頭,看是無路可走了,于是索性就地坐了下來。
“坐看云起時”,是心情悠閑到極點的表示,云本來就給人以悠閑的感覺,也給人以無心的印象。因此陶潛才有“云無心以出岫”的話(見《歸去來辭》)。通過這一行、一到、一坐、一看的描寫,詩人此時心境的閑適也就明白地揭示出來了。此二句深為后代詩家所贊賞。近人俞陛云說:“行至水窮,若已到盡頭,而又看云起,見妙境之無窮。可悟處世事變之無窮,求學之義理亦無窮。此二句有一片化機之妙。”(《詩境淺說》)這是很有見地的。再從藝術上看,這二句詩是詩中有畫,天然便是一幅山水畫。《宣和畫譜》指出:“‘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及‘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之類,以其句法,皆所畫也。”
王維的詩與畫極富禪機禪意,文學史上尊他為「詩佛」。他的兩句話「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水窮處」指的是什么?登山時溯流而上,走到最后溪流不見了。有一個可能是該處為山泉的發(fā)源地,掩于地表之下。另一個可能 是下雨之后匯集而成的澗水在此地干枯了。這個登山者走著走著,走到水不見了,索性坐下來,看見山嶺上云朵涌起。原來水上了天了,變成了云,云又可以變成雨,到時山澗又會有水了,何必絕望?
人生境界也是如此。在生命過程中,不論經(jīng)營愛情、事業(yè)、學問等,勇往直前,后來竟發(fā)現(xiàn)是一條沒法走的絕路,山窮水盡的悲哀失落難免出現(xiàn)。此時不妨往旁邊或回頭看,也許有別的路通往別處;即使根本沒路可走,往天空看吧!雖然身體在絕境中,但是心靈還可以暢游太空,自在、愉快地欣賞大自然,體會寬廣深遠的人生境界,不覺得自己窮途末路。
此句有兩種意境第一種,身處絕境時不要失望,因為那正是希望的開始;山里的水是因雨而有的,有云起來就表示水快來了。另一種境界是,即使現(xiàn)在不下雨也沒關系,總有一天會下雨。從水窮到云起到下雨的過程,正如一個人在修行過程中遇到很大的困難,有身體的障礙,有心理的障礙,還有環(huán)境的障礙。如果因此而退心,要把念頭回到初發(fā)心的觀點上。初發(fā)心就是初發(fā)菩提心的時候。初發(fā)心時什么也沒有,對修行的方法、觀念都不了解。你先回溯當時的情形再看看目前,不是已經(jīng)走了相當長的路了嗎?所以不要失望,不要放棄。人生的每個階段也都可能發(fā)生這種狀況,如果用這種詩境來看待,處處會有活路的最后一聯(lián):“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突出了“偶然”二字。其實不止遇見這林叟是出于偶然,本來出游便是乘興而去,帶有偶然性。“行到水窮處”又是偶然。“偶然”二字貫穿上下,成為此次出游的一個特色。而且正因處處偶然,所以處處都是“無心的遇合”,更顯出心中的悠閑,如行云自由翱翔,如流水自由流淌,形跡毫無拘束。它寫出了詩人那種天性淡逸,超然物外的風采,對于讀者了解王維的思想是有認識意義的。
這首詩沒有描繪具體的山川景物,而重在表現(xiàn)詩人隱居山間時悠閑自得的心境。詩的前六句自然閑靜,詩人的形象如同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高人,他不問世事,視山間為樂土。不刻意探幽尋勝,而能隨時隨處領略到大自然的美好。結(jié)尾兩句,引入人的活動,帶來生活氣息,詩人的形象也更為可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