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所想到
自小父母給我取得兩個名字中,不是武就是勇,這些似乎預示著我要成為一介莽夫,從小自己也是非常喜歡武術,并且自己看著電視里面的功夫片,練習馬步及壓腿的基本功,鍛煉柔韌性和力量,從沒有想過要跟讀書與寫作有關。
小學畢業后,輟學在家,放了兩年的牛,也在放牛的時候苦練了兩年的武術,壓腿扎馬步及舉啞鈴成為每天的功課。
一日一位江西來的做“流年”的江湖術士,找到我父親,說要給我算命,做一本“流年”,說我的名字“作武”代表著文武雙全,這個孩子不會是泥腿子,終究是要拿筆桿子的,我父親笑著說,這個你算錯了,吾兒已輟學一年,此生最厭讀書,幾番打罵都不上學的隊伍,哪里是拿筆桿子的料哦,終究是使牛的命。經過術士一番說服,我父親還是花了60快錢給我做了一本“流年”,那一年我13歲,正做著一個武俠夢。
有一天,灣里來了一位鎮中學老師,到屋后鄰居家勸一個剛剛輟學的伙伴去復學,鄰居告訴哪位老師說,前面的那戶人家家里也有個學生輟學兩年了,初中沒畢業,于是哪位老師來到我家中,勸我父母送我去上學,我父母說不是不送我上學,是打死我都不去上學,我們也沒辦法,后來老師還是說服了我父母,說上學可以減免學費,并且要他們做我的思想工作,叫我去上學。
那天我放牛回家,平時的練習有很大的進步,可以橫豎劈腿,還有出腳踢已經可以高過頭部,并且可以踢連環腿了,比較興奮,父母給我說,“今天,學校老師來了要你去讀書”,我說“我不去”,父母頓時怒氣上臉,開始一頓數落,什么沒有用啊,沒出息“養兒不讀書,不如養頭豬”等等,我早已習慣了,后來經不住幾天的念叨,父母答應我,上學后在學校可以不寫作業,即使老師找父母也不能要我寫。答應我后,我再次進了學校,那一年14歲,其實那時我心里想,在家一個人不好玩,到學校去玩伴多一點,并且學的這點三腳貓功夫可以去試試,實戰如何。
到了中學,大部分的同學都比我年齡小和身材矮,在班上再也不像小學是個小個子,而是算比較高的了,記得在寢室一個小個子要和我爭床位,他的名字我已忘記,只記得綽號“老鼠子”,身材短小話多,賊眉鼠眼,張口就來一段臟話,和我爭床位喋喋不休的,我一火,一頓拳腳,服服帖帖,之后再也沒有和我說過一句硬話。也就這次我不在寢室寄宿,每天騎著單車,晚上回去,早上來,經常趕不到早自習第一節課,為此班主任找過我很多次,那時班主任26歲,年少方剛,脾氣也大,沒少挨他的拳腳,但是我就是從來沒有改變過,依然我行我素。
直到初二第二學期,我整個人來一個轉彎,這次轉彎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轉彎,那一次期中考試,我抄了同桌的英語,成績排到了全年級第27名,那個時候全年級前30名,都是可以上臺領獎狀的,那一次,我在全校一千多名師生的大
操場上的主席臺上領了我人生第一張抄來的獎狀。
從此開始轉變,重新認識了一下自己,我開始背誦語文、歷史、地理、生物等知識,還好我記憶力可靠,看完的歷史書,一本書我可以全部說出來,練習冊里面的題目,隨便出題,都可以很快答上來,這一年我知道了自己喜歡歷史,這一年我確定了考一個高中的愿望,這一年我確定了要一輩子在提高個人修養完善人格上下功夫,開始寫日記,記錄自己的經歷,目前寫日記的習慣已經堅持了十五年,也是這些日記讓我知道我是怎么長大的。
最后成功考上了一所農村高中,桑植四中。上高中之后,使我學會了如何克制自己的情緒,雖然那時依然在練習武術,并且自制了一副全鋼的雙節棍,放在我的床鋪下面,經常晚上拿出來練習,那時候學校流行打群架,我沒有參加過一次,都置身事外。有時因為小事和別班同學發生矛盾時,我學會了忍受,因為我想,就算我拿著雙節棍去和別人打一場,贏了也不能怎么樣,還有可能被退學,以后的路還很長,為這一次沖動付出的代價太大,不值得,學會了權衡利弊。
高中也有初中有同樣的經歷,再次上演,高一下學期期末考試抄了別人的英語,讓我從全班的55名,一躍成為全班第8名。這一次的抄襲把自己推上高臺下不來,促使我又變了一個人,變成了為了維持這個位置,不斷努力,只有努力到下次考試,同樣維持現在的位置才會有臺階下。班主任已經認為我就是那一匹沖出來的黑馬,不能最后成為笑話,不過幸好努力有回報,經過努力,買了配套練習資料后,下次考試不僅沒有崩塌,還又進步一點,并且這一次是在沒有抄英語的情況下,這一下
給我增加了無限的信心,后來我才明白并不是我多聰明,這也許和農村高中有關,大部分人并不怎么讀書,也不是最聰明的人,智力好的都被縣一中挑走了,所以一旦努力一點就可以把別人甩在身后。到了高二分科后,我選了自己擅長的文科,除了英語讓我頭疼,文科真可謂讓我如魚得水,再也不用學物理、化學那些枯燥的公式轉換了,而歷史、政治、地理,是我感興趣熟悉的領域。經過分科,砍掉了那些不喜歡科目的拖累,我的排名自此占據了全班第一的位置,很少被撼動過,那時候班主任開始為我想辦法補短板,找英語老師給我開小灶,從音標開始重新學習英語,每天中午半小時,下午一小時,這些都是免費的。自此開始與英語纏斗,直至大學二年級這輩子才擺脫英語對我的折磨。
經過英語老師的補習與自己努力,記單詞,做習題,英語略有起色,可以從三四十分考到了七十幾分了,之后再也沒有提升。最終迎來了第一次高考,那是2007年,那一年湖南省高考人數達到峰值,因為去年高考,學校一位文科生考上了北京大學,第二年全校洋溢一種樂觀的氛圍,因為他們斷定學校的教育水平已經能和城市高中不相上下了,至少文科是如此。最后現實是殘酷的,擊碎了所有人的樂觀,無論是老師還是我們那一屆的學生。全校考的最好的都只考上中國人民大學,那一年并沒有北大、清華。這些我都不關心,我關心的是自己考沒考上二本,成績出來后,卷面成績雖然是全班第一,成績是466
分,加上20分少數民族分,都只有486分,那一年文科二本線526分,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期望高而沒實現落空的挫折。
得知成績時,我正走在街上,當時不知道往哪里走,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路在何方,為何當初老師和自己都堅信能考上二本大學的,最后差距卻這么大,我簡直成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話,當初為什么要來讀書,不讀就不會有期望,沒有期望就不會失望。
那一年的暑假,一個人在家,抬不起頭,哪里都不想去,怕遇見熟人問我成績,因為在灣里我一直以成績不錯的學生形象存在,是一個迷途知返,改邪歸正的典型,上學拿獎學金,在高二以后都不用交學費,怕這些正面光輝形象一下都被現實擊碎,淪為大家的笑柄,成為鄉親們讀書無用的負面教材。
在家的這段時間,真的不知道怎么熬過來的,每天不斷舉啞鈴,擊沙袋,累到動不了就躺下睡覺。父親看見我這個樣子,不知道怎么勸我,只是一貫沉默,母親則勸我再去復讀一年,失敗一次不要緊,我對我父親說,“我想好了,去讀專科”父親一臉難色,說“讀專科還不如不讀,專科有什么出息,出去還不是打工”,然后沉默一會兒說,“你還是去復讀,再讀一年”,本不想復讀奈何已經上了這條船,感覺身不由己,最終還是妥協了,因為即使自己去讀專科,家里不支持,我又怎么去讀呢。
母親送我進了縣城的復讀學校,要我重新拾起信心,復讀的學生來自全縣各個高中,成績參差不一,有的是沒考上理想大學的,有的是沒考上本科的,我由原來的全班第一,變成了全班20幾名,沒有老師關注我的成績,沒有同學關注我的成績,這種落差經過了很久才調整過來,我自己默默的坐在最后復習,因為沒有新內容,每天都是復習,這樣的日子很難熬,俗語叫做“炒現飯”,很平淡,覺得除了浪費時間,都是為了多給自己一次機會。
參加第二次高考,成績依然不如愿,考了504分,加20分少數民族分還是只有524分,二本分數線是537分,還差13分,雖然看起來很接近了,但是依然沒考上。說實話,這一年,沒考上,反而輕松了,覺得這就是命運,沒辦法,不是讀書的材料,只是回去感覺壓力更大,無法面對父母,無法面對鄉親,因為大家知道你復讀,更怕別人問,但也是這一年,在家想明白了一件事,讀書是自己的事情,和別人無關緊要,別人又沒出錢又沒出力,只是好奇的問問,不能太當回事,雖然過了心理這一關,還是不愿出門。
對讀書死心了,做了一個決定,沒有去填志愿,專科也不打算讀了,快開學的時候,毅然的提包南下了,對,南下打工。這是我們這個落后山區地區,絕大部分青年的必然之路,因為家里務農已經不能掙更多的錢,在外打工一個月掙的收入抵得上在家半年,一起長大的伙伴全部外出打工了。
到了廣東佛山,三姐給我找了一個電器廠,美的電磁爐廠,我去了工廠的流水線,我們這條線做電磁爐下面的電線圈,兩班倒,我上晚班,晚上八點到早上八點,半夜休息兩個小時。當站在流水線前的那一刻,心里一震,很絕望。兩列工人站在每個人負責的位置,不能停,一個線圈一個線圈的被履帶送到面前,往線圈里面放磁鐵,做了上半夜,組長把我調到了相對輕松一點,可以走動的位置,調制膠水,給
上膠工人調膠,這是這條線上相對輕松的活,只要把兩種膠水按比例兌好,裝進小瓶中送給上膠員就可以了。就是這么簡單的工作,一開始為算調膠比例都弄了幾次才成功,不是太稀就是太濃,那種電子稱有時把握不準,倒多了,按整數比列兌好就不對,還被那些熟練的老員工鄙視,讀書有什么用,還高中生呢,這么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當時恨不得和老員工打一架,但一想這也是自己沒做好,被說不要緊,要緊的把事做好,一晚下去,到第二天下班的時候,一開始沒覺得,走出廠房,一看身上盡是膠水,那種黏性很強的膠水,回去洗澡后發現衣服和褲子都沒用了,這才明白為什么老員工要穿廠服上班。
雖然上了十二個小時的班,睡覺還是睡不著,異常清醒,我想如果一輩子,每天這樣上班,下班睡覺,每個月領到工資存起來,然后回家修房子,找個對象結婚,就這么一想,我就覺得太可怕了。等我三姐下班回來,我就和她說,我不去上班了,這樣上班我做不下去,我姐告訴我說,你還是回去讀書吧,你做不了這個的,每個廠都差不多,大部分人都是不得已才做這個工作,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在廣東玩了大半個月,我提上包,直接回到了縣城哪所復讀學校,棉被都是我父親給我送來的,當時已經開學一個月,還是原來的班主任,原來的老師,看見我只是會心一笑,“你來了”,老師和學校都沒變,只是復讀換了一批人,原來一起復讀過的就四五個人了。
在這一年復讀中,我和去年一起復讀的兩個同學劉剛、甄科一起開始不如第一屆那么刻苦了,經常晚上翻墻出去網吧玩游戲,經常睡到中午,班主任叫我起來吃午飯,那一年開始課外閱讀,從《茶花女》開始的,《茶花女》讓我發現了世界上還有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對我來說是一個全新的世界,我知道了讀書和上學是不一樣的,我們的教材是經過裁剪經過選擇的片段,是不完整,而這些書,卻是一個完整的世界,在另外一個精神的世界里很寬闊,我不斷的買書,讀書,上課也讀,那一年把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反復看了不少二十遍,讀托爾斯泰的《復活》,讀錢鐘書的《圍城》,讀雨果的《巴黎圣母院》,讀梅里美的短篇小說,讀了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記》,讀易中天的《品三國》,讀陳公博的《苦笑錄》等等。
當第三次坐在高考的考場的時候,我已經完全沒有覺得這是什么大事了,那時候看到我周圍的考生,有種一覽眾山小的感覺,又有多少人能和我一樣,三年的這個時間都坐在這里陪你們考試,換了一批又一批人。
終于成績出來了,超過了二本的分數線30多分,差一本分數線8分,使我心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我終于可以坦然的和別人說,我當初是覺得上了這條船,下不來,只有硬著頭皮的走下去,沒辦法,誰叫我選擇了這條路。
第三次高考后,我知道已經盡力了,無論是時間還是精力,在縣城和劉剛找了一個KTV服務員的工作,西部之星,當時就想,去磨練一下心性,看自己最低能接受到什么程度,另一個在家待下去也確實沒有理由了,在KTV,晚上上班,白天睡覺、讀書。
填了志愿,第一志愿選了中南林業科技大學漢語言文學,其次是法學,上大學前給自己定了一個宏偉目標“讀完圖書館所有中外古今經典名著”,漢語言文學正好,只要看書,不用做其他,最后漢語言文學專業沒有要我,被調劑到了法學專業。
上大學之后,開始更廣泛的讀書,把學校東園圖書館從二樓一直翻到了八樓,東園翻了翻西園經干圖書館,我知道那一樓是什么書,那一樓什么書好,那一樓的書年代比較久是寶貝,從文學到歷史,從歷史到哲學,從哲學到心理學、社會學、管理學。不斷的閱讀,打開了眼界,打開了思路,也越來發現自己的無知,讀的越多壓力越多,那時候想還有那么多書等著我去讀,每天壓得喘不過氣,后來修正了自己的目標,目標定的太寬泛和不具體,人這一輩子的時間有限,不能無方向的去讀。
學會了和別人去交流,大學時候,向佐群教授給了我讀書很多建議,當我看到向老師比我大這么多,還在閱讀,還在不斷更新知識,這是我以前在我的那個狹小的生活范圍內看不到的,我的生活范圍能給我看到的仿佛是人成年后就停止了,除了工作掙錢,沒人在學習。
無字書雖然更重要,但是沒有有字書的基礎,要靠一個人的頭破血流經驗以及很多時間才能領悟到,多數人一輩子走完也沒有領悟到,這種有字書多少給了我別人花了一輩子或者更長的經驗,讓我看的更深更遠一點。
大二里暑假期間和張宏年一起,去了學校生科院當研究助理,鄭博士給我們一堆要看的資料,說跟著研究生做全氮分析,研究課題是城市森林的生態功能。在哪里做了兩個月,不是植物園,就是在實驗室做實驗,緊促而不亂,那時開始讀《紅樓夢》也是現在每年讀一遍《紅樓夢》的開端。
大三的時候,想到了不想從事律師這個職業,覺得考公務員可能更適合自己一點,于是接受了張宏年的建議,去了砂子塘街道辦金地社區做了一名社工,每個月雖然工資很低,但是在這里接觸了所有黨委政府相關的基層工作,了解了城市也不是鐵板一塊,城市也有困難群體,社區也是只有老人在家,年輕人都出去了,去北京的居多。
大四的時候接受了張藝玲的介紹,去給一個研究生代讀了一年研究生,學農林推廣,學會了做研究需要最基本搜集資料的方法,以及怎么樣做一個課題的相關知識。
大學畢業后,考了慈利縣的鄉鎮公務員,被分到了廣福橋鎮,沒考慈利之前,我從來沒有來過這里,這又是一個全新的開始,在鄉鎮黨政辦,待了兩年,熟悉了鄉鎮工作,知道了基層不易,當時一直就有想考走的想法,2015年8月,來到了縣委辦跟班學習,之后又被借調,直到來縣委辦接近兩年的時候,調進了縣委辦,跟著被派駐到村里,又有大半年之久。
現在想來,走上與文字打交道這條路,以前走過一段時間,想過不想走,但是命運又把我安排在這里這條路上,我想這也許是宿命吧,我根本不想成為知識分子,想成為一個俠客,像荊軻那樣只要一瞬間的俠客,最終逃不過命運的安排,變成了知識分子,其實知識分子,簡單單純,但是實在痛苦,說不出來由的痛苦,就是那個“人生識字憂患始”。
20**年11月11日寫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