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列傳烏桓鮮卑列傳原文及翻譯
烏桓者,本東胡也。漢初,匈奴冒頓滅其國,余類保烏桓山,因以為號焉。俗善騎射,弋獵禽獸為事。隨水草放牧,居無常處。以穹廬為舍,東開向日。食肉飲酪,以毛毳為衣。貴少而賤老,其性悍塞。怒則殺父兄,而終不害其母,以母有族類,父兄無相仇報敵也。有勇健能理決斗訟者,推為大人,無世業相繼。邑落各有小帥,數百千落自為一部。大人有所召呼,時刻木為信,雖無文字,而部眾不敢違犯。氏姓無常,以大人健者名字為姓。大人以下,各自蓄牧營產,不相徭役。其嫁娶則先略女通情,或半歲百日,然后送牛、馬、羊畜,以為娉幣。婿隨妻還家,妻家無尊卑,旦旦拜之,而不拜其父母。為妻家仆役,一二年間,妻家乃厚遣送女,居處財物一皆為辦。其俗妻后母,報寡嫂,死則歸其故夫。計謀從用婦人,唯斗戰之事乃自決之。父子男女,相對踞蹲。以髡頭為輕便。婦人至嫁時乃養發,分為髻,著句決,飾以金碧,猶中國有B378步搖。婦人能刺韋作文繡,織氀<曷毛>。男子能作弓矢鞍勒,鍛金鐵為兵器。其土地宜E04C及東墻。東墻似蓬草,實如E04C子,至十月而熟。見鳥獸孕乳,以別四節。
俗貴兵死,斂尸以棺,有哭泣之哀,至葬則歌舞相送。肥養一犬,以彩繩纓牽,并取死者所乘馬衣物,皆燒而送之,言以屬累犬,使護死者神靈歸赤山。赤山在遼東西北數千里,如中國人死者魂神歸貸山也。敬鬼神,祠天地、日月、星辰、山川及先大人有健名者。祠用牛、羊,畢皆燒之。其約法:違大人言者,罪至死;若相賊殺者,令部落自相報,不止,詣大人告之,聽出馬、牛、羊以贖死;其自殺父兄則無罪;若亡畔為大人所捕者,邑落不得受之,皆徙逐于雍狂之地,沙漠之中。其土多蝮蛇,在于令西南,烏孫東北焉。
烏桓自為冒頓所破,眾遂孤弱,常臣伏匈奴,歲輸牛、馬、羊皮,過時不具,輒沒其妻子。及武帝遣驃騎將軍霍去病擊破匈奴左地,因徙烏桓于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五郡塞外,為漢偵察匈奴動靜。其大人歲一朝見,于是始置護烏桓校尉,秩二千石,擁節監領之,使不得與匈奴交通。
昭帝時,烏桓漸強,乃發匈奴單于冢墓,以報冒頓之怨。匈奴大怒,乃東擊破烏桓。大將軍霍光聞之,因遣度遼將軍范明友將二萬騎出遼東邀匈奴,而虜已引去。明友乘烏桓新敗,遂進擊之,斬首六千余級,獲其三王首而還。由是烏桓復寇幽州,明友輒破之。宣帝時,乃稍保塞降附。
及王莽篡位,欲擊匈奴,興十二部軍,使東域將嚴尤領烏桓、丁令兵屯代郡,皆質其妻子于郡縣。烏桓不便水土,懼久屯不休,數求謁去。莽不肯遣,遂自亡畔,還為抄盜,而諸郡盡殺其質,由是結怨于莽。匈奴因誘其豪帥以為吏,余者皆羈縻屬之。
光武初,烏桓與匈奴連兵為寇,代郡以東尤被其害。居止近塞,朝發穹廬,暮至城郭,五郡民庶,家受其辜,至于郡縣損壞,百姓流亡。其在上谷塞外白山者,最為強富。
建武二十一年,遣伏波將軍馬援將三千騎出五阮關掩擊之。烏桓逆知,悉相率逃走,追斬百級而還。烏桓復尾擊援后,援遂晨夜奔歸,比入塞,馬死者千余匹。
二十二年,匈奴國亂,烏桓乘弱擊破之,匈奴轉北徙數千里,漠南地空,帝乃以幣帛賂烏桓。二十五年,遼西烏桓大人赦旦等九百二十二人率眾向化,詣闕朝貢,獻奴婢、牛、馬及弓、虎豹貂皮。
是時,四夷朝賀,絡驛而至,天子乃命大會勞饗,賜以珍寶。烏桓或愿留宿衛,于是封其渠帥為侯王君長者八十一人,皆居塞內,布于緣邊諸郡,令招來種人,給其衣食,遂為漢偵候,助擊匈奴、鮮卑。時,司徒掾班彪上言:“烏桓天性輕黠,好為寇賊,若久放縱而無總領者,必復侵掠居人,但委主降掾史,恐非所能制。臣愚以為宜復置烏桓校尉,誠有益于附集,省國家之邊慮。”帝從之,于是始復置校尉于上谷寧城,開營府,并領鮮卑,賞賜質子,歲時互市焉。
及明、章、和三世,皆保塞無事。安帝永初三年夏,漁龍烏桓與右北平胡千余寇代郡、上谷。秋,雁門烏桓率眾王無何,與鮮卑大人丘倫等,及南匈奴骨都侯,合七千騎寇五原,與太守戰于九原高渠谷。漢兵大敗,殺郡長吏。乃遣車騎將軍何熙、度遼將軍梁D454等擊,大破之。無何乞降,鮮卑走還塞外。是后烏桓稍復親附,拜其大人戎朱CE5D為親漢都尉。
順帝陽嘉四年冬,烏桓寇云中,遮截道上商賈車牛千余兩,度遼將軍耿曄率二千余人追擊,不利,又戰于沙南,斬首五百級。烏桓遂圍曄于蘭池城,于是發積射士二千人,度遼營千人,配上郡屯,以討烏桓,烏桓乃退。永和五年,烏桓大人阿堅、羌渠等與南匈奴左部句龍吾斯反畔,中郎將張耽擊破斬之,余眾悉降。桓帝永壽中,朔方烏桓與休著屠各并畔,中郎將張奐擊平之。延熹九年夏,烏桓復與鮮卑及南匈奴寇緣邊九郡,俱反,張奐討之,皆出塞去。
靈帝初,烏桓大人上谷有難樓者,眾九千余落,遼西有丘力居者,眾五千余落,皆自稱王;又遼東蘇仆延,眾千余落,自稱峭王;右北平烏延,眾人百余落,自稱汗魯王;并勇健而多計策。中平四年,前中山太守張純畔,入丘力居眾中,自號彌天安定王,遂為諸郡烏桓元帥,寇掠青、徐、幽、冀四州。五年,以劉虞為幽州牧,虞購募斬純首,北州乃定。
獻定初平中,丘力居死,子樓班年少,從子蹋頓有武略,代立,總攝三部,眾皆從其號令。建安初,冀州牧袁紹與前將軍公孫瓚相持不決,蹋頓遣使詣紹求和親,遂遣兵助擊瓚,破之。紹矯制賜蹋頓、難樓、蘇仆延、烏延等,皆以單于印綬。后難樓、蘇仆延率其部眾奉樓班為單于,蹋頓為王,然蹋頓猶秉計策。廣陽人閻柔,少沒烏桓、鮮卑中,為其種人所歸信,柔乃因鮮卑眾,殺烏桓校尉邢舉而代之。袁紹因寵慰柔,以安北邊。及紹子尚敗,奔蹋頓。時,幽、冀吏人奔烏桓者十萬余戶,尚欲憑其兵力,復圖中國。會曹操平河北,閻柔率鮮卑、烏桓歸附,操即以柔為校尉。建安十二年,曹操自征烏桓,大破蹋頓于柳城,斬之,首虜二十余萬人。袁尚與樓班、烏延等皆走遼東,遼東太守公孫康并斬送之。其余眾萬余落,悉徙居中國云。
鮮卑者,亦東胡之支也,別依鮮卑山,故因號焉。其言語習俗與烏桓同。唯婚姻先髡頭,以季春月大會于饒樂水上,飲晏畢,然后配合。又禽蓋異于中國者,野馬、原羊、角端牛,以角為弓,俗謂之角端弓者。又有貂、C733、鼲子,皮毛柔蠕,故天下以為名裘。
漢初,亦為冒頓所破,遠竄遼東塞外,與烏桓相接,未常通中國焉。光武初,匈奴強盛,率鮮卑與烏桓寇抄北邊,殺略吏人,無有寧歲。建武二十一年,鮮卑與匈奴入遼東,遼東太守祭肜擊破之,斬獲殆盡,事已具《肜傳》,由是震怖。及南單于附漢,北虜孤弱,二十五年,鮮卑始通驛使。
其后都護偏何等詣祭肜求自效功,因令擊北匈奴左伊育訾部,斬首二千余級。其后偏何連歲出兵擊北虜,還輒持首級詣遼東受賞賜。三十年,鮮卑大人於仇賁、滿頭等率種人詣闕朝賀,慕義內屬。帝封於仇賁為王,滿頭為侯。時漁陽赤山烏桓歆志賁等數寇上谷。永平元年,祭肜復賂偏何擊歆志賁,破斬之,于是鮮卑大人皆來歸附,并詣遼東受賞賜,青、徐二州給錢歲二億七千萬為常。明、章二世,保塞無事。
和帝永元中,大將軍竇憲遣右校尉耿夔擊破匈奴,北單于逃走,鮮卑因此轉徙據其地。匈奴余種留者尚有十余萬落,皆自號鮮卑,鮮卑由此漸盛。九年,遼東鮮卑攻肥如縣,太守祭參坐沮敗,下獄死。十三年,遼東鮮卑寇右北平,因入漁陽,漁陽太守擊破之。延平元年,鮮卑復寇漁陽,太守張顯率數百人出塞追之。兵馬掾嚴授諫曰:“前道險阻,賊勢難量,宜且結營,先令輕騎偵視之。”顯意甚銳,怒欲斬之。因復進兵,遇虜伏發,士卒悉走,唯授力戰,身被十創,手殺數人而死。顯中流矢,主簿衛福、功曹徐咸皆自投赴顯,俱歿于陣。鄧太后策書褒嘆,賜顯錢六十萬,以家二人為郎,授、福、咸各錢十萬,除一子為郎。
安帝永初中,鮮卑大人燕荔陽詣闕朝賀,鄧太后賜燕荔陽王印綬,赤車參駕,令止烏桓校尉所居寧城下,通胡市,因筑南北兩部質館。鮮卑邑落百二十部,各遣入質。是后或降或畔,與匈奴、烏桓更相攻擊。
元初二年秋,遼東鮮卑圍無慮縣,州郡合兵,固保清野,鮮卑無所得。復攻扶黎營,殺長吏。四年,遼西鮮卑連休等遂燒塞門,寇百姓。烏桓大人於秩居等與連休有宿怨,共郡兵奔擊,大破之,斬首千三百級,悉獲其生口、牛、馬、財物。五年秋,代郡鮮卑萬余騎遂穿塞入寇,分攻城邑,燒官寺,殺長吏而生。乃發緣邊甲卒、黎陽營兵,屯上谷以備之。冬、鮮卑入上谷,攻居庸關,復發緣邊諸郡、黎陽營兵、積射士步騎二萬人,屯列沖要。六年秋,鮮卑入馬城塞,殺長吏。度遼將軍鄧遵發積射士三千人,及中郎將馬續率南單于,與遼西、右北平兵馬會,出塞追擊鮮卑,大破之,獲生口及牛、羊、財物甚眾。又發積射士三千人,馬三千匹,詣度遼營屯守。
永寧元年,遼西鮮卑大人烏倫、其至鞬率眾詣鄧遵降,奉貢獻。詔封烏倫為率眾王,其至鞬為率眾侯,賜彩繒各有差。
建光元年秋,其至鞬復畔,寇居庸,云中太守成嚴擊之,兵敗,功曹楊穆以身捍嚴,與俱戰歿。鮮卑于是圍烏桓校尉徐常于馬城。度遼將軍耿夔與幽州刺史龐參發廣陽、漁陽、涿郡甲卒,分為兩道救之;常夜得潛出,與夔等并力并進,攻賊圍,解之。鮮卑既累殺郡守,膽意轉盛,控弦數萬騎。延光元年冬,復寇雁門、定襄,遂攻太原,掠殺百姓。二年冬,其至鞬自將萬余騎入東領候,分為數道,攻南匈奴于曼柏,薁鞬日逐王戰死,殺千余人。三年秋,復寇高柳,擊破南匈奴,殺漸將王。
順帝永建元年秋,鮮卑其至鞬寇代郡,太守李超戰死。明年春,中郎將張國遣從事將南單于兵步騎萬余人出塞,擊破之,獲其資重二千余種。時,遼東鮮卑六千余騎亦寇遼東玄菟,烏桓校尉耿曄發緣邊諸郡兵及烏桓率眾王出塞擊之,斬首數百級,大獲其生口、牛、馬、什物,鮮卑乃率種眾三萬人詣遼東乞降。三年,四年,鮮卑頻寇漁陽、朔方。六年秋,耿曄遣司馬將胡兵數千人,出塞擊破之。冬,漁陽太守又遣烏桓兵擊之,斬首八百級,獲牛、馬、生口。烏桓豪人扶漱官勇健,每與鮮卑戰,輒陷敵,詔賜號“率眾君”。
陽嘉元年冬,耿曄遣烏桓親漢都尉戎朱CE5D率眾王侯咄歸等,出塞抄擊鮮卑,大斬獲而還,賜咄歸等已下為率眾王、侯、長,賜彩繒各有差。鮮卑后寇遼東屬國,于是耿曄乃移屯遼東無慮城拒之。二年春,匈奴中郎將趙稠遣從事將南匈奴骨都侯夫沈等,出塞擊鮮卑,破之,斬獲甚眾,詔賜夫沈金印紫綬及縑彩各有差。秋,鮮卑穿塞入馬城,代郡太守擊之,不能克。后其至鞬死,鮮卑抄盜差稀。
桓帝時,鮮卑檀石槐者,其父投鹿侯,初從匈奴軍三年,其妻在家生子。投鹿侯歸,怪欲殺之。妻言嘗晝行,聞雷震,仰天視而雹入其口,因吞之,遂{ 任女}身,十月而產,此子必有奇異,且宜長視。投鹿侯不聽,遂棄之。妻私語家令收養焉,名檀石槐。年十四五,勇健有智略。異部大人抄取其外家牛、羊,檀石槐單騎追擊之,所向無前,悉還得所亡者,由是部落畏服。乃施法禁,平曲直,無敢犯者,遂推以為大人。檀石槐乃立庭于彈汗山EA76仇水上,去高柳北三百余里,兵馬甚盛,東西部大人皆歸焉。因南抄緣邊,北拒丁零,東卻夫馀,西擊烏孫,盡據匈奴故地,東西萬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網羅山川水澤鹽池。
永壽二年秋,檀石槐遂將三四千騎寇云中。延熹元年,鮮卑寇北邊。冬,使匈奴中郎將張奐率南單于出塞擊之,斬首二百級。二年,復入雁門,殺數百人,大抄掠而去。六年夏,千余騎寇遼東屬國。九年夏,遂分騎數萬人入緣邊九郡,并殺掠吏人。于是復遣張奐擊之,鮮卑乃出塞去。朝廷積患之而不能制,遂遣使持印綬封檀石槐為王,欲與和親。檀石槐不肯受,而寇抄滋甚。乃自分其地為三部:從右北平以東至遼東,接夫余、濊貊二十余邑為東部,從右北平以西至上谷十余邑為中部,從上谷以西至敦煌、烏孫二十余邑為西部。各置大人主領之,皆屬檀石槐。
靈帝立,幽、并、涼三州緣邊諸郡無歲不被鮮卑寇抄,殺略不可勝數。熹平三年冬,鮮卑入北地,太守夏育率休著屠各追擊破之。遷育為護烏桓校尉。五年,鮮卑寇幽州。六年夏,鮮卑寇三邊。秋,夏育上言:“鮮卑寇邊,自春以來,三十余發,請征幽州諸郡兵出塞擊之,一冬二春,必能禽滅。”朝廷未許。先是,護羌校尉田晏坐事論刑被原,欲立功自效,乃請中常侍王甫求得為將,甫因此議遣兵,與育并力討賊。帝乃拜晏為破鮮卑中郎將。大臣多有不同,乃召百官議朝堂。議郎蔡邕議曰:
《書》戒猾夏,《易》伐鬼方,周有獫狁、蠻荊之師,漢有闐顏、瀚海之事。征討殊類,所由尚矣。然而時有同異,勢有可否,故謀有得失,事有成敗,不可齊也。
武帝情存遠略,志辟四方,南誅百越,北討強胡,西伐大宛,東并朝鮮。因文、景之蓄,借天下之饒,數十年間,官民俱匱。乃興鹽鐵酒榷之利,設告緡重稅之令。民不堪命,起為盜賊,關東紛擾,道路不通。繡衣直指之使,奮鈇鉞而并出。既而覺悟,乃息兵罷役,封丞相為富民侯。故主父偃曰:“夫務戰勝,窮武事,未有不悔者也。”夫以世宗神武,將相良猛,財賦充實,所拓廣遠,猶有悔焉。況今人財并乏,事劣昔時乎!
自匈奴遁逃,鮮卑強盛,據其故地,稱兵十萬,才力勁健,意智益生。加以關塞不嚴,禁網多漏,精金良鐵,皆為賊有;漢人逋逃,為之謀主,兵利馬疾,過于匈奴。昔段B379良將,習兵善戰,有事西羌,猶十余年。今育、晏才策,未必過B379,鮮卑種眾,不弱于曩時。而虛計二載,自許有成,若禍結兵連,豈得中休?當復征發眾人,轉運無已,是為耗竭諸夏,并力蠻夷。夫邊垂之患,手足之蚧搔;中國之困,胸背之瘭疽。方今郡縣盜賊尚不能禁,況此丑虜而可伏乎!
昔高祖忍平城之恥,呂后棄慢書之詬,方之于今,何者為甚?
天設山河,秦筑長城,漢起塞垣,所以別內外,異殊俗也。茍無B37A國內侮之患則可矣,豈與蟲蟻狡寇計爭往來哉!雖或破之,豈可殄盡,而方令本朝為之旰食乎!
夫專勝者未必克,挾疑者未必敗。眾所謂危,圣人不任,朝議不嫌,明主不行也。昔淮南王安諫伐越曰:“天子之兵,有征無戰。言其莫敢校也。如使越人蒙死以逆執事廝輿之卒,有一不備而歸者,雖得越王之首,而猶為大漢羞之。”而欲以齊民易丑虜,皇威辱外夷,就如其言,猶已危矣,況乎得失不可量邪!昔珠崖郡反,孝元皇帝納賈捐之言,而下詔曰:“珠崖背畔,今議者或曰可討,或曰棄之。朕日夜惟思,羞威不行,則欲誅之;通于時變,復憂萬民。夫萬民之饑與遠蠻之不可討,何者為大?宗廟之祭,兇年猶有不備,況避不嫌之辱哉!今關東大困,無以相贍,又當動兵,非但勞民而已。其罷珠崖郡。”此元帝所以發德音也。夫恤民救急,雖成郡列縣,尚猶充之,況障塞之外,未嘗為民居者乎!守邊之術,李牧善其略;保塞之論,嚴尤申其要。遺業猶在,文章具存。循二子之策,守先帝之規,臣曰可矣。
帝不從,遂遣夏育出高柳,田晏出云中,匈奴中郎將臧旻率南單于出雁門,各將萬騎,三道出塞二千余里。檀石槐命三部大人各帥眾逆戰,育等大敗,喪其節傳輜重,各將數十騎奔還,死者十七八。三將檻車征下獄,贖為庶人。冬,鮮卑寇遼西。光和元年冬,又寇酒泉,緣邊莫不被毒。種眾日多,田畜射獵不足給食,檀石槐乃自徇行,見烏集秦水廣從數百里,水停不流,其中有魚,不能得之。聞倭人善網捕,于是東擊倭人國,得千余家,徙置秦水上。令捕魚以助糧食。
光和中,檀石槐死,時年四十五,子和連代立。和連才力不及父,亦數為寇抄,性貪淫,斷法不平,眾畔者半。后出攻北地,廉人善弩射者射中和連,即死。其子騫曼年小,兄子魁頭立。后騫曼長大,與魁頭爭國,眾遂離散。魁頭死,弟步度根立。自檀石槐后,諸大人遂世相傳襲。
論曰:四夷之暴,其勢互強矣。匈奴熾于隆漢,西羌猛于中興。而靈、獻之間,二虜迭盛。石槐驍猛,盡有單于之地;蹋頓兇桀,公據遼西之土。其陵跨中國,結患生人者,靡世而寧焉。然制御上略,歷世無聞;周、漢之策,僅得中下。將天之冥數,以至于是乎?
贊曰:二虜首施,鯁我北垂。道暢則馴,時薄先離。
文言文翻譯:
烏桓,原是東胡族。漢朝初期,匈奴冒頓減掉了東胡,剩下的人守保烏桓山,就以烏桓作為部族稱號。烏桓習俗是擅長騎馬射箭,烏桓人主要從事射獵飛禽走獸。烏桓人逐水草放牧,沒有固定的住處。他們用氈帳作為房屋,門向東開朝著太陽。他們吃肉食,喝奶酪,用鳥獸的毛制作衣服。他們重視年輕人,輕視年老的人,性情強悍而不豁達。發怒時就殺死父親兄弟,然而始終不殺害母親,因為母親有自己的部族,而父親兄弟沒有人報仇的緣故。誰勇猛強健,能夠處理決斷格斗爭訟事情的人,就被推選為部族首領,首領沒有世代繼承的。每個邑落各有自己的小首領,幾百幾千個邑落各自結成一個部落。部落首領有事情呼喚,就刻木作為符信,雖然沒有文字,但部眾不敢違犯。烏桓人沒有固定的姓氏,以首領中強健的人的名字作為姓氏。自首領以下的人,各自放養牲畜,經營產業,彼此之間不相互役使。在婚嫁方面他們先搶來女子同居,有時過了半年上百天,而后給女方送去牛、馬、羊等牲畜,作為聘禮。女婿跟著妻子回娘家,對妻子家中的人不管尊長卑下,天天向他們行拜禮,但不拜妻子的父母。在妻子家做仆人做的事情,過上一兩年,妻子家中這才送給他們很多東西打發女兒走,日常生活用品和財物全部為他們置辦齊備。烏桓人的習俗是娶后母為妻,與守寡的嫂子私通,但后母和嫂子死后則和原來的丈夫合葬。在計謀方面他們聽從婦女的意見,衹有格斗打仗的時候才自己作決斷。父子之間、男女之間面對面蹲坐。他們認為剃去頭發簡便。婦女到出嫁的時候才蓄發,分開盤在頭頂兩邊,以句決做頭飾,上面用金玉作裝飾,就好像中原的個步搖。婦女能夠在皮革上刺繡,編織毛織品。男的能夠制作弓箭、馬鞍和馬絡頭,冶煉銅鐵做成兵器。!鏜的土地適合種植標子和束嬸。束藉像蓬草,果實像襟米,過十個月就成熟。烏桓人見到飛烏走獸懷孕生育,就以此區分四季。
烏桓的習俗是推崇戰死,他們用棺木收殮尸體,有悲哀哭泣的儀式,但到下葬的時候用歌舞相送。他們養一只肥肥的狗,用彩色的繩子牽著,而且取來死者所騎的馬和衣服物品,都用火焚燒,用以送走死者,意思是托付狗,要狗護送死者的魂靈返回赤山。赤山在遼東的西北方向,有幾千里遠,就像中原的人死去以后魂靈返回泰山一樣。他們尊敬神鬼,祭祀天地、日月、星辰、山川I和先代首領中有強健名聲的人。他們用牛羊祭祀,祭祀結束將牛羊全部燒死。烏桓人規定:違背部落首領的話,其罪處死;要是互相侵犯殺害的人,讓部落自己互相報仇,如果報仇沒完沒了,就去稟告部落首領,聽任仇家拿出馬、牛、羊來贖性命;如果自己殺死父親兄弟,沒有罪;如果逃走背叛而被部落首領追捕的人,任何村落不得收留,將這些人一概放逐到閉塞荒遠的地方,或者沙漠中。烏桓地多蝮蛇,位于丁令的西南和烏孫的東北方向。
烏桓自從被冒頓打敗,部眾就孤單弱小,經常向匈奴臣服,每年送去牛、馬、羊的皮,超過期限沒準備好,妻子孩子經常被抓走。到武帝派驃騎將軍霍去病攻取匈奴左部地區,就將烏桓人遷徙到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五個郡的塞外,為漢偵察匈奴的動靜。烏桓部族首領每年向天子朝拜一次,這時候開始設置護烏桓校尉,俸祿為二千石,持天子符節監察統管烏桓,不讓烏桓與匈奴往來。
昭帝時,烏桓逐漸強盛,就掘開了匈奴單于的墳墓,以報復對冒頓的仇恨。匈奴人大怒,于是向東擊敗了烏桓。大將軍霍光得知后,就派度遼將軍范明友率領兩萬騎兵從遼東出發攔截匈奴,但敵虜已經退去。范明友趁著烏桓剛剛戰敗,就進兵攻打烏桓,殺了六千多烏桓人,獲得旦擔三位侯王的首級回來。自此以后蠱桓又進攻盥姐,總是被明友打敗。宣帝的時候,烏桓人才漸漸投降歸順,守保邊關。
到王莽篡位時,王莽想進攻匈奴,征調十二部的軍隊,派束域將嚴尤統領烏桓、丁令的部隊駐守代郡,將他們的妻子孩子全部留在郡縣做人質。烏桓人不服水土,害怕長期駐守沒有盡頭,多次請求讓他們走。王莽不肯讓他們走,烏桓人就自己逃走反叛,而且反過來抄掠財物,各郡又將烏桓的人質全部殺死,由此烏桓同王莽結下仇恨。匈奴趁機引誘烏桓的酋豪首領擔任官員,對其他人都加以籠絡使其歸附。
光武初期,烏桓與匈奴聯合出兵入侵邊界,代郡以束的地區受害尤其嚴重。烏桓人住的地方靠近邊界,早晨從氈帳出發,天黑就到了城下。五個郡的老百姓,家家全都受到侵害。造成郡縣被毀壞,百姓流離失所。在上谷邊塞外的白山烏桓,最為強盛富有。
建武二十一年,朝廷派伏波將軍馬援率領三千騎兵從五阮關出境襲擊烏桓。烏桓事先得知消息,全部相繼逃走了,馬援追趕,殺了一百多烏桓人回軍。烏桓人又尾隨馬援的后面進攻,結果馬援晝夜兼程逃回,等到進入邊塞,已死了一千多馬匹。
二十二年,匈奴國內**,烏桓趁著匈奴衰弱,擊敗了匈奴,匈奴向北遷移了幾千里,沙漠以南的地區全空了,皇帝于是用錢和布帛賄賂烏桓。二十五年,遼西的烏桓首領郝旦等九百二十二人率領部眾歸服漠,到朝廷朝拜進貢,獻上奴婢、牛馬、弓箭和虎、豹、貂的皮。
遣時,四方的少數民族都來朝拜慶賀,絡繹不絕,天子于是下令舉行盛大宴會慰問他們,賞給他們珍寶。有的烏桓人愿意留下來做警衛,皇帝于是封了八十一個烏桓的首領為侯王君長,讓他們住在塞內,分布在邊境的各郡,要他們招來自己部族的人,給他們衣服糧食,烏桓人于是替漢偵察敵人動靜,幫助漠進攻匈奴、鮮卑。當時司徒掾班彪上奏說:“烏桓人天性輕佻狡猾,喜歡做賊寇,若是長期放縱他們而沒有人管轄使其歸附聚集,他們必定還會入侵抄掠住在那兒的百姓,僅是交給接受投降者的佐吏負責,恐怕不能控制他們。臣愚意認為最好重新設置烏桓校尉,這對于使烏桓人歸附聚集誠然有益處,減少國家對邊境的憂慮。”皇帝采納了這個建議。于是在上谷的蜜城開始再次設立烏桓校尉,開設武將府,同時統領鮮卑。又賞賜當人質的烏桓人的兒子,每年四季和他們互通貿易。
到明帝、章帝、和帝三代,烏桓人都守保邊塞,沒發生什么事情。安帝永初三年夏天,漁陽的烏桓人和右北平的胡人有一千多人,進犯代郡、上谷。這年秋天,雁門的烏桓率眾王無何,與鮮卑首領丘倫等人以及南匈奴的骨都侯,合起來有七千多騎兵進犯五原,與五原太守在九原的高渠谷交戰,漢軍大敗,郡縣官吏遭到殺害。朝廷于是派車騎將軍何熙、度遼將軍梁懂等人攻打無何,大敗無何。無何乞求投降,鮮卑人逃還邊塞以外。自此以后烏桓人又逐漸親近歸附漢,朝廷授烏桓的部族首領戎朱魔為親漢都尉。
順帝陽嘉四年冬,烏桓入侵云中,攔截路上商人的牛車達一千多輛,度遼將軍耿曄率領二千多人追擊烏桓人,戰況不利,又在沙南交戰,消滅了五百人。烏桓人接著在蘭池城包圍了耿曄,朝廷于是征調二千尋跡而射的士兵和度遼軍營的一千士兵,配合上郡的駐守部隊,征討烏桓,烏桓人造才撤退。永和五年,烏桓的部族首領阿堅、羌渠等人和南匈奴左部的句龍吾斯反叛,中部將張耽擊敗并殺死了他們,其余的人全部投降。桓帝永壽年間,朔方的烏桓人與休著屠各一同反叛,中郎將張奐攻打并平定了敵人。延熹九年的夏天,烏桓又同鮮卑以及南匈奴侵犯沿邊的九個郡,他們同時反叛,張奐征討敵人,他們都出邊塞離去。
靈帝初年,上谷有個叫難樓的部族首領,擁有九千多個邑落的部眾,遼西有個叫丘力居的首領,擁有五千多個邑落的部眾,他們都自稱為王。另外,遼東的蘇仆延,擁有一千多個邑落的部眾,自稱為峭王;右北平的烏延,擁有八百多個邑落的部眾,自稱為汗魯王:他們都勇猛強健,又有很多的計謀。蟲堊四年,原蟲山太守強塹反叛,他進了丘力居的部族,自稱為彌天安定王,接著當上各郡烏桓人的元帥,入侵抄掠青州、徐州、幽州、冀州四個州。五年,朝廷任命劉虞為幽州牧,劉虞懸賞招募人割下了張純的腦袋,北方各州這才平定。
獻帝初平年間,丘力居死了,他的兒子樓班年紀小,侄子蹋頓會用兵有謀略,取代樓班繼位,總管三個郡的烏桓人,部眾都聽從他的號令。建安初年,冀州牧袁紹與前將軍公孫瓚相持不下,蹋頓派使者來見袁紹,請求和親,接著派軍隊幫助袁紹攻打公孫瓚,打敗了公孫瓚。袁紹假托朝廷名義,賜給蹋頓、難樓、蘇仆延、烏延等人全是單于印綬。后來難樓、蘇仆延率領部眾擁戴樓班為單于,蹋頓為王,然而蹋頓仍然負責出謀劃策。廣陽人間柔,自小失陷在烏桓、鮮卑,為烏桓人、鮮卑人所歸附和信任,閻柔于是利用鮮卑部眾,殺死了烏桓校尉邢舉,取而代之。袁紹因此寵信安慰閻柔,藉以安定北部邊境。到袁紹的兒子袁尚失敗時,投奔蹋頓。逭時幽州、冀州的官吏百姓投奔烏桓的有十多萬戶,袁尚想憑藉蹋頓的兵力,重新圖謀奪取中原。趕上曹操平定黃河以北,閻柔率領鮮卑、烏桓人歸附,曹操隨即任命閻柔為校尉。建安十二年,曹操親自征討烏桓,在柳城大敗蹋頓,殺了蹋頓,殺死俘獲的敵虜有二十多萬。袁尚輿樓班、烏延等人都逃往遼東,遼東太守公孫康一并殺了他們,將他們的首級送給曹操。其他剩下的一萬多邑落,全都遷入中原居住。
鮮卑,也是東胡的一支,鮮卑人另外依憑鮮卑山,所以就以此作為族號。鮮卑人的語言和習俗與烏桓相同。衹有結婚,他們先剃去頭發,在春季最后一個月在饒樂水邊大規模相會,吃喝結束后就男女交合。那裹的飛禽走獸與中原不同,有野馬、螈羊、角端牛。用這種牛的角可以制作成弓,民間稱之為角端弓。還有貂、鈾、鼴子,它們的皮和毛很柔軟,所以天下的人都用它們做成名貴的皮裘。
漢初,鮮卑也被冒頓打敗,遠遠逃到遼東的邊塞外,與烏桓相鄰,但未嘗同漢有來往。;扯巳初年,魚蛆強盛,率領盤卑和蠱桓入侵抄掠北部邊境,殺害和擄掠官吏百姓。沒有一年安定。建武二十一年,鮮卑與匈奴進入遼東,遼東太守祭肜擊敗了敵人,幾乎將他們全都殺死或者俘虜,事情已經記載在《祭肜傳》。鮮卑人自此震動恐懼。到南單于歸順漠,北部的敵虜孤立衰弱。二十五年,鮮卑這才和漢互通使者。
自此以后,都護偏何等人來見祭肜,請求讓自己出力建功,祭肜就要他們攻打北匈奴的左伊育訾部,殺了二千多人。以后偏何連年出兵進攻北方的敵虜,回軍時總是拿了敵人的首級到遼東接受賞賜。三十年,鮮卑部族首領于仇責、滿頭等人率領部族到京城朝拜慶賀,仰慕漢之德義,歸順朝廷。皇帝封于仇賁為王,封滿頭為侯。當時,漁陽境內的赤山烏桓歆志賁等人多次入侵上谷。永平元年,祭肜再次賄賂偏何,進攻歆志賁,打敗并殺死了歆志賁,這樣,鮮卑的部族首領都來歸順,一起到遼東接受賞賜,青州、徐州兩個州每年給他們錢二億七千萬,以此作為常例。明帝、章帝兩代,鮮卑人守保邊關,沒發生什么事。
和帝永元年間,大將軍竇憲派右校尉耿夔擊敗匈奴,北單于逃走,鮮卑人因此搬遷占據了匈奴人居住的地盤。匈奴留下來的部族還有十多萬個邑落,他們都自稱鮮卑人,鮮卑由此逐漸強盛。九年,遼東的鮮卑人進攻肥如縣,太守祭參因遭受挫敗獲罪,下在獄中而死。十三年,遼東的鮮卑人入侵右北平,接著進入漁陽,被漁陽太守打敗。延平元年,鮮卑再次入侵漁陽,太守張顯率領幾百人出邊塞追趕敵人,兵馬掾嚴授勸阻說: “前面的道路艱險阻隔,敵人的力量很難估計,最好暫且構筑軍營,先派輕裝騎兵偵察敵人動靜。”張顯的意氣非常強盛,他很惱怒,想殺掉嚴授。因此就進兵,結果遇到敵人的伏兵出擊,士兵們全都逃走,祇有嚴授拼力死戰,他身上受了十多處傷,親手殺了好幾個敵人而死。張顯被流箭射中,主簿衛福、功曹徐咸都趕去救張顯,一起犧牲在戰場上。鄧太后下策書稱贊張顯等人,賞給張顯家中六十萬錢,任命他家兩個人擔任郎;賞賜嚴授、衛福、徐咸每家各十萬錢,每家任命一個兒子為郎。
安帝永初年間,鮮卑部族首領燕荔陽到朝廷朝拜慶賀,鄧太后賜給燕荔陽侯王印綬,三匹馬拉的紅色馬車,要他住在烏桓校尉所住的蜜城城邊,和胡人通貿易,并因此建造了南北兩座接受投降者和送來的人質的館舍。鮮卑的一百二十個部落,各自派人來做人質。在此以后,鮮卑人有時投降,有時反叛,與匈奴、烏桓互相攻打。
元初二年秋天,遼東的鮮卑人包圍了無慮縣,州郡聯合兵力堅守并轉移人口、牲畜、糧食、財物,鮮卑人什么也沒得到。他們又進攻扶黎營,殺害郡縣官吏。四年,遼西的鮮卑連休等人竟燒毀塞關門,侵掠百姓。烏桓部族首領于秩居等人與連休一向有仇,就聯合遼西郡的部隊趕去進攻連休,大敗連休,殺死一千三百人,活著的人V1和牛馬財物全部為漢軍所獲。五年秋天,代郡的一萬多鮮卑騎兵于是穿過邊塞入侵,分兵攻打城邑,燒毀官府,殺害郡縣官吏而去。于是朝廷微調沿邊的部隊、黎陽營的士兵,駐守上谷防備鮮卑。冬天,鮮卑進入上谷,進攻居庸關,朝廷再次征調邊境各郡的部隊、黎陽營的士兵、尋跡而射的士兵、步兵和騎兵共有二萬人,把守各個要害地方。六年秋天,鮮卑人馬進入馬城邊塞,殺害郡縣官吏,度遼將軍鄧遵派出三千尋跡而射的士兵,和中郎將馬續率領南單于的軍隊,與遼西、右北平的兵馬會合,出邊塞追擊鮮卑人,大敗鮮卑,獲得了很多人口和牛羊、財物。朝廷又征調三千尋跡而射的士兵、三千匹馬,派到度遼將軍的軍營駐守。
永寧元年,遼西的鮮卑部族首領烏倫、其至韃率領部眾來向鄧遵投降,獻上貢品。天子下韶書封烏倫為率眾王,封其至韃為率眾侯,賞給他們不同數目的彩色絲帛。
建光元年秋天,其至韃又反叛,入侵居庸,云中太守成嚴攻打其至韃,結果戰敗,功曹楊穆用身體保衛成嚴,與成嚴一同戰死。鮮卑人馬因此包圍了在馬城的烏桓校尉徐常。度遼將軍耿夔同幽州刺史龐參征調廣陽、漁陽、涿郡的士兵,分兩路救援;徐常在夜間悄悄出城,與耿夔等人合力進攻,攻打敵人的包圍部隊,解了圍。魚哩既然多次殺害郡守,膽量和志意變得更大,能作戰的騎兵有幾萬人。延光元年冬天,鮮卑又入侵雁門、定襄,接著進攻太原,抄掠殺害百姓。二年冬天,其至韃親自率領一萬多騎兵進入東領邊境哨所,兵分幾路,進攻在曼柏的南匈奴,奠犍曰逐王戰死,被殺的有一千多人。三年秋天,其至韃又入侵高柳,打敗了南匈奴,殺害了漸將王。
順帝永建元年秋天,鮮卑其至韃入侵代郡,太守李超戰死。第二年春天,中郎將張國派從事率領南單于的一萬多步兵和騎兵出邊塞,擊敗了其至韃,獲得他們的輜重有二千多種。當時遼東的鮮卑有六千多騎兵也入侵遼東和玄菟,烏桓校尉耿曄征調沿邊各郡的部隊和烏桓率眾王出邊塞進攻鮮卑,殺了幾百人,獲得大量的人口、牛、馬和各種器物。鮮卑首領這才率領三萬部眾到遼東乞求投降。永建三年和永建四年,鮮卑人多次入侵漁陽、朔方。六年秋天,耿曄派司馬率領幾千胡人士兵,出邊塞打敗了鮮卑人。冬天,漁陽太守又派烏桓軍隊進攻鮮卑,殺了八百人,獲得牛、馬和人口。烏桓的豪杰扶漱官英勇強健,每次同鮮卑作戰,他總是深入敵陣,皇帝下詔書賜給他“率眾君”的稱號。
陽嘉元年冬天,耿曄派烏桓親漠都尉戎朱魔率領咄歸等眾位王侯,出邊塞包抄進攻鮮卑,殺了很多敵人并獲得很多東西回來。朝廷賜給咄歸等以下的人為率眾王、侯、長,賞給他們不同數目的彩色絲帛。鮮卑后來入侵遼東屬國,于是耿曄就將駐營搬到遼東的無慮城以抵御鮮卑。二年春天,匈奴中郎將趙稠派從事率領南匈奴骨都侯夫沈等人,出邊塞進攻鮮卑,打敗了鮮卑人,殺了很多鮮卑人,獲得的東西很多,天子下詔書賜給夫沈金印紫綬和不同數量的絲織品。秋天,鮮卑人穿過邊塞進入馬城,代郡太守攻打鮮卑人,未能取勝。后來其至犍死了,鮮卑人的抄掠入侵逐漸減少。
桓帝時,鮮卑有個叫檀石槐的人,他的父親叫投鹿侯,起初在匈奴從軍三年,他的妻子在家中生了孩子。投鹿侯回來后,感到奇怪,想殺掉孩子。妻子說她曾經在大白天走路,聽到雷響,就抬頭朝天上看,剛好有冰雹掉進嘴裹,她就吞了下去,接著就懷了孕,十個月后生下孩子,這個孩子必定有過人的地方,最好暫且撫養他長大。投鹿侯不聽,就將孩子丟掉了。妻子私下告訴娘家人,要他們收養,取名為檀石槐。檀石槐十四五歲時,英勇強健而有智謀。另外一個部族的首領掠奪走他外公家的牛羊,檀石槐只身騎馬追去和他們交戰,所向無敵,將被搶去的牛馬全部追了回來。自此以后部落中的人對他都害怕服從。于是檀石槐頒布法律禁令,評判是非,沒有人敢違犯,終于被推為部族首領。檀石槐于是在彈汗山歌仇水邊建立了王庭,距高柳北邊有三百多里。檀石槐的人馬非常強盛,東部和西部的部族首領都歸順檀石槐。檀石槐趁此機會向南抄掠漢邊境地區,北面抵御丁零,束面擊退夫余,西面進攻烏孫,占領了匈奴原先的全部地盤,東西長達一萬四千多里,南北寬七千多里,山川水澤和鹽池都在其管轄范圍。
永壽二年秋天,檀石槐于是率領三四千騎兵入侵云中。延熹元年,鮮卑入侵北部邊境。冬天,朝廷派匈奴中郎將張奐率領南單于出邊界攻打鮮卑,殺了二百人。二年,鮮卑人又闖入雁門,殺死了幾百個人,大肆搶掠而去。六年夏天,一千多鮮卑騎兵入侵遼東屬國。九年夏天,鮮卑竟然分派幾萬騎兵進入沿邊的九個郡,并且殺害擄掠官吏百姓,于是朝廷又派張奐進攻鮮卑入侵者,敵人造才出邊塞離去。朝廷長期對鮮卑感到憂慮,但又沒法制止,就派使者拿了印綬封檀石槐為王,想同他和親。檀石槐不肯接受,而且入侵掠奪越來越嚴重。接著,檀石槐自己將地盤分為三部,從右北平以束到遼東,和夫余、減貊相連的二十多個城邑為束部,從右北平以西到上谷的十多個城邑為中部,從上谷以西到敦煌、烏孫的二十多個城邑為西部,各設一名首領管轄,他們都臣屬于檀石槐。
靈帝即位以后,幽州、并州、涼州三個州沿邊各郡沒有一年不遭到鮮卑的入侵抄掠,被殺害和擄掠的人沒法計算。熹平三年冬天,鮮卑進入韭絲,太守夏直率領休著屠各追趕擊敗了疊圣皇軍隊。朝廷將李育調任為護烏桓校尉。五年,鮮卑入侵幽州。六年夏天,鮮卑侵犯三州邊境。秋天,夏育上書說:“鮮卑入侵邊境,自春天以來,發生三十多起,請微調幽州各郡的部隊出邊塞攻打鮮卑,用一個冬天和兩個春天的時間,一定能夠消滅敵人。”朝廷沒有同意。在這以前護羌校尉田晏因事被判罪但被赦免,他想通過立功效力,就請求中常侍王甫幫忙而得以當上將領,王甫因此商議派兵與夏育合力征討敵人,皇帝于是授田晏為破鮮卑中郎將。大臣中很多人不同意。皇帝于是召集大臣們在朝堂上商討遣件事情。議郎蔡邕發表意見說:《尚書》告誡警惕蠻夷擾亂華夏,《周易》記載高宗征討鬼方。周朝派軍隊攻打撿狁、蠻荊,漢有到闐顏山和瀚海的事情。征討其他族類,由來已久了。然而時代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形勢有可以做的條件也有不可以做的條件,所以謀劃有得有失,事情有成有敗,不可一樣看待。武帝心懷深遠的謀略,立志要開拓四方的邊境,南方征討百越,北方討伐強大的胡人,西方攻打大宛,東方吞并朝鮮。武帝憑藉文帝、景帝時候的積蓄,依靠全國的富足,幾十年時間,官府百姓全都匱乏。于是實行國家專有賣鹽、鑄鐵和賣酒的利益,頒布獎勵告發富戶隱瞞財產的人和增加稅款的法令,老百姓沒法承受,就起來反叛當盜賊,關東地區動蕩不安,道路已經中斷。身穿繡花衣服的直指使者,舉著鈇娥同時出京。不久皇帝醒悟,這才停止戰爭,罷免勞役,封丞相為富民侯。所以主父偃說: “一心想著打勝仗,一味忙于戰事,沒有人不后悔。”憑著世宗神明英武,將相賢良勇猛,財物貢賦充實富足,所開拓的土地遼闊遙遠,仍然感到后悔。何況現在人力財物兩方面都不足,事情要比從前差遠了呢?
自從匈奴逃走以后,鮮卑強大興盛,占領了匈奴原先的地方,號稱有十萬軍隊,財力強勁,越加生發心計。加上邊關把守不嚴,法綱禁令多有疏漏,精良的銅鐵,都為敵人所擁有;逃脫追捕的漢人,為他們當主要謀劃人。鮮卑的武器鋒利,馬又速度快,這都超過匈奴。以前段穎是優秀的將領,他熟悉軍事,善于作戰,對西方羌人用兵,尚且打了十多年。現在夏育、田晏的才能謀略,未必超過段頻,鮮卑種族部眾,不比以往弱小。而他們憑空打算用兩年時間,自以為能夠成功,如果雙方軍隊交戰,結下災難,怎么能夠得到中止呢?一定又要征調許多人,無休無止地運送東西,這是耗盡中原的力量,給蠻夷增加實力。邊境的災難,好比手腳上的疥瘡;中原的困乏,好比胸前和后背的毒瘡。眼下郡縣的盜賊尚且不能制止,何況這樣的敵人難道能夠制服嗎?
從前高祖忍著在平城所受的恥辱,呂后拋開匈奴的輕慢書信所給予的污辱,逭同現在相比,哪一個更嚴重呢?
上天創設的山河,秦修筑長城,漢建造邊關城墻,都是用來分開國內國外,區別不同的習俗。衹要是不出現使國家面臨窘迫、受到侮辱的災難就可以了,難道需要同蟻蟲和狡猾的敵寇計較相爭長短嗎?雖然有時打敗鮮卑,難道能將他們全部消滅嗎?而且現在皇上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呢?
一心想獲勝的人未必勝利,持懷疑態度的人未必失敗。眾人都認為危險,圣明的人不予采用;朝堂上的意見覺得旮猜疑的地方,賢明的君主不予實施。從前淮南王劉安勸阻征伐越國時說:“天子的軍隊,衹有征討而沒有交戰,意思是說沒有人敢對抗。如果越國人不顧生死來同天子對抗,那些出身微賤的士卒們萬一沒有防備戰敗而歸,即使得到了越國王的腦袋,臣仍然為大漢感到恥辱。”而且打算以乎民百姓去換取眾多的敵虜,拿皇上的聲威去蒙受外夷的侮辱,就算像他們所說的那樣,就已經危險了,何況成敗沒法估計呢?從前珠崖郡反叛,孝元皇壺采納置扭的意見,而且下詔書說:“迭崖背叛,現在大家的意見有的主張可以征討,有的認為放棄算了。朕日夜考慮,恥于威權不能推行,就想去征討珠崖;根據時世變化作變通處理,又擔心成千上萬的百姓。天下百姓的饑餓同不去征討遠方的蠻夷相比,哪個重要?宗廟的祭祀,在災荒年份尚且不能充分備列,何況回避算不上仇恨的侮辱呢?現在關東非常窮困,拿不出東西救濟他們,又準備興起戰爭,就不僅僅是勞動百姓了。所以撤銷珠崖郡。”這是元帝發布的仁德之音。體恤百姓,救濟急需,即使是完整的郡和許多縣尚且放棄,何況邊關外面從未成為百姓居住的地方呢!守衛邊境的辦法,李牧擅長這方面的謀略;守保邊關的見解,嚴尤說出了其中關鍵。他們留下的業績還在,文章都在,依照他們倆所說的策略,遵守先代皇帝的謀劃,臣認為可以了。
皇帝不予采納,于是派夏育由高柳出發,田晏由云中出發,匈奴中郎將臧曼率領南單于由雁門出發,各自率領一萬騎兵,分三路出邊塞二千多里。檀石槐命令三部首領各自統率部眾迎戰,夏育等人大敗,喪失了符節和輜重,各自帶了幾十個騎兵逃了回來,死的人達十之七八。三位將領被朝廷用囚車征召下獄,他們用錢將自己贖為一般百姓。冬天,鮮卑入侵邃西。光和元年冬天,鮮卑又進犯酒泉,沿邊各地沒有不遭受毒害的。鮮卑人口日益增多,農業、畜牧和射獵滿足不了吃飯,檀石槐于是親自巡視,他見到烏侯塞水有幾百里寬闊,水不流動,水中有魚,但沒辦法得到魚。檀石槐聽說倭國人善于用綱捕魚,于是向東進攻倭國,獲得一千多家的倭國人,將他們遷到秦水邊居住,要他們捕魚,以彌補糧食不足。
光和年間,檀石槐死了,時年四十五歲,他的兒子和連繼承職位。和連的能力比不上他父親,他也多次入侵抄掠漢之邊境,和連本性貪婪荒淫,判決訴訟不公正,背叛他的人有一半。后來他外出攻打北地,廉縣有個擅長射箭的入射中了和連,當即被射死。和連的兒子騫曼年齡小,和連的侄子魁璽繼位。后來畫曼長大成人,與宴嶇爭奪國家,部眾因此分裂潰散。皇嫗死后,他的弟弟步度根繼位。自檀石槐以后,各部首領就世代繼承。
論曰:四方夷人橫暴,在力量上交互強盛。匈奴在漠興旺時期強盛,西羌在中興時期兇猛。但在靈帝、獻帝之間,烏桓、鮮卑先后強大,檀石槐驍勇兇猛,占領了單于的全部地盤,蹋頓兇悍非常,公然占領遼西的土地。他們侵凌橫跨中原,給人民造成災禍,沒有一個時期能夠安寧。然而制服駕馭外族的上等策略,歷代都沒聽說;周朝、漢朝的謀略,僅僅夠得上中策和下策。難道是冥冥天數,造成這樣的結果嗎?
贊曰:烏桓、鮮卑窺伺觀望,為害我北部邊境.朝廷道德暢達,他們就馴服;時世衰微,他們就背離。
第二篇:商君列傳原文及翻譯
商君即我們熟悉的商鞅,下面是小編搜集的商君列傳原文及翻譯,歡迎查看!
原文
商君者,衛之諸庶孽公子也,名鞅,姓公孫氏,其祖本姬姓也。鞅少好刑名之學,事魏相公叔座,為中庶子。公叔座知其賢,未及進。會座病,魏惠王親往問病,曰:“公叔病有如不可諱,將柰社稷何?”公叔曰:“座之中庶子公孫鞅,年雖少,有奇才,原王舉國而聽之。”王嘿然。王且去,座屏人言曰:“王即不聽用鞅,必殺之,無令出境。”王許諾而去。公叔座召鞅謝曰:“今者王問可以為相者,我言若,王色不許我。我方先君後臣,因謂王即弗用鞅,當殺之。王許我。汝可疾去矣,且見禽。”鞅曰:“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君之言殺臣乎?”卒不去。惠王既去,而謂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國聽公孫鞅也,豈不悖哉!”
公叔既死,公孫鞅聞秦孝公下令國中求賢者,將修繆公之業,東復侵地,乃遂西入秦,因孝公寵臣景監,以求見孝公。孝公既見衛鞅,語事良久,孝公時時睡,弗聽。罷而孝公怒景監曰:“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景監以讓衛鞅。衛鞅曰:“吾說公以帝道,其志不開悟矣。”後五日,復求見鞅。鞅復見孝公,益愈,然而未中旨。罷而孝公復讓景監,景監亦讓鞅。鞅曰:“吾說公以王道而未入也。請復見鞅。”鞅復見孝公,孝公善之而未用也。罷而去。孝公謂景監曰:“汝客善,可與語矣。”鞅曰:“吾說公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誠復見我,我知之矣。”衛鞅復見孝公。公與語,不自知跶之前於席也。語數日不厭。景監曰:“子何以中吾君?吾君之驩甚也。”鞅曰:“吾說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而君曰:‘久遠,吾不能待。且賢君者,各及其身顯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數十百年以成帝王乎?’故吾以彊國之術說君,君大說之耳。然亦難以比德於殷周矣。”
孝公既用衛鞅,鞅欲變法,恐天下議己。衛鞅曰:“疑行無名,疑事無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見非於世;有獨知之慮者,必見敖於民。愚者闇於成事,知者見於未萌。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是以圣人茍可以彊國,不法其故;茍可以利民,不循其禮。”孝公曰:“善。”甘龍曰:“不然。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變法而治。因民而教,不勞而成功;緣法而治者,吏習而民安之。”衛鞅曰:“龍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常人安於故俗,學者溺於所聞。以此兩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與論於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禮而王,五伯不同法而霸。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賢者更禮,不肖者拘焉。”杜摯曰:“利不百,不變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無過,循禮無邪。”衛鞅曰:“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故湯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禮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禮者不足多。”孝公曰:“善。”以衛鞅為左庶長,卒定變法之令。
令民為什伍,而相牧司連坐。不告奸者腰斬,告奸者與斬敵首同賞,匿奸者與降敵同罰。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有軍功者,各以率受上爵;為私斗者,各以輕重被刑大小。僇力本業,耕織致粟帛多者復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貧者,舉以為收孥。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明尊卑爵秩等級,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顯榮,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
丈之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復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輒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卒下令。
鞅新令行於民期年,秦民之國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數。於是太子犯法。衛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將法太子。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師公孫賈。明日,秦人皆趨令。行之十年,秦民大說,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於公戰,怯於私斗,鄉邑大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來言令便者,衛鞅曰“此皆亂化之民也”,盡遷之於邊城。其後民莫敢議令。
於是以鞅為大良造。將兵圍魏安邑,降之。居三年,作為筑冀闕宮庭於咸陽,秦自雍徙都之。而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內息者為禁。而集小鄉邑聚為縣,置令、丞,凡三十一縣。為田開阡陌封疆,而賦稅平。平斗桶權衡丈尺。行之四年,公子虔復犯約,劓之。居五年,秦人富彊,天子致胙於孝公,諸侯畢賀。
其明年,齊敗魏兵於馬陵,虜其太子申,殺將軍龐涓。其明年,衛鞅說孝公曰:“秦之與魏,譬若人之有腹心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領厄之西,都安邑,與秦界河而獨擅山東之利。利則西侵秦,病則東收地。今以君之賢圣,國賴以盛。而魏往年大破於齊,諸侯畔之,可因此時伐魏。魏不支秦,必東徙。東徙,秦據河山之固,東鄉以制諸侯,此帝王之業也。”孝公以為然,使衛鞅將而伐魏。魏使公子卬將而擊之。軍既相距,衛鞅遺魏將公子卬書曰:“吾始與公子驩,今俱為兩國將,不忍相攻,可與公子面相見,盟,樂飲而罷兵,以安秦魏。”魏公子卬以為然。會盟已,飲,而衛鞅伏甲士而襲虜魏公子卬,因攻其軍,盡破之以歸秦。魏惠王兵數破於齊秦,國內空,日以削,恐,乃使使割河西之地獻於秦以和。而魏遂去安邑,徙都大梁。梁惠王曰:“寡人恨不用公叔座之言也。”衛鞅既破魏還,秦封之於、商十五邑,號為商君。
商君相秦十年,宗室貴戚多怨望者。趙良見商君。商君曰:“鞅之得見也,從孟蘭皋,今鞅請得交,可乎?”趙良曰:“仆弗敢原也。孔丘有言曰:‘推賢而戴者進,聚不肖而王者退。’仆不肖,故不敢受命。仆聞之曰:‘非其位而居之曰貪位,非其名而有之曰貪名。’仆聽君之義,則恐仆貪位貪名也。故不敢聞命。”商君曰:“子不說吾治秦與?”。趙良曰:“反聽之謂聰,內視之謂明,自勝之謂彊。虞舜有言曰:‘自卑也尚矣。’君不若道虞舜之道,無為問仆矣。”商君曰:“始秦戎翟之教,父子無別,同室而居。今我更制其教,而為其男女之別,大筑冀闕,營如魯衛矣。子觀我治秦也,孰與五羖大夫賢?”趙良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武王諤諤以昌,殷紂墨墨以亡。君若不非武王乎,則仆請終日正言而無誅,可乎?”商君曰:“語有之矣,貌言華也,至言實也,苦言藥也,甘言疾也。夫子果肯終日正言,鞅之藥也。鞅將事子,子又何辭焉!”趙良曰:“夫五羖大夫,荊之鄙人也。聞秦繆公之賢而原望見,行而無資,自粥於秦客,被褐食牛。期年,繆公知之,舉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國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東伐鄭,三置晉國之君,一救荊國之禍。發教封內,而巴人致貢;施德諸侯,而八戎來服。由余聞之,款關請見。五羖大夫之相秦也,勞不坐乘,暑不張蓋,行於國中,不從車乘,不操干戈,功名藏於府庫,德行施於後世。五羖大夫死,秦國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謠,舂者不相杵。集解鄭玄曰:“相謂送杵聲,以聲音自勸也。”此五羖大夫之德也。今君之見秦王也,因嬖人景監以為主,非所以為名也。相秦不以百姓為事,而大筑冀闕,非所以為功也。刑黥太子之師傅,殘傷民以駿刑,是積怨畜禍也。教之化民也深於命,民之效上也捷於令。今君又左建外易,非所以為教也。君又南面而稱寡人,日繩秦之貴公子。詩曰:‘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何不遄死。’以詩觀之,非所以為壽也。公子虔杜門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殺祝懽而黥公孫賈。詩曰:‘得人者興,失人者崩。’此數事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後車十數,從車載甲,多力而駢脅者為驂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車而趨。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書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君之危若朝露,尚將欲延年益壽乎?則何不歸十五都,灌園於鄙,勸秦王顯巖穴之士,養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可以少安。君尚將貪商於之富,寵秦國之教,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秦國之所以收君者,豈其微哉?亡可翹足而待。”商君弗從。
後五月而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發吏捕商君。商君亡至關下,欲舍客舍。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曰:“商君之法,舍人無驗者坐之。”商君喟然嘆曰:“嗟乎,為法之敝一至此哉!”去之魏。魏人怨其欺公子卬而破魏師,弗受。商君欲之他國。魏人曰:“商君,秦之賊。秦彊而賊入魏,弗歸,不可。”遂內秦。商君既復入秦,走商邑,與其徒屬發邑兵北出擊鄭。秦發兵攻商君,殺之於鄭黽池。秦惠王車裂商君以徇,曰:“莫如商鞅反者!”遂滅商君之家。
太史公曰:商君,其天資刻薄人也。跡其欲干孝公以帝王術,挾持浮說,非其質矣。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將卬,不師趙良之言,亦足發明商君之少恩矣。余嘗讀商君開塞耕戰書,與其人行事相類。卒受惡名於秦,有以也夫!
譯文
商君是衛國公室的庶出公子,名鞅,姓公孫,他的祖先原本姓姬。商鞅年少時喜好刑名之學,事奉魏國相國公叔座當中庶子。公叔座知道他有才干,還沒有來得及向魏王進薦。適遇公叔座病重,魏惠王親自前往探望病情,說:“您的病倘若有三長兩短,國家將怎么辦?”公叔座說:“我的中庶子公孫鞅,年紀雖輕,卻身懷奇才,希望大王把全部國政交付給他。”魏王沉默不語。魏王將要離去,公叔座屏退旁人而說道:“大王如果不起用公孫鞅,就一定要殺掉他,別讓他出國境。”魏王一口應承而離去。公叔座召見商鞅告訴道:“今日大王詢問可以擔任相國的人選,我說了你,看大王的表情不贊成我的意見。我理應先國君后臣子,便對大王說如果不任用公孫鞅,就該殺掉他。大王應承了我。你可以趕緊離開了,(不然,)將要被逮捕。”商鞅說:“大王他既然不采納您的話任用我,又怎么能采納您的話殺我呢?”結果設有離去。魏惠王離開公叔座後,便對身邊的人說:“公叔座病得很重,令人悲傷啊!他想讓我把國政交付給公孫鞅,豈不荒唐呀!”
公叔座已死,公孫鞅聽說秦孝公在國中下令尋求賢才,準備重建秦繆公的霸業,東方要收復被魏國侵占的土地,于是就西行進入秦國,通過秦孝公的寵臣景監來求見孝公。秦孝公立即會見衛鞅,交談政事很長時間,孝公常常打瞌睡,沒有聽。談完后孝公對景監發脾氣說:“你的那位來客只不過是個無知狂妄之徒罷了,哪配任用呢!”景監因此責備衛鞅。衛鞅說:“我用五帝之道勸說孝公,他的心思不加理會呀。”五日之后,衛鞅又要求孝公接見自己。衛鞅又進見孝公,談得比前次更多,然而沒有中孝公的意。談完后孝公又責備景監,景監也責備衛鞅。衛鞅說:“我用三王之道勸說孝公,而他聽不進。請求再一次召見我。”衛鞅再一次進見秦孝公,孝公覺得好而沒有采用。談完后衛鞅離開。孝公對景監說:“你的那位來客好,可以同他交談了。”衛鞅說:“我用霸道勸說孝公,他的意思要采用了。如果再召見我,我知道該說什么了。”衛鞅果然又進見秦孝公。孝公與他交談,不知不覺膝蓋在席上直往前挪動。交談了好幾天還不滿足。景監對衛鞅說:“你用什么說中我國君的心意?我的國君高興得很啊。”衛鞅說:“我用帝王之道達到夏、商、周三代盛世來勸說國君,可國君說:‘時間太長,我沒法等待。況且賢能的君主,都在自身就揚名天下,哪里能默默無聞地等待幾十年、幾百年來成就帝王之業呢?’因此我就用強國之術向國君陳述,國君大為高興。但這樣就難以同殷、周的德治相比擬了。”
秦孝公立即任用衛鞅,衛鞅準備變法,但秦孝公擔心天下非議自己。衛鞅說:“行動遲疑不決就不會成名,做事猶豫不定就不會成功。那些有過人舉動的人,本來就會被世浴所非難;有獨到見識的謀劃者,必定會被百姓所譏諷。愚蠢的人對已經完成的事情都感到困惑,智慧的人對沒有發生的事情都能預見。百姓,不可以同他們謀劃事業的創始,只可以同他們歡慶事業的成功。講論最高道德的人不附和世俗,成就偉大功績的人不征詢民眾。因此圣人如果可以強國,就不襲用成法;如果可以利民,就不遵循舊禮。”秦孝公說:“好。”甘龍說:“不對。圣人不改民俗而施教,智者不變法度而治國。依照民俗而施教,不費氣力就會成功;根據成法而治國,官吏習慣而百姓平安。”衛鞅說:“甘龍所說的話,是凡夫俗子的言論。常人茍安于舊習俗,學者局限于所見所聞。用這兩種人當官守法是可以的,但不是與之探討成法之外事情的人,三代不同禮教而成就王業,五伯不同法制而建立霸業。智慧的人制定法律,愚蠢的人受制于法律;賢能的人更改禮教,無能的人拘泥舊禮。”杜摯說:“沒有百倍的利益,不能改變法度;沒有十倍的功效,不更換器具。效法古代沒有過失,遵循舊禮沒有邪惡。”衛鞅說:“治理社會不只一條道路,有利國家不必效法古代。所以商湯、周武不循古道而締造王業,夏桀、商紂不改禮制而亡國。違反古道的不可以否定,而因循舊禮的不值得贊美。”秦孝公說:“好。”用衛鞅為左庶長,終于決定變法的命令。
下令百姓五家為伍,十家為什,相互監視,實行連坐。不告發奸惡者處以腰斬,告發奸惡者給予和斬獲敵人首級相同的賞賜,藏匿奸惡者給予和投降敵人相同的懲罰。百姓家中有兩個成年男子不分立門戶者,加倍征收他們的口賦。有戰功者,各按規定接受更高的爵位;進行私下斗毆者,各按情節輕重給予大小刑罰。努力從事農業生產,耕耘紡織送交糧食布帛多者,免除本人徭役。專事工商未利以及因懶惰而貧困者,全部將他們收捕,沒入官府為奴。國君宗室中沒有軍功記錄的,不得載入宗室名冊。明確尊貴卑賤爵位奉祿等級。各按等級班次占有田地住宅,奴婢、衣著眼飾也按各家的等級班次享用。有戰功者顯赫尊榮,沒有戰功者盡管富有也無處炫耀夸示。
法令已經完備,但沒有公布,恐怕百姓不信任,于是在都城市場南門立起一根三丈長的木頭,招募百姓有能搬到北門的給十鎰黃金。百姓對此感到驚奇,沒有人敢搬。就又宣布說“有能搬的人給五十鎰黃金”。有一個人搬走木頭,立即給他五十鎰黃金,以表明沒有欺詐。終于頒下法令。
法令在百姓中實行一年,秦國百姓到國都來說新法不適宜的人數以千計。在這時太子觸犯法令。衛鞅說:“法令不能實行,是由于上面的人觸犯法令。”準備依法懲處太子。太子,是國君的繼承人,不能施加刑罰,便對太子傅公子虔行刑,并對太子師公孫賈處以黥刑。第二天,秦國百姓都服從法令了。實行新法十年,秦國百姓皆大歡喜,路上不撿拾他人遺物,山中沒有蟊賊強盜,家家富裕,人人滿足。百姓勇敢為國作戰,害怕私人斗毆,城鄉大治。秦國百姓中當初說法令不適宜者有來說法令適宜的,衛鞅說“這些都是擾亂教化的人”,全部遷居到邊境城堡。此后百姓中就沒有人敢于議論法令了。
于是秦孝公任用衛鞅為大良造。衛鞅率領軍隊包圍魏國安邑,迫使安邑投降,經過三年,在咸陽大興土木建造冀闕、宮殿,秦國從雍遷都到咸陽。而后下令禁止百姓父子兄弟同居共室養育后代。合并小都、小鄉、小邑、小聚為縣,設置縣令、縣丞,共三十一個縣。整治田地,開立阡陌封疆作為地界,從而使賦稅征收整齊劃一。統一斗桶、權衡、丈尺的標準。實行第二次新法四年,公子虔再次違反規約,處以劓刑。經過五年,秦人國富兵強,周天子贈送祭肉給秦孝公,諸侯都來祝賀。
第二年,齊軍在馬陵擊敗魏軍,俘虜魏太子申,殺死將軍龐涓。又過一年,衛鞅勸說秦孝公道:“秦國與魏國,就譬如人有心腹之病,(不能兩全,)不是魏國吞并秦國,就是秦國吞并魏國。什么原因呢?魏國居于崇山峻嶺的西面,在安邑建都。與秦國以黃河為界而獨占山東的地利。情況有利就向西侵伐秦國,情況不妙就向東擴展土地。如今靠國君的賢能圣明,國家賴以強盛。而魏國去年被齊軍打得大敗,諸侯紛紛背離,可以乘這時機攻伐魏國。魏國抵擋不住秦軍,必定向東遷移。魏東遷之后,秦國占據黃河、華山的天險,向東可以控制諸侯,這是千秋帝王之業啊。”秦孝公認為是這樣,派遣衛鞅領兵攻伐魏國。魏王派公子印領兵迎擊秦軍。兩軍已經相遇,衛鞅送信給魏軍將領公子印說:“我當初與公子相交甚好,如今同為兩國之將,不忍心互相攻伐,是否可以同公子當面相見,締結盟約,痛飲一番而后撤兵,以安定秦國和魏國。”魏公子印認為好。兩人會面訂立盟約完畢,設宴對飲,可是衛鞅事先埋伏穿戴盔甲的武士而襲擊俘虜了魏公子印,乘勢攻擊他的軍隊,全部打垮魏軍而返回秦國。魏惠王因軍隊屢次敗于齊國、秦國,國內十分空虛,日益衰落,非常恐慌,于是派遣使者割讓河西之地奉送給秦國以求和解。而后魏惠王就離開安邑,遷都到大梁。魏惠王說:“我悔恨當初不聽公叔座的話啊。”衛鞅擊敗魏軍歸來,秦孝公封給他於、商之間的十五個邑,從此號稱商君。
商君為秦國相十年,公室貴族中有很多怨恨不滿的人。趙良會見商君。商君說:“我能見到您,是通過孟蘭皋,現在我請求能同您結交,可以嗎?”趙良說:“我不敢奢望啊!孔丘有話這樣說:‘推舉賢才而受到擁護的人進用,收羅不才而成就王業的人辭退。’我不才,故而不敢從命。我聽說這樣的話:‘不該有的地位而占據它叫做貪位,不該有的名聲而享有它叫做貪名。’我若聽從您的意思,就怕我要成為貪圖地位、貪圖名聲的人了。故而不敢從命。”商君說:“您不高興我治理秦國吧?”趙良說:“能聽取反面的話叫做聰,能自我反省叫做明,能約束自己叫做強。虞舜有話這樣說:‘自我謙卑就高尚了。’您不如實行虞舜之道,那就不必再來問我了。”商君說:“當初秦國通行戎翟的習俗,父子之間沒有區別,男女同室共居。如今我改造他們的舊俗陳規,而制定男女的區別,大建懸示政教法令的門闕,造得如同魯國、衛國的一樣。您看我治理秦國,跟五毅大夫相比誰高明?”趙良說:“一千只羊的皮,不如一只狐貍的腋毛;一千人的隨聲附和,不如一個士的直言爭辯。周武王倡導直言爭辯而昌盛,殷紂王喜好無人進言而滅亡。您倘若不以周武王為非,那未我便請求始終直言而不受責難,可以嗎?”商君說:“常言有這樣的話:‘美言巧語好比花朵,直言不諱好比果實,苦口逆耳好比藥石,甜言蜜語好比疾病。’您當真肯始終直言,便是我治病的良藥。我將以您為師,您又何必推辭呢!”趙良說:“那位五羖大夫,原是楚國郊野之人,聽說秦繆公賢明而希望謁見,可上路沒有盤纏,便將自己賣給秦國客商,身穿粗麻服裝喂牛。一年之后,秦繆公得知他,將他從牛口之下提拔起來,讓他凌駕于百姓之上,秦國沒有人敢同他相比。任秦相六、七年,東面討伐鄭國,三次置立晉國的君主,一次挽救楚國北侵的禍患。在境內發布政教,連巴人都來進納貢品;對諸侯施予德澤,連八方戎翟都來臣服。由余風聞,也來叩關求見。五羖大夫當秦國的相,即使疲勞也不坐安車,即使酷暑也不打傘蓋,在國中巡行,不要隨從的車輛,也不攜帶武器,他的功績名字載入史冊保存在府庫中,他的德澤品行流傳到后代。五羖大夫去世,秦國男男女女痛哭流涕,小孩子不唱歌謠,春谷人不哼小調。這就是五羖大夫的德行啊。如今您進見秦王,利用寵臣景監作為薦主,不是成名的正道。任秦相不拿百姓當事,而大建宮殿門闕,不是立功的舉動。對太子的師博處以懲罰和黥刑,用嚴刑酷法殘害平民百姓,這是在積聚怨恨醞釀禍患啊。政教感化百姓的力量超過了君命,百姓服從上司的動作比執行君令還要迅速。如今您又搞歪門邪道讓國君大權旁落,這不是實施政教的辦法。您同時又在封邑中坐北朝南自稱寡人,卻時時用法律約束秦國的貴胄子弟。《詩》說道:‘看那老鼠都有肢體,做人卻沒有禮儀;做人沒有禮儀,為什么不快死?’用《詩》中說的話來觀察您的所作所為,實在不是謀求長壽善終的行為。公子虔閉門不出已經八年了,您又殺死祝懽而判處公孫賈黥刑。《詩》說道:‘得人心者興旺發達,失人心者土崩瓦解。’這幾件事,是不得人心的啊。您一出行,后面隨從的車乘幾十輛,車上載滿全副武裝的衛士,力大而肌肉發達的作陪乘,手持矛戟的武士緊緊護衛著您的車乘而疾走。這中間有一樣不齊,您就堅決不外出。《書》上說:‘依仗德行的昌盛,依仗暴力的滅亡。’您的生命危險得像早晨的露水(太陽一出就會消失)。您還想延年益壽嗎?那就為什么不歸還封賜的十五個都邑,自己到郊外耕灌菜園,勸說秦王起用身居山林的賢士,奉養老人,撫恤孤兒,敬重父兄,敘用有功,尊崇有德,才可以稍微求得平安。您若還要貪戀商、於的財富,專擅秦國的政教,積聚百姓的怨怒,秦王一旦拋棄賓客而不再在朝,秦國用以收拾您的罪名,難道會輕嗎?到那時死期就指日可待了。”商君沒有聽從。
五個月后秦孝公去世,太子即位。公子虔一幫人告發商君要謀反,國君就派出官吏逮捕商君。商君逃亡到邊關之下,打算住客棧。客棧的人不知他是商君,說:“商君的法令:留宿沒有通行證件的人要判罪。”商君喟然嘆息道:“唉,制訂法令的弊端竟然到了這種地步!”離開秦國前往魏國,魏人怨恨他欺騙公子印而大敗魏軍,拒絕接納。魏國有人說:“商君,是秦國的盜賊。秦國強大而他的盜賊進入魏國,不遣返,是不可以的。”于是將商君送回秦國。商君再次進入秦國,便直奔封地商邑,與其黨徒調動邑中軍隊往北攻擊鄭邑。秦王派兵攻打商君,在鄭邑池殺死他。秦惠王車裂商君尸體而示眾,說:“不許再有像商鞅這樣的造反者!”于是又殺滅商君的家族。
太史公說:商君,是個天性刻薄的人。考查他起初用帝王之術來求取秦孝公的信任,只不過是一時操持浮夸不根之說,并非他的本性。況且通過寵臣走門路,到了取得任用。施刑宗室公子虔,欺詐魏將公子印,不聽從趙良的話,也都足以說明商君的寡恩了。我曾經讀過商君《開塞》、《耕戰》等著作。同他本人的行為處事極相類似。他最終在秦國蒙受惡名,是有其緣由的啊!
第三篇:游俠列傳翻譯原文
《游俠列傳》是《史記》名篇之一,記述了漢代著名俠士朱家、劇孟和郭解的史實。下面是小編給大家整理的 游俠列傳翻譯原文,歡迎閱讀。
游俠列傳翻譯原文
原文:
韓子曰:“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二者皆譏,而學士多稱于世云。至如以術取宰相卿大夫,輔翼其世主,功名俱著于春秋,固無可言者。及若季次、原憲,閭巷人也,讀書懷獨行君子之德,義不茍合當世,當世亦笑之。故季次,原憲終身空室蓬戶,褐衣疏食不厭。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游俠,其行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阸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
且緩急,人之所時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廩,伊尹負于鼎俎,傅說匿于傅險,呂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飯牛,仲尼畏匡,菜色陳、蔡。此皆學士所謂有道仁人也,猶然遭此菑,況以中材而涉亂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勝道哉!
鄙人有言曰:“何知仁義,已饗其利者為有德”。故伯夷丑周,餓死首陽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貶王;跖、蹻暴戾,其徒誦義無窮。由此觀之,“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侯之門仁義存”,非虛言也。
今拘學或抱咫尺之義,久孤于世,豈若卑論儕俗,與世沈浮而取榮名哉!而布衣之徒,設取予然諾,千里誦義,為死不顧世,此亦有所長,非茍而已也。故士窮窘而得委命,此豈非人之所謂賢豪閒者邪?誠使鄉曲之俠,予季次、原憲比權量力,效功于當世,不同日而論矣。要以功見言信,俠客之義又曷可少哉!
古布衣之俠,靡得而聞已。近世延陵、孟嘗、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親屬,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賢者,顯名諸侯,不可謂不賢者矣。比如順風而呼,聲非加疾,其勎激也。至如閭巷之俠,脩行砥名,聲施于天下,莫不稱賢,是為難耳。然儒、墨皆排擯不載。自秦以前,匹夫之俠,湮滅不見,余甚恨之。以余所聞,漢興有朱家、田仲、王公、劇孟、郭解之徒,雖時扦當世之文網,然其私義廉絜退讓,有足稱者。名不虛立,士不虛附。至如朋黨宗彊比周,設財役貧,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與暴豪之徒同類而共笑之也。
譯文:
韓非說:“儒生往往用文墨來擾亂法律,而俠土往往憑武力來觸犯禁令。”這兩種人都曾遭到譏評。而有學問的人還是大都被世人所稱贊。至于依靠機謀、權術而獲得宰相、卿、大夫官位,并輔助當世君主的人,他們的功績和聲名都已著錄在史書之中,這些本沒有什么可以多說的。又象季次、原憲,他們本是隱居街巷的人,飽讀詩書,保持著有獨特品行的君子們的那種德性,堅持正義,不隨便迎合當世,同世人也譏笑他們。所以季次、原憲一輩子居住在簡陋的破草房之中,粗麻布衣,粗茶淡飯,尚常常不得溫飽。他們死了也就默默無聞了。可是四百多年來,他們的后代學生仍不斷地在紀念他們。至于游俠之士,他們的行為雖不符合正式法紀的軌道,但他們說的話一定要兌現,他們辦事一定很果決。他們已經答應別人的事,就一定誠心去辦。他們不惜自己的生命,去解救別人的危難。一旦將別人從危難和死亡線上拯救出來,也決不自恃自己的能力,同時羞于夸耀自己的品德。這些,也是很有值得稱贊之處的。
況且,平安或危急,是人們常常能遇到的。太史公說:從前虞舜曾經在井底和米倉中受過危難,伊尹曾經背著鐵鍋和砧板當過廚子,傅說曾經隱匿在傅巖為人筑墻,呂尚曾經在棘津受窮困,管夷吾曾經披枷帶鎖,百里奚曾經喂過牛,孔仲尼曾在匡地受到驚駭,又曾在陳國,蔡國餓得面黃如萊葉。這些都是被學土們稱為有道德的仁人,還不免遭到這些災難,更何況那憑著一般才能而處于亂世中的下層人呢?他們所遭受的迫害又怎么能說得完呢?
第四篇:《史記·貨殖列傳》原文及翻譯
導語:《史記》是西漢著名史學家司馬遷撰寫的一部紀傳體史書,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紀傳體通史,被列為“二十四史”之首。下面和小編一起來看看《史記·貨殖列傳》原文及翻譯。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原文:
老子曰:“至治之極,鄰國相望,雞狗之聲相聞,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至老死不相往來。”必用此為務,挽①近世涂民耳目,則幾無行矣。
太史公曰:夫神農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詩》、《書》所述虞、夏以來,耳目欲極聲色之好,口欲窮芻豢之味②,身安逸樂,而心夸矜勢能之榮。使俗之漸民久矣,雖戶說以眇論③,終不能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誨之,其次整齊之,最下者與之爭。
夫山西饒材、竹、玉石,山東多魚、鹽、漆、絲、聲色,江南出梓、姜、桂、金、錫、玳瑁、珠璣、齒、革,龍門、碣石北多馬、牛、羊、裘、筋、角;銅、鐵則千里往往山出棋置。此其大較也。皆中國人民所喜好,謠俗被服飲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農而食之,虞而出之④,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寧有政教發征期會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賤之征貴,貴之征賤,各勸其業,樂其事,若水之趨下,日夜無休時,不召而自來,不求而民出之。豈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驗邪?
《周書》曰:“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⑤,虞不出則財匱少。”財匱少而山澤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則饒,原小則鮮。上則富國,下則富家。貧富之道,莫之奪予,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故太公望封于營丘,地潟鹵⑥,人民寡,于是太公勸其女功,極技巧,通魚鹽,則人物歸之。故齊冠帶衣履天下,海岱之間斂袂而往朝焉。其后齊中衰,管子修之,設輕重九府,則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而管氏亦有三歸,位在陪臣,富于列國之君。是以齊富強至于威、宣也。
故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禮生于有而廢于無。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適其力。淵深而魚生之,山深而獸往之,人富而仁義附焉。富者得勢益彰,失勢則客無所之,以而不樂。夷狄益甚。諺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夫千乘之王,萬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猶患貧,而況匹夫編戶之民乎!《史記貨殖列傳第六十九》
【注】①挽,同“晚”。②芻豢:指牲畜的肉。③眇:同“妙”。④虞:掌管山林川澤出產的官,此指開發山林川澤的人。⑤三寶:食、事、財。絕:不流通。⑥潟鹵:鹽堿地,不適宜耕種。
譯文:
《老子》一書中說:“最清平的政治達到頂峰,(應該是)鄰近國家的居民可以互相望見,雞犬的聲音也能互相聽到,百姓們各自品嘗著甘甜的食品,穿戴著美麗的服裝,習慣于安寧的風俗,從事于快樂的職業,直至老死之時也不相互往來。”如果一定要按照這種方式去生活,那么,對于近世來說,無疑等于堵塞了人民的耳目,(實際上)則是行不通的。
太史公認為:說到神農氏以前的情況,我不知道。至于象《詩經》與《書經》上所描述的虞舜以及夏朝以來的情況,則是人們總是要使自己的耳目盡情地得到音樂和女色的享受,使口中盡多地品嘗牲畜肉類的美味,身軀盡量安處于舒適而快樂的環境,而精神上還要炫耀自己的權勢與才能的榮耀,使這種風俗浸染百姓的思想已經很悠久了,即使用(老子那樣)微妙的言辭逐家逐戶地去勸說他們,終究也不能使他們的精神淳化。所以,(掌權者對于人民),最高明的辦法是聽其自然,其次是誘導他們,再其次是教育他們,又其次是(用典章制度來)束縛他們,最愚蠢的辦法是與百姓爭利。
太行山以西饒有木材、竹子和玉石,太行山以東多出魚、鹽、漆、絲和音樂、女色,江南盛產楠木、梓木、生姜、木犀、金、錫、鉛礦石、丹砂、玳瑁、珠璣、獸角、皮革,龍門山、碣石山以北廣產馬、牛、羊、毛氈、毛皮和獸筋、獸角,銅、鐵則往往在千里山巒中布滿,如同擺滿棋子的棋盤一般。這還僅僅是物產分布的大概情況。這些物品都是中原人民所喜愛的,是百姓們衣著飲食與養生送死所必備的東西。所以,人們依賴農民耕種來供給他們食物,虞人開出木材來(供給他們使用),工匠做成器皿來(供他們的所需),商人輸通這些財物(供他們選購)。這難道還需要政令教導、征發人民如期集會來完成嗎?人們各自以自己的才能來行事,竭盡自己的力量,以此來滿足自己的欲望。因此,物價低廉,他們就尋求買貨的門路,物價昂貴,他們就尋求銷售的途徑,各自勤勉而致力于他們的本業,樂于從事自己的工作,如同水向低處流,日日夜夜而永無休止,他們不待召喚自己就趕來,物產不須征求而百姓們自己就生產出來。這難道不是合乎規律的而自然就是如此的證明嗎?
《周書》上說:“農民不生產出來糧食,食物就要匱乏,工匠不生產出器物,勞動與生活就要陷于困厄,商人不進行流通,那么糧食、器物、財富就要斷絕,虞人不開發山澤,資源就會缺少。”反過來,資源缺少,山澤也就不能重新得到開發。這四種行業,是人民衣著食物的源泉。源泉廣闊,就會富饒起來;源泉窄小,就會貧窮下去。它們對上可以使國家富強,對下可以使家族富有。貧富的形成,沒有入能給予他們,也沒有人能剝奪他們,只是聰明的人能使財富有余,愚蠢的人只能使財物不足。所以姜太公呂望被封在營丘,那里的土地本來是鹽堿地,人口稀少,于是姜太公就鼓勵女子紡績,極力提倡工藝技巧,把魚、鹽運到別處去銷售。這樣,其他地方的人民歸附于他,貨物也源源不斷地運來了,象錢串一般,絡繹不絕,又如車輻一般,向這里集中。所以,齊國生產的帽子、帶子,衣服、鞋子暢銷天下,從海濱到泰山之間的諸侯都整好衣袖來齊國朝拜。此后,齊國中經衰落,管仲又修治姜太公的事業,設立調整物價的九個官府,而齊桓公因此能夠稱霸天下,多次以霸主的雄姿盟會諸侯,匡正了整個天下的政治,而管仲自己也修筑了三歸臺,他的地位在陪臣之列,財富卻勝于列國的君王。從此,齊國又富強起來,一直持續到齊威王、齊宣王時期。
所以說:“倉庫充實了,百姓才能懂得禮節,衣食豐富了,百姓才知道榮耀與恥辱。”禮儀產生于富有而廢棄于貧窮。所以,君子富有了,喜歡行仁德之事,小人富有了,就把力量用在適當的地方。潭淵深了,里面就會有魚,山林深了,野獸就會到那里去,人民富了,仁義也就歸附于他們了。富有者得勢,越加顯赫;失勢了,客人也就沒有去處,因此也就心情不快。諺語說:“千金之家的子弟就不會因犯法而死于市井。”這并不是空話。所以說:“天下之人,熙熙壤壤;為利而來,為利而往。”即使有千乘兵車的天子,有萬家封地的諸侯,有百室封邑的大夫,尚且擔心貧窮,何況編在戶口冊子上的普通百姓呢!
第五篇:淮陰侯列傳原文翻譯
淮陰侯列傳講述了一個什么故事呢?下面小編為大家準備了淮陰侯列傳原文翻譯,大家一起來閱讀吧!
淮陰侯列傳
作者:司馬遷
王學孟 譯注
【說明】本傳記載了韓信一生的事跡,突出了他的軍事才能和累累戰功。功高于世,卻落個夷滅宗族的下場。注入了作者無限同情和感慨。
他登壇拜將后與劉邦的一篇宏論,使韓信嶄露頭角,顯示了他的雄才大略,高瞻遠矚的胸襟。井陘一戰正面表現了卓絕而奇特的軍事才能。他挑選了兩千名輕騎兵,每人持一面紅旗,說:“趙見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趙壁,拔趙旗,立漢赤幟。”并傳令今日破趙會餐。仗還沒打就預料必勝。他不僅具體布置騎兵的行動計劃,連敵軍“空壁逐我”也肯定無疑,難怪將士們都不相信。接著他又派出萬人的先鋒隊,“出,背水陣”。顯然萬人的先鋒隊伍,背水布陣是不合常規的,是違反兵書戰策的,所以連敵軍也“望而大笑”。隨后豎起大將的旗幟和儀仗,大吹大擂地開出井陘口。然而兩軍相接,趙軍果然傾巢出動功擊韓信的軍隊,韓信詐敗,拋旗棄鼓,等到他的騎兵乘虛沖入趙軍營壘,換上漢軍赤幟后,韓信率眾拼死反撲,迫使趙軍想退回營壘,“壁皆漢赤幟,而大驚,以為漢皆已得趙王將矣,兵遂亂,遁走。趙將雖斬之,不能禁也。于是漢兵夾擊,大破虜趙軍,斬成安君泜水上,禽趙王歇。”誠如韓信所說:“其勢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為戰;今予之生地,皆走,寧尚可得而用之乎!”這正是韓信知己知彼,據實靈活地運用戰策的結果,足見其胸中韜略之一斑了。
濰水之戰,著墨雖少,卻表現了韓信的智慧。龍且不聽進諫,倨傲而又剛愎自用,進兵與韓信夾濰水布陣,韓信“壅水上流,引軍半至,擊龍且,佯不勝,還走。”等到龍且率軍渡水,追韓信時,“信使人決壅囊,水大至。”使得龍且軍大半淹死水中,激烈的戰斗中殺死龍且。韓信總是根據實際情況,安排作戰部署,讓敵方作出錯誤的判斷,以智取勝。
本文細節描寫非常精彩。韓信受胯下之辱的細節,不僅畫活了屠中少年的個性特征,而且也很好地描寫出韓信的心理特征。大量的心理活動,都在他“熟視”、“蒲伏”之中表現出來。而劉邦見到韓信請求為假齊王的上書時,罵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張良、陳平用腳踩他以示意時,他突然醒悟,因復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這一戲劇性的細節描寫生動而又風趣地把劉邦不拘禮節,流氓成性,頭腦絕頂聰明、靈活,以及他隨機應變的能力、情態都畫活了。劉邦的形象不是呼之欲出了嗎?
淮陰侯韓信,是淮陰人。當初為平民百姓時,貧窮,沒有好品行,不能夠被推選去做官,又不能做買賣維持生活,經常寄居在別人家吃閑飯,人們大多厭惡他。曾經多次前往下鄉南昌亭亭長處吃閑飯,接連數月,亭長的妻子嫌惡他,就提前做好早飯,端到內室床上去吃。開飯的時候,韓信去了,卻不給他準備飯食。韓信也明白他們的用意。一怒之下,居然離去不再回來。
韓信在城下釣魚,有幾位老大娘漂洗滌絲棉,其中一位大娘看見韓信餓了,就拿出飯給韓信吃。幾十天都如此,直到漂洗完畢。韓信很高興,對那位大娘說:“我一定重重地報答老人家。”大娘生氣地說:“大丈夫不能養活自己,我是可憐你這位公子才給你飯吃,難道是希望你報答嗎?”
淮陰屠戶中有個年輕人侮辱韓信說:“你雖然長的高大,喜歡帶刀佩劍,其實是個膽小鬼罷了。”又當眾侮辱他說:“你要不怕死,就拿劍刺我;如果怕死,就從我胯下爬過去。”于是韓信仔細地打量了他一番,低下身去,趴在地上,從他的胯下爬了過去。滿街的人都笑話韓信,認為他膽小。
等到項粱率軍渡過了淮河,韓信持劍追隨他,在項粱部下,卻沒有名聲。項粱戰敗,又隸屬項羽,項羽讓他做了郎中。他屢次向項羽獻策,以求重用,但項羽沒有采納。漢王劉邦入蜀,韓信脫離楚軍歸順了漢王。因為沒有什么名聲,只做了接待賓客的小官。后來犯法判處斬刑,同伙十三人都被殺了,輪到韓信,他抬頭仰視,正好看見滕公,說:“漢王不想成就統一天下的功業嗎?為什么要斬壯士!”滕公感到他的話不同凡響,見他相貌堂堂,就放了他。和韓信交談,很欣賞他,把這事報告漢王,漢王任命韓信為治粟都尉。漢王并沒有察覺他有什么出奇超眾的才能。
韓信多次跟蕭何談話,蕭何認為他是位奇才。到達南鄭,各路將領在半路上逃跑的有幾十人。韓信揣測蕭何等人已多次向漢王推薦自己,漢王不任用,也就逃走了。蕭何聽說韓信逃跑了,來不及報告漢王,親自追趕他。有人報告漢王說:“丞相蕭何逃跑了。”漢王大怒,如同失去了左右手。過了一兩天,蕭何來拜見漢王,漢王又是惱怒又是高興。罵蕭何道:“你逃跑,為什么?”蕭何說:“我不敢逃跑,我去追趕逃跑的人。”漢王說:“你追趕的人是誰呢?”回答說:“是韓信。”漢王又罵道:“各路將領逃跑了幾十人,您沒去追一個;卻去追韓信,是騙人。”蕭何說:“那些將領容易得到。至于像韓信這樣的杰出人物,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個人。大王果真要長期在漢中稱王,自然用不著韓信,如果一定要爭奪天下,除了韓信就再沒有可以和您計議大事的人了。但看大王怎么決策了。”漢王說:“我是要向東發展啊,怎么能夠內心苦悶地長期呆在這里呢?”蕭何說:“大王決意向東發展,能夠重用韓信,韓信就會留下來,不能重用,韓信終究要逃跑的。”漢王說:“我為了您的緣由,讓他做個將軍。”蕭何說:“即使是做將軍,韓信一定不肯留下。”漢王說:“任命他做大將軍。”蕭何說:“太好了。”于是漢王就要把韓信召來任命他。蕭何說:“大王向來對人輕慢,不講禮節,如今任命大將軍就像呼喊小孩兒一樣。這就是韓信要離去的原因啊。大王決心要任命他,要選擇良辰吉日,親自齋戒,設置高壇和廣場,禮儀要完備才可以呀。”漢王答應了蕭何的要求。眾將聽到要拜大將都很高興,人人都以為自己要做大將軍了。等到任命大將時,被任命的竟然是韓信,全軍都感到驚訝。
任命韓信的儀式結束后,漢王就座。漢王說:“丞相多次稱道將軍,將軍用什么計策指教我呢?”韓信謙讓了一番,趁勢問漢王說:“如今向東爭奪天下,難道敵人不是項王嗎?”漢王說:“是。”韓信說:“大王自己估計在勇敢、強悍、仁厚、兵力方面與項王相比,誰強?”漢王沉默了好長時間,說:“不如項王。”韓信拜了兩拜,贊成地說:“我也認為大王比不上他呀。然而,我曾經侍奉過他,請讓我說說項王的為人吧。項王震怒咆哮時,嚇得千百人不敢稍動,但不能放手任用有才能的將領,這只不過是匹夫之勇罷了。項王待人恭敬慈愛,言語溫和,有生病的人,心疼的流淚,將自己的飲食分給他,等到有的人立下戰功,該加封進爵時,把刻好的大印放在手里玩磨的失去了棱角,舍不得給人,這就是所說的婦人的仁慈啊。項王即使是稱霸天下,使諸侯臣服,但他放棄了關中的有利地形,而建都彭城。又違背了義帝的約定,將自己的親信分封為王,諸侯們憤憤不平。諸侯們看到項王把義帝遷移到江南僻遠的地方,也都回去驅逐自己的國君,占據了好的地方自立為王。項王軍隊所經過的地方,沒有不橫遭摧殘毀滅的,天下的人大都怨恨,百姓不愿歸附,只不過迫于威勢,勉強服從罷了。雖然名義上是霸主,實際上卻失去了天下的民心。所以說他的優勢很容易轉化為劣勢。如今大王果真能夠與他反其道而行:任用天下英勇善戰的人才,有什么不可以被誅滅的呢?用天下的城邑分封給有功之臣,有什么人不心服口服呢?以正義之師,順從將士東歸的心愿,有什么樣的敵人不能擊潰呢?況且項羽分封的三個王,原來都是秦朝的將領,率領秦地的子弟打了好幾年仗,被殺死和逃跑的多到沒法計算,又欺騙他們的部下向諸侯投降。到達新安,項王狡詐地活埋了已投降的秦軍二十多萬人,唯獨章邯、司馬欣和董翳得以留存,秦地的父老兄弟把這三個人恨入骨髓。而今項羽憑恃著威勢,強行封立這三個人為王,秦地的百姓沒有誰愛戴他們。而大王進入武關,秋毫無犯,廢除了秦朝的苛酷法令,與秦地百姓約法三章,秦地百姓沒有不想要大王在秦地做王的。根據諸侯的成約,大王理當在關中做王,關中的百姓都知道這件事,大王失掉了應得的爵位進入漢中,秦地百姓沒有不怨恨的。如今大王發動軍隊向東挺進,只要一道文書三秦封地就可以平定了。”于是漢王特別高興,自認為得到韓信太晚了。就聽從韓信的謀劃,部署各路將領攻擊的目標。
八月,漢王出兵經過陳倉向東挺進,平定了三秦。漢二年(前205),兵出函谷關,收服了魏王、河南王,韓王、殷王也相繼投降。漢王又聯合齊王、趙王共同攻擊楚軍。四月,到彭城,漢軍兵敗,潰散而回。韓信又收集潰散的人馬與漢王在滎陽會合,在京縣、索亭之間又摧垮楚軍。因此楚軍始終不能西進。
漢軍在彭城敗退之后,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叛漢降楚,齊國和趙國也背叛漢王跟楚國和解。六月,魏王豹以探望老母疾病為由請假回鄉,一到封國,立即切斷黃河渡口臨晉關的交通要道,反叛漢王,與楚軍訂約講和。漢王派酈生游說魏豹,沒有成功。這年八月,漢王任命韓信為左丞相,攻打魏王豹。魏王把主力部隊駐扎在蒲坂,堵塞了黃河渡口臨晉關。韓信就增設疑兵,故意排列開戰船,假裝要在臨晉渡河,而隱蔽的部隊卻從夏陽用木制的盆甕浮水渡河,偷襲安邑。魏王豹驚慌失措,帶領軍隊迎擊韓信,韓信就俘虜了魏豹,平定了魏地,改制為河東郡。漢王派張耳和韓信一起,領兵向東進發,向北攻擊趙國和代國。這年閏九月打垮了代國軍隊。在閼與生擒了夏說。韓信攻克魏國,摧毀代國后,漢王就立刻派人調走韓信的精銳部隊,開往滎陽去抵御楚軍。
韓信和張耳率領幾十萬人馬,想要突破井陘口,攻擊趙國。趙王、成安君陳余聽說漢軍將要來襲擊趙國,在井陘口聚集兵力,號稱二十萬大軍。廣武君李左車向成安君獻計說:“聽說漢將韓信渡過西河,俘虜魏豹,生擒夏說,新近血洗閼與,如今又以張耳輔助,計議要奪取趙國。這是乘勝利的銳氣離開本國遠征,其鋒芒不可阻擋。可是,我聽說千里運送糧餉,士兵們就會面帶饑色,臨時砍柴割草燒火做飯,軍隊就不能經常吃飽。眼下井陘這條道路,兩輛戰車不能并行,騎兵不能排成行列,行進的軍隊迤邐數百里,運糧食的隊伍勢必遠遠地落到后邊,希望您臨時撥給我奇兵三萬人,從隱蔽小路攔截他們的糧草,您就深挖戰壕,高筑營壘,堅守軍營,不與交戰。他們向前不得戰斗,向后無法退卻,我出奇兵截斷他們的后路,使他們在荒野什么東西也搶掠不到,用不了十天,兩將的人頭就可送到將軍帳下。希望您仔細考慮我的計策。否則,一定會被他二人俘虜。”成安君,是信奉儒家學說的刻板書生,經常宣稱正義的軍隊不用欺騙詭計,說:“我聽說兵書上講,兵力十倍于敵人,就可以包圍它,超過敵人一倍就可以交戰。現在韓信的軍隊號稱數萬,實際上不過數千。竟然跋涉千里來襲擊我們,已經極其疲憊。如今像這樣回避不出擊,強大的后續部隊到來,又怎么對付呢?諸侯們會認為我膽小,就會輕易地來攻打我們。”不采納廣武君的計謀。
韓信派人暗中打探,了解到沒有采納廣武君的計謀,回來報告,韓信大喜,才敢領兵進入井陘狹道。離井陘口還有三十里,停下來宿營。半夜傳令出發,挑選了兩千名輕裝騎兵,每人拿一面紅旗,從隱蔽小道上山,在山上隱蔽著觀察趙國的軍隊。韓信告誡說:“交戰時,趙軍見我軍敗逃,一定會傾巢出動追趕我軍,你們火速沖進趙軍的營壘,拔掉趙軍的旗幟,豎起漢軍的紅旗。”又讓副將傳達開飯的命令。說:“今天打垮了趙軍正式會餐”。將領們都不相信,假意回答道:“好。”韓信對手下軍官說:“趙軍已先占據了有利地形筑造了營壘,他們看不到我們大將旗幟、儀仗,就不肯攻擊我軍的先頭部隊,怕我們到了險要的地方退回去。”韓信就派出萬人為先頭部隊,出了井陘口,背靠河水擺開戰斗隊列。趙軍遠遠望見,大笑不止。天剛蒙蒙亮,韓信設置起大將的旗幟和儀仗,大吹大擂地開出井陘口。趙軍打開營壘攻擊漢軍,激戰了很長時間。這時,韓信張耳假裝拋旗棄鼓,逃回河邊的陣地。河邊陣地的部隊打開營門放他們進去。然后再和趙軍激戰。趙軍果然傾巢出動,爭奪漢軍的旗鼓、追逐韓信、張耳。韓信、耳新已進入河邊陣地。全軍殊死奮戰,趙軍無法把他們打敗。韓信預先派出去的兩千輕騎兵,等到趙軍傾巢出動去追逐戰利品的時候,就火速沖進趙軍空虛的營壘,把趙軍的旗幟全部拔掉,豎立起漢軍的兩千面紅旗。這時,趙軍已不能取勝,又不能俘獲韓信等人,想要退回營壘,營壘插滿了漢軍的紅旗,大為震驚,以為漢軍已經全部俘獲了趙王的將領,于是軍隊大亂,紛紛落荒潛逃,趙將即使誅殺逃兵,也不能禁止。于是漢兵前后夾擊,徹底摧垮了趙軍,俘虜了大批人馬,在泜水岸邊生擒了趙王歇。
韓信傳令全軍,不要殺害廣武君,有能活捉他的賞給千金。于是就有人捆著廣武君送到軍營,韓信親自給他解開繩索,請他面向東坐,自己面向西對坐著,像對待老師那樣對待他。
眾將獻上首級和俘虜,向韓信祝賀,趁機向韓信說:“兵法上說:‘行軍布陣應該右邊和背后靠山,前邊和左邊臨水’。這次將軍反而令我們背水列陣,說‘打垮了趙軍正式會餐’,我等并不信服,然而竟真取得了勝利,這是什么戰術啊?”韓信回答說:“這也在兵法上,只是諸位沒留心罷了。兵法上不是說‘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嗎?況且我平素沒有得到機會訓練諸位將士,這就是所說的‘趕著街市上的百姓去打仗’,在這種形勢下不把將士們置之死地,使人人為保全自己而戰不可;如果給他們留有生路,就都跑了,怎么還能用他們取勝呢?”將領們都佩服地說:“好。將軍的謀略不是我們所能趕得上的呀。”
于是韓信問廣武君說:“我要向北攻打燕國,向東討伐齊國,怎么辦才能成功呢?”廣武君推辭說:“我聽說‘打了敗仗的將領,沒資格談論勇敢,亡了國的大夫沒有資格謀劃國家的生存’。而今我是兵敗國亡的俘虜,有什么資格計議大事呢?”韓信說:“我聽說,百里奚在虞國而虞國滅亡了,在秦國而秦國卻能稱霸,這并不是因為他在虞國愚蠢,而到了秦國就聰明了,而在于國君任用不任用他,采納不采納他的意見。果真讓成安君采納了你的計謀,像我韓信也早被生擒了。因為沒采納您的計謀,所以我才能夠侍奉您啊。”韓信堅決請教說:“我傾心聽從你的計謀,希望您不要推辭。”廣武君說:“我聽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所以俗話說:‘狂人的話,圣人也可以選擇’。只恐怕我的計謀不足以采用,但我愿獻愚誠,忠心效力。成安君本來有百戰百勝的計謀,然而一旦失掉它,軍隊在鄗城之下戰敗,自己在泜水之上亡身。而今將軍橫渡西河,俘虜魏王,在閼與生擒夏說,一舉攻克井陘,不到一早晨的時間就打垮了趙軍二十萬,誅殺了成安君。名聲傳揚四海,聲威震動天下,農民們預感到兵災臨頭,沒有不放下農具,停止耕作,穿好的,吃好的,打發日子,專心傾聽戰爭的消息,等待死亡的來臨。像這些,都是將軍在策略上的長處。然而,眼下百姓勞苦,士卒疲憊,很難用以作戰。如果將軍發動疲憊的軍隊,停留在燕國堅固的城池之下,要戰恐怕時間過長,力量不足不能攻克。實情暴露,威勢就會減弱,曠日持久,糧食耗盡,而弱小的燕國不肯降服,齊國一定會拒守邊境,以圖自強。燕、齊兩國堅持不肯降服,那么,劉項雙方的勝負就不能斷定。像這樣,就是將軍戰略上的短處。我的見識淺薄,但我私下認為攻燕伐齊是失策啊。所以,善于帶兵打仗的人不拿自己的短處攻擊敵人的長處,而是拿自己的長處去攻擊敵人的短處。”韓信說:“雖然如此,那么應該怎么辦呢?”廣武君回答說:“如今為將軍打算,不如按兵不動,安定趙國的社會秩序,撫恤陣亡將士的遺孤。方圓百里之內,每天送來的牛肉美酒,用以犒勞將士。擺出向北進攻燕國的姿態,而后派出說客,拿著書信,在燕國顯示自己戰略上的長處,燕國必不敢不聽從。燕國順從之后,再派說客往東勸降齊國。齊國就會聞風而降服。即使有聰明睿智的人,也不知該怎樣替齊國謀劃了。如果這樣,那么,奪取天下的大事都可以謀求了。用兵本來就有先虛張聲勢,而后采取實際行動的,我說的就是這種情況。”韓信說:“好。”聽從了他的計策。派遣使者出使燕國,燕國聽到消息果然立刻降服。于是派人報告漢王,并請求立張耳為趙王,用以鎮撫趙國。漢王答應了他的請求,就封張耳為趙王。
楚國多次派出奇兵渡過黃河攻擊趙國。趙國張耳和韓信往來救援,在行軍中安定趙國的城邑,調兵支援漢王。楚軍正把漢王緊緊地圍困在滎陽,漢王從南面突圍,到宛縣、葉縣一帶,接納了黥布,奔入成皋,楚軍又急忙包圍了成皋。六月間,漢王逃出成皋,向東渡過黃河,只有滕公相隨,去張耳軍隊在修武的駐地。一到,就住進客館里。第二天早晨,他自稱是漢王的使臣,騎馬奔入趙軍的營壘。韓信、張耳還沒有起床,漢王就在他們的臥室里奪取了他們的印信和兵符,用軍旗召集眾將,更換了他們的職務。韓信、張耳起床后,才知道漢王來了,大為震驚。漢王奪取了他二人統率的軍隊,命令張耳防守趙地,任命韓信為國相,讓他收集趙國還沒有發往滎陽的部隊,去攻打齊國。
韓信領兵向東進發,還沒渡過平原津,聽說漢王派酈食其已經說服齊王歸順了。韓信打算停止進軍。范陽說客蒯通規勸韓信說:“將軍是奉詔攻打齊國,漢王只不過暗中派遣一個密使游說齊國投降,難道有詔令停止將軍進攻嗎?為什么不進軍呢?況且酈生不過是個讀書人,坐著車子,鼓動三寸之舌,就收服齊國七十多座城邑。將軍率領數萬大軍,一年多的時間才攻克趙國五十多座城邑。為將多年,反不如一個讀書小子的功勞嗎?”于是韓信認為他說得對,聽從他的計策,就率軍渡過黃河。齊王聽從酈生的規勸以后,挽留酈生開懷暢飲,撤除了防備漢軍的設施。韓信乘機突襲齊國屬下的軍隊,很快就打到國都臨菑。齊王田廣認為被酈生出賣了,就把他煮死,而后逃往高密,派出使者前往楚國求救。韓信平定臨菑以后,就向東追趕田廣,一直追到高密城西。楚國也派龍且率領兵馬,號稱二十萬,前來救援齊國。
齊王田廣和司馬龍且兩支部隊合兵一起與韓信作戰,還沒交鋒,有人規勸龍且說:“漢軍遠離國土,拼死作戰,其鋒芒銳不可擋。齊楚兩軍在本鄉本土作戰,士兵容易逃散。不如深溝高壘,堅守不出。讓齊王派他親信大臣,去安撫已經淪陷的城邑,這些城邑的官吏和百姓知道他們的國王還在,楚軍又來援救,一定會反叛漢軍。漢軍客居兩千里之外,齊國城邑的人都紛紛起來反叛他們,那勢必得不到糧食,這就可以迫使他們不戰而降。”龍且說:“我一向了解韓信的為人,容易對付他。而且援救齊國,不戰而使韓信投降,我還有什么功勞?如今戰勝他,齊國一半土地可以分封給我,為什么不打?”于是決定開戰,與韓信隔著濰水擺開陣勢。韓信下令連夜趕做一萬多口袋,裝滿沙土,堵住濰水上游,帶領一半軍隊渡過河去,攻擊龍且,假裝戰敗,往回跑。龍且果然高興地說:“本來我就知道韓信膽小害怕。”于是就渡過濰水追趕韓信。韓信下令挖開堵塞濰水的沙袋,河水洶涌而來,龍且的軍隊一多半還沒渡過河去,韓信立即回師猛烈反擊,殺死了龍且。龍且在濰水東岸尚未渡河的部隊,見勢四散逃跑,齊王田廣也逃跑了。韓信追趕敗兵直到城陽,把楚軍士兵全部俘虜了。
漢四年(前203),韓信降服且平定了整個齊國。派人向漢王上書,說:“齊國狡詐多變,反復無常,南面的邊境與楚國交界,不設立一個暫時代理的王來鎮撫,局勢一定不能穩定。為有利于當前的局勢,希望允許我暫時代理齊王。”正當這時,楚軍在滎陽緊緊地圍困著漢王,韓信的使者到了,漢王打開書信一看,勃然大怒,罵道:“我在這兒被圍困,日夜盼著你來幫助我,你卻想自立為王!”張良、陳平暗中踩漢王的腳,湊近漢王的耳朵說:“目前漢軍處境不利,怎么能禁止韓信稱王呢?不如趁機冊立他為王,很好地待他,讓他自己鎮守齊國。不然可能發生變亂。”漢王醒悟,又故意罵道:“大丈夫平定了諸侯,就做真王罷了,何必做個暫時代理的王呢?”就派遣張良前往,冊立韓信為齊王,征調他的軍隊攻打楚軍。
楚軍失去龍且后,項王害怕了,派盱眙人武涉前往規勸齊王韓信說:“天下人對秦朝的統治痛恨已久了,大家才合力攻打它。秦朝破滅后,按照功勞裂土分封,各自為王,以便休兵罷戰。如今漢王又興師東進,侵犯他人的境界,掠奪他人的封地,已經攻破三秦,率領軍隊開出函谷關,收集各路諸侯的軍隊向東進擊楚國,他的意圖是不吞并整個天下,不肯罷休,他貪心不足到這步田地,太過份了。況且漢王不可信任,自身落到項王的掌握之中多次了,是項王的憐憫使他活下來,然而一經脫身,就背棄盟約,再次進攻項王。他是這樣地不可親近,不可信任。如今您即使自認為和漢王交情深厚,替他竭盡全力作戰,最終還得被他所擒。您所以能夠延續到今天,是因為項王還存在啊。當前劉、項爭奪天下的勝敗,舉足輕重的是您。您向右邊站,那么漢王勝,您向左邊站,那么項王勝。假若項王今天被消滅,下一個就該消滅您了。您和項王有舊交情,為什么不反漢與楚聯和,三分天下自立為王呢?如今,放過這個時機,必然要站到漢王一邊攻打項王,一個聰明睿智的人,難道應該這樣做嗎?”韓信辭謝說:“我侍奉項王,官不過郎中,職位不過是個持戟的衛士,言不聽,計不用,所以我背楚歸漢。漢王授予我上將軍的印信,給我幾萬人馬,脫下他身上的衣服給我穿,把好食物讓給我吃,言聽計用,所以我才能夠到今天這個樣子。人家對我親近、信賴,我背叛他不吉祥,即使到死也不變心。希望您替我辭謝項王的盛情!”
武涉走后,齊國人蒯通知道天下勝負的關鍵在于韓信,想出奇計打動他,就用看相的身份規勸韓信,說:“我曾經學過看相技藝。”韓信說:“先生給人看相用什么方法?”蒯通回答說:“人的高貴卑賤在于骨骼,憂愁、喜悅在于面色,成功失敗在于決斷。用這三項驗證人相萬無一失。”韓信說:“好,先生看看我的相怎么樣?”蒯通回答說:“希望隨從人員暫時回避一下。”韓信說:“周圍的人離開吧。”蒯通說:“看您的面相,只不過封侯,而且還有危險不安全。看您的背相,顯貴而不可言。”韓信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呢?”蒯通說:“當初,天下舉兵起事的時候,英雄豪杰紛紛建立名號,一聲呼喊,天下有志之士像云霧那樣聚集,像魚鱗那樣雜沓,如同火焰迸飛,狂風驟起。正當這時,關心的只是滅亡秦朝罷了。而今,楚漢分爭,使天下無辜的百姓肝膽涂地,父子的尸骨暴露在荒郊野外,數不勝數。楚國人從彭城起事,轉戰四方,追逐敗兵,直到滎陽,乘著勝利,像卷席子一樣向前挺進,聲勢震動天下。然后軍隊被困在京、索之間,被阻于成皋以西的山岳地帶不能再前進,已經三年了。漢王統領幾十萬人馬在鞏縣、洛陽一帶抗拒楚軍,憑借著山河的險要,雖然一日數戰,卻無尺寸之功,以至遭受挫折失敗,幾乎不能自救。在滎陽戰敗,在成皋受傷,于是逃到宛、葉兩縣之間,這就是所說的智盡勇乏了。將士的銳氣長期困頓于險要關塞而被挫傷,倉庫的糧食也消耗殆盡,百姓疲勞困苦,怨聲載道,人心動蕩,無依無靠。以我估計,這樣的局面不是天下的圣賢就不能平息這場天下的禍亂。當今劉、項二王的命運都懸掛在您的手里。您協助漢王,漢王就勝利;協助楚王,楚王就勝利。我愿意披肝瀝膽,敬獻愚計,只恐怕您不采納啊。果真能聽從我的計策,不如讓楚、漢雙方都不受損害,同時存在下去,你和他們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形成那種局面,就沒有誰敢輕舉妄動。憑借您的賢能圣德,擁有眾多的人馬裝備,占據強大的齊國,迫使燕、趙屈從,出兵到劉、項兩軍的空虛地帶,牽制他們的后方,順應百姓的心愿,向西去制止劉、項分爭,為軍民百姓請求保全生命,那么,天下就會迅速地群起而響應,有誰敢不聽從!而后,割取大國的疆土,削弱強國的威勢,用以分封諸侯。諸侯恢復之后,天下就會感恩戴德,歸服聽命于齊。穩守齊國故有的疆土,據有膠河、泗水流域,用恩德感召諸侯,恭謹謙讓,那么天下的君王就會相繼前來朝拜齊國。聽說:‘蒼天賜予的好處不接 受反而會受到懲罰;時機到了不采取行動,反而要遭禍殃’。希望您仔細地考慮這件事。”
韓信說:“漢王給我的待遇很優厚,他的車子給我坐,他的衣裳給我穿,他的食物給我吃。我聽說,坐人家車子的人,要分擔人家的禍患,穿人家衣裳的人,心里要想著人家的憂患,吃人家食物的人,要為人家的事業效死,我怎么能夠圖謀私利而背信棄義呢!”蒯通說:“你自認為和漢王友好,想建立流傳萬世的功業,我私下認為這種想法錯了。當初常山王、成安君還是平民百姓時,結成割掉腦袋也不反悔的交情,后來因為張黡、陳澤的事發生爭執,使得二人彼此仇恨。常山王背叛項王,捧著項嬰的人頭逃跑,歸降漢王。漢王借給他軍隊向東進擊,在泜水以南殺死了成安君,身首異處,被天下人恥笑。這兩個人的交情,可以說是天下最要好的。然而到頭來,都想把對方置于死地,這是為什么呢?禍患產生于貪得無厭而人心又難以猜測。如今您打算用忠誠、信義與漢王結交,一定比不上張耳、陳余結交更鞏固,而你們之間的關連的事情又比張黡、陳澤的事件重要的多,所以我認為您斷定漢王不會危害自己,也錯了。大夫文種、范蠡使瀕臨滅亡的越國保存下來,輔佐勾踐稱霸諸侯,功成名就之后,文種被迫自殺,范蠡被迫逃亡。野獸已經打完了,獵犬被烹殺。以交情友誼而論,您和漢王就比不上張耳與成安君了,以忠誠信義而論也就趕不上大夫文種、范蠡與越王勾踐了。從這兩個事例看,足夠您斷定是非了。希望您深思熟慮地考慮。況且我聽說,勇敢、謀略使君主感到威脅的人,有危險;而功勛卓著冠蓋天下的人得不到賞賜。請讓我說一說大王的功績和謀略吧:您橫渡西河,俘虜趙王,生擒夏說,帶領軍隊奪取井陘,殺死成安君,攻占了趙國,以聲威鎮服燕國,平定安撫齊國,向南摧毀楚國軍隊二十萬,向東殺死楚將龍且,西面向漢王捷報,這可以說是功勞天下無二。而計謀出眾,世上少有。如今您據有威脅君主的威勢,持有不能封賞的功績,歸附楚國,楚國人不信任;歸附漢國,漢國人震驚恐懼:您帶著這樣大的功績和聲威,那里是您可去的地方呢?身處臣子地位而有著使國君感到威脅的震動,名望高于天下所有的人,我私下為您感到危險。”韓信說:“先生暫且說到這兒吧!讓我考慮考慮。”
此后過了數日,蒯通又對韓信說:“能夠聽取別人的善意,就能預見事情發展變化的征兆,能反復思考,就能把握成功的關鍵。聽取意見不能作出正確的判斷,決策失誤而能夠長治久安的人,實在少有。聽取意見很少判斷失誤的人,就不能用花言巧語去惑亂他;計謀籌劃周到不本末倒置的人,就不能用花言巧語去擾亂他。甘愿做劈柴喂馬差事的人,就會失掉爭取萬乘之國權柄的機會;安心微薄俸祿的人,就得不到公卿宰相的高位。所以辦事堅決是聰明人果斷的表現,猶豫不決是辦事情的禍害。專在細小的事情上用心思,就會丟掉天下的大事,有判斷是非的智慧,決定后又不敢冒然行動,這是所有事情的禍根。所以俗話說:“猛虎猶豫不能決斷,不如黃蜂、蝎子用毒刺去螫;駿馬徘徊不前,不如劣馬安然慢步;勇士孟賁狐疑不定,不如凡夫俗子,決心實干,以求達到目的;即使有虞舜、夏禹的智慧,閉上嘴巴不講話,不如聾啞人借助打手勢起作用’。這些俗語都說明付諸行動是最可寶貴的。所有的事業都難以成功而容易失敗,時機難以抓住而容易失掉。時機啊時機,丟掉了就不會再來。希望您仔細地考慮斟酌。”韓信猶豫不決,不忍心背叛漢王,又自認為功勛卓著,漢王終究不會奪去自己的齊國,于是謝絕了蒯通。蒯通的規勸沒有被采納,就假裝瘋癲做了巫師。
漢王被圍困在固陵時,采用了張良的計策,征召齊王韓信,于是韓信率領軍隊在垓下與漢王會師。項羽被打敗后,高祖用突然襲擊的辦法奪取了齊王的軍權。漢五年正月,改封齊王韓信為楚王,建都下邳。
韓信到了下邳,召見曾經分給他飯吃的那位漂母,賜給她黃金千斤。輪到下鄉南昌亭亭長,賜給百錢,說:“您,是小人,做好事有始無終。”召見曾經侮辱過自己、讓自己從他胯下爬過去的年輕人,任用他做了中尉,并告訴將相們說:“這是位壯士。當侮辱我的時候,我難道不能殺死他嗎?殺掉他沒有意義,所以我忍受了一時的侮辱而成就了今天的功業。”
項王部下逃亡的將領鍾離昧,家住伊廬,一向與韓信友好。項王死后,他逃出來歸附韓信。漢王怨恨鍾離昧,聽說他在楚國,詔令楚國逮捕鍾離昧。韓信初到楚國,巡行所屬縣邑,進進出出都帶著武裝衛隊。漢六年,有人上書告發韓信謀反。高帝采納陳平的計謀,假托天子外出巡視會見諸侯,南方有個云夢澤,派使臣通告各諸侯到陳縣聚會,說:“我要巡視云夢澤。”其實是要襲擊韓信,韓信卻不知道。高祖將要到楚國時,韓信曾想發兵反叛,又認為自己沒有罪,想朝見高祖,又怕被擒。有人對韓信說:“殺了鍾離昧去朝見皇上,皇上一定高興,就沒有禍患了。”韓信去見鍾離昧商量。鍾離昧說:“漢王所以不攻打楚國,是因為我在您這里,你想逮捕我取悅漢王,我今天死,你也會緊跟著死的。”于是罵韓信說:“你不是個忠厚的人!”終于刎頸身死。韓信拿著他的人頭,到陳縣朝拜高帝。皇上命令武士捆綁了韓信,押在隨行的車上。韓信說:“果真像人們說的‘狡兔死了,出色的獵狗就遭到烹殺;高翔的飛禽光了,優良的弓箭收藏起來;敵國破滅,謀臣死亡’。現在天下已經平安,我本來應當遭烹殺!”皇上說:“有人告發你謀反。”就給韓信帶上了刑具。到了洛陽,赦免了韓信的罪過,改封為淮陰侯。
韓信知道漢王畏忌自己的才能,常常托病不參加朝見和侍行。從此,韓信日夜怨恨,在家悶悶不樂,和絳侯、灌嬰處于同等地位感到羞恥。韓信曾經拜訪樊噲將軍,樊噲跪拜送迎,自稱臣子。說:“大王怎么竟肯光臨。”韓信出門笑著說:“我這輩子竟然和樊噲這般人為伍了。”皇上經常從容地和韓信議論將軍們的高下,認為各有長短。皇上問韓信:“像我的才能能統率多少兵馬?”韓信說:“陛下不過能統率十萬。”皇上說:“你怎么樣?”回答說:“我是越多越好。”皇上笑著說:“您越多越好,為什么還被我俘虜了?”韓信說:“陛下不能帶兵,卻善于駕馭將領,這就是我被陛下俘虜的原因。況且陛下是上天賜予的,不是人力能做到的。”
陳豨被任命為鉅鹿郡守,向淮陰侯辭行。淮陰侯拉著他的手避開左右侍從在庭院里漫步,仰望蒼天嘆息說:“您可以聽聽我的知心話嗎?有些心里話想跟您談談。”陳豨說:“一切聽任將軍吩咐!”淮陰侯說:“您管轄的地區,是天下精兵聚集的地方;而您,是陛下信任寵幸的臣子。如果有人告發說您反叛,陛下一定不會相信;再次告發,陛下就懷疑了;三次告發,陛下必然大怒而親自率兵前來圍剿。我為您在京城做內應,天下就可以取得了。”陳豨一向知道韓信的雄才大略。深信不疑,說:“我一定聽從您的指教!”漢十年,陳豨果然反叛。皇上親自率領兵馬前往,韓信托病沒有隨從。暗中派人到陳豨處說:“只管起兵,我在這里協助您。”韓信就和家臣商量,夜里假傳詔書赦免各官府服役的罪犯和奴隸,打算發動他們去襲擊呂后和太子。部署完畢,等待著陳豨的消息。他的一位家臣得罪了韓信,韓信把他囚禁起來,打算殺掉他。他的弟弟上書告變,向呂后告發了韓信準備反叛的情況。呂后打算把韓信召來,又怕他不肯就范,就和蕭相國謀劃,令人假說從皇上那兒來,說陳豨已被俘獲處死,列侯群臣都來祝賀。蕭相國欺騙韓信說:“即使有病,也要強打精神進宮祝賀吧。”韓信進宮,呂后命令武士把韓信捆起來,在長樂宮的鐘室殺掉了。韓信臨斬時說:“我后悔沒有采納蒯通的計謀,以至被婦女小子所欺騙,難道不是天意嗎?”于是誅殺了韓信三族。
高祖從平叛陳豨的軍中回到京城,見韓信已死,又高興又憐憫他,問:“韓信臨死時說過什么話?”呂后說:“韓信說悔恨沒有采納蒯通的計謀。”高祖說:“那人是齊國的說客。”就詔令齊國捕捉蒯通。蒯通被帶到,皇上說:“你唆使淮陰侯反叛嗎?”回答說:“是。我的確教過他,那小子不采納我的計策,所以有自取滅亡的下場。假如那小子采納我的計策,陛下怎能夠滅掉他呢?”皇上生氣地說:“煮了他。”蒯通說:“哎呀,煮死我,冤枉啊!”皇上說:“你唆使韓信造反,有什么冤枉?”蒯通說:“秦朝法度敗壞,政權瓦解的時候,山東六國大亂,各路諸侯紛紛起事,一時天下英雄豪杰象烏鴉一樣聚集。秦朝失去了他的帝位,天下英杰都來搶奪它,于是才智高超,行動敏捷的人率先得到它。蹠的狗對著堯狂叫,堯并不是不仁德,只因為他不是狗的主人。正當這時,我只知道有個韓信,并不知道有陛下。況且天下磨快武器、手執利刃想干陛下所干的事業的人太多了,只是力不從心罷了。您怎么能夠把他們都煮死呢?”高祖說:“放掉他。”就赦免了蒯通的罪過。
太史公說:我到淮陰,淮陰人對我說,韓信即使是平民百姓時,他的心志就與眾不同。他母親死了,家中貧困無法埋葬,可他還是到處尋找又高又寬敞的墳地,讓墳墓旁可以安置萬戶人家。我看了他母親的墳墓,的確如此。假使韓信能夠謙恭退讓,不夸耀自己的功勞,不自恃自己的才能,那就差不多了。他在漢朝的功勛可以和周朝的周公、召公、太公這些人相比,后世子孫就可以享祭不絕。可是,他沒能致力于這樣做,而天下已經安定,反而圖謀叛亂,誅滅宗族,不也是應該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