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科學的起源》讀書報告
《西方科學的起源》是美國學者戴維·林德伯格的著作,林德伯格是美國威斯康辛大學的著名科學史教授,曾任人文研究所所長,作者本人于1999年獲世界科學史界最高獎項——薩頓獎章。本書有一個很顯眼的副標題——公元前六百年至公元一千四百五十年宗教、哲學和社會建制大背景下的歐洲科學傳統,我們首先從這里得知了本書探討的范圍問題,包括歷史的和空間的范圍,其實作者在此也是有深層次考慮的。本書是一本普及性的讀物,所以作者在本書中始終貫徹的一個原則是用淺顯易懂的語言向讀者介紹,但這并不能影響作者在書本中敘述的思想的深刻性,也并不妨礙此書的學術價值。關于近現代的西方科學技術,我們大多都是熟知的,即使談不上了如指掌,但置身于其中,我們還是或多或少能夠切身感觸到的,但把歷史向前推進到中世紀,甚至古希臘,我們又知道多少呢?恐怕情況就大不一樣了吧,林德伯格著此書,首要的一個目的就是想我們介紹具體的歐洲科學技術發展歷史,除此之外,作者還把自己的一些研究成果和學術觀點介紹給讀者。
在本書中,作者從古希臘時代開始,引領我們走過兩千多年的歷史畫卷,順著作者指引的方向,我們看到了人類社會發展中科學的雛形,然后在各種社會的、歷史的、文化的、宗教的、哲學的因素和背景影響下科學是如何一步步向前發展的,是如何經歷了漫長的中世紀,又輾轉到了伊斯蘭世界的,然后靜靜地等待文藝復興的曙光,所有這一切,作者在書中都有詳實而審慎的敘述,同時作者還表達了自己獨到的學術觀點,新穎嚴謹的方法論,突出強調了作者本人相當重視各種社會文化背景對科學發展的影響。在書中,林德伯格本人敘述的范圍是相當寬泛的,幾乎涵蓋了當時所有的科學領域,包括數學、醫學、天文學、物理學、氣象學、生物學等等,不僅如此,他還說明了那一段時期西方科學史上幾乎所有重要的有關科學本身或科學人物的主題和歷史事件,并適時發表自己的見解,為我們提供了許多有價值的學術思想和觀點。閱讀此書,我們不僅獲得巨大的信息量,而且可以和林德伯格進行直接面對面的交流溝通甚至是針鋒相對的爭論,林德伯格給我們留下了太多需要討論的空間,他告訴我們,研究歷史,包括科學歷史,不是讓我們去給過去打分,而是去理解過去。本書的內容看似淺顯,實則蘊寓著深刻的見解和作者睿智的思考以及常人難以企及的深邃的歷史眼光,現在讓我們就《西方科學的起源》本書及林德伯格本人之思考進行一些探討。
圍繞著究竟什么是科學,科學的本質是什么的問題?林德伯格展開了本書的寫作,同時此問題也是時下人們討論的一個焦點和熱點問題,林德伯格也并不回避這個問題,而是在本書的第一章就開始了這個問題的討論。作者首先羅列了幾種常見的對科學的定義,比如,科學是人類藉此獲取對外界環境控制的行為模式;科學是理論形態的知識體系;科學是個人獲取知識和評判知識的某種獨特方法等等,林德伯格對這些定義顯然是不滿意的,科學的定義在具體的語境中是不同的,有時能夠相互兼容,有時則不能,而想要消除這種語義上的困境則是不可能的,所以人們如果想使自己意向中的對象表達出來應該使用描述性的語匯而不是規定性的。
林德伯格的解決辦法是什么呢?他是這樣說的:“我們所需要的科學概念應是寬泛的、具有包容性的,而不是狹義的、具有排斥性的。同時,我們還要注意,我們追溯的歷史年代越久遠,所需的科學概念就越寬泛。”始終有一種渾厚的歷史感縈繞在林德伯格心中,身處現代社會的科學史家如果只把過去那些與現代科學相同或相近的實踐與信念作為他們研究的對象,那將是對歷史的歪曲與不尊重,這種對歷史的歪曲之所以會存在,而且常常存在,那是因為歷史是流動的,相隔遙遠的年代,科學在形式、內容、研究方法和人們對它的評價體制上都發生了顯著的變化,我們怎可以今日之標準來決斷歷史之是非?科學史家要通過層層迷霧來通達歷史之本質,還原歷史之本來面目,我們現今所談論的科學要以歷史事實本身作為我們研究的對象,不能以現在所盛行的種種有關科學的標準模塊來套歷史上的真實的科學存在,歷史上各個時期真實的科學實在不盡相同,它們各自之間可能也差距頗大,也正是這種差距和多樣性的存在,我們才有了歷史,我們也才有了探討的對象,科學史需要和歡迎這種存在著差距和多樣性的歷史存在。面對歷史,我們要研究什么是科學,我們就要有一種寬容的開放的心態,敢于直面各種與己相左的東西,擯棄種種狹隘的派他性的心態,這正如林德伯格告誡我們的那樣,“如果把注意力局限于對現代科學的預期,我們就只能注意到范圍非常狹隘的歷史活動,并且肯定會在此過程中歪曲歷史本身,忽視許多應屬于研究范圍內的古代和中世紀信念和實踐,而它們恰恰能夠幫助我們理解后來出現的現代科學的發展”。
不可否認,林德伯格面對科學的概念問題,采取了描述說明性的方法,并不拘泥束縛于一個固定的條條框框,以開放性的包容性的態度對待之,在對科學概念問題的說明上既實事求是又體現了自己獨到的見解和睿智的思考,這對我們分析問題解決問題以及處理其它各種學術問題大有裨益。
本書的題目是《西方科學的起源》,那么這個“起源”問題始終也是林德伯格關注的焦點之一。現代西方科學的源頭在哪里?是古希臘還是文藝復興,抑或還有其它源頭?對這個問題不難回答,近現代史上的大多數人物包括林德伯格在內都認為現代西方科學的源頭是古希臘。在由古希臘向近現代社會的發展過程中,經歷了人類歷史上一個與眾不同而又影響深遠的時代——中世紀,這確實是一個很特別的時期,人們又稱這個時期為漫漫長夜,因為在這段時間里,科學是神學的婢女,即使如此,科學仍然在這漫漫長夜里緩慢發展著。對此,在近現代科學史上就產生了一個中世紀科學與早期近代科學之間是連續性的還是短裂性的的爭論,持這兩種不同意見的學者之間發生了關于“連續性問題”的論戰。林德伯格在本書的最后一章“古代和中世紀的科學遺產”中,并不急于給讀者一個決定性的論斷,也不貶斥這場爭論中的任何一方,而是向我們詳盡闡述了應如何把握中世紀科學和古代科學之間的繼承作用,他是這樣說的:“其實,持非連續觀的一派人有一個觀點,已經流行了幾個世紀,它認為,一套全新實驗方法的發現與運用,恰恰是區分17世紀科學和中世紀科學的分水嶺。而在克隆比捍衛科學發展連續觀史,其立論的核心就在于肯定實驗方法初創于中世紀時期。現在看來,這兩個觀點都嚴重地夸大了事實本身。近期對中世紀和17世紀科學方法的研究揭示出,方法的理論形態和實際運用在上述兩個時期極為復雜,而且,過去幾十年來依賴的簡單概括是不充分的。”林德伯格對問題的闡發是說明性的、討論性的,他有自己分析問題的原則,他決不輕易給讀者一個決斷性的結論,他說道,“如果這場爭論很容易得到解決,它早就結束了,因此,我們不可能在這里確定無疑地解決這一問題。事實上,這類問題的確切答案可能永遠只是可望而不可即。”林德伯格雖然極力淡化價值問題在他的著作中的影響,但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但是,要想始終避免價值問題的討論看來不大可能。”很顯然作者本人在本書中是贊同連續性觀點的,這首先從本書的副標題就可看出,“公元前六百年至公元一千四百五十年宗教、哲學和社會建制大背景下的歐洲科學傳統”,在這里,我們就能判斷出“歐洲科學傳統”必定包括這兩千多年中的歐洲中世紀時期,中世紀時期的科學對早期近代科學以至整個的近現代西方科學是有影響并起著承接作用的。其次,在本書中,作者雖不打算“為這個爭論不息的問題提供一個結語,我準備就中世紀科學成就的本質和意義提供幾點(必要而帶有個人傾向的)意見,并以此作為本書的總結”。
林德伯格雖不打算提供最后的結語,但他的幾點意見無疑已經蘊涵了他本人的觀點,作者一再向讀者介紹中世紀的重要成就和貢獻,比如,中世紀后期的學者創立了一套思路開闊的思想傳統,以此促進了自然哲學的進步;中世紀的哲學家們急切地追尋對古希臘哲學的透徹理解,努力把握亞里士多德學術的精深內涵,并使其與基督教思想相結合,這樣就為以后幾個世紀關于自然的創造性思想提供了理論框架等等。總之,在林德伯格看來,中世紀的科學成就是有目共睹的,是不容抹殺的,既如此,中世紀的科學成就對西方科學的進程和形態產生的持久而深刻的影響就應該得到肯定,換言之,中世紀的科學與早期近代科學之間是連續的這一論斷就是成立的。除此之外,林德伯格還從第三個方面說明了自己的論斷,他從一個個具體真實存在的科學人物和科學事件來證明他的連續性觀點,例如,“伽利略對落體的運動學分析就是發揮和運用了從14世紀牛津和巴黎發展出來的運動學基本原理”,“光學,尤其在偏向于幾何光學的方面,是另一門在中世紀和近代早期之間的科學發展中呈現出很高連續性的科學”,等等,林德伯格最后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或許更能點明他自己的觀點,“如果我們希望理解生活在近代科學的世界里到底意味著什么,我們就不能無視把我們引向近代科學的發展歷程”。
林德伯格在本書中還對研究歷史的方法論問題進行了探究,當然這也與他始終秉持的寬容心態相一致,林德伯格的方法論是新穎獨到的,不但在本書中很好地解證了他本人提出的獨到的有價值的見解,同時也為我們讀者進行類似或相關的研究提供了難得的范本。林德伯格首先令我們贊嘆的就是對科學史上的人物和事件從不盲從,同時對這些人物和事件也不進行無端的責難和貶斥,而是采取不爭論的原則讓事實說話,當然也不會把自己的觀點強加于人,他更樂于把問題交給讀者自己去思考,這種探索性的闡述事情的方法是一種值得任何想在科學史探究方面取得成就的人們所必不可少的,這種方法在本書中是很容易見到的。關于亞里斯多德對畢達哥拉斯的某些評價,林德伯格曾這樣寫道:“這是一段令人費解的文字,我們的不確定也來自于亞里斯多德可能并沒有充分理解畢達哥拉斯派的學說或沒有完全公正地對待它。畢達哥拉斯派是否完全相信物質性的東西就是由數構造出來的?或者,他們僅僅是要聲稱,物質性的東西有一個基本的數的屬性,通過這種屬性就可以洞見事物的本質?我們永遠也不知道確定的答案。對畢達哥拉斯派的觀點,一種明智的理解是:在某種意義上,數首先出現,其他所有事物都是它們的產物;在這種意義上,數就是基本實在,物質性的東西從數中獲得它們的存在,至少獲得它們的屬性。如果更謹慎一些,至少我們還可以斷言:畢達哥拉斯派把數看作實在的一個根本方面,而把數學看作探究這種實在的一個基本工具。”在這本探討西方科學起源的書中,林德伯格還對研究和理解科學史的方法問題進行了有益的和富于啟發性的探討,對我們理解研究古代和近代的科學發展歷程起著導航標似的作用,歷史發展到今天,如果以我們現在掌握的知識量和思考問題的方式去看待古希臘和中世紀的科學,就是一種對歷史的歪曲和對歷史的極大不尊重,我們要還原歷史以其本身的面貌,要客觀地審慎地開放地來看待古代和中世紀人們所進行的實踐和抱有的信念。在當時那種條件下,他們進行這種或那種信念是他們的權利,同時也是他們的無上光榮,我們不必也不能拿今天所謂的科學標準來苛求和比照他們所進行的科學,更不能對他們所提出的一些愚昧無知的想法橫加指斥,要明白那可是我們人類祖先所進行的偉大的創造性的活動,他們是在外部條件的嚴重制約下和自身知識量極其有限的情況下進行的。林德伯格自始至終從歷史的文化的宗教的社會背景出發考察古代和中世紀的科學史,他這樣寫道:“如果我們希望公正地從事歷史研究這一事業,就必須把歷史事實本身作為我們研究的對象。這就意味著我們必須抵抗誘惑,不在歷史上為現代科學搜尋榜樣或先兆。”為了把問題解釋得更加清楚,林德伯格在中文版序中還舉了一個具體的例子,“倘若我們根據現代物理的準則來評判亞里士多德的運動理論,或許就會覺得亞里士多德是一個傻瓜,沒有能力得出符合事實的結論、甚至是理智的結論。但倘若此時我們根據的是這一理論所意欲回答的問題、期望它所符合的標準、以及期望它所納入的更廣大的理論框架,我們的判斷就會大不相同。這一考慮到事物來龍去脈的能力,是正確的歷史實踐之核心,也是在人類活動其他領域做出合理判斷的必不可少的技能。”對于歷史的研究極其方法論,林德伯格用一句話概括真是再恰當不過了:“歷史學家的任務,不是去給過去打分,而是理解歷史。”
林德伯格以其特有的方法論為基礎向我們呈現了一部波瀾壯闊的西方科學史實,在他的眼中,歷史是無法比照的,歷史從來都是沒有榜樣和先兆的,對于歷史,我們只能理解和闡釋,這就是林德伯格用其幾近獨特的方法照亮了讀者搜尋歷史的航道。我們探討西方科學發展的歷程,并不僅僅是把單純的歷史信息加以堆徹而已,西方科學的歷史,包括任何歷史都是活的,我們要把它理解成活的生命有機體,否則歷史將是空乏的僵死的沉悶的,也就不能成為歷史了。林德伯格以為,“如果我們的目標只是解決現代科學中的難題,我們就不會從了解早期科學史中獲得任何裨益。但倘若我們希望理解科學事業的本質、科學與周圍更廣大文化背景的關系、人類對科學所涉內容的認知程度,那么研究歷史,包括對早期科學的研究,就是必不可少的”。歷史既然是鮮活的生命有機體,它就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規律,它與周圍世界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它就有自己存活的理由,它就必然得益于它以前的東西同時也必然或多或少對它往后的歷史發展產生影響,科學史并不但但是科學的歷史,其實這是一個宏大的社會歷史舞臺,包括了深刻的社會背景,林德伯格說:“它揭示了科學思想與其他知識或信仰體系——哲學、宗教、政治、文學等等——的關系”。在一定程度上,具體的科學人物和科學事件倒顯得不那么重要,而真正需要我們用心體會和分析的卻是這些科學人物和科學事件背后的社會因素,完整準確地理解一部科學史實,就是理解一部波瀾壯闊的社學發展歷史,這話說得一點也不為過。
林德伯格這本《西方科學的起源》,不僅僅向我們描述了具體的西方科學的起源和發展歷程,在這部著作中,他還向我們強調了理解深刻的社會背景的極端重要性。林德伯格以其特有的方法論,引領我們走過兩千多年的西方科學發展的歷史長廊,還以其包容的開放的歷史情懷,告訴我們應如何正確認知和理解歷史,最后,作者總結了近現代學者關于歷史的“連續性問題”的爭論,向我們陳述了他本人所持的連續性觀點。總之,通過本書的學習,我們將對西方科學的起源和發展歷程有一個全新的認識,同時,作者本人在書中發展的方法論以及對問題的分析和解決方式,也必定會對廣大讀者產生深刻而又持久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