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有關張愛玲的短篇散文
張愛玲是著名的文學家,她是有著許多的經典作品。下面是小編為大家整理的關于張愛玲的短篇散文,歡迎大家的閱讀。
有關張愛玲的短篇散文一
秋天的晴空,展開一片清艷的藍色,清凈了云翳,在長天的盡處,綿延著無邊的碧水。那起伏的海潮,好像美人的柔胸在藍網中呼吸一般,摩蕩出洪大而溫柔的波聲。幾只潔白的海鷗,活潑地在水面上飛翔。在這壯麗的風景中,有一只小船慢慢的掉槳而來:船中坐著兩個活潑的女孩子,她們兩個才十歲光景,袒著胸,穿著緊緊的小游泳衣服,赤著四條粉腿,又常放在船沿上,讓浪花來吻她們兩個的腳。像這樣大膽的舉動,她們一點也不怕,只緊緊的抱著,偎著,談笑著,游戲著,她們的眼珠中流露出生命的天真的誠摯的愛的光來。
她們就住在海濱,是M小學的一對親密的同學。這兩朵含苞的花是差不多浸在蔚藍的水中生長的。今天,恐怕是個假期,所以劃到海心游樂的吧!
“雍姊!你快看這絲海草,不是像你那管草哨子一樣嗎?拾它起來,我吹給你聽!”她一面說,一面彎轉了腰,伏在船沿上去把手探到水里。
雍姊忙著擋她,“仔細點!跌下去不是玩的。你不看見浪很大嗎?”她不言語了,只緊靠在雍姊的懷里,顯出依傍的神氣。
夜暮漸漸罩下來,那一抹奇妙的紅霞,照耀提海上金波似的。在那照徹海底的光明中,她們唱著柔美的歌兒,慢慢地搖回家去。
暮色漸漸黯淡了,漸漸消失了她們的影子。
五年之后,雍的愛友的父親死了,她母親帶她到上海去依靠她的姨母,她們就在熱烈的依戀中流淚離別了。
在繁華的生活中又過了幾年,她漸漸的大了,像一朵盛開的玫瑰一樣。她在高中畢了業,過著奢華的生活。城市的繁榮,使她腦中的雍姊,和海中的游泳,漸漸的模糊了。
她二十一歲,她母親已經衰老,忽然昏悖地將她許聘給一個紈侉子弟!她燒起憤怒煩恨的心曲,毅然的拒絕她,并且怒氣沖沖的數說了她一頓,把母親氣得暈了過去。她是一個孤傲自由的人,所以她要求自立——打破腐敗的積習——她要維持一生的快樂,只能咬緊了牙齒,忍住了淚痕,悄悄地離開了她的母親。
飄泊了幾年,由故友口中知道母親死了。在彷徨中,忽然接到了童時伴侶雍姊的消息,惹她流了許多感激、傷心、欣喜的眼淚。雍姊師范學校畢業后,在商界服務了幾年,便和一個舊友結了婚,現在已有了一個美麗活潑的女孩子,正和她十年前一樣,在海濱度著快樂的生活。
幾度通信后,雍姊明嘹了她的環境,便邀她來暫住。她想了一下,就寫信去答允了。
她急急的乘船回來,見著了兒時的故鄉,天光海色,心里蘊蓄已久的悲愁喜樂,都涌上來。一陣辛酸,溶化在熱淚里,流了出來。和雍姊別久了,初見時竟不知是悲是喜。雍姊倒依然是那種鎮靜柔和的態度,只略憔悴些。
有關張愛玲的短篇散文二
這是真的。
有個村莊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許多人來做媒,但都沒有說成。那年她不過十五六歲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門口,手扶著桃樹。她記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對門住的年輕人同她見過面,可是從來沒有打過招呼的,他走了過來,離得不遠,站定了,輕輕的說了一聲:“噢,你也在這里嗎?”她沒有說什么,他也沒有再
說什么,站了一會,各自走開了。
就這樣就完了。
后來這女子被親眷拐子賣到他鄉外縣去作妾,又幾次三番地被轉賣,經過無數的驚險的**,老了的時候她還記得從前那一回事,常常說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門口的桃樹下,那年輕人。
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的問一聲:“噢,你也在這里嗎?”
第二篇:張愛玲散文《秋雨》
張愛玲,中國現代作家,本名張瑛,出生在上海公共租界西區的麥根路313號的一幢建于清末的仿西式豪宅中。大家不妨來看看小編推送的張愛玲散文《秋雨》,希望給大家帶來幫助!
雨,像銀灰色黏濕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網住了整個秋的世界。天也是暗沉沉的,像古老的住宅里纏滿著蛛絲網的屋頂。那堆在天上的灰白色的云片,就像屋頂上剝落的bai粉。在這古舊的屋頂的籠罩下,一切都是異常的沉悶。園子里綠翳翳的石榴、桑樹、葡萄藤,都不過代表著過去盛夏的繁榮,現在已成了古羅馬的建筑的遺跡一樣,在蕭蕭的雨聲中瑟縮不寧,回憶著光榮的過去。草色已經轉入憂郁的蒼黃,地下找不出一點新鮮的花朵;宿舍墻外一帶種的嬌嫩的洋水仙,垂了頭,含著滿眼的淚珠,在那里嘆息它們的薄命,才過了兩天的晴美的好日子又遇到這樣霉氣薰薰的雨天。只有墻角的桂花,枝頭已經綴著幾個黃金一樣寶貴的嫩蕊,小心地隱藏在綠油油橢圓形的葉瓣下,透露出一點新生命萌芽的希望。
雨靜悄悄地下著,只有一點細細的淅瀝瀝的聲音。桔紅色的房屋,像披著鮮艷的袈裟的老僧,垂頭合目,受著雨底洗禮。那潮濕的紅磚,發出有刺激性的豬血的顏色和墻下綠油油的桂葉成為強烈的對照。灰色的癩蛤蟆,在濕爛發霉的泥地里跳躍著;在秋雨的沉悶的網底,只有它是唯一的充滿愉快的生氣的東西。它背上灰黃斑駁的花紋,跟沉悶的天空遙遙相應,造成和諧的色調。它噗通噗通地跳著,從草窠里,跳到泥里,濺出深綠的水花。織夢內容管理系統
雨,像銀灰色黏濡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網住了整個秋的世界。
張愛玲的解讀
一個世俗女子,為了金錢而寫作;一個脫俗之人,隱居在城市高樓。文字在她筆下,才真正有了生命,直鉆人心。她悲天憫人,卻冷漠寡情;她通達人情世故,卻我行我素;文章里家長里短,生活中卻獨標孤高。同時承受燦爛奪目的喧鬧與極度的孤寂,暗散一路幽香,任由裙裾飛揚。她的人生,怎一個傳奇所能詮釋。
張愛玲的一生,有輝煌,有落幕,有快樂,有孤獨。她筆下的文字,所詮釋的都是她的經歷。可以說,她的一生是值得所有人羨慕的,但羨慕的同時又有一點傷痛。
她,出生貴族家庭,從小衣食無憂。雖說,從小母愛不足,但是呢,小小年紀的她,用智慧,贏得了她父親的喜愛。但也因為她父親的愛造成了她性格的孤傲,濃烈的戀父情節,更是家庭的環境,造成了她婚姻的不幸。
從她的文字中,我們可以讀到她的孤傲與自信,她的悲天憫人。她不幸但又令人羨慕的一生。對于張愛玲的小說,我最喜歡的是傾城之戀。還記得看這本小說的時候我才上初中,那時候的我真的很迷戀她的小說。我從她的文字中,我讀到,在**的社會中,她對于一份美好愛情的向往。里面的白流蘇就是現實生活中張愛玲的縮影,經歷過慘敗婚姻的白流蘇不愿再相信愛情,也不愿意在動蕩不安的社會里卑躬屈膝去博同情,但是,因為范柳原的出現,她再度渴望并相信愛情,愿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活生生就是現實生活中張愛玲的縮影呀,在動蕩的年代,烽火連天的城市里,她渴望能擁有一份屬于自己的愛情,只是結局并不如她筆下白流蘇的結局相同而已。
可以說,張愛玲是一朵開在大上海的玫瑰,美麗而讓人避而遠之,開的絢麗,凋謝迅速,讓人痛心。這也造成了世人對于張愛玲的那份同情,當然她的這種性格也造成了后來很多文人對她的抨擊。她雖不似林徽因美貌雙全,婚姻美滿,也不似冰心老人謝婉瑩,讓人紀念與敬仰,但是,不得不說,她筆記下的文字是社會的縮影,是社會的真是寫照,是她對于人生的真是向往,更是民國時候文學史上的瑰寶。
她的文字,是民國文學史上的巔峰,相比較現在的流水小說,我更愛她的跌宕起伏,更愛她的熾熱如火,讓人又愛又恨,愛她的悲天憫人,恨她的孤高自賞。
第三篇:張愛玲散文片段精選
張愛玲散文片段精選
一,封鎖之回家做飯
上街買菜,恰巧遇著封鎖,被羈在離家幾丈遠的地方,腿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即。太陽地里,一個女傭企圖沖過防線,一面掙扎著,一面叫道:“不早了呀!放我回去燒飯吧!”眾人全都哈哈笑了。坐在街沿上的販米的廣東婦人向她的兒子說道:“看醫生是可以的;燒飯是不可以的。”她的聲音平板而鄭重,似乎對于一切都甚滿意,是初極外國語教科書的口吻,然而不知道為什么,聽在耳朵里使人不安,仿佛話中有話。其實并沒有。
二,“從頭看到腳,風流往下落;從腳看到頭,風流往上流” 三,出門時褲子上罩的裙子,其規律化更為徹底。通常都是黑色,逢著喜慶年節,太大穿紅的,姨太太穿粉紅。寡婦系黑裙,可是丈夫過世多年之后,如有公婆在堂,她可以穿湖色或雪青。裙上的細榴是女人的儀態最嚴格的試驗。家教好的姑娘,蓮步柵柵,百稻裙雖不至于紋絲不動,也只限于最輕微的搖顫。不慣穿裙的小家碧玉走起路來便予人以驚風駭浪的印象。更為苛刻的是新娘的紅裙,裙腰垂下一條條半寸來寬的飄帶,帶端系著鈴。行動時只許有一點隱約的叮當,像遠山上寶塔上的風鈴。晚至一九二0年左右,比較瀟灑自由的寬褶裙入時了,這一類的裙子方才完全廢除。
第四篇:讀張愛玲散文有感
讀張愛玲散文有感
名家散文讀了不少,感慨頗多,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周作人的散文自然沖淡,冰心的散文靈俊雅馴,朱自清的散文優美淳厚,林語堂的散文幽默閑適,徐志摩的散文鋪張揚麗,豐子愷的散文理趣豐贍??然而,我更喜愛張愛玲的散文,因為它是潔俏靈慧與繁復凝重的相融相成。
張愛玲卓異不凡的才情是世人公認的。她的文學成就首推其小說創作,但作為一個十分優秀的散文家,她同樣是當之無愧的。尤其是她的散文集《流言》風靡全國。也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同事家的書架上發現了它,翻了開頭,當即借了來,讀后我被深深的震撼了,說句心里話,我喜歡這本書,真的。
張愛玲的散文,稱得上是一流的譏誚漂亮,通脫睿智而又文采豐贍,理性、情趣、靈悟皆自然出之,不見絲毫刻意而為的匠氣,充分顯示了這位曠世才女的令人驚羨的才華。
張愛玲的散文世界是豐富而獨特的。一方面,這個世界里處處籠罩著荒蕪、凄冷、悲愴、蒼涼、無奈的情緒氛圍——“長的是磨難,短的是人生”,這是咀嚼透了世事的無常與個體人生的渺小無力之后發生的沉重慨嘆,是張愛玲的,同時也是廣大人生的真實感受;——“亂世的人,得過且過,沒有真的家”,這是對現代人喪失了精神家園,在人生旅途中進退失據的尷尬與茫然心態的真實寫照;——“時代的車隆隆地往前開。我們坐在車上,經過的也許不過是幾條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滿天的火光中也自驚心動魄。就可惜我們只顧忙著在一瞥即逝的店鋪的櫥窗里找尋我們自己的影子——我們只看見自己的臉:蒼白,渺小;我們的自私與空虛,我們恬不知恥的愚蠢——誰都像我們一樣,然而,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這是對冷酷自私的人性和孤寂可憐的人生的洞徹,悲涼與慘傷里積淀著張愛玲對社會對生活對傳統對文明的真知灼見,烙刻著鮮明的現代主義甚或是后現代主義的精神印記。
另一方面,這個世界又是溫暖、可愛、生動、鮮活、靈俏,充滿了世俗生活情調與趣味的。張愛玲津津有味地談論著關于吃、穿、錢,關于音樂、跳舞、繪畫、讀書等話題,常有令人拍案驚嘆的深刻之處和令人捧腹叫絕的連珠妙語。——“人生的所謂生趣全在那些不相干的事”,識透了這一點,因而她能在被常人忽略了的細枝末節處撿拾起一串串快樂的花環:她從翠藍與青色的舊睡衣疊放在一起,看出了一種森森細細的美感,心中由此而生出悄悄的喜悅;她善于分辨各種各樣的氣味——比如清剛明亮的汽油味、牛奶燒糊的焦香味、太陽曬透了被褥和衣物的陽光味、霧的輕微的霉氣味;她喜歡聽市聲、逛商店、挑買各種小玩意兒,并與貨主討價還價;她能數落出清朝歷代女性服飾的變化,并敢穿著自己設計的奇裝異服招搖過市,從不顧及別人說三道四??她對世俗生活的精細觀察和充分享受,的確是常人難以企及的,傳達出一種形下的物質的具象化的平民意味和氣息。
在現代文學散文名家蜂起林立的局面中,張愛玲之所以能夠卓然自立,若是沒有獨特的審美個性與藝術品質是難以想像的。她以一種飛揚靈動的才情和敏細詭異的藝術感覺,從別人習以為常的景致和事物中,開掘出深致的哲思理悟,處處給人啟發,又能在復雜深刻的人情世故里挑揀出膚淺與可笑,促人反思審省。毫不夸張地說,張愛玲的散文可以使所有讀到它的讀者,都從中獲得一種審美快感。也許,對于如此精巧至極獨特至極的文本,只有在逐篇的賞析解讀后才會體會出它的韻味。
讀張愛玲的散文是一段洗滌心靈的旅途。
魏昕 城區大隊
第五篇:張愛玲經典短篇散文
張愛玲當然是不世出的天才,她的文字風格很有趣,像是繞過了五四時期的文學,直接從《紅樓夢》、《金瓶梅》那一脈下來的,張愛玲的小說語言更純粹,是正宗的中文,她的中國傳統文化造詣其實很深。下面就是小編整理的張愛玲經典短篇散文,一起來看一下吧。
一、夜營的喇叭
晚上十點鐘,我在燈下看書,離家不遠的軍營里的喇叭吹起了熟悉的調子。幾個簡單的音階,緩緩的上去又下來,在這鼎沸的大城市里難得有這樣的簡單的心。
我說:“又吹喇叭了。姑姑可聽見?”我姑姑說:“沒留心。”
我怕聽每天晚上的喇叭,因為只有我一個人聽見。我說:“啊,又吹起來了。”可是這一次不知為什么,聲音極低,絕細的一絲,幾次斷了又連上。這一次我也不問我姑姑聽得見聽不見了。我疑心根本沒有什么喇叭,只是我自己聽覺上的回憶罷了。于凄涼之外還感到恐懼。
可是這時候,外面有人響亮地吹起口哨,信手拾起了喇叭的調子。我突然站起身,充滿喜悅與同情,奔到窗口去,但也并不想知道那是誰,是公寓樓上或是樓下的住客,還是街上過路的。
二、有幾句話同讀者說
我自己從來沒想到需要辯白,但最近一年來常常被人議論到,似乎被列為文化漢奸之一,自己也弄得莫名其妙。我所寫的文章從來沒有涉及政治,也沒有拿過任何津貼。想想看我惟一的嫌疑要末就是所謂“大東亞文學者大會”第三屆曾經叫我參加,報上登出的名單內有我;雖然我寫了辭函去(那封信我還記得,因為很短,僅只是:“承聘為第三屆大東亞文學者大會代表,謹辭。張愛玲謹上。”)報上仍舊沒有把名字去掉。
至于還有許多無稽的謾罵,甚而涉及我的私生活,可以辯駁之點本來非常多。而且即使有這種事實,也還牽涉不到我是否有漢奸嫌疑的問題;何況私人的事本來用不著向大眾剖白,除了對自己家的家長之外仿佛我沒有解釋的義務。所以一直緘默著。同時我也實在不愿意耗費時間與精神去打筆墨官司,徒然攪亂心思,耽誤了正當的工作。但一直這樣沉默著,始終沒有闡明我的地位,給社會上一個錯誤的印象,我也覺得是對不起關心我的前途的人,所以在小說集重印的時候寫了這樣一段作為序。反正只要讀者知道了就是了。《傳奇》里面新收進去的五篇,《留情》、《鴻鸞禧》、《紅玫瑰與白玫瑰》、《等》、《桂花蒸阿小悲秋》,初發表的時候有許多草率的地方,實在對讀者感到抱歉,這次付印之前大部分都經過增刪。還有兩篇改也無從改起的,只好不要了。
我不會做詩的,去年冬天卻做了兩首,自己很喜歡,又怕人家看了說“不知所云”;原想解釋一下,寫到后來也成了一篇獨立的散文。現在我把這篇《中國的日夜》放在這里當作跋,雖然它也并不能夠代表這里許多故事的共同的背景,但作為一個傳奇未了的“余韻”,似乎還適當。
封面是請炎櫻設計的。借用了晚清的一張時裝仕女圖,畫著個女人幽幽地在那里弄骨牌,旁邊坐著奶媽,抱著孩子,仿佛是晚飯后家常的一幕。可是欄桿外,很突兀地,有個比例不對的人形,像鬼魂出現似的,那是現代人,非常好奇地孜孜往里窺視。如果這畫面有使人感到不安的地方,那也正是我希望造成的氣氛。
三、有女同車
這是句句真言,沒有經過一點剪裁與潤色,所以不能算小說。
電車這一頭坐著兩個洋裝女子,大約是雜種人罷,不然就是葡萄牙人,像是洋行里的女打字員。說話的這一個偏于胖,腰間柬著三寸寬的黑漆皮帶,皮帶下面有圓圓的肚子,細眉毛,腫眼泡,因為臉龐的上半部比較突出,上下截然分為兩部。她道:”……所以我就一個禮拜沒同他說話。他說‘哈啰’,我也說‘哈啰’。“她冷冷地抬了拍眉毛,連帶地把整個的上半截臉往上托了一托。”你知道,我的脾氣是倔強的。是我有理的時候,我總是倔強的。“
電車那一頭也有個女人說到”他“,可是她的他不是戀人而是兒子,因為這是個老板娘模樣的中年太大,梳個烏油油的髻,戴著時行的獨粒頭噴漆紅耳環。聽她說話的許是她的內侄。她說一句,他點一點頭,表示領會,她也點一點頭,表示語氣的加重。她道:”我要翻翻行頭,伊弗撥我翻。難我講我銅韌弗撥伊用哉!
格日子拉電車浪,我教伊買票,伊哪哼話?……‘儂撥我十塊洋細,我就搭儂買!’壞弗?……“這里的”伊“,仿佛是個不成材的丈夫,但是再聽下去,原來是兒子。兒子終于做下了更荒唐的事,得罪了母親:”伊爸爸一定要伊跪下來,‘跪呀,跪呀!’伊定規弗肯:‘我做啥要跪啊?“一個末講:’定現要依跪。跪呀!跪呀!‘難后來伊強弗過明:’好格,好格,我跪!‘我說:’我弗要伊跪。我弗要伊跪呀!‘后來旁邊人講:價大格人,跪下來,阿要難為情,難末喊伊送杯茶,講一聲:’姆媽(要勿)動氣。‘一杯茶送得來,我倒’叭!‘笑出來哉!”
四、說胡蘿卜
有一天,我們飯桌上有一樣蘿卜煨肉湯。我問我姑姑:“洋花蘿卜跟胡蘿卜都是古時候從外國傳進來的吧?”她說:“別問我這些事。我不知道。”她想了一想,接下去說道:“我第一次同胡蘿卜接觸,是小時候養叫油子,就喂它胡蘿卜。還記得那時候奶奶(指我的祖母)總是把胡蘿卜一切兩半,再對半一切,塞在籠子里,大約那樣算切得小了。——要不然我們吃的菜里是向來沒有胡蘿卜這樣東西的。——為什么給叫油子吃這個,我也不懂。”
我把這一席話暗暗記下,一字不移地寫下來,看看忍不住要笑,因為只消加上“說胡蘿卜”的標題,就是一篇時髦的散文,雖說不上沖淡雋永,至少放在報章雜志里也可以充充數。而且妙在短——才抬頭,已經完了,更使人低徊不已。
五、打人
在外灘看見一個警察打人,沒有緣故,只是一時興起,挨打的是個十五六歲的穿得相當干凈的孩子,棉襖棉褲,腰間系帶。警察用的鞭,沒看仔細,好像就是警棍頭上的繩圈。“嗚!”抽下去,一下又一下,把孩子逼在墻根。孩子很可以跑而不跑,仰頭望著他,皺著臉,瞇著眼,就像鄉下人在田野的太陽里睜不開眼睛的樣子,仿佛還帶著點笑。事情來得太突兀了,缺乏舞臺經驗的人往往來不及調整面部表情。
我向來很少有正義感。我不愿意看見什么,就有本事看不見。然而這一回,我忍不住屢屢回過頭去望,氣塞胸膛,打一下,就覺得我的心收縮一下。打完之后,警察朝這邊踱了過來,我惡狠狠盯住他看,恨不得眼睛里飛出小刀子,很希望我能夠表達出充分的鄙夷與憤怒,對于一個麻風病患者的憎怖。然而他只覺得有人在注意他,得意洋洋緊了一緊腰間的皮帶。他是個長臉大嘴的北方人,生得不難看。
他走到公眾廁所的門前,順手揪過一個穿長袍而帶寒酸相的,并不立即動手打,只定睛看他,一手按著棍子。那人于張惶氣惱之中還想講笑話,問道:“阿sir是為仔要我登牢子?
大約因為我的思想沒受過訓練之故,這時候我并不想起階級革命,一氣之下,只想去做官,或是做主席夫人,可以走上前給那警察兩個耳刮子。
在民初李涵秋的小說里,這時候就應當跳出一個仗義的西洋傳教師,或是保安局長的姨太太(女主角的手帕交,男主角的舊情人。)偶爾天真一下還不要緊,那樣有系統地天真下去,到底不大好。
六、到底是上海人
一年前回上海來,對于久違了的上海人的第一個印象是白與胖。在香港,廣東人十有八九是黝黑瘦小的,印度人還要黑,馬來人還要瘦。看慣了他們,上海人顯得個個肥白如瓠,像一代乳粉的廣告。
第二個印象是上海人之“通”。香港的大眾文學可以用膾炙人口的公共汽車站牌“如要停車,乃可在此”為代表。上海就不然了。初到上海,我時常由心里驚嘆出來:“到底是上海人!”我去買肥皂,聽見一個小學徒向他的同伴解釋:“喏,就是張勛的勛,功勛的勛,不是”薰風的薰。《新聞報》上登過一家百貨公司的開幕廣告,用并散并行的陽湖派體裁寫出切實動人的文字,關于選擇禮品不當的危險,結論是:“友情所系,詎不大哉!”似乎是諷刺,然而完全是真話,并沒有夸大性。
上海人之“通”并不限于文理清順,世故練達。到處我們可以找到真正的性靈文字。去年的小報上有一首打油詩,作者是誰我已經忘了,可是那首詩我永遠忘不了。兩個女伶請作者吃了飯,于是他就做詩了:“樽前相對兩頭牌,張女云姑一樣佳。塞飽肚皮連贊道:難覓任使踏穿鞋!”多么可愛的,曲折的自我諷嘲!這里面有無可奈何,有容忍與放任——由疲乏而產生的放任,看不起人,也不大看得起自己,然而對于人與已依舊保留著親切感。更明顯地表示那種態度的有一副對聯,是我在電車上看見的,用指甲在車窗的黑漆上刮出字來:“公婆有理,男女平權。”一向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由他們去吧!各有各的理。“男女平等”,鬧了這些年,平等就平等吧!——又是由疲乏而起的放任。那種滿臉油汗的笑,是標準中國幽默的特征。
上海人是傳統的中國人加上近代高壓生活的磨練,新舊文化種種畸形產物的交流,結果也許是不甚健康的,但是這里有一種奇異的智慧。
誰都說上海人壞,可是壞得有分寸。上海人會奉承,會趨炎附勢,會混水里摸魚,然而,因為他們有處世藝術,他們演得不過火。關于“壞”,別的我不知道,只知道一切的小說都離不了壞人。好人愛聽壞人的故事,壞人可不愛聽好人的故事。因此我寫的故事里沒有一個主角是個“完人”。只有一個女孩子可以說是合乎理想的,善良、慈悲、正大,但是,如果她不是長得美的話,只怕她有三分討人厭。美雖美,也許讀者們還是要向她叱道:“回到童話里去!”在《白雪公主》與《玻璃鞋》里,她有她的地盤。上海人不那么幼稚。我為上海人寫了一本香港傳奇,包括《泥香屑》、《一爐香》、《二爐香》、《茉莉香片》、《心經》、《琉璃瓦》、《封鎖》、《傾城之戀》七篇。寫它的時候,無時無刻不想到上海人,因為我是試著用上海人的觀點來察看香港的。只有上海人能夠懂得我的文不達意的地方。
我喜歡上海人,我希望上海人喜歡我的書。
七、寫什么
有個朋友問我:“無產階級的故事你會寫么?”我想了一想,說:“不會。要么只有阿媽她們的事,我稍微知道一點。”后來從別處打聽到,原來阿媽不能算無產階級。幸而我并沒有改變作風的計劃,否則要大為失望了。
文人討論今后的寫作路徑,在我看來是不能想象的自由——仿佛有充分的選擇的余地似的。當然,文苑是廣大的,游客買了票進去,在九曲橋上拍了照,再一窩蜂去參觀動物園,說走就走,的確可羨慕。但是我認為文人該是園里的一棵樹,天生在那里的,根深蒂固,越往上長,眼界越寬,看得更遠,要往別處發展,也未嘗不可以,風吹了種子,播送到遠方,另生出一棵樹,可是那到底是很艱難的事。
初學寫文章,我自以為歷史小說也會寫,普洛文學,新感覺派,以至于較通俗的“家庭倫理”,社會武俠,言情艷情,海闊天空,要怎樣就怎樣。越到后來越覺得拘束。譬如說現在我得到了兩篇小說的材料,不但有了故事與人物的輪廓,連對白都齊備,可是背景在內地,所以我暫時不能寫。到那里去一趟也沒有用,那樣的匆匆一瞥等于新聞記者的訪問。最初印象也許是最強烈的一種。可是,外國人觀光燕子窩,印象縱然深,我們也不能從這角度去描寫燕子窩顧客的心理吧?
走馬看花固然無用,即使去住兩三個月,放眼搜集地方色彩,也無用,因為生活空氣的浸潤感染,往往是在有意無意中的,不能先有個存心。文人只須老老實實生活著,然后,如果他是個文人,他自然會把他想到的一切寫出來。他寫所能夠寫的,無所謂應當。
為什么常常要感到改變寫作方向的需要呢?因為作者的手法常犯雷同的毛病,因此嫌重復。以不同的手法處理同樣的題材既然辦不到,只能以同樣的手法適用于不同的題材上——然而這在實際上是不可能的,因為經驗上不可避免的限制。有幾個人能夠像高爾基像石揮那樣到處流浪,哪一行都混過?其實這一切的顧慮都是多余的吧?只要題材不太專門性,像戀愛結婚,生老病死,這一類頗為普遍的現象,都可以從無數各各不同的觀點來寫,一輩子也寫不完。如果有一天說這樣的題材已經沒的可寫了,那想必是作者本人沒的可寫了。即使找到了嶄新的題材,照樣的也能夠寫出濫調來。
八、草爐餅
前兩年看到一篇大陸小說《八千歲》,里面寫一個節儉的富翁,老是吃一種無油燒餅,叫做草爐餅。我這才恍然大悟,四五十年前的一個悶葫蘆終于打破了。
二次大戰上海淪陷后天天有小販叫賣:“馬……草爐餅!”吳語“買”“賣”同音“馬”,“炒”音“草”,所以先當是“炒爐餅”,再也沒想到有專燒茅草的火爐。賣餅的歌喉嘹亮,“馬”字拖得極長,下一個字拔高,末了“爐餅”二字清脆迸跳,然后突然噎住。是一個年輕健壯的聲音,與賣臭豆腐干的蒼老沙啞的喉嚨遙遙相對,都是好嗓子。賣餛飩的就一聲不出,只敲梆子。餛飩是消夜,晚上才有,臭豆腐干也要黃昏才出現,白天就是他一個人的天下。也許因為他的主顧不是沿街住戶,而是路過的人力車三輪車夫,拉塌車的,騎腳踏車送貨的,以及各種小販,白天最多。可以拿在手里走著吃——最便當的便當。
戰時汽車稀少,車聲市聲比較安靜。在高樓上遙遙聽到這漫長的呼聲,我和姑姑都說過不止一次:“這炒爐餅不知道是什么樣子。”“現在好些人都吃。”有一次我姑姑幽幽地說,若有所思。
我也只“哦”了一聲。印象中似乎不像大餅油條是平民化食品,這是貧民化了。我姑姑大概也是這樣想。
有一天我們房客的女傭買了一塊,一角蛋糕似地擱在廚房桌上的花漆桌布上。一尺闊的大圓烙餅上切下來的,不過不是薄餅,有一寸多高,上面也許略灑了點芝麻。顯然不是炒年糕一樣在鍋里炒的,不會是“炒爐餅”。再也想不出是個什么字,除非是“燥”?其實“燥爐”根本不通,火爐還有不干燥的?《八千歲》里的草爐餅是貼在爐子上烤的。這么厚的大餅絕對無法“貼燒餅”。《八千歲》的背景似是共黨來之前的蘇北一帶。那里的草爐餅大概是原來的形式,較小而薄。江南的草爐餅疑是近代的新發展,因為太像中國本來沒有的大蛋糕。
戰后就絕跡了。似乎戰時的苦日子一過去,就沒人吃了。
我在街上碰見過一次,擦身而過,小販臂上挽著的籃子里蓋著布,掀開一角露出烙痕斑斑點點的大餅,餅面微黃,也許一疊有兩三只。白布洗成了勻凈的深灰色,看著有點惡心。匆匆一瞥,我只顧忙著看那久聞大名如雷貫耳的食品,沒注意拎籃子的人,仿佛是個蒼黑瘦瘠中年以上的男子。我也沒想到與那年輕的歌聲太不相稱,還是太瘦了顯老。
上海五方雜處,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反而少見。叫賣吃食的倒都是純粹本地口音。有些土著出人意表地膚色全國最黑,至少在漢族內。而且黑中泛灰,與一般的紫膛色不同,倒比較像南太平洋關島等小島(Micronesian)與澳洲原住民的炭灰皮色。我從前進的中學,舍監是青浦人——青浦的名稱與黃浦對立,想來都在黃浦江邊——生得黑里俏,女生背后給她取的綽號就叫阿灰。她這同鄉大概長年戶外工作,又更曬黑了。
沿街都是半舊水泥弄堂房子的背面,窗戶為了防賊,位置特高,窗外裝凸出的細瘦黑鐵柵。街邊的洋梧桐,淡褐色疤斑的筆直的白圓筒樹身映在人行道的細麻點水泥大方磚上,在耀眼的烈日下完全消失了。眼下遍地白茫茫曬褪了色,白紙上忽然來了這么個“墨半濃”的鬼影子,微駝的瘦長條子,似乎本來是圓臉,黑得看不清面目,乍見嚇人一跳。
就這么一只籃子,怎么夠賣,一天叫到晚?難道就做一籃子餅,小本生意小到這樣,真是袖珍本了。還是瘦弱得只拿得動一只籃子,賣完了再回去拿?那總是住得近。這里全是住宅區,緊接著通衢大道,也沒有棚戶。其實地段好,而由他一個人獨占,想必也要走門路,警察方面塞點錢。不像是個鄉下人為了現在鄉下有日本兵與和平軍,無法存活才上城來,一天賣一籃子餅,聊勝于無的營生。
這些我都是此刻寫到這里才想起來的,當時只覺得有點駭然。也只那么一剎那,此后聽見“馬……草爐餅”的呼聲,還是單純地甜潤悅耳,完全忘了那黑瘦得異樣的人。至少就我而言,這是那時代的“上海之音”,周璇、姚莉的流行歌只是鄰家無線電的噪音,背景音樂,不是主題歌。我姑姑有一天終于買了一塊,下班回來往廚房桌上一撩,有點不耐煩地半惱半笑地咕嚕了一聲:“哪,炒爐餅。”
報紙托著一角大餅,我笑著撕下一小塊吃了,干敷敷地吃不出什么來。也不知道我姑姑吃了沒有,還是給了房客的女傭了。
九、秋雨
雨,像銀灰色黏濕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網住了整個秋的世界。天也是暗沉沉的,像古老的住宅里纏滿著蛛絲網的屋頂。那堆在天上的灰白色的云片,就像屋頂上剝落的粉。在這古舊的屋頂的籠罩下,一切都是異常的沉悶。園子里綠翳翳的石榴、桑樹、葡萄藤,都不過代表著過去盛夏的繁榮,現在已成了古羅馬的建筑的遺跡一樣,在蕭蕭的雨聲中瑟縮不寧,回憶著光榮的過去。草色已經轉入憂郁的蒼黃,地下找不出一點新鮮的花朵;宿舍墻外一帶種的嬌嫩的洋水仙,垂了頭,含著滿眼的淚珠,在那里嘆息它們的薄命,才過了兩天的晴美的好日子又遇到這樣霉氣薰薰的雨天。只有墻角的桂花,枝頭已經綴著幾個黃金一樣寶貴的嫩蕊,小心地隱藏在綠油油橢圓形的葉瓣下,透露出一點新生命萌芽的希望。
雨靜悄悄地下著,只有一點細細的淅瀝瀝的聲音。桔紅色的房屋,像披著鮮艷的袈裟的老僧,垂頭合目,受著雨底洗禮。那潮濕的紅磚,發出有刺激性的豬血的顏色和墻下綠油油的桂葉成為強烈的對照。灰色的癩蛤蟆,在濕爛發霉的泥地里跳躍著;在秋雨的沉悶的網底,只有它是唯一的充滿愉快的生氣的東西。它背上灰黃斑駁的花紋,跟沉悶的天空遙遙相應,造成和諧的色調。它噗通噗通地跳著,從草窠里,跳到泥里,濺出深綠的水花。
雨,像銀灰色黏濡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網住了整個秋的世界。
十、愛
這是真的。
有個村莊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許多人來做媒,但都沒有說成。那年她不過十五六歲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門口,手扶著桃樹。她記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對門住的年輕人同她見過面,可是從來沒有打過招呼的,他走了過來,離得不遠,站定了,輕輕的說了一聲:“噢,你也在這里嗎?”她沒有說什么,他也沒有再說什么,站了一會,各自走開了。
就這樣就完了。
后來這女子被親眷拐子賣到他鄉外縣去作妾,又幾次三番地被轉賣,經過無數的驚險的**,老了的時候她還記得從前那一回事,常常說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門口的桃樹下,那年輕人。
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的問一聲:“噢,你也在這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