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漫談納蘭性德的悼亡詞
漫談納蘭容若的悼亡詞
摘要:他是一代權相納蘭明珠之子,皇親貴胄;他是康熙身邊的一等侍衛,深受器重;他是文武兼備的年少英才,天之驕子;如此的一代風流才子,大家眼中的少年俊才,本該是春風得意、吟風弄月之時,卻寫出了那么多痛徹肺腑、令人不忍卒讀的悼亡之作。周頤稱其為“??國初第一詞人??㈠”王國維云:“??北宋以來一人而已??㈡”尼采曾說:“一切文學,余愛以血書者”,㈢《飲水詞》清新雋秀、自然飄逸、清麗凄婉,而容若的悼亡詞更是字字血淚凝結而成,哀感頑艷。顧貞觀言:“容若詞一種凄婉處,令人不忍卒讀,人言愁,我始欲愁。” ㈣為什么如此一個少年科第的文武全才卻是一位“古之傷心人”呢。余育民先生說“漂泊天涯、行役之苦”、“懷念亡妻、傷悼之苦”、“英雄壯志、未酬之苦”三個導因。㈤本文主要從“傷悼亡妻”這一方面來述說容若的悼亡詞作。
關鍵詞:納蘭容若 悼亡詞
一 納蘭性德生平
納蘭性德,生于順治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公元1655年1月19日),原名成德,后為避太子諱始改性德,字容若,號楞伽山人。其父納蘭明珠,字端范,歷任兵部、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加太子太傅又晉太子太師,權傾朝野。其母覺羅氏,英親王阿濟格第五女,誥封一品夫人。而其家族——納蘭氏,隸屬正黃旗,為清初滿族最顯赫的八大姓之一,即后世所稱的“葉赫那拉氏”。納蘭性德的曾祖父名金臺什,為葉赫部貝勒,其妹孟古,于明萬歷十六年嫁努爾哈赤為妃,生皇子皇太極。其后納蘭家族與皇室的姻戚關系也非常緊密。因而可以說,納蘭性德一出生就被命運安排到了一個天皇貴胄的家庭里,他的一生注定是富貴榮華,繁花著錦的。然而,也許是造化弄人,納蘭性德偏偏是“雖履盛處豐,抑然不自多。于世無所芬華,若戚戚于富貴而以貧賤為可安者。身在高門廣廈,常有山澤魚鳥之思”。㈥
容若自幼聰穎過人,工詩文、擅騎射,文武全才,十七歲入國子監讀書,為國子監祭酒徐文元賞識,推薦給其兄內閣學士、禮部侍郎徐乾學。十八歲中舉人。二十二歲時參加殿試,得二甲第七名,賜進士出身。但他并沒有如愿成為翰林院庶吉士,而是受到皇帝的賞識留在身邊伴駕,授予三等侍衛官職,后循進一等,武官正三品。在旁人眼里,這種“皇恩眷顧”是平步青云的好機會,可納蘭性德的文人氣質及其對漢文化的向往是與這種赳赳武夫的差事大相徑庭的,本來就淡薄門第利祿的他并不以為然。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公元1685年7月1日)容若因“寒疾“與世長辭,年僅三十一歲。
容若,舉止優雅、溫潤如玉。他雖出生名門貴族,但在他的身上,你看不到滿清貴族那些紈绔子弟的驕奢墮落。他,情深、義重、心真。他所交之友“皆一時俊異,于世所稱落落難合者” ㈦,這些不肯悅俗之人,多為江南漢族布衣文人,如顧貞觀、嚴繩孫、朱彝尊、陳維崧、姜宸英等等。他極力營救因科場一案而被流放于寧古塔的吳兆騫一事,幾百年來,一直成為佳談。
容若時清代乃至中國文壇史上的一朵奇葩。在當時詞壇中興的局面下,他與陽羨派代表陳維崧、浙西派掌門朱彝尊鼎足而立,并稱“清詞三大家”。容若雖然生命短暫,但著作頗豐:《通志堂集》二十卷(含賦一卷、詩詞各四卷、經解序三卷、文二卷、《淥水亭雜識》四卷),《詞林正略》;輯《大易集義粹言》八十卷,《陳氏禮記說補正》三十八卷;編選《近詞初集》、《名家絕句鈔》、《全唐詩選》等書。而且,這些多是其鞍馬扈從之余完成,筆力驚人。納蘭性德的主要成就在于詞。其詞現存349首,刊印為《側帽》、《飲水》集,后多稱《納蘭詞》,風格清新雋秀,哀感頑艷,有南唐后主遺風,王國維贊其曰:“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周頤也在《蕙風詞話》中譽其為“國初第一詞手”。
二 納蘭性德悼亡詞的形成
容若是一位純真、敏感而又多情的詞人,他“至性固結,無事不真”,⑻他“多情而不濫情,傷情而不絕情”,他生性孤傲,不愿受禮教的束縛,卻又無可奈何,他“自恨多情”,卻又擺脫不了多情,因為“情”是他生命的源泉。
1674年,容若二十歲,娶兩廣總督,兵部尚書,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興祖之女盧氏為妻。這一年,盧氏十八歲。據盧氏墓志銘云:“(盧氏)伉情塵表,則視若浮云,操撫閨中,則志存流水。”⑼可見盧氏是一位知書達禮、文化涵養較高的才女。從納蘭詞和盧氏的墓志銘中我們不難看出,二人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志趣相投,感情篤深。
“十八年來墜世間,吹花嚼蕊弄冰弦”對納蘭而言,盧氏是天上那如柳枝般嚼蕊的仙子。“戲將蓮菂拋水中,種出蓮花是并頭”足可見倆人伉儷情深。然而,上天似乎是嫉妒他們的恩愛,僅僅三年,盧氏就因產后受寒而亡,這對納蘭的打擊可謂是非常之大。三年的夫妻生活,盧氏不僅僅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紅顏知己,是他傾訴的對象,是他心靈的港灣。妻子的突然離世,讓多愁善感的容若更加的悲郁。“知己一人誰是?已矣”“沉思往事立殘陽,當時只道是尋常”本以為能和妻子“一生一世一雙人”,然而,妻子的溘然長逝將他的美夢打碎。他后悔了,后悔當初常年在外,后悔沒有經常陪伴在妻子的身邊。可是,現在,卻已經遲了。“青衫淚盡聲聲嘆,融化得了冰山,卻喚不回已逝的人”對她的思念,對她的愧疚,成為他詩詞創作的源泉。對愛妻的悼亡是他最著心力的愛情詞。
三 納蘭性德的悼亡詞
賜進士出身候補內閣中書舍人平湖葉舒崇所撰《皇清納臘室盧氏墓志銘》云:“抗情塵表,則視有浮云;撫操閨中,則志存流水。于其歿也,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⑽易見容若與盧氏琴瑟音通的心怡。然而,盧氏的早逝,讓那三年的時光仿佛一切如曇花一現,鏡中影、水中花。她的離開,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場毀滅性的打擊。讓原本就多愁善感的他更加的凄涼哀婉。他的詞更是到了無詞不淚的地步。在她逝去后的八年時間里,他的思念,他的愧疚,他的痛苦,與日俱增。無論生辰還是忌日,無論是春花夏雨還是秋風冬雪,無一不見其詞。他借“月”、借“夢”、借“風”、借“蝶”等等世間一切可見之物來寄托他對她至死不渝的愛。
《青衫濕遍》
青衫濕遍,憑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頭扶病,剪刀聲猶在銀釭。憶生來小膽怯空房,到而今獨伴梨花影,冷冥冥盡意凄涼。愿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回廊。
咫尺玉鉤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殘陽。判把長眠滴醒,和清淚攪入椒漿。怕幽泉還為我神傷,道書生薄命宜將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圓密誓,難禁寸裂柔腸。
此詩作于盧氏逝世不到半年的時間,這是容若的第一首悼亡詞,詞牌《青衫濕遍》是為容若之首創以寄托哀思,從此之后“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 ⑾妻子的溘然長逝讓本應剛添麟兒而興喜異常的他瞬間墜入了地獄。此時的容若,妻子的驟然死別的悲痛還未離去,刻骨銘心的思念難以自制。他的念,他的恨通通涌向筆中,銘刻在紙上,字字血淚,句句凄涼。正如顧貞觀所言:“??一種凄婉,令人不忍卒閱”。“十年一覺揚州夢”、“人生如夢”等等。詩人借夢來宣泄心中的悲情愁緒對于古人來說已是平常的方式了。而容若當然也不例外。“愿指魂兮識路,教尋夢夜回廊。”容若借夢來表達他此時強烈的情感。他欲打通塵世和幽冥之境,希望在魂夢中找到往日和妻子相聚的點點滴滴,于是,他尋夢“回廊”處。回廊,是中國古典詩文中常見的詞匯。回廊的環境優美,周圍也很靜謐,二這種靜謐之美常在于世院中,故回廊處也充滿著仙氣。也正由于回廊曲徑通幽,所以它抒懷釋情、解憂回憶的好地方。同時它也象征著幽深隱秘的想愛之地。容若的這首悼亡詞是寫給亡妻的,其中的“回廊”一定也有著自己的故事,有過和妻子相關的往事。容若深愛著自己的妻子,如今妻子已逝,那承載著他們美好回憶的“回廊”自然在他心中占著極為重要的地位。妻子走了,他無法將自己的感情說與妻子聽,但他可以說與作為他們愛情見證人的“回廊”。“依舊回廊新月在,不定竹聲撩亂”、“曾是向他春夢里,瞥遇回廊”等等。回廊在容若的詞中可謂是常客,因為他深深的了解回廊對于他的意義。
“梨花影”、“回廊”、“玉鉤斜”、“蔓草殘陽”、“清淚”、“椒漿”等一個個悲涼的意象構成了一幅凄美絕倫的畫面。如此一曲聲聲血淚,字字凄愴的悲歌,令人不禁淚流滿面啊!容若本來以為,他們之間可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卻不曾想他們攜手并進的道路,一轉彎,就是懸崖峭壁,而卻無法再回頭。他多恨自己,因為隨扈出行而時常將她丟下,讓她獨自一人孤伶伶的行走。可是,現在,他卻無法回頭。世上,沒有后悔藥,容若唯一可以做的就只有將他的情、他的疚傾注于紙上。
似乎越是美好的事物就越是要遭受摧殘;而生活越是美好,結局卻越是讓人不忍卒睹。大凡美好的事物,只有失去它之后我們才懂得珍惜,而美好的事物又往往稍縱即逝,恍若曇花一現。而我們只能嘆“當時只道是尋常。”
《浣溪紗》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一切景語,皆情語也。”秋風蕭瑟,自古以來,中國文人就有悲秋的傳統。“誰念西風獨自涼”,開篇“西風”就奠定了整首詞哀傷的基調。秋天到了,涼意襲人,卻只有我“獨自涼”,“涼”的不僅僅是是天氣,更是容若的心。蕭蕭黃葉,又曾傷感。即使是緊閉“疏窗”,也只能求得暫時的平靜。“西風 ”、“黃葉”、“疏窗”、“殘陽”、“沉思往事”讓我不由的想起了馬致遠的那首《天凈沙·秋思》“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天涯”勾勒出一個充滿憂傷的旅人遠離家鄉,孤身漂泊的身影。而這首《浣溪沙》所列出的意象,讓我看到了容若那孑然獨立的身影,衣袂飄飄,“殘陽”之下,陷入了無限哀思之中。“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借用易安跟明誠“賭書潑茶”的典故,以易安跟明誠比自己跟盧氏,表明自己對盧氏的深深愛戀以及喪失這么一位才情并茂的紅顏知己的哀傷。
“換你心,知我心,始知相憶深”那些只是容若跟妻子在一起的尋常小事,容若也不曾想過,有一天,這樣的小事,他也只能在回憶中獨自心傷。他曾以為,他跟妻子可以這樣平淡而又幸福的過一輩子。卻不曾想,妻子會那樣突然的離他而去,是不是快樂注定是留不住的;是不是美好的東西從來都不會因自己的愿望而永存;是不是只有無奈才是永恒的?容若常想如果他把一切都忘了,那該有多好。人,最痛苦的莫過于記憶太好,如果什么都不記得,那么,一切都將會是新的開始。但是,容若不敢忘、不能忘、也不愿忘,因為只有記得,他才知道,曾經的自己,也是很快樂很幸福的。
容若在《沁園春》(瞬息浮生)曾寫道:“丁巳重陽前三日,夢亡婦淡裝素服,執手哽咽,語多不復能記。但臨別有云:‘銜恨愿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痛苦難以消釋,盧氏在容若心中已漸漸化作了一輪皎潔的明月。可是,孰不知,這是一個美麗而又凄婉的夢啊!
《蝶戀花》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這首《蝶戀花》是容若的代表作之一,“《飲水》短制如《蝶戀花》諸闋,頗近歐柳,清雅過之而蘊藉不及。”納蘭詞的凄婉清麗的風格在這里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最辛苦最值得憐愛的當屬天上的月亮了。一月三十日,卻只有一日才能見團圓,其他時刻都不完整,這樣的恨事讓人如何銷得啊。雖然我明白“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我仍不愿承認,我們就這么天人永隔。我的心,在你離開之后也留下了缺口。我,你要是如嫦娥一般住在那冰冷的廣寒宮中,我愿意用我的身體來為你的廣寒宮溫熱。我原以為我們可以白頭到老,卻“無那”我們“塵緣易絕”。那時常來我們家的燕子依舊輕輕的搖搖晃晃的踩著簾鉤呢喃細語。“無那塵緣容易絕”是“我”,而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是“物”。以“我”之短暫相對于“物”之永恒,以我的悲傷相對于“物”無情,對照之下,悲情更濃,無奈更甚。“唱罷秋墳愁未歇”取自李賀詩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而容若那深入骨血的愛戀恨入骨髓的悔恨,痛徹心扉的思念,即使挽歌唱遍,即使血凝于土,他的戀,他的恨,他的愁,卻依然不會消歇。“春叢認取雙棲蝶”這又是一對“物”“我”對照,在花叢之中,蝴蝶雙棲;而在孤墳之畔,詞人悼影。正是這種對比的絕望才使得悲情更甚。
康熙十九年(1680年)農歷五月三十日,今天是她的忌日,三年了,她離開他已經三年了,可是他仍不愿承認,她,已不在世上。
《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臺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
待結個、他生知已。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里。清淚盡,紙灰起。
這首詞是容若悼亡詞中的代表作。容若的悼亡詞有四十首之多,皆是血淚所凝,語癡入骨。此詞更是堪稱絕唱。此詞可謂是一段癡情裹纏,血淚交溢的超時空的內心獨白語。“此恨何時已?”化用李之儀《卜算子》詞“此水何時休,此恨何時已”,一個反問,道出了他一直在不斷思念著她的真實情感。即使已經過去了三年,容若對盧氏的愛依然是不減半分。他既恨新婚三年就與妻子死別,歡樂不再而哀思無限;又恨天人永隔,相見無由,又恰逢亡妻忌日,這種愁恨更是有增無減。“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句,更渲染出悼亡的環境氛圍。“滴空階”二句,化用溫庭筠《更漏子》“梧桐雨,三更雨。不道離別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夜雨停歇,殘雨滴空階的聲音都可以聽到的人,一定有著愁郁難排的心事,溫飛卿是為離情所苦,而容若則為喪妻之痛。然而,死別之痛更甚于生離,故其凄苦更勝。盧氏是在農歷五月三十日離世的,那時已到了夏天,爭奇斗艷的百花大都已經凋謝,所以稱為“葬花天氣”。如今的“葬花天氣”,三年前卻曾是“葬人”天氣。妻子已經走了整整三年,那一切仿佛是大夢一場。這夢本就應該醒了,可是一想到醒來之后就沒有她,他又是那么的不愿,因為沒有她,生活該是多么的無味啊。還不如隔著那塵土的墳墓,那里雖然冷冷清清,但是,卻可以埋葬他對她的思念愁情。他與
她曾許“一生一代一雙人”,他以為,他們可以一起走到生命的盡頭。可她卻拋開了他們生死不棄的釵鈿之約。容若欲打破世冥間的界限寄信給亡妻,只求了解他們離別之后妻子這三年生活的苦與樂,關心誰跟她相伴。父母欲讓他續弦再娶。可是,他如今整宿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哪里還有什么心思再娶呢?他想與她簽訂來生之約,可他又怕他們仍然不能相守在一起。他怕,那時,他會再一次成為孤身一人,游蕩在殘月和凄風之中。生命的短暫,無情的自然規律讓容若對未來充滿了顫悸和憂哀。無法忘記的深情和無法抗拒的命運,讓容若的肝腸寸斷“清淚盡,紙灰起”將容若無限凄涼而又絕望的心境用灰涼孤寂的形象描述的淋漓盡致。
“家家吟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 ⑾大家只知道,容若的詞風從盧氏死后驟然轉向了凄婉頑艷,只知道他愁,他恨,卻少有人了解他的愁之處,恨之深。
《攤破浣溪沙》
林下荒苔道韞家,生憐玉骨委塵沙。愁向風前無處說,數歸鴉。
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綿吹欲碎,繞天涯。
“林下”一詞有一典故。這是謝道韞的一則軼聞:謝遏和張玄各自夸耀自己的妹妹,認為他們倆的妹妹都是天下第一,當時有個一尼姑跟這兩個妹妹都打過交道,有人就問這位尼姑:“你覺得到底誰的妹妹更好呢?”尼姑說:“謝妹妹神情散朗,有林下之風;張妹妹清心玉映,是閨房之秀。”“林下之風”指的是竹林七賢那樣的風采,“林下”一詞便 由此而來。而這里的“林荒苔道韞家,生憐玉骨委塵沙。”指的便是那紅顏薄命的盧氏吧。盧氏雖然是大家閨秀,但并非只懂得女兒家的針線之藝。盧氏也是位博覽群書的才女。對于容若來說,盧氏既是妻子,更是知己吧!也許是慧極必傷吧,短短三年,盧氏就香消玉殞了。“愁向風前無處說,數歸鴉”,點明愁字,且“歸鴉”在詩詞里面的意象大都是凄涼、蕭瑟。烏鴉都在黃昏時分歸巢,歸鴉便帶出了黃昏暮色的感覺。歸鴉已是愁無盡,前面再加個“數”字,是化用辛棄疾“佳人何處,數盡歸鴉”,更顯得惆悵無限。“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是這首詞的名句,也最為別人所知。此句意境清冷,讓人倍感心碎,所謂的天妒紅顏,也許就是這樣吧。浮萍隨逝水,半點不由人,飄零的凄切哀怨。只消一夜的冷雨,名花就從此隕落,帶著美麗與芬芳,讓人不禁生出對雨的恨意!雨的力量為何如此強大?末句“魂似柳綿吹欲碎,繞天涯”,化自顧敻詞“教人魂夢逐楊花、繞天涯”,以柳絮來比擬魂魄,“吹欲碎”雙關心碎,“繞天涯”更勾勒出永恒和飄泊無定的意象,使情緒沉痛到了最低點。
時間慢慢的流逝,納蘭的悲悸已逐漸郁結在他的心靈深處,他恨自己多情,但他已“情不能自醒”。他的一生離不開“情”字,也注定了他凄涼的一生。他不愿接受,但他已無能為力。納蘭將他所有的懷念傾注于詩詞之中,他已不再妄想妻子會回來,他,已經夢醒了。
《少年游》
算來好景只如斯。惟許有情知。尋常風月,等閑笑談,稱意即相宜。十年青馬音塵斷。往事不勝思。一鉤殘照,半簾飛絮,總是惱人時。
“尋常風月,等閑笑談,稱意即相宜。十年青馬音塵斷。往事不勝思。”回憶雖然不是容若生命中的全部,但是,也正因為有回憶,所以容若才能感受到那種琴瑟和鳴的美好時光自己也曾擁有。十年光景,恍然如夢。音塵斷絕,往事不勝思已是事實。此去經年,算來好景只如斯?然則有情終究似無情。也許,只有時間才能夠令自己看清自己的迷惘和執著。人生短短幾十載,卻是際遇不定,熟識的人和陌生的人,如今看來又有多大的區別呢?曾經的知己,而今卻是天涯淪落,終生難得一見。陌路人的交誼已不能奢求知心。等閑笑談,稱意即相宜,已是足夠了。此時的容若已歸于平淡而沉靜了。回首往事,再多的愛恨愁怨,到而今也只是“尋常風月”。以前他寫“卿自早醒儂自夢”而此時他言“十一年前夢一場”。也許,他已看透這塵世,只盼著自己早日的自由,不要再被這俗世而憂心。
康熙十六年到康熙二十四年,這八年中,漫長的思念和哀愁另他心疲力竭。從最初的凄切哀苦慢慢的傾向絕望寂滅,最后復歸于平靜。而這種平靜卻映照著他已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明明只有三十一歲,卻因為過度的思念和哀愁讓他到了油盡燈枯的境況。容若因情而生,也因情而亡。他的一生雖然享盡了榮華富貴,可是他的心靈卻套著沉重的枷鎖。淚水幾乎貫穿了他的一生。他用他清澈而又悲傷的眼睛觀察著世間萬物。他把對人生的失望、遺憾和哀傷寄情于詞中。所以他的詞哀婉凄艷,令人不認卒讀。他的詞通透純靈,纖塵不染,而他的悼亡詞更為后人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真情與絕唱,直到現在,仍有太多太多的人折服在他的深情之中。注釋: [1] 況周頤《蕙風詞話》卷五 轉引自張秉戍 《納蘭詞箋注》 北京出版社,1996.583頁
[2] [3]王國維.人間詞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45頁 [4] 張草紉.納蘭詞箋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5] 李嘉瑜.承德民族師專學報.[M].期號,199504 [6] 韓菼《進士一等侍衛納蘭君神道碑》 轉引自 張秉戍《納蘭詞箋注》 北京出版社1996年 511頁
[7] 徐乾學《通議大夫一等侍衛進士納蘭君墓志銘》引自 趙迅《納蘭成德家族墓志通考》 文津出版社2000年 12頁
[8] [11] 嚴繩孫.與顧貞觀書[A].黃天翼.納蘭性德和他的詞 [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3.[9] [10]葉崇舒.納蘭性德妻盧氏墓志銘.[A]納蘭詞.[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1.17頁 參考文獻:
[1] 李嘉瑜.《承德民族師專學報》,期號,199504 [2] 周維佳 《藝生活:中旬刊》,2011年第3期 [3] 安意如 《人生若只如初見》,天津教育出版社 ,2006 [4] 王國維
《人間詞話》,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5] 納蘭性德 《飲水詞箋校》,中華書局出版社,2005 [6] 張天翼
《納蘭性德和他的詞》,中華大學報 [7] 黃天驥
《納蘭性德和他的詞》,社會科學戰線,1982.1
第二篇:淺析納蘭性德的悼亡詞
淺析納蘭性德的悼亡詞
學 院: 專業班級: 學生姓名: 指導教師:
目 錄
中文摘要.................................................Ⅰ 英文摘要.................................................Ⅱ 引 言.................................................1 正 文.................................................3 1.納蘭性德的悼亡詞....................................3 1.1 悼亡詩詞溯源......................................3 1.2 納蘭性德創作的悼亡詞..............................5 2.納蘭性德悼亡詞的藝術氛圍............................6 2.1 至真至深的情感世界................................7 2.2 超越世俗的精神家園................................11 2.3 虛實相生的意象天地................................13 2.4 傳世經典的故事情境................................17 3.納蘭性德悼亡詞的創作動因............................18 3.1 多愁善感的純真性情................................18 3.2與盧氏刻骨銘心的愛情...............................19 3.3壯志難酬的悲慨一生.................................20 結 論.................................................22 參考文獻.................................................25 致 謝.................................................27
中文摘要
納蘭性德是清代詞人中頗為引人注目的一位滿族天才詞人,他流傳下來的詞有三百四十多首,在他的《飲水詞》中,詞題標明“悼亡”的有七首,而雖未標“悼亡”,詞情實為追憶亡婦、追念舊情的有三十一首。其悼亡詞作數量之多,情感之濃,古今少有。
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從文本出發,通過對相關資料的考察與梳理,并結合納蘭性德生活的時代背景和人生經歷,對納蘭性德的悼亡詞加以探析。本文分為三個部分進行論述:首先從“悼亡”入手,對悼亡詩詞進行溯源,并梳理出納蘭性德悼亡詞的創作概況;其次著重從情感世界、精神家園、意象天地及故事情境四方面對納蘭性德悼亡詞的藝術氛圍進行綜合闡述;最后探究納蘭性德悼亡詞的創作動因。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對納蘭性德悼亡詞的藝術氛圍及其創作動因有了較全面的把握,有助于我們進一步了解、評價納蘭性德悼亡詞的審美價值及其在文學史上的地位。
關鍵詞:納蘭性德;悼亡詞;藝術氛圍;創作動因
引 言
納蘭性德(1655-1685),原名成德,字容若,號楞枷山人,隸滿洲正黃旗,太傅明珠之子。納蘭性德雖然僅活了短短的三十一歲,但他卻以自己天才的藝術創造名昭后世,在文學史上占有不可或缺的一席之地。特別是詞作影響頗深,其詞集《飲水詞》原名《側帽集》,取北宋詞人晏幾道《清平樂》“側帽風前花滿路”句意。《飲水詞》是我國詞史上一份珍貴的瑰寶。納蘭性德在世時,其詞即已刻本問世,產生過“所刻《飲水》、《側帽》詞,傳寫遍于村校郵壁,海內文士,競所摹仿”【1】的轟動效應,甚至遠播朝鮮:“朝鮮人有‘誰料曉風殘月后,而今重見柳屯田’詞句”【2】。
納蘭詞問世以來,一直受到詞壇的重視,許多文壇名家都給予了中肯的評論。陳維崧云:“《飲水詞》哀感頑艷,得南唐二主之遺。”【3】、況周頤云:“納蘭容若為國初第一詞人。……其所為詞,純任性靈,纖塵不染。”【4】、王國維云:“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漢人習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5】,當然并不是所有的人對納蘭性德詞都有如此高的評價,如陳廷焯就認為“容若《飲水詞》,在國初亦推作手……然意境不深厚,措詞亦淺顯。”【6】不過從總的方面看,肯定納蘭詞的觀點占主流地位。這種肯定主要是認為他的詞能夠抒寫心聲,以情
取勝,這也正是納蘭詞能夠勝人一籌之處。在納蘭性德短暫的一生中,能有如此成就,確實表現出了他極高的文學才氣和勤勉的品質。
納蘭詞情深意蘊,陳維崧歸納為“哀感頑艷”;況周頤歸納為“純任性靈”;王國維歸納為“真切”,都是說納蘭詞情感真實而動人,加上其詞格調高秀,渾然天成,故讀之入耳賞心,無人不愛。作為我國詞壇上的一朵奇葩,納蘭性德以愛情詞見長,特別是他抒寫喪妻之痛的悼亡詞,讀之令人潸然淚下。
在納蘭性德成婚三年后,他的妻子盧氏就因難產香消玉殞,是年盧氏二十一歲。生離的無奈已令詞人哀愁,不期而至的死別就更令其腸斷了,從此以后,“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多”【7】無論是亡妻的生辰、忌日,還是詞人身在家園塞上、醒里夢里,始終沒有停止他的哀吟婉唱。作為生活中的重要寄托失去了“知己一人誰是?己矣。”(《荷葉杯》)這種天人永隔的悲痛,生死不渝的愛情,在其悼亡詞中淋漓盡致地表露出來,這些詞字字泣血,篇篇凄切,低回幽怨,苦悶感傷,真摯深蘊,感人至深,抒寫出了人類所向往和追求的美好情感。
本文擬從納蘭性德的悼亡詞入手,結合其人生遭遇,對其悼亡詞中具有的藝術氛圍及其悼亡詞的創作動因展開論述。
結 論
納蘭性德的一生,失意多于得意,眼淚多于歡笑。他始終以悲眼觀物,將人生的遺憾、失望、哀傷和悲痛融合在詞作中。納蘭詞總是繚繞彌漫著一片凝重的、難以掩抑的、剪不斷理還亂的傷感意緒,包含著許多無法回避的、無法改變的人生缺憾所觸發起的無可奈何的悲愴凄涼。
納蘭性德悼亡詞都來源于他的心靈深處,都是他精誠所至、字字泣血得來的。詞中所表達的思念盧氏的情感,首首都如此濃烈地展現倆人愛情之深。置身于納蘭性德悼亡詞的藝術氛圍中,我們會為一份誠摯、深沉的情感而感動;會為一個痛苦、壓抑的生命而思考;會為那些清麗纏綿的意象而吸引;還會為那些情深意切的典故而陶醉。濃郁而獨特的藝術氛圍散發出持久的魅力,不僅感染了后世的讀者,也形成了中國悼亡詩詞文學的高峰。
納蘭性德的悼亡詞血淚交融、情深義重,既是死者對生者的期望,也是生者對死者的承諾。納蘭性德將其對亡妻永無止境的痛徹心底的思念、生死不渝的情結與自然萬物融合在一起,將一切景語皆化為情語,它不僅表達了納蘭性德與盧氏之間個人的真摯愛情,而且也表現了人類對最純潔情感的追求,并且展示了人性中最美好的精神世界。
對納蘭性德悼亡詞做出卓有成效之研究的學者有嚴迪昌、黃士
吉、宋培效、項小玲、羅建勤等等。嚴迪昌認為納蘭性德赤誠淳厚,情真意摯;黃士吉主要著眼于納蘭性德在表現手法上的創新;宋培效從內容和形式兩方面探討了納蘭性德對悼亡詞的新突破;項小玲認為納蘭性德的悼亡詞是以情來觀照和審視自然界和社會人生。目前對納蘭悼亡詞的研究不僅局限于大陸學者,臺灣學者李嘉瑜指出了納蘭性德由愛情層面出發的悼亡詞是與傳統悼亡之作大不相同的;日本田勇次郎認為悼亡詞是納蘭情真的精華。
近20年間,隨著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的發展以及觀念的改變,納蘭性德及其悼亡詞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關注與重視,希望本文的分析對今后納蘭性德悼亡詞的研究有一定的借鑒的意義。
第三篇:淺論納蘭性德的悼亡詞
淺論納蘭性德的悼亡詞
清代著名詞人納蘭性德的一生都具有傳奇色彩,他的詞作廣為流傳,特別是悼亡詞,新穎而凄婉。他原有的灑脫與豪邁都隨著妻子的亡故而慢慢消逝了,最終形成了他哀婉凄美的詞風,也打破了傳統悼亡之作的模式,獨樹一幟的開創了納蘭氏悼亡詞。
一.納蘭悼亡詞打破了傳統悼亡模式
悼亡之作是我國古典詩歌中的一個特殊文學題材,嚴格意義上講它歸屬于愛情題材。《說文》中說:“悼,俱也。陳楚謂懼曰悼,從心急聲。”《方言》有云:“悼,傷也。秦謂之悼。”《廣雅釋潔》上說:“悼,哀也。”從以上三部書的解釋來看,悼亡應該是對死者的哀痛傷懷之意。直到西晉潘岳首先以悼亡為題作“悼亡詩”三首,抒發對亡妻的思念與詞人自身的感傷,悼亡這一主題就變為思念亡妻的專利。
以悼亡謂題材的作品最早要追溯到詩經中的《邶風·綠衣》,這是一首睹物思人的悼亡詩。通過對亡妻親手縫制的綠衣的描寫流露出對妻子的無限懷念,此詩對后世影響頗深,從而也揭開了悼亡詩的創作的序幕。
其后潘岳的悼亡詩是最早用悼亡作為題目的詩歌,通過對妻子生前所用過的物品的描寫抒發了他對妻子的悼念之情。此后,沈約等人也有悼亡之作流傳于世。
自唐宋以后,悼亡主題日益增多,其中最著名的是元稹的《遣悲懷三首》。從“故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潔灑拔金釵”到“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都充滿了對亡妻的歉意與悔恨之情。作者最后言志:“惟將終衣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此詩是用真情抒寫,含淚的唱,是悼亡題材中的名篇佳作。此后的李商隱,梅堯臣,陸游等也都有悼亡之作。
悼亡之作出現于詞中最早應見于南唐后主李煜的《謝新恩》。詞作的題材多是抒發女怨男癡之情的作品,到了李煜這里他將悼亡帶入詞中,悼亡之作一直以詩的形式流傳于世,后主將其擴大,對悼亡題材的發展極為有利。但有些悼亡之作似乎表達的不是完全的“情”而是有一種“理”在其中。所謂“理”是指理性、倫理。倫理有很多種定義,這里我們要探討的是夫妻之間的倫理道德,倫理是關于人性、人倫關系及結構等問題的基本原則的概括。倫理與道德是有著顯著區別的兩個概念,倫理范疇側重于反映人倫關系以及維持人倫關系所必須遵循的規則;道德范疇側重于反映道德活動或道德活動主體自身行為的所遵循的規則。倫理是客觀法,是他律的,道德是主觀法,是自律的。我國自古就提倡倫理道德,夫妻之間、父子之間都必須遵守倫理道德。這從某種意義上講人與人之間就多了一種理而少了一份情。我國的悼亡之作中就有所體現,無論是“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還是“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悵恍如或存,回遑忡驚惕”有一些夫妻之理在其中,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理性。夫妻之間存在太多的理性就會顯得疏遠缺少夫妻間起碼的感情。蘇軾的父親蘇洵對兒子有這樣的叮嚀:“婦從汝于艱難,不可忘也。”這說明之前的悼亡之作多少有贊妻賢惠之嫌,愛情成分相對較少。
到北宋時期蘇軾《江城子》的問世證明了這一點: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
早已家喻戶曉,成為千古絕唱,作者一字一淚的訴說著他對妻子的思念,真摯幽怨,感天動地。另外,賀鑄的《半死桐》: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曦,舊棲新垅兩依依。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更是柔腸百結,令人落淚。
這兩首悼亡詞堪稱古代悼亡篇章的雙璧。蘇軾在語言上運用白描的手法抒胸臆、訴悲懷,真摯樸素、沉痛感人。通過“記夢”這種形式表達他對妻子深深的思念,漂泊在外,雪泥紅爪,憑借夢幻回憶與妻子曾經的種種美好情景。回想著當年與妻子的種種親昵但現在卻是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而賀鑄的《半死桐》大量運用比喻來表達對妻子的思念,“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詞人以連理樹的半死和雙棲鳥的失伴來象征自己的喪偶,通過一件生活小事引出夫妻間的對話,寫出了妻子的勤勞與賢惠,寫出了伉儷之愛的溫馨,更反映出了詞人與妻子患難與共、甘苦同嘗的深厚感情,“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就表現出了妻子純樸的形象,全詞戛然而止,有聲徹天、有淚徹泉,把這哀婉凄絕的一幕深深楔入讀者的心中。
繼蘇軾、賀鑄之后,悼亡詞的創作雖未間斷,但由于情感和前提的限制創作并不廣泛。直至清代納蘭性德的出現。他被譽為是北宋以來中國第一詞人,王國維的 <<人間詞話>>對他的文學成就給予了極高的贊美,納蘭也是創作悼亡詞數量最多的一位詞人。
納蘭性德(1655——1685)本名成德,因避太子諱改名為性德,字容若,號楞伽山人,滿洲正黃旗人,是大學士明珠的長子,康熙朝進士。納蘭善騎射,喜讀書,好結交名士,因家庭關系他一生結交無數滿漢名士。徐乾學為納蘭撰寫的墓志銘中說:“君所交游皆一時攜異于世所稱落落難合者,若無錫嚴繩孫、顧貞觀、秦松齡、秀水朱彝尊,慈溪姜宸英尤所契厚,吳江吳兆騫久徙絕塞,君聞其才,力贖而還之。坎坷失職之士走京師,生館死殯,于貲財無所計惜,以故君之喪,哭之者皆出涕,為挽辭者數十百人,有生平未識面者。”足見他性情之豪放俠義,對于朋友尚能如此更何況是妻子。
容若的悼亡之作不僅在數量上無人可比,在質量上亦有所提升。在對悼亡詞的開拓上李煜與蘇軾做了很大的貢獻,給悼亡之作賦予了更深的意義。他們與納蘭都有“以詩為詞”的傾向,納蘭更在其七古中明白的指出詞與詩一樣都是以比興為依托,而悼亡詞的創作對他們這種主張或傾向應有其積極意義。他的這種主張在他的詞作上表現得極為突出,悼亡之作更是符合這種詞風,其中偶有佳作。陳維崧評價他:“《飲水詞》哀感頑厭,得南唐二主之遺。”
納蘭一生創作詞四百余首,最引人注目的應是其悼亡詞的數量。有四十二首,幾乎占了詞集的十分之一。因而推論其對納蘭的詞風必有影響,納蘭的悼亡之作是由“愛情”層面出發的,這是與其他悼亡之作最大的不同。他的一首首悼亡之作細膩而綿長,蘇軾達觀,納蘭深情這也是他與蘇軾詞的不同之處。
二、納蘭詞風形成的原因
(一)詞人性格使然
納蘭性德一生多愁善感,具有非常典型的純真、敏感、多情、憂郁的詩人氣質。從友人對他的評價和其作品中都可以得到驗證。他“至性固結,無事不真”,“性近悲涼”。就納蘭而言,他生性孤傲,淡泊名利不愿受社會種種森嚴禮法的束縛,但又無力反抗。他曾刻有一方印,印文為“自恨多情”這濃縮了他對自己感情世界的評價。
清代學者王國維最為推崇李后主與納蘭,稱后主為“不失其赤子之心”,稱容若為“北宋以來,一人而已”,“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容若繼承了后主“哀感頑艷”的詞風,將多感慨少修飾、大膽自然的情趣等很好的融入了作品,形成了納蘭自己的特色。納蘭詞比李煜詞所表達的信念更堅定、更純潔,不管身在何處總拂不去對愛人刻骨銘心的思念,尤其是在妻子盧氏去世之后,詞人的悼亡之作始終不止,哀吟之唱綿綿不絕,以其纖美柔善之品質而使其詞表現出異常的矜持與承受。
(二)理想與現實的矛盾
納蘭性德的父親是納蘭明珠,官至宰相,是太子太傅。納蘭生于這樣的繁華世家之中,17歲入國子監讀書,18歲中舉人,22歲中進士,任侍衛之職,可以說其仕途之路非常平坦。
容若十分喜愛漢文化,而且涉獵廣博。思想上儒、道、佛并存,尤其是儒家思想在他心中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他有儒家“兼濟天下”的胸襟與豪情,渴望能建功立業。但現實卻與理想大相徑庭,從22歲到31歲去世,這一期間他一直過著隨帝出巡的鞍馬生活。這種生活對渴望建功立業的容若來說無疑是難以忍受的。納蘭的“憂患”并非是物質上的窮困,而是精神上的苦悶與折磨。理想與現實之間產生的矛盾以及這種矛盾所帶來的壯志難酬的郁悶和痛苦,使納蘭心境灰黯,無以自遣。在《擬古四十首》中就有“予生未三十,憂愁居其半。心事如落花,春風吹已斷”的表白。
納蘭于康熙十二年(1673年)與兩廣總督兵部尚書都察院右督御史盧興祖之女盧氏成婚,納蘭20歲,盧氏18歲。他們婚后的生活恩愛異常,有《浣溪沙》為證:
十八年來墮世間,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誰邊?
紫玉衩斜燈影背,紅棉粉冷枕函邊。相看好處卻無言。
他眼中的妻子是如柳枝般吹花嚼蕊的仙子。此時的容若是瀟灑豪放的,他意氣風發,當花側帽,詞風清新自然。其詞以活潑靈巧取勝,如“相逢不語,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暈紅潮,斜溜發心只風翹,待將低笑,直為凝情恐人見,欲訴幽懷轉過回闌叩玉釵”(《減字木蘭花》)將少女欲語含羞的嬌態寫的淋漓盡致,一副少女含羞圖盡現讀者眼前。然妻子突因產后受風而離世,對容若的打擊非常大。他們雖成婚才三年,但容若早已把妻子看作是朋友、知己。當他從明爭暗斗的官場回到家中之時只有妻子一人是他傾訴的對象。在郁郁不得志和妻子突然離世的雙重打擊下使納蘭的心境更為悲涼,兩種情感的揉合令他郁悶之氣難以排遣。然而,當妻子離世后,他內心的苦悶與彷徨全部凝結,讓他心力交瘁,再也無力負荷生活帶給他的重壓,失去唯一支撐點后他寫出了“知己一人誰是?已矣”《荷葉杯》的感嘆。詞人對妻子不死的愛和妻子已逝的現實,構成生與死,情感與現實的矛盾。他渴望與妻子“一生一世一雙人”但現實卻是“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到處可見的“淚”“愁”“悔”“冷”“哭”讓世人看到了一個因失去妻子而悲痛欲絕的男人。納蘭后悔沒有珍惜“當時只道是尋常”的種種,而今只能讓妻子“獨伴梨花影”。他的《蝶戀花》最能表達他此時的心境: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此詞寫的柔腸百結,容若用心去觀照天上的明月,去憐惜明月的憾恨,“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這種超越生死的愛讓天地為之動容。
這樣一個轉折讓詞人心境巨變,從仕途、婚姻兩得意的春風少年到“有發未全僧”、“斷腸聲里憶平生”的“人間惆悵客”,他開始覺得“人間無味”,感慨自己“自是天上癡情種,不是人間富貴花”。
納蘭去世后,其好友顧貞觀在《祭文》中說:“吾哥所欲試之才百不一展,所欲建之業百不一副,所欲隨之愿百不一酬,所欲言之情百不一吐,是造物之有靳乎?”正是這樣造就了詞人對理想幻滅的情懷,因此創作出《蝶戀花》《金縷曲》《青衫濕遍》等感人至深、膾炙人口的悼亡之作。
三、容若悼亡詞意象與典故的高度結合最令納蘭痛苦的莫過于愛情這個永恒的話題。因此愛情成為他詩詞創作的一大源泉,能撫平他內心的創傷、給他以溫馨的便是那愛情港灣。
愛妻的早逝深深的影響了他的詞風,原本就多愁善感的他更加的凄涼哀婉,到了無詞不淚的地步。納蘭詞中最著心力的便是愛情詞,悼亡之作尤甚。他的詞中最具特色最令人動容的便是他為亡妻所作的四十余首悼亡之詞。容若通過“月”“夢”“風”“雨”“愁”“淚”“蝶”“凄涼”等意象的運用來表達他對妻子至死不渝的愛情。空階夜雨,葬花天氣、剩風殘月、唱罷秋墳等都寄托了容若對愛妻無盡的哀思,情真意切。他的一首《蝶戀花》: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詞中出現了一系列凄涼的意象,如“辛苦”“憐”“墳”“愁”等。上闕從月寫起,“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詞人憐天上的明月,憐它昔昔不得團圓。“月”的意象所引起的感覺除了視覺的印象外,還有觸覺的印象,給人一種慘白悲涼的感覺,再配上“辛苦”這個感覺意象營造出一種凄婉的意境,隱含著詞人心中的愁苦。這辛苦并不屬于月亮而是詞人情感的痛苦,因為歡樂的時光太短暫了,就如同這難圓的明月。詞人心境如此,看到的明月自然也攏著一層憂傷的面紗。下面“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再次出現“月”這個意象,并又做了進一步強調,“冰雪”表現出的是寒冷,而詞人又說“熱”這觸覺意象表達了如果月能長圓容若甘為冰雪為心愛的人融化。這真摯的誓言大概只有“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古詩十九首·上邪》)可與之媲美。但,一個“若”字又表明現實是難遂人愿的。下闕中“燕子”是詞人最常用的動物意象,“燕子依然”表達了容若對往昔生活的眷戀,“唱罷秋墳愁未歇”,“秋”“墳”“愁”三個意象的組合展現祭奠場景倍感凄涼。“蝶”這個意象也是常用的悼亡意象,容若希望能隨妻子生死相隨,共化蝴蝶。全詞感情真摯,字字肺腑意境全出,寄托了容若對妻子無盡的相思。
《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同樣也是催人淚下之作: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臺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已。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里。清淚盡,紙灰起。
“愁”是全詞的中心意象,納蘭悼亡詞常見的意象均有所體現,如“恨”“雨”“花”“夢”“夜”“月”“淚”“寒”,又有“紙灰”這個繞人心弦的哀傷意象。這些意象的組合、連接使詞人的思緒凄咽輾轉,又加上李楊的愛情這一典故,情感一瀉無余。開篇的“此恨何時已”便給人一種綿綿的愁思,“恨”無處寄托,偏又下起了惱人的細雨,“葬花天氣”更攏著無盡的傷感。當初讀《紅樓夢》中黛玉葬花一段,被作者如此新奇的想象力深深震撼,不知曹公從何處想來。如今讀容若的悼亡詞才知誰是“葬花”的創造者。“葬花天氣”“一宵冷雨葬名花”讓人真是不忍卒讀,沒有悲字但處處透著悲涼。容若在妻子去世的第三年便覺“人間無味”,他所生活的環境還“不及夜臺塵土隔”,“夜臺”即墳墓,墳墓反而成了埋葬愁苦的地方,詞人此時的心境便可想而知了。在典故的使用上納蘭似乎很喜歡用李楊傳奇的愛情故事抒發自己對愛妻的思念。他的悼亡詞中多次出現“釵鈿”等意象,如“親持鈿合夢中來,信天上人間非幻”、“重尋碧落茫茫,料短發,朝來定有霜”、“釵鈿約,竟拋棄”、“信得羽衣傳鈿合,悔教羅襪葬傾城,人間空唱雨淋鈴”、“茫茫碧落,天上人間情一諾”等等都是“釵鈿”這一意象和“李楊愛情”典故的結合,容若一方面被這位帝王的驚天動地的愛情所感動另一方面又對自己的亡妻懷有無盡的相思。他希望自己與妻子如白樂天《長恨歌》中兩人最后“天上人間會相見”,但現實卻是“釵鈿約,竟拋棄”。夢幻中也是妻子來與他相會,吟唱“銜恨愿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孰料“好夢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下闕中“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寫得”深情異常。“重泉”指黃泉、陰司;雙魚即書信。詞人道黃泉之下若可通書信便可以了解妻子苦樂與否,可曾寂寞。夜里還是輾轉不眠,思念亡妻。結尾處又一次“清淚盡,紙灰起”,這是一種深深的絕望,思緒百轉,柔腸寸斷,其情真摯,其境悲涼。
納蘭其他悼亡詞亦真摯凄婉,如“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綿吹欲碎,繞天涯”,借“逝水”“冷雨”“葬花”“柳綿”等意象加以詮釋,更增加了哀婉的調子。將詞人對亡妻的哀思通過詞句準確的表達出來。顧貞觀對納蘭的評價極為貼切:“容若詞一種凄婉處,令人不忍卒讀。”
納蘭的悼亡詞如杜鵑啼血,令人不忍卒讀。“此情已自成追憶,零落鴛鴦”,其中“鴛鴦”這一意象是古人作悼亡詞常用的意象,如賀鑄的“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容若詞中的“零落鴛鴦”與賀鑄的“頭白鴛鴦失伴飛”同出一轍,都是將“鴛鴦”這一原本象征相守一生的意象寫成不能與愛人共度白首的象征。
在納蘭的悼亡詞中也引用了很多經典的愛情故事,如《沁園春·夢冷蘅蕪》:
夢冷蘅蕪,卻望姍姍,是耶非耶。悵蘭膏漬粉,尚留犀合;金泥蹙繡,空掩蟬紗。影弱難持,緣深暫隔,只當離愁滯海涯。歸來也,趁星前月底,魂在梨花。
鸞膠縱續琵琶,問可及,當年萼綠華。但無端摧折,惡經風浪;不如零落,判委塵沙。最憶相看,嬌訛道字,手剪銀燈自潑茶。今已矣,便帳中重見,那似伊家。
此詞詳細地描寫了亡妻房中的什物,香粉,妝盒,繡帳,繡鞋,以及妻子當年與自己讀書時撒嬌的情景。納蘭性德原封不動地保留了盧氏的一切遺物。并引用了漢武帝和李夫人的傳奇這一典故。“蘅蕪”便是當日漢武帝夢李夫人后在衣枕上留下的數月不歇的余香。容若又用一“冷”字點明空間的凄冷,恍惚間,感覺愛妻的魂魄仿佛歸來。其中又出現梨花這個常用意象,“魂在梨花”隱含“冷”字。他用武帝與李夫人的愛情故事加上“冷”這一意象表達了對妻子深深的懷念。下闕整體說明妻子在他心中的地位是永遠不會改變的。無論是“鸞膠縱續琵琶,問可及,當年萼綠華”還是“今已矣,便帳中重見,那似伊家”都點明妻子是誰也不能取代的。
“最憶相看,嬌訛道字,手剪銀燈自潑茶”是詞人與亡妻在生活中的一個片段,從詞的角度看已經屬于相當細膩的刻畫了。另外,在其《浣溪沙》中也提到了“潑茶”事件,“被灑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中的“賭書潑茶”引用李清照《金石序后序》。詞人又記錄了他與妻子之間的“尋常”事,可見容若對妻子的感情之深。對這件事的描寫在《金縷曲·生怕房尊滿》一首中也曾提到,“憶絮語,縱橫茗碗”仍引用李趙“潑茶”事件。
同一事件在三首悼亡詞中都有體現,這不是偶然現象,這是納蘭懷念盧氏而刻骨銘心的典型場景,這其中的深意和對和對納蘭的觸動旁人難以體會。
納蘭非常善于將典故和意象高度的結合在一起,準確的表達自己的情感,通過一系列的凄冷悲婉的意象與凄美的愛情故事我們看到了詞人對亡妻真摯的愛,詞人以這種獨特的藝術形式祭奠亡妻,使悼亡詞散發出悲涼的藝術魅力,用心書寫,用靈魂吟唱。一個個意象仿佛是凄美的花園,祭奠與憑吊那永逝的愛情、理想、青春和生命,亦向人們昭示了納蘭心靈的高貴。
四、納蘭悼亡詞的變化過程
盧氏亡于康熙十六年暮春,面對愛妻的離世納蘭幾乎絕望了,他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在妻子去世半月后便寫出了《青衫濕遍》:
青衫濕遍,憑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頭扶病,剪刀聲、猶在銀釭。憶生來、小膽怯空房。到而今、獨伴梨花影,冷冥冥、盡意凄涼。愿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回廊。
咫尺玉鉤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殘陽。判把長眠滴醒,和清淚、攪入椒漿。怕幽泉、還為我神傷。道書生薄命宜將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圓密誓,難盡寸裂柔腸。
妻子去世半個月便可以寫出如此悲傷心痛的悼亡之作,可見妻子對容若是非常重要的,對他的打擊非常大,他既希望妻子能夠重生又怕愛妻還會為他傷神(怕幽泉、還為我神傷)。正是他對妻子深深的愛,才會有后人所嘆“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猶多”。詞人想到半月前與妻子訣別時的情景痛徹心肺,喪妻之痛讓他幾近瘋狂。這時的作品語氣哽咽,如泣如訴。這種巨大的打擊剛剛來臨,詞人還不能馬上接受妻子已逝的現實,他在《南鄉子·為亡婦寫照》中說:
淚咽卻無聲,只向從前悔薄情,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
別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夢早醒。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盡風檐夜雨鈴。
此時,容若的悲傷是不加節制的,源源不斷的涌出,夾雜著追悔和不知所措。
在妻子去世的這一年中,納蘭又陸續寫了一系列悼亡之作。《鵲橋仙·七夕》《琵琶仙·碧海年年》都可能是此時的作品。納蘭對妻子的思念一觸即發,與妻子相關的物什,昔日的嬉戲場所等等都成為他傷心的源頭。這一時期比較著名的悼亡之作是《沁園春》:
丁巳重陽前三日,夢亡婦淡妝素服,執手哽咽,語多不復能記,但臨別有云:“銜恨愿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婦素未工詩,不知何以得此也。覺后感賦長調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記繡榻閑時,并吹紅雨;雕闌曲處,同倚斜陽。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只靈飆一轉,未許端詳。
重尋碧落茫茫,料短發、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月,觸緒還傷。欲結綢繆,翻驚搖落,減盡荀衣昨日香。真無奈,倩聲聲鄰笛,譜出回腸。
此時作者只有二十三歲,卻有了“料短發,朝來定有霜”之嘆,直抒胸臆的表達了對妻子的愛與思念,讓人感動,亦讓人心碎。盧氏不僅是納蘭的妻子更是他的知己,詞人在《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中以李清照、趙明誠夫婦之典喻自己與盧氏,“被酒莫驚春夢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由此可見二人婚姻生活的幸福。正因這樣,才有“鸞膠縱續琵琶,問可及當年綠萼華”(《沁園春》)那種超出男女愛情之上的精神深處的息息相通,所以盧氏一旦離納蘭而去,這種幸福是無法代替的。
納蘭悼亡詞的最高成就要數這組《攤破浣溪沙》:
林下荒苔道韞家,生憐玉骨委塵沙。愁向風前無處說,數歸鴉。
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綿吹欲碎,繞天涯。
風絮飄殘已化萍,泥蓮剛倩藕絲縈;珍重別拈香一瓣,記前生。
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悔多情;又到斷腸回首處,淚偷零。
欲語心情夢已闌,鏡中依約見春山。方悔從前真草草,等閑看。
環佩只應歸月下,鈿釵何意寄人間。多少滴殘紅蠟淚,幾時干?
這組詞纏綿悱惻,措辭工麗,毫無保留的將自己對妻子的愛全部抒發出來。
如果說早期納蘭悼亡詞的創作較多是因為特定而具體的一景一物的觸動引發的,詞人的悲傷對讀者而言仍是生活化的,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傷和思念越來越少的借助實景實物,越來越多的走向內在,逐漸的郁結在他心靈深處。納蘭清楚的知道自己“情在不能醒”,和“一生憔悴”的必然命運,他雖不愿接受但又無力改變,“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臺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從古至今的詩詞里很少見到對生命否定的如此徹底的絕望之語。
到納蘭后期,他的悼亡之作已沒有了先前激切凄厲的語氣,變得異乎尋常的平淡和沉靜。如《少年游》:
算來好景只如斯,惟許有情知。尋常風月,等閑談笑,稱意即相宜。
十年青鳥音塵斷,往事不勝思。一鉤殘照,半簾飛絮,總是惱人時。
詞人的心經過絕望之后復歸于平靜。和前期作品相比,這些作品出語平淡而實際上非常沉痛,無一字言“悲”,而悲就在言外,無比深廣。早期悼亡之作里他寫道“卿自早醒儂自夢”,此時,他言“十一年前夢一場”,也許他對自己不久于人世早有預感。
從康熙十六年到康熙二十四年這八年中,漫長的哀傷和思念一點一滴的耗盡了他的生命,當生命完結他的悲歌才戛然而止。從凄切哀苦走向絕望寂滅,最后復歸于平靜,便是容若悼亡詞所含思想情感的發展歷程。納蘭的悼亡詞雖然達到了很高的藝術成就,但始終太過凄苦,思想太過消極,這可以說是由他的性格與外在因素決定的。
納蘭一生,失意多于得意,淚水多于歡笑。況周頤云:“納蘭容若為國初第一詞人,……其所位詞,純任性靈,纖塵不染。”他始終以悲眼觀物,把對人生的失望、遺憾和哀傷都融合于詞內,形成了最終的哀婉凄艷的詞風。他的悼亡之作最好的體現了這種詞風,為后人留下了太多真情與絕唱。他的悼亡詞如“清水芙蓉”般在清初詞壇芳香四溢,廣為流傳,至今仍令后人廣為吟唱。
轉自文刀斗鬼敬請關注醉月詩苑
第四篇:淺論納蘭性德的悼亡詞
淺論納蘭性德的悼亡詞
中文系03級4班 周小多 學號:20030213
摘 要:在中國文學史上,傷悼文學有著悠久的傳統。納蘭性德在其妻盧氏去世后,或因景生情,或睹物傷情,或記夢托月,寫下了為數眾多的悼亡詞祭奠亡妻,這些悼亡詞不僅數量多,而且質量高,在內容上納蘭性德以真情實感注入詞作中,使其具有一種真誠的感人力量,表現出了情感真摯濃郁的特點;在風格上,納蘭性德將自己喪失愛妻之后沉重而又悲涼的心情,將自己對愛妻的愧疚之情全部融入到這些悼亡詞中,把對亡妻的一往情深,以滿腔的清淚遣句填詞,使極癡極慟的悲歡離合之情充溢在悼亡詞中。詞人在詞中還常常選取凄涼悲怨的景象入詞如清淚、紙灰、斷腸、黃葉、西風、荷燈、濕月、冷雨凄風等,營造出了凄清的氛圍,凄苦辛酸,悲沉著之氣充滿整個悼亡詞作之中,使其悼亡詞呈現出凄涼哀怨的特點。納蘭性德的悼亡詞進一步完善了悼亡這一題材,是我國詞苑的一朵奇葩。本文即圍繞著這些悼亡詞,分析其在內容上和風格上所呈現出來的特點。
關鍵詞:納蘭性德、悼亡詞、特點
納蘭性德被晚清詞家況周頤譽為:“國初第一詞人”1,他的創作風格既不同于崇尚豪放的陽羨詞派,也不同于崇尚婉約的浙西詞派。而是把豪放與婉約這兩者有機地結合起來。納蘭性德師承李后主、晏小山,他的詞兼有陳維松的雄渾和朱彝尊的清麗,并且真率自然。他詩、詞、文皆通,其中以詞的成就為最高。納蘭詞以愛情詞見長,特別是在妻子盧氏去世后,納蘭性德創作了大量的悼亡詞祭奠亡妻,這些詞作以真摯的情感注如其中,讀之使人潸然淚下,感人至深。
一
納蘭性德,清順治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公元1655年1月19日)生于京城。性德初名成德,字容若,別號伽楞山人,滿洲正黃旗人。康熙十四年(1675年)為避東宮嫌名更名性德。然不久都太子保成改名允礽,于是成德、性德二名皆可使用了。其父納蘭明珠,曾官至宰相、太子太傅。生于烏衣門第、繁華世家的納蘭性德可以說是很幸運的。其父明珠非常重視對兒女的教育,曾聘請清代著名的詩人查慎行為他家的教習。納蘭性德自小熟讀詩書,有過目不忘之能。在童年時已語出驚人,“自幼聰敏,讀書一再過即不忘,善為詩,在童子已語出驚人。”2,加之滿旗人有尚武的習慣,所以納蘭性德不但博學能文,而且還是一名弓馬嫻熟的少年武士。性德十七歲入國子監讀書,十八歲中舉人,深得座師徐乾學的喜愛。其為人舉止閑雅,“性周防”,不喜結交權貴,但他非常重視友情,為人正義,所謂“黃金如土,惟義是赴,見才必憐,見賢必慕。”3他極力營救因科場案被流放寧古塔的吳兆騫一事,三百多年來一直被人們傳為美談。他還善長書法“書法遒逸”4,而且“于書畫評鑒最精”5,“歲丙辰應殿試,……在二甲,賜進士出身,……授三等侍衛,……久之晉二等,尋晉一等”6,曾隨皇帝巡游全國深得康熙賞識,“先后賜金牌、彩緞、上尊、御饌、袍帽、鞍馬、孤矢、字帖、佩刀、香扇之屬甚伙。是歲萬壽節,上親書唐賈至《早朝》七言律賜之。月余,令賦《乾清門》應制詩,譯御制《松賦》,皆稱旨。”7然而就是這樣一位“貂珥朱輪,生長華膴”8的貴公子,而他的詞作卻“哀怨騷屑,類憔悴失職者之所為”9。特別是其妻盧氏死后,他所寫的表達對盧氏思念的悼亡詞更是凄涼悲怨,令人不忍卒讀。康熙二十四年五月,納蘭性德得寒疾,七日不汗,卒,時為三十日,年三十有一,葬于皂莢屯。寒疾過早的奪走了他年輕的生命,這不能不說是詞學史上的一件遺憾之事。但是雖然只活了短短的三十一歲,納蘭性德仍給我們留下了不少的傳世之作,他的作品也給廣大的讀者帶來了許多感動和共鳴,尤其是他的悼亡詞更是情真意切、哀感頑艷、感人至深。
二
悼亡詞就是悼念亡妻的詞作。悼亡這一題材具有很古老的淵源,在《詩經》中就有悼亡之作。《詩經·邶風·綠衣》寫見衣懷人,傷悼亡妻時稱“我思古人,實獲我心。”10,這可以說是我國現存最為古老的悼亡題材的作品了。在中國文學史上,比較有影響的悼亡題材的作品有晉代潘岳的《悼亡詩》三首。唐代有著名詩人元稹的《遣悲懷》,在唐代杜審言、李商隱、韋莊、溫庭筠也都寫過教有影響的悼亡之作。宋代蘇軾的《江城子·已卯正月十二夜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賀鑄的《半死桐》又名《鷓鴣天》(重過閭門萬事非)都是悼亡題材中的名篇,其中蘇軾的《江城子》更是被尊為悼亡的經典之作。到了元朝、明末清初悼亡題材的作品“蜂”擁而來,其中以納蘭性德的悼亡詞尤為著名。納蘭性德的原配盧氏乃“兩廣總督,兵部尚書,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興祖之女,贈淑人,先君卒。”11。盧氏在十八歲時與當時二十歲的納蘭性德結婚。據盧氏墓志銘云:“(盧氏)伉情塵表,則視若浮云,操撫閨中,則志存流水。”12,可見盧氏是一位知書達禮、文化水平較高的才女。從納蘭詞和盧氏的墓志銘中我們可以看出納蘭性德與盧氏的志趣是非常相投的。兩人在日常生活中相敬如賓,經常一起“賭書消得潑茶香”13,賞花。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婚姻主導的封建社會,能找到這樣一位不但有文化,而且還志趣相投的紅顏做自己的妻子,這不能不說是納蘭性德的幸運。
在他的一些詩詞中可以略見一斑。其四時無題詩詩云:“水榭同攜喚莫愁,一天涼雨晚來收。戲將蓮菂拋水中,種出蓮花是并頭。”其中的閑適與歡樂是顯而易見的,夫妻倆雨后拋蓮菂,希望種出的蓮花都如同人一樣是成雙的。這從側面反映出了夫妻之間的“伉麗情深”。其反映夫妻之間相互思念的詞《相見歡》(微云一抹遙峰)也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夫妻之間相親相依,情意綿綿。同時詞中也反映了這樣一個現實即納蘭性德身擔侍衛之職,使得他不得不時刻跟隨在皇帝身邊,無論是避暑、祭祀,還是巡游,納蘭性德都必須在側。常年累月的跋涉在外,與妻子相守的時間就顯得特別的少,也特別的珍貴。在《浣溪·沙郊游聯句》中納蘭便發出了“人生別易會常難”之慨。這使得他在悼亡詞中常常表現出對亡妻子的愧疚之情和未珍惜與妻子共處時光的后悔之情。,充分體現了中國傳統的婚姻模式。丈夫勤于王事,忠心耿耿,深的皇帝賞識,而妻子呢,撫操閨中,相夫教子。一個主內,一個主外,夫妻之間彼此關懷、相互體貼。然而這樣的生活卻沒能持續多久。就在婚后三年多的時候,盧氏不幸死于難產。據清人葉崇舒云:“盧氏卒于康熙十六年五月三十日,春秋二十有一,……”。14納蘭性德雖然出身烏衣門第,卻很少沾染那些豪門闊少的奢侈、淫逸之風。在中取進士之后,他“閉門掃軌,肅然若寒素,客或詣者,則避匿,擁書數千卷。彈琴詠詩,自娛悅而已。”15相伴朝夕的愛妻的逝去,對這位“自恨多情”的詞人來說,無疑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打擊。“于其歿也。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多。”。16出于對愛妻的思念,出于對愛妻的愧疚(生前總是離多會少),出于自己的生活。在盧氏去世后的八年多時間里,納蘭性德寫下了不少悼念亡妻的詞作。這些詞作就是納蘭詞中最富感情、最具影響力的悼亡詞。
“悼亡”的,這一類詞共有七首,分別是《青衫濕遍·悼亡》(青衫濕遍)、《沁園春》(瞬息浮生)、《青衫濕·悼亡》(近來無限傷心事)、《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此恨何時已)、《南鄉子·為亡婦題照》(淚咽更無聲)、《沁園春·代悼亡》(夢冷蘅蕪)〈注:這首詞有人認為是納蘭性德代好友顧貞觀所作。根據張佳生先生在其論文《天上人間情一諾——論納蘭性德的悼亡詞》中的觀點,認為這首詞的副題是刊誤,這里不該有“代”字,張先生對此做了細致而合理的分析論證,故我贊同其觀點,在此也認為這首《沁園春·代悼亡》是納蘭性德悼念亡妻之作,而非代他人所作。〉納蘭性德的另一類悼亡詞是題中未標有“悼亡”二字,但詞的內容實則是寫對亡妻的思念,對往日美好生活的回憶,表達了詞人對亡妻的悼念和懷念之情,這樣的作品我們也應該將其視為是悼亡詞。納蘭性德的這類悼亡詞占其悼亡詞數量的絕大多數。嚴迪昌認為:“題雖未見標出?悼亡?,而詞情實系追思亡婦,憶念舊情的尚有五十闋左右。”17,張秉戍在《納蘭詞箋注》中認為有二十首以上,宋培效在《納蘭性德的悼亡詞》一文中認為有三十多篇。至今到底納蘭詞中未標有“悼亡”二字的悼亡詞的數量仍然難以確定。
納蘭性德如此之多的悼亡詞,足見其愛妻情深。而這些作品也各具特色。
三
(一)情感真摯濃郁。
盧氏的去世對出身烏衣門第,仕途一帆風順的納蘭性德來說無疑是生命中極為沉重的打擊,給他帶來了刻骨的悲哀和無盡的思念。每到妻子生辰或忌日,再或其他節日如重陽、上元、中元、清明、中秋、七夕詞人每一念及,無不見之于詞。或因景生情,或睹物傷神,或記夢托月,詞人將對亡妻的一往情深,以滿腔的清淚遣句填詞,使極癡極慟的悲歡離合之情充溢在悼亡詞作之中,營造出了真摯濃郁的情感氛圍。
⑴因景生情
景物常常是詞人思緒是觸發點。因景生情,情景結合,有景物來烘托情感的古典詩詞中最為常見的。在盧氏去世三年的忌日納蘭性德寫下了《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一詞,詞云: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臺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她、來年苦樂、與誰相倚。我自終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己。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里。清淚盡,紙灰起。
這首詞納蘭性德因眼前自然之景——雨,觸及自己的思緒,加之又是亡妻的忌日,于是便產生了懷念亡妻之感,有感而發,詞的上片以一個反問句“此恨何時已?”開頭,這里的“恨”不是“仇恨”、“怨恨”之意,在古代漢語中“恨”的另一個意思是“遺憾”,顯然這里的“恨”指的是妻子早逝,未能與自己做白頭偕老夫妻的遺憾。作者開頭便說這種遺憾何時才能停止呢?道出了自己一直在不斷思念著妻子的真實情感。“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句,道出了時間和天氣情況——“寒更雨歇”,此時的季節——暮春時節“葬花天氣”,以及作者所處的位置——因人跡少而空的“階”。在這里我們可以從中看到兩個事實:第一就是此時夜已深,更聲已起,但作者本人還未能入睡,至于未能入睡的原因,顯然是思念亡妻;第二是作者此時是獨自一人。作者在夜里難以入睡,獨自一人佇立在空階之上,納蘭性德在這里化用了李白《菩薩蠻》)(平林漠漠煙如織)中“玉階空佇立”之意顯示了自己在失去妻子之后的孤獨與寂寞。接下來作者說道三年來妻子的魂魄總出現在自己夢中,但好像妻子離自己又是那樣的遙遠,這夢本來早就應該醒了。料想夢醒之后,沒有妻子的生活會更加沒有滋味。“不及夜臺塵土隔”兩句,納蘭性德用晉陸機《挽歌》:“按轡遵長薄,送子長夜臺”(李周翰注:“墳墓一閉,無復見明,故云長夜臺。”)之意,說自己還不如到那隔著塵土的墳墓為好,那里雖然冷冷清清,卻可以埋葬我思念亡妻的滿懷愁情。妻子與自己像楊李那樣白頭到老,生生世世為夫妻的釵鈿之約竟然沒有實現,妻子拋棄了我們當初的諾言,過早的離開了自己。詞的下片,“重泉”兩句,重泉即黃泉、地下。雙魚寄,指寄信來,這里作者引漢樂府《飲馬長城窟行》:“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之典。“年來”,古詩詞中一般指近來,但是結合上下文,解為“近來”不妥,應該理解為“三年多來”。這兩句意為她(亡妻)要是能在黃泉之下給我寄封信來,我也好知道她三年多來的苦和樂,以及同誰相倚相靠。“我自終宵成轉側”兩句,湘弦,湘地(湖南一帶)出產著名的琴弦。“琴弦”與“續弦”的“弦”字是同音同字,此處納蘭性德使用雙關的修辭手法,故“湘弦重理”是“續弦再娶”之意。這兩句作者意謂,我如今整宿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哪里還有心思續弦再娶呢!“待結個”三句,他生知己,下輩子的夫妻。再緣慳,緣,緣分,此指夫妻之緣;慳,吝嗇。再緣慳,指如果夫妻白頭到老的緣分對我們仍然吝嗇的話。剩,更加,再一次。此處納蘭性德融化了元鎮《遣悲懷》:“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句意。這三句的意思是,要不我們再結個下輩子的夫妻吧,可我又怕兩個人都薄命,仍然不能白頭到老,那時我會再一次成為一個孤魂,游蕩在殘月和清風之中。“清淚盡”句向,我們展現了一個真實而孤獨的作者,思念的眼淚都流盡了,祭祀亡妻的紙灰,正迎風飄起。在這首詞中詞人的真誠與摯著表露無遺,情感之真,令人感動。“他的獨特之處主要當然的情真意摯赤誠淳厚,納蘭幾乎把自己一顆哀悼追思無比依戀的心活潑潑地吐露到了紙上的。”18嚴迪昌先生的評價正道出了納蘭性德悼亡詞在內容上情真意切、情感真摯濃郁之特點。
菊花、秋風、細雨、雨打鈴聲等自然之景,還是上元燈會、中元盆會、中秋團圓、重陽登高、七夕乞巧等人文之景亦都能觸及其思念亡妻之情思,動之于心,發之于口,見之于詞,情真意切。納蘭性德因景生情的悼亡詞不少,如《沁園春》(瞬息浮生)、《青衫濕·悼亡》(近來無限傷心事)、《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浣溪沙》(雨歇梧桐淚乍收)、《鵲橋仙·七夕》(乞巧樓空)等都是因其真摯的情感而被眾多讀者所喜愛。唐圭璋也認為:“容若者,蓋全以?真?勝者。待人真,作詞真,寫景真,抒情真。”。19納蘭詞以“真”勝,納蘭詞中的悼亡詞更是以“真”勝的典型。
2、睹物傷神
已逝者生前留下的物件總是讓多情的詞人觸之即傷,已逝者生前活動過的地方,用過的東西,所喜愛的花草都能觸及詞人敏感的神經,每每看到這些東西,便會想到已逝之人,而今物是人非,悲從中來。悼亡之作便隨之產生。納蘭性德在盧氏死后請畫家畫出妻子的小像,他睹物思人,神傷之極寫下了《南鄉子·為亡婦題照》這首題像詞。詞云:
淚咽更無聲,只向從前悔請薄。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別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夢早醒。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盡風前夜雨鈴。
用;二是與比翼鳥對比,比翼鳥享受現實生活中的歡樂,而自己卻只能在夢中尋求慰藉。“淚咽”兩句,真實的道出了作者看見妻子容顏時的心情,欲哭無聲,只是后悔從前對她太薄情了,離多合少,沒能更多的陪伴在妻子身旁。“憑仗”兩句,移用唐高蟾《金陵晚望》中的詩句:“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意為,本想憑借繪畫來重新看看妻子美麗的容貌,但滿懷愁情根本無法描繪啊!詞的下片,“別語”句表現出了納蘭性德對妻子始終無法忘懷,妻子與自己訣別時的話語至今還記得特別清楚,這絲毫不能緩解我的悲傷,只是徒增悲傷。“午夜”兩句作者拿自己和比翼鳥“鶼鶼”作對比,夜半里比翼鳥的叫聲把我從夢中驚醒。比翼鳥成雙成對,而自己卻只能獨自一人,只能靠做夢來與亡妻團聚。“泣盡”句,作者暗用唐明皇聞夜雨淋鈴而作《雨霖鈴》曲悼念楊貴妃的典故,夜里淅淅瀝瀝的雨聲和鈴聲,使我傷心的眼淚都流干了。這首詞作者睹愛妻之像,因而悲從中來,揮筆立就,題詞于像,寫出了自己的真實感受。我們在詞中沒有看出半點做作,也沒有半點刻意之筆,純粹是直抒其情,毫不掩飾。正如況周頤所說:“納蘭性德作詞純任性靈,纖塵不染。”。20
納蘭性德的此類作品亦不少,《于中好》(塵滿蔬簾素帶飄)、《生查子》(惆悵彩云飛)、《浣溪沙》(鳳髻拋殘秋草生)、《菩薩蠻》(晶簾一片傷心白)、《蝶戀花》(蕭瑟蘭成看老去)等都是作者睹物傷神之作。
3、記夢托月
夢是美好的,在夢中我們能不受時空限制,與已逝的人重新團圓,能和他們互通語言,交流思想,游山玩水,重溫往昔美好而溫馨的快樂時光。月亮在中國古典詩詞中,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被賦予了眾多的內涵,相思、思鄉、團圓等等,人們往往將自己的美好愿望寄托在月亮之上,于是便有了“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月是故鄉明”、“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等這些寄希望與月的詩句;見之于詞有“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雁字回時,月滿西樓。”、“明月夜,短松崗”等。就連月亮的自然圓缺都會給詩人詞人帶來無限的遐思。
納蘭性德寫過這樣一首記夢的悼亡詞——《尋芳草·蕭寺記夢》詞云: 客夜怎生過?夢相伴、倚窗吟和。薄嗔佯笑道,若不是恁凄涼,肯來么?
來去苦匆匆,準擬待、曉鐘敲破。乍偎人,一閃燈花墮,卻對著琉璃火。
這首小令的副題為“蕭寺記夢”,那么記的是怎樣一個夢呢?詞的上片以一個反問句“客夜怎生過?”開頭,客夜,指在外客居之夜,這里應該指,在蕭寺客居的夜晚。接下來,作者記敘了夢的內容,夢到妻子與自己超越時空重逢,并且夫妻二人在綺窗之下吟詠唱和。妻子故意裝作生氣的樣子矯情地問我:“不是這等的凄涼,你肯來我這里嗎?”下片詞人寫自己的心情。我苦于來去匆匆,與你相聚實不容易,所以打算在破曉的鐘聲響敲起之后再走。此句用唐戴叔倫《客夜與故人偶集》中“羈旅長堪醉,相留畏曉鐘。”之意,表現出了與愛妻難舍難分的情景。夢中兩人相依相偎,溫馨快樂。接下來的兩句寫從夢中回到現實,正當兩人依偎之時,燈花一閃,墜落了,作者也猛然被驚醒,對著自己的只有蕭寺那盞昏黃的琉璃燈,妻子已經不見了。這首詞我認為是納蘭性德的親身經歷,確有其夢,而非納蘭性德自己在編造虛構故事。這首詞以現實——夢境——現實的結構向我們展示了一個真實的納蘭性德。他先是客夜難眠,后來入夢,最后在夢醒之后他如實記下了夢的內容,旨在用夢中的歡樂反襯現實中自己的孤獨,表達自己對亡妻子的思念之情。
在一首托月的詞《蝶戀花》中詞人云: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成環,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這首詞詞人將自己與妻子天上人間相聚團圓的希望寄托于月亮之上,滿月之日便是夫妻團聚之時。作者由此及彼,由眼前之月而想象亡妻的靈魂在與自己離別后飛升廣寒宮,再由彼及此,由自己與妻子的離別,聯想到了月亮的圓缺。將夫妻團圓的美好愿望寄托于月亮之上。詞的開頭遍說最辛苦而又最值得憐愛的要數天上的月亮了。“一昔”句,昔同夕,此處是同音假借。玦,環形有缺口的佩玉,這里比喻月亮不圓了。“若似”兩句,月輪指月亮。神話傳說月上有冰冷的廣寒宮,嫦娥居其中;作者想象其妻亡故之后,靈魂升天,也住在廣寒宮之中。月亮圓就意味著自己同亡妻精神上的團圓,故愿它始終圓滿,希望能與亡妻始終團圓,那么即使有冰雪之寒也不會推辭,愿意用自己的身體把那廣寒宮溫熱。“無那”句,無那,無奈何,無可奈何。塵緣,佛家認為聲、色、香、味、能、法為六塵,為污染人心,產生嗜欲的根源,后來引申為世俗之緣分,即人世間的因緣,詞中指夫妻白頭到老的緣分。此句是作者的感嘆之語,沒有想到我們夫妻的緣分竟如此容易斷絕。“燕子”句,意為你(妻子)健在時常來我們家的燕子,現在又輕輕地搖搖晃晃地踩著簾鉤喃喃細語。物是人非之感躍然紙上。“唱罷”句,用李賀《秋來》“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前年土中碧。”句意,意為我在你墳旁邊沉吟悲歌之后,我滿懷的愁情并未消除。“春叢”句,春叢即花叢。認取,人出來,認得。意為今天我在花叢中認出,現在棲息在你墳上的雙蝶,就是去年飛舞在你墳上的那對蝴蝶,它們雙飛雙棲,而我現在卻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這首詞似乎雜亂無章、語無倫次、跳躍性很大的表達,正是作者無限思念亡妻情感的最為真實、直接、集中的反映。“納蘭性德寫悼亡詞實為深情人作深情語,他把刻骨銘心的愛戀,恨入骨髓的喪失,痛徹肌膚的思念,種種感情注入詞中,使作品具有一股震撼人心的情感力量。”21納蘭性德的此類悼亡之作也很多,如《點絳唇·對月》(一 種娥眉)、《菩薩蠻》(夢回酒醒三通鼓)、《菩薩蠻》(催花未歇花奴鼓)、《浣溪沙》(容易濃香近畫屏)、《琵琶仙·中秋》(碧海年年)等都或記夢、或托月將自己對亡妻的哀思與懷念之情表現得活靈活現。
由以上三點,我們可以看出納蘭性德的悼亡詞,或因景生情,或睹物傷神,或記夢托月,表達了對亡妻的悼念之情,情感是真摯而又濃郁的。納蘭性德的悼亡詞以它的“真”打動了千千萬萬的讀者,以至于晚清著名詞家王國維說:“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22這樣的評價,我認為對以“真”勝的納蘭性德來說是不為過的。
(二)凄涼悲怨
納蘭性德的好友顧貞觀提到納蘭詞的風格時說:“容若詞一種凄婉處,令人不忍卒讀。人言愁,我始欲愁。”,又在為納蘭所作的《通志堂集》的序中說:“(容若)所作樂府小令,婉麗凄清,使讀者哀樂不知所主。”。23陳廷焯也認為:“容若詞言中有物,幾令人感激涕零。”。24翻開《飲水詞》一股悲涼凄楚之氣竟撲面而來,俊爽飄逸的筆鋒下透出沉重的哀感。詞中愁字、淚字、斷腸、傷心、憔悴、惆悵、凄涼等語觸目皆是,充滿了哀怨傷感的情調。《蝶戀花》一詞,詞義無比凄涼,詞云:
蕭瑟蘭成香老去,為怕多情,不作憐花句。閣淚倚花愁不知。暗香飄盡知何處?
重到舊時明月路。袖口含香,心比秋蓮苦。休說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無主。
譚獻《篋中詞》評此詞為:“勢縱語咽,凄淡無聊,延已、六一而后,僅見湘真。”25這首詞作者因景傷情,因為蘭花是妻子生前最愛的花卉之一,花開了,但很快又衰敗了,花有再開的時候,但自己的妻子——惜花愛花之人卻不在了,物如故,人已去,無盡的凄涼油然而生。“蕭瑟”句意為,在蕭瑟冷寂的氛圍之中蘭花長成了,可轉眼間它又要衰敗了。作者由蘭花的衰敗想到了花的主人,惜花愛花之人——自己的妻子,現在已經不在了,遂生悲涼之情。“為怕”說為了不引起我更多懷念妻子的傷感情緒,我不再寫那些憐花惜紅(此處應專指詠蘭花)的詩句了。“閣淚”句,閣淚即含淚。這里作者意為,我含淚站在蘭花之旁,滿懷愁情,說不出話來。這里作者愁的內容自然是對亡妻的思念。“暗香”句,暗香,幽微的香氣,封建社會中常用“香”字指代女子。如陸游悼念唐婉有“夢斷香銷四十年”的詩句,香銷指唐婉的逝世。作者此句中的“暗香飄盡”是應用了雙關的修辭手法,表面上是指花的衰敗,香味都飄散盡了,實指愛妻亡故。此句意為,即將衰敗的蘭花,它的香味就要飄散盡了,可它飄散到那里去了呢?“重到”句,是說我再次行走在愛妻生前常去的明月映照的路上。此句向我們展示了一個孤獨而又凄涼的作者的形象,獨自一人行走在那曾經兩個人共同漫步的過的路上,曾經的快樂浮現在眼前,想留住這些美好的時光,無奈留下的餓只有傷心。“袖口”句,作者化用晏幾道的《西江月》“醉帽檐頭風細,心抵秋蓮苦。”句,表達了此時自己痛苦的心情。意為我的袖口上沾有蘭花的香味,此時我的心,卻比秋蓮還要苦。“休說”句,生生即世世、代代。花里住,是美好因緣的形象化的說法。此句謂,不要說我們世世代代都為夫妻。“惜花”句意為,惜愛蘭花的妻子已經去世,這蘭花再也沒有主人去照顧它欣賞它了。讀玩這首詞一股凄涼悲怨之詞撲面而來。事實上,納蘭所有的悼亡詞都充滿著這樣一股凄涼悲怨之氣。正如李勖在《飲水詞箋·序》中所說:“萬緒悲涼,(其悼亡之情)醞釀愈久,而其心愈苦,情愈真。故一旦發而為詞,益見其哀感頑艷。”納蘭悼亡詞的凄涼與悲怨都是其內心真實體驗的結果。,他的悼亡詞多次融化了白居易《長恨歌》的詩意。《浣溪沙》一詞云:
鳳髻拋殘秋草生。高梧濕月冷無聲。當時七夕記深盟。
信得羽衣傳鈿合,悔教羅襪葬傾城。人間空唱雨淋鈴。
這首詞的特點是把楊李的愛情悲劇同自己的婚姻悲劇溶合在了一起。“鳳髻”句,包含了完整的內容,我們應該把它作為一個整體來理解,不可割裂開來。鳳髻,原是婦女們用于裝飾的一種發髻,這里以物代人,指代自己亡故的妻子,并用法式之美,形容其妻的美貌。拋殘,此處意為亡故,特指盧氏的亡故。這句的意思為,妻子病逝,她的墳頭現在已秋草叢生。“高梧”句是眼前實景。濕月,是陰云籠罩,月色不明的一種形象化說法。此句意為,眼前高高的梧桐樹和晦暗的月亮都冷寂無聲。梧桐樹,又被叫做相思樹。作者獨自在月夜看到代表相思的梧桐樹,自然想到自己亡故的妻子。從這首詞中我們可以看出作者的心情是悲涼與苦悶的。“當時”句,用《長恨歌》:“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之典,意謂,七月七日牛郎織女相會之夜,楊李曾在長生殿上發誓要生生世世永遠在一起,我和妻子也有過白頭到老的深盟,而至今我仍然牢記在心。“幸得”句,幸得,知道。羽衣,穿羽衣的方士,這里指道士。此句溶化了白居易《長恨歌》中:“為感君王展轉思,遂教方士殷勤覓。……。唯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句意,意謂,我知道道士可以傳遞鈿合。“悔教”句意為,我后悔把妻子的羅襪等遺失物隨葬了。“人間”句,雨淋鈴,又作雨霖鈴。這里作者用唐明皇為悼念楊貴妃作《雨霖鈴》曲的典故,表現了自己對亡妻的思念,唐明皇作《雨霖鈴》曲流傳至今;我現在填詞抒懷,寄托深情,卻是勞而無功,徒然行事罷了。作者無奈又無助的情緒是很明顯的,全詞充滿了如“拋殘”、“悔”、“當時”、“秋草”、“空唱”等凄涼辛酸之語,令人感激涕零。
納蘭性德的悼亡詞是其真情實感的抒發,這些悼亡詞在風格上,凄涼悲怨,哀感頑艷。在這些悼亡詞中,納蘭常常選取凄涼悲怨的景象入詞,如清淚、紙灰、斷腸、傷心、黃葉、西風、荷燈、凄風苦雨等,營造出了凄清的藝術氛圍。納蘭性德作為清初杰出的詞人,他為清詞的中興所做的貢獻是不可磨滅的。他的悼亡詞近一步完善了悼亡這一題材。“他是滿族中最篤好漢學而卓有成效的文人。他的令詞,是五代李煜,北宋晏幾道以來的一位名家。”。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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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篇:試論納蘭性德悼亡詞的意象
試論納蘭性德悼亡詞的意象
摘 要:納蘭性德的悼亡詞歷來都是人們研究的熱點之一,其悼亡詞蘊含著豐富而獨特的意象,這些意象既秉承前代詩詞的比興傳統,也與作者的身世經歷和內心情感密切相關。理解納蘭性德悼亡詞中的意象,對解讀其悼亡詞作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關鍵詞:納蘭性德;悼亡詞;意象
自西晉潘岳創作《悼亡詩》三首以來,悼念亡妻便成為一種特定的文學題材,這種題材以追憶和傷逝為主要內容,其情感特別真實感人,句句出自真心,字字發自肺腑,歷史上出現不少的佳作。悼亡詩以西晉潘岳的《悼亡詩》和唐元稹的《遣悲懷》、《離思》最為有名,詞則以北宋蘇軾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和賀鑄的《半死桐·重過閶門萬事非》為代表。而在清代,以悼亡為題材,詞作數量最多、歷時最長、成就堪與前代悼亡作家作品相媲美者當推納蘭性德。王國維《人間詞話》認為“北宋以來,一人而已”[1]217。
悼亡作品的產生需要一種特殊的情感經歷,那就是妻子的離世。納蘭性德在青年時代就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一殘酷的生命情景,從詞人二十三歲妻亡到其三十一歲病故,悼亡之作充斥了他的后半生,聲淚俱隨,令人唏噓嘆惋。況周頤說:“真字是詞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1]152,張任政又說:“先生之待人也以真,斯所為詞,亦正得一真字,此其所以冠一代而排余子也”[2]223,他的悼亡詞所特有的藝術魅力正源于作者不愿也無法矯飾的真摯情感。
納蘭性德悼亡詞明確標有悼亡副題的只有六首,一首代悼亡,其余皆沒有標注,因而他的悼亡詞究竟有多少至今仍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據納蘭性德的同年進士葉舒崇在納蘭妻《盧氏墓志銘》中說:“于其歿也,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3]3,可知納蘭詞中的悼亡詞當不只這幾首。歷來都有不少的學者對其詞作進行考證,但由于恨別與悼亡,思念與傷逝都是一種極為相似的情思,追悼亡妻與追憶昔日的戀人讓人很難區分。據張秉戍《納蘭詞箋注》統計,納蘭詞中屬于悼亡的詞作除六首標明悼亡的之外,還有二十二首,共計二十八首。
納蘭性德的悼亡詞中有著豐富的意象群,那些意象都是凝結了作者情思的物象,對于這些意象的理解將直接有助于我們去解讀他的詞作。如《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臺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己,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里。清淚盡,紙灰起。
這首詞作者選空階、寒雨、葬花天氣、魂、夢、人間、夜臺、釵鈿約、重泉、雙魚、湘弦、月、風、清淚、紙灰這一系列意象,幽咽纏綿,虛實相間,人間、黃泉層層深入。葬花天氣即五月三十日,這天是落花時節,也是納蘭妻香消玉隕之日。在這樣的時日,雖時隔三載,生者對死者的牽掛與思念卻仍然如此真切和深沉。魂、夢、人間、黃泉、夜臺這些意象是詞人在失控交錯中訴說著死別的痛苦與人間的孤獨,訴說著對死者的牽掛。“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他多么希望能與亡妻互通書信,好知道她在另一個世界還好不好?“待結個他生知己,還怕兩人俱薄命”,他生知己的愿望都怕不能實現,情癡之極令人嘆惋。寒雨滴空階、更深、月零風里、清淚、紙灰等更讓本首詞由凄清悲涼歸于慘淡幽咽。正如嚴迪昌《清詞史》說:“此詞純是一段癡情裹纏,血淚交溢的超越時空的內心獨白語。時隔三載,存亡各方,但納蘭痛苦難泯。結篇處尤為傷心動魄,為結個他生知己的愿望也難有可能而驚悚”,[4]68,解讀這首詞理解葬花天氣、夜臺、重泉、雙魚、釵鈿約等意象是關鍵。
根據袁行霈的意象分類法[5]63,可將納蘭性德悼亡詞中所使用的意象分為自然意象、社會生活意象、人的創造物意象三大類別。
一、自然意象
自然意象是外部事物呈現在詞人內心世界的真實反應。
在納蘭性德的這類意象中,植物意象非常豐富。如:梨花、蔓草、柳、花、秋蓮、浮萍、芭蕉、蓮、葉、高梧、紅雨等。其中柳是出現得較多的,共十次,柳留諧音,它在我國傳統的詩歌題材中是離別的象征。納蘭性德在他的悼亡詞中多次使用這一意象,除了傳統的文學意義外,柳更是凝結了詞人無限的哀感和情思。“又到綠楊曾折處”(《蝶戀花·又到綠楊曾折處》),那里曾是他與愛妻分別的地方,楊柳見證著愛妻在世時與自己的分分合合,于是“衰楊葉盡絲難盡”(《于中好·其明日是亡婦生辰》),在凄風苦雨的夜晚,花被零落了,柳葉也被風吹盡了,可是詞人對妻子的思念卻是沒有盡頭的,“絲”即“思”。以前是短暫的分離,而今卻是永別,看著楊柳,詞人心欲碎腸欲斷,于是楊柳便成為他的悼亡詞里經常出現的一個意象。如:“怕見人去樓空,柳枝無恙”(《百字令·人生能幾》)“飛絮飛花何處是”(《臨江仙·寒柳》)“風絮飄殘秋草生”(《山花子·風絮飄殘秋草生》)“垂楊那是相思樹”(《蝶戀花·眼底風光留不住》)等等無不是詞人對愛妻的思念與追憶。梨花,在納蘭性德的悼亡詞中它具有獨特的含義,指美貌貞婉的妻子。“歸來也,趁星前月下,魂在梨花”(《沁園春·代悼亡》)“到而今,獨伴梨花影,冷冥冥,盡意凄涼”(《青衫濕遍·悼亡》),詞人在盧氏亡故后感到無比的孤獨凄涼,他回想盧氏在世時“小膽怯空房”(《青衫濕遍·悼亡》),與自己此時的心境對比,將心比心,對亡妻的愧疚思念之情更顯淋漓。花,是亡妻的象征,表達一種傷逝的主題。葬花天氣便是亡妻去世的時節,“休說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無主”(《蝶戀花·蕭瑟蘭成看老去》)“一宵冷雨葬名花”(《山花子·林下荒苔道韞家》)。愛妻盧氏姣妍美好卻年紀輕輕魂飛天外,就像嬌弱的花兒一樣,冷雨凄風便將其摧殘。紅心草,指美人之恨。“心比秋蓮苦”(《蝶戀花·蕭瑟蘭成看老去》),秋蓮,是詞人哀愁、悵恨的集中體現。浮萍,指作者飄零的身世之感,作為一貴介公子,在愛妻死后竟然發出“半世浮萍隨逝水”(《山花子·林下荒苔道韞家》)的深沉感喟,實在令人費解,而妻亡后找不到情感的歸宿也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吧。
納蘭性德悼亡詞中還有不少動物意象,如:燕、蝶、魚、鶯、么鳳、飛蛾、啼鴂等。這類意象大都是成雙成對的愛侶的象征,詞人用這些意象,更顯出他喪偶后的孤獨和凄涼,悲感不禁更深一層。“燕子依然,軟蹋簾鉤說”(《蝶戀花·辛苦最憐天上月》),“春叢認取雙棲蝶”(《蝶戀花· 辛苦最憐天上月》),此時此景不禁讓詞人“記繡榻閑時,并吹紅雨,雕欄曲處,同倚斜陽”(《沁園春·記繡榻閑時》)。然“夢好難留”(《沁園春·瞬息浮生》),詞人孑然一身,看到燕子呢喃,蝶兒雙棲,心中的凄涼更是無以復加。雙魚,指書信。《文選·古樂府之一》:“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 [4]53,詞人用這一典故表達自己的無限哀思。“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他對亡妻的牽掛無時不在,就算是生死相隔,詞人也真心的想知道久赴黃泉的妻子是否還好,思念之深血淚交融。“怕聽啼鴂出簾遲,恰到年年今日兩相思”(《虞美人·綠蔭簾外梧桐影》),啼鴂,杜鵑鳥,在此,詞人用這一凝結著血淚的意象,表達自己刻骨銘心的思念和血淚交融的傾訴。杜鵑啼血,思念殷切,詞人從自身出發想到亡妻在另一個世界對自己的思念,于是更加悵惘、斷腸。
除了上述植物、動物意象,殘陽、月、冰雪、風、雨、葬花天氣、塵土、埋愁地、落花潮、秋河、朝暮、薄霧、夜、凍云、星、碧落、夜臺、秋墳、玉鉤斜路等在他的悼亡詞中也是不容忽視的。其中,月無疑是出現得最多的意象,共12次。詞人筆下的月是殘月、濕月、微月、冰輪,給人以無比凄清之感。傳統的月是思鄉、時光流逝甚至國家興亡的象征。而在詞人的筆下,月則是離別、思念甚至亡妻的化身。詞人在《沁園春·瞬息浮生》的序里寫到:“丁巳重陽前三日,夢亡婦淡妝素服,執手哽咽,語多不復能記。但臨別時有云:‘銜恨愿為天上月,年年尤得向郎圓’,婦素未工詩,不知何以得此也,覺后感賦。”因而詞人時時詠月,對月傷懷。“高梧濕月冷無聲”(《浣溪沙·風絮飄殘秋草生》),“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臨江仙·寒柳》),詞人深情呼喚:“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蝶戀花·辛苦最憐天上月》),如果愛妻是那天上的月亮,他將不怕月宮的寒冷,夜夜為她送去溫暖。詞人對亡妻的愛始終不以生死異心,哀憐挽唱,令無數讀者為之神傷落淚。埋愁地、夜臺、秋墳、玉鉤斜路都是指墳墓,在詞人眼里,墳墓是“埋愁地”,是一種生的解脫。而寒夜、殘燭、風雨再加上葬花天氣,使得詞作更顯凄寒無奈,悲感更顯深沉濃烈。“以悲為美”是自詩騷以來中國古典詩歌的一種傳統的美學風尚[6],納蘭性德的悼亡詞承繼了這一風尚,并把喪妻之痛與人生之悲抒發到了極至。他對月、柳、花的吟詠更是秉承了自《詩經》以來中國古典詩詞在抒情言志上的比興傳統。
總的來說,納蘭性德悼亡詞中的自然意象凄切慘淡,給人以蕭索凄清之感,它們最大的特點就是凄清、冷凝。太陽原本是給人以溫暖和希望的,但在詞人的筆下是殘陽、斜陽,“沉思往事立殘陽”(《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總給人一種心灰意冷、死氣沉沉之感。詞人筆下的風是凄風,雨是冷雨、寒雨,云是凍云,雪是殘雪,銀河是秋天的銀河,草是衰草、蔓草。塵土、埋愁地、夜臺、秋墳,玉溝斜路都是指亡妻的墳墓。這些意象使得詞人抒發對亡妻的傷逝與追憶之情更顯幽咽慘淡,從而營造出一種幽咽迷離、悲涼頑艷的意境。詞人一想到溫婉賢淑的妻子年紀輕輕就被一抔黃土掩埋了,悲戚之情使之傷懷涕零。他的好友顧貞觀說:“容若詞,一種凄婉處,令人不忍卒讀”
[2]36,可謂中肯之語。
二、社會生活意象
這類意象大多是詞人觸物傷情的一個集中體現。在納蘭性德的悼亡詞中這類意象也十分豐富。
首先是與亡妻相關的生活意象。如剪刀聲、鏡閣、春髻、縫、椒漿、錦字、香臺、葡萄、酒、繡榻、上元、七夕、重陽、燈、素帶、粉香、湔裙、眉、釵鈿、衣、袖口、玉骨、玉釵、玉顏、犀奎、翠翹、鳳髻、羽衣、鈿合、羅襪、遺鈿、纖腰、舊羅衣、素手、花骨、蘭襟、銀釭、紙灰、丹青、蘭膏、粉、犀合、金泥蹙繡、蟬紗、春山、檀痕、翠影、菱花鏡等。這類意象要么是亡妻的衣物及日常用品,像釵鈿、舊羅衣、蘭膏等;要么是他與亡妻共同生活過的地方,如:空房、回廊、疏窗、亭子等。細細讀來不禁令人想起潘岳在他的《悼亡詩》里所說的:“望廬思其人,入室想所歷”,然潘岳終能以“莊缶猶可擊”聊以自慰,而納蘭性德卻情癡至極,難以自拔。“減盡荀衣昨日香,倩聲聲鄰笛,譜出回腸”(《沁園春·瞬息浮生》),他的風流神采早已在憂思中消損殆盡了,詞人用奉倩妻亡,不哭而神傷,不久便死去的典故來抒發妻亡后自己恨不能隨之而去的心情。無論是上元、七夕還是重陽詞人總是在發抒悼亡之辭,那些鈿合、舊羅衣、繡榻等總是詞人哀歌的對象,而空房、回廊、亭子、燈等更是讓詞人睹物思人,時刻懷想與妻子的種種恩愛,到如今,人去樓空,只剩詞人形單影只獨對窗前明月,這等哀傷、孤寂唯有亡妻一人能知曉。然“知己一人誰是,已矣”(《荷葉杯·知己一人誰是》)這是妻亡后,納蘭性德發自內心的悲鳴,妻子不僅是他的伴侶,更是他的知己和朋友。正如李嘉瑜在《試論納蘭性德的悼亡詞》中說:“悼亡之作同時觸及愛與死這兩種人類生命表現的極端,當你目睹所愛的人死亡,其沖擊性與悲劇性更勝于個人生命的消逝”[7]。是的,在盧氏亡故后,他總是郁郁寡歡,三十一歲便辭世了。
其次,納蘭性德悼亡詞里還有其他類社會生活意象如:淚、蕭關、天涯、行役、金字經、經聲、佛火、青衫、燭花、孤衾、雕鞍、短發、霜、琵琶等。其中,淚是納蘭性德悼亡詞中出得較多的一個意象,共出現11次。正如詞人在《歲晚感舊》里說:“短夢分今古,長愁減歲年。平生無限淚,一灑燭花前”[4]20,一生的愁緒與哀愁化作血淚使得詞人形損神傷,壯年辭世。古人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納蘭性德身為御前侍衛,文武雙全,他并不是故作女兒態之人,不痛極焉能如此?“盼把長眠滴醒,和清淚,攪入椒漿”(《青衫濕遍·悼亡》)“幾回偷拭青衫淚”(《于中好·十月初四夜風雨,其明日是亡婦生辰》)“又到斷腸回首處,淚偷零”(《山花子·風絮飄殘秋草生》)“清淚盡,紙灰起”(《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贏得更深哭一場”(《沁園春·瞬息浮生》),情癡至此,幾令人斷腸。李慈銘在《越縵堂讀書記》中說:“納蘭詞如寡婦夜哭,纏綿幽咽,不能終聽”[2]126,雖有把納蘭性德說成女兒態之嫌,但其悲戚之情卻與寡婦之痛極為相似,真可謂凄凄慘慘戚戚。無論是在天涯、塞上,還是在家中、佛前納蘭對亡妻的憶念總是綿綿不絕,他在極度的痛苦中原想借佛教來緩解自己生之痛苦,然他仍感到“經聲佛火兩凄迷”(《望江南·宿雙林禪院有感》),最終注定了自己一生的憔悴和愁緒。所以他年紀輕輕便有“料短發,朝來定有霜”(《沁園春·瞬息浮生》)的人生感喟,傷懷無奈之情更甚于蘇軾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塵滿面,鬢如霜”。
三、人的創造物意象
這類意象是詞人內心情感的噴發與對“來生知己”的寄托,是詞人對陰陽兩隔的悵恨與無奈。
首先是典故。納蘭性德的詞作歷來都受到人們的喜愛,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明白曉暢、易懂。這并不是說他不使用典故,而是他把那些典故巧妙的融入自己的作品中,使之看起來自然貼切,沒有生澀和雕琢的痕跡。如:荀衣、雨淋霖、紅心草、蘅蕪、青菱蝶夢、斷帶、鸞膠、萼綠華、賭書潑茶、湘弦、奉倩、道韞、蘭成等。值得一提的是,在納蘭性德的悼亡詞中,有幾個常用的典故,這些典故深含著詞人對亡妻的牽掛和無限眷戀,同時也飽含詞人的無奈與辛酸。詞人善于化用唐明皇與楊貴妃的典故入詞,像“信得雨衣傳鈿合,悔教羅襪葬傾城,人間空唱雨淋鈴”(《浣溪沙·鳳髻拋殘秋草生》)“泣盡風檐夜雨鈴”(《南鄉子·為亡婦題照》)。據《碧雞漫志》載:“唐明皇,幸蜀,霖雨彌旬,棧道中,聞鈴聲,帝方悼念貴妃采其聲為〈雨淋鈴〉曲,以寄恨”[4]52,這種死別之恨總是讓詞人愁腸百結無處排解。詞人借漢武帝與李夫人的故事來表達自己想與亡妻相會而不得的悲戚之情。“夢冷蘅蕪,卻望姍姍,是耶非耶”(《沁園春·代悼亡》),《抬貴記·前漢上》載:“(漢武)帝息于延涼室,臥夢李夫人授蘅蕪之香。帝驚起,而香猶著衣枕,歷月不歇” [4]43又《漢書·外戚傳上·孝武李夫人》“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齊人少翁言能至其神,乃夜張燈燭,設帷帳,陳酒肉,而令上居他帳,遙望見好女子如李夫人之貌,還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視,上愈益相思悲感,為作詩曰:‘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4]43。這兩個典故都是愛得極深,痛得極切的陰陽兩隔的范例,詞人對妻子的愛決不以生死異心。在詞人的心中妻子是姣好而有才華的,就像西晉才女謝道韞“林下荒臺道韞家,生憐玉骨委塵沙”(《山花子·林下荒臺道韞家》)。詞人更用李清照與趙明誠賭書潑茶的典故來比喻自己與亡妻生前的種種樂趣,如今物是人非,唯有感嘆“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傷逝之情更顯濃烈。總之,在這些典故的運用中,沒有一絲雕琢的痕跡,自然天成,感人至深。
除典故外,詞人更用魂、夢、幽泉、天上人間、重泉、塵緣、他生、緣、浮生等意象來構造出一種真與幻、虛與實的迷離世界。夢是詞人對與亡妻相見的一種寄托,和對無情現實的一種逃避。魂、夢是凝結在人類頭腦中的虛構物,在詞人的筆下顯出一片深情。“一天涼露,芳魂此夜偷接”(《百字令·人生能幾》)“窗前月幾翻空照魂銷”(《東風齊著力·電急流光》)“歸來也,趁星前月底,魂在梨花”(《沁園春·代悼亡》)詞人將對亡妻的思念和愛寄托在夢里、天上人間甚至是他生。而對來生有所寄托的他更是相信塵緣和輪回宿命,如“珍重好花天,為伊指點再來緣”(《荷葉杯·知己一人誰是》)“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沁園春·瞬息浮生》)等將他的一片深情和盤托出。詞人更時時用黃泉、幽泉等意象來渲染出一種慘淡迷離的意境。
綜上所述,納蘭性德的悼亡詞有著豐富的意象群,對其悼亡詞中意象的感知和理解是解讀其悼亡詞作的關鍵,同時更能深切地體會到深藏在詞人內心的綣綣深情。納蘭性德悼亡詞中豐富的意象,不僅秉承了《詩經》以來中國古典詩詞在抒情言志上的比興傳統,而且更能真切生動地展現作者獨特的身世經歷與豐富細膩的內心世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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