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漠然是對你最好的忘記紀實故事(本站推薦)
春末夏初的時光,陽光煦暖,空氣里溢著花的芬芳,街道旁邊的石榴樹上朵朵紅花灼然盛開,她一只胳膊挽著愛人的手臂,悠閑地走,另一只手輕輕地撫在微微隆起的腹部,那里,有她的寶貝在快樂成長。
不過是眼梢微微一望的瞬間,就看到了他。
他一手拿酒,一手提菜,步履急促,正從旁邊超越他們。平行的瞬間,她看到他的臉,曾經的陽光俊朗早已不在,換上的是中年男人的滄桑和委頓,眼角下垂,胡子蓬亂,幾縷白發(fā)從鬢間跳出來,隨著他走路的頻率一路搖擺。他顯然沒有認出她來,迅速地越過他們,把一個清瘦微駝的背影留給了她。
而她,沒有驚詫,沒有停步,甚至,連心跳的頻率都沒有改變。只是在他走過之后,漫不經心地對身邊的愛人說:“那個人,我們以前談過。”愛人亦不經心地問:“哪個?”她用手去指:“就是那個……”
前面那個背影早已消失在人海。話題便沒有再延伸,她攜愛人的手,繼續(xù)坦然悠閑前行。愛人問:“中午吃魚吧,多吃魚寶寶聰明,你想吃清蒸的還是紅燒的?”她低頭淺笑,答:“怎樣都行。”
曾經設想過許多種和他相逢的場景:激動,憤怒,躲避,卻獨獨沒有這一種:平靜,安然,如同路人,不為所動。
她愛過他,很多年前。
那時候,她純情、浪漫,以為愛情可以超越一切,以為愛一個人便是一生一世。后來,他用背叛告訴她,原來,愛并不是那樣。原來,這世界上有許多東西都可以收買愛情,一個好的職位,一套房子,或者一個有錢的老爸……
分手后,她以為自己會活不下去。可是,她沒有。她找到了更適合自己的那個人,過著恬淡美滿的生活。
為她今天的幸福,她甚至要感謝他當初的背叛。
她發(fā)現(xiàn)生活在一點點地矯正她的錯誤,那些單純、執(zhí)拗和仇恨,終究會慢慢變成豐富、寬容和原諒。
而現(xiàn)在,她又明白了一點:原來,漠然便是對一個人最好的忘記。不再心痛,不再怨恨,不再關注,曾經火熱的感情早已平息,滿腔的怨懟也已煙消云散。他不再是心上那個讓你牽扯著疼痛著的人,他年輕或者蒼老,幸福或者痛苦,成功或者失敗,于你都無關緊要。即便是這樣的相遇,也不過是路人而已。
是的,過去他是情人,現(xiàn)在,不過是路人甲。
第二篇:忘記兌現(xiàn)的支票紀實故事
我的一個朋友,有一年連遭打擊。一份可以給家人帶來微薄收入的工作,被老板辭掉。父母又輪番病重,他僅存的一點余款,全部交給了醫(yī)院。而妻子又在此時懷上了孩子。在困頓的夾擊中,他幾乎無力繼續(xù)支撐。
而同樣從鄉(xiāng)村出來的我,當時剛剛大學畢業(yè),手頭不僅沒有絲毫的積蓄,還欠下銀行幾萬塊的學費。陪他去醫(yī)院看望父母的路上,除了與他說說閑話,給他一些精神上的寬慰,我?guī)缀鯚o力再給予他任何切實的幫助。經過一片繁華的商業(yè)街時,看著一些生活富足的人們,在飯后悠閑地散步、逛街、購物,傷懷憤懣之中,我對朋友說:“如果我現(xiàn)在有兩萬塊錢,我肯定分給你一萬塊。”
朋友只輕輕說一聲“謝謝”,便將臉別到一側去,假裝看遠處的風景。擁擠的馬路上,我倆提若為他生病的父母和懷孕的妻子準備的雞湯,無聲無息地向前走著。我知道我無力的安慰,對于此時的朋友,起不到任何實質性的作用,生活繼續(xù)流淌,我們所能做的,只能是順水而行。
一年后我便離開了那個城市,我的事業(yè)與家境,慢慢開始好轉。到后來,我不只可以給朋友一萬塊,十萬塊也沒有問題,但我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疏于跟他聯(lián)絡,漸漸就將曾經說過的話給完全地忘記。
許多年之后,我們無意中又聯(lián)系到彼此。在一次聚會上,朋友喝下幾杯酒后,突然舉杯站起來,朝我鞠一個躬,說:“知道嗎,你有一句話,一直到現(xiàn)在還在溫暖著我,而且,會繼續(xù)將我溫暖下去。”我詫異,看著他微紅的臉,以為他喝醉了。因為,我實在不記得我曾經說過什么樣感人肺腑的話,讓他十幾年后,還念念不忘。朋友停頓了片刻,真誠地看著我的眼睛,說“還記得嗎?那年我很困頓,你說,如果當時有兩萬塊錢,你就會分我一萬塊用。這句話,到現(xiàn)在,每次想起,還會將我的心結結實實地溫暖住。”
我記得當時自己的臉一下子紅了,我結結巴巴地說:“可是,可是我并沒有那樣做啊。”朋友笑著回答:“那時同樣貧窮的你,能有這份心,就足夠讓我銘記一生了。”
又想起年少的時候,有一天父母干活回來,在院子里用毛巾疲憊地擦洗著身上的污垢。我站在他們后面,看母親時不時地直起腰來,用拳頭捶一捶酸痛的后背,便走過去,用自己使不上多大勁的小手給母親輕輕地按摩著。我一邊按摩,一邊還逗父母開心,說:“等我將來讀完大學,掙了錢,一定給你買最好的按摩椅。讓你累了往上一躺,不僅渾身舒適,而且很快可以睡過去,做一個烤面包一樣又香又甜的好夢。”
我記得當時母親轉過身來,一憐愛地幫我整整衣服,說“爸媽不累,不用你買什么東西呢。”我年少粗心,并沒有看到母親重新轉過身去的表情。
等我大學畢業(yè)之后,真的掙了錢,我卻早已將那個諾言忘記。甚至,因為要買房結婚,我還不得不接受父母半生攢下的積蓄。我很少買什么東西給父母,而他們每次打電話,總要問我需不需要錢花。
有一天,母親與幾個鄰居坐在家里喝茶,聊起各自兒女小時的事情。母親說:“我們家孩子,從小就很懂得體貼大人呢,十歲時看我們干活累了,便說將來給我們買按摩椅,到現(xiàn)在,每次想起他的話,我還覺得心里暖烘烘的。”我隔窗聽著母親語氣中的自豪與幸福,想起自己畢業(yè)以來、給父母所添的麻煩,心底的愧疚,霧氣一樣升騰起來,一直氤氳到眼前變得模糊不清。
我們究竟欠下了朋友與家人多少這樣忘記兌現(xiàn)的支票呢,我們又究竟許下多少說過便忘,卻被別人感恩般地記住一生的諾言?我們打下的那些白條,在歲月里發(fā)黃,卻在一些人的心里始終新鮮飽滿著,宛若一朵秋天的雛菊,以最動人的姿態(tài),綻放在微涼的風中。
而我們,又待何時才能夠真正地兌現(xiàn)我們寫下的、一張又一張深深溫暖過親朋的支票?
第三篇:最擔心的是你紀實故事
清晨,我開著車去公司,突然一輛車緊貼著從旁邊超了過去,只聽“吱”的一聲,我的車門被刮出一道長長的劃痕。
我把車停到路邊,正想罵那個“冒失鬼”,看到那輛車里鉆出一個神色慌張的年輕女人。她面如土色,匆匆向我走來。
“實在對不起。我剛學會開車,技術還不熟練。我會賠償您的一切損失。”一到跟前,她就忙不迭地認錯。可她一回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新車也“掛了彩”,前胎也癟了,女人突然失聲痛哭起來。
“你怎么了?”我嚇了一跳,“別哭啊,別人還認為我欺負你呢。”
“這是兩天前我丈夫買的新車。”女人抽泣著說。新車剛買了兩天,居然就被自己弄壞,實在無法面對整日在外辛苦掙錢的丈夫。她越說越傷心,眼淚止都止不住。
看到女人這樣,我不由得產生了同情,但不管怎樣,事故報告書上需要填寫駕駛證和車輛保險的相關信息,先得解決正事。她打開儲物箱,拿出裝有相關證件材料的信封。
“這是我丈夫為我應對突發(fā)狀況準備的。”女人一邊說,一邊從信封里往外拿材料。
看到材料的一剎那,女人的眼淚又一次流了下來。只見在她拿出的材料中,第一頁上用粗筆大大地寫著這樣一句話:“親愛的,萬一你真出了事故,一定要記住:我最擔心、最愛的,并不是這輛車,而是你。”
第四篇:我們找過你紀實故事
黃昏時分,游擊隊試圖襲擊敵人的據(jù)點。
他們遠遠低估了敵人的實力。
距據(jù)點還很遠,他們就被警惕的狙擊手發(fā)現(xiàn)。狙擊手連開兩槍,他們失去兩名隊員。據(jù)點里的士兵隨即撲出,甚至,從一棵樹的后面,閃出一輛堅不可摧的裝甲車。游擊隊匆匆撤退,卻在撤退的途中,扔下一名隊員。確切說是找不到他——有人見他腹部中彈,又有人見他肩部中彈,然后,便不見了。也許他死在草叢,也許他滾下山坡,也許他成了俘虜,正在接受治療或者嚴刑拷打。總之,當游擊隊撤回駐地時,10個游擊隊員變成了9個。
然后,隊長將6名隊員分成兩組,趁夜色再一次趟過小河,爬過山坡。當然不是試圖再一次襲擊敵人,他們的唯一目的,就是找到那名失蹤的隊員。
天亮前他們必須撤離駐地。留給他們的時間,只有半個晚上。
凌晨時分,第一組撤回來,他們一無所獲。
第二組隨后撤回,他們不但一無所獲,而且又失去一名隊員。黑暗中他失足掉下山崖,一個鋒利的石刃,將他的脖子切開。
時間急迫,他們甚至來不及悲傷。幾個人將死去的隊員埋葬,然后開始了迅速并且危險的撤離。他們走出不遠,發(fā)現(xiàn)路邊掙扎著一團黑影。黑影正是失蹤的隊員,身上至少有五處槍傷,一條腿血肉模糊——盡管氣若游絲,可是他還活著。看到戰(zhàn)友,他咧開嘴,笑笑,吐出一口血。我爬回來的,他說,在路上,我干掉了一匹狼。
隊長匆匆安慰他幾句,又扎了簡單的擔架,幾個人輪流將他抬到村子。即使他還活著,可是沒有人相信他能挺過來。可是幾天以后,他竟然奇跡般地站起,又過了兩個月,他再一次拿起槍,與他的隊友們并肩作戰(zhàn)。
有時候,隊長會有事沒事湊近他,說,我們找過你,六個人,分成兩組……
我知道。他說,我一個人爬回來,躲進草叢,敵人在我面前晃過來晃過去……
我們真的找過你。隊長說,找了大半夜,為此還犧牲了老耿……
我知道。他說,我的身體不停地冒著血泡,我想,我可能爬不動了……
我們找遍了山腳的石林……
我知道,可是我沒有看見你們。我一個人在石林那里休息了一會兒,我的一條腿就像砸爛的魚尾……
我們找遍了河邊……
我知道,可是我沒有看見你們,我在河邊喝了點水……
可是我們真的找過你……
我相信。他抬頭,看著隊長,說,別說了。
每一次都是如此。隊長向他表白,向他發(fā)誓,隊員向他表白,向他發(fā)誓。可是似乎他對他們的話心存狐疑。后來戰(zhàn)爭結束,他和隊長一起回到村子種田,隊長仍然時常與他談及此事。
我們找過你……
我知道。
我們真的找過你……
我真的知道。
嘴上這樣說,然而他的表情,似乎堅信曾經的隊長將他拋棄和欺騙。他讓隊長自責并且痛苦。
秋天的時候,一頭野豬闖進山林,全村二十多個男人前去圍堵。到最后,野豬雖被活捉,卻不見于他。村人將大山翻了三遍,仍不見他。
他突然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三天以后,終于只剩下隊長還在努力。
第四天,隊長在一個廢棄的陷阱里找到了他。他已經奄奄一息,胸口上插著一根尖尖的竹子。
我這就回村里喊人。隊長說,你再挺一會兒。
真的不用,我馬上就要死了。他抬起頭,說,也許我早該死了,我沒死,只因我在等你。我知道你會堅持到最后,我知道你會找到我,看到你,足夠了。
別亂說,再挺一會兒……
我沒亂說,我真的要死了。他喘息著,看著隊長。我等你,只因我想對你說一句話——我相信你們找過我,真的相信。可是你們?yōu)槭裁纯偸菓岩晌艺娴南嘈拍銈冋疫^我呢?
第五篇:哦你是我的父親紀實故事(最終版)
我仿佛又聽見了早已埋葬在童年記憶里的父親的那一聲嘆息……
先父錢天鶴先生是中國現(xiàn)代農學先驅者之一,曾任金陵大學農科教授、中央農業(yè)實驗所副所長,抗戰(zhàn)時期曾任國民政府農林部次長。1949年以后任臺灣農業(yè)復興委員會農業(yè)組組長。因開發(fā)金門島有功,先父去世后,金門島人民在島上為先父建立銅像,以志紀念。
這一兩年,竟不斷地寫起追悼文章來——每一篇都償還一筆精神的債務:給老師,給亡友,給……
最應該償還的,留在最后。
我不知道該寫什么,該怎樣去寫——我?guī)缀鯚o“話”可說,卻又有太多太多的“話”要說……
因為你留給我的記憶幾乎一片空白。
因為我永遠擺脫不了你,我的命運與你緊緊相連。
哦,你是我的父親,我是你的兒子。
明年某月某日——我甚至都說不出具體的時間——是你的誕辰百周年祭日。在這多雪的北方的早晨,坐在未名湖畔,我想著遙遠的南國的海的那一邊,端坐在冰冷的石座上的你,卻無法想像,更不能具體地說出:你的容顏,你的聲音,你的思想……你對于我,永遠是一個陌生的存在,一個償還不清的精神的債主!
多少次,我努力地想從記憶的墳墓里,挖掘出你的形象,但收獲永遠只是印象的碎片:1948年的冬天,南京中山東路一家小吃店里,一個穿著長袍的沉默的中年人,帶著長著圓圓的大腦袋的小男孩,在吃著什么——仿佛是湯圓,仿佛又不是,模糊不清了。小男孩很快地吃完了,望著仍在慢吞細咽的中年人,中年人微微一笑,把自己碗里剩下的,一個個地夾到小男孩的碗里,突然長嘆了一聲……
這唯一留下的瞬間記憶,經過幾十年風風雨雨的拍打,竟化作我生命中的永恒:父親,你哪里知道,你的沉默,微笑,連同你的一聲嘆息,是怎樣地讓你的兒子千百遍地咀嚼,溫暖著,又咬嚙著他那顆破碎的失落的心!
還有掛在墻上的你的巨幅畫像,留在我的記憶里的,仍然是你的嚴肅的微笑。這已經是新中國成立以后,在你親自購置的南京武夷路22號小樓母親的臥室里,你日夜陪伴著母親,也時時從墻上望著我、哥哥和姐姐。我知道你在海峽那一邊,卻不怎么想念你——我們已經習慣于家庭生活中你的“缺席”,即使當年我們全家住在南京江蘇路、中山東路的時候,你不是出差在外,就是和來往不絕的客人談論公事,少有和家人閑談的時候。但偶然瞥見墻上的你在對我微笑時,不知怎么的,我總有一種安寧感。“那是我的父親,父親。”我對自己說,同時有一股溫馨襲上心頭。但母親卻時時念著你,每逢過年過節(jié),總要多擺幾副碗筷——為你,也為遠在異國的大哥和三哥。這時候,我似乎感到了一種生命的沉重與悲涼,但也只是剎那間的感覺,很快就忘了:那時候我還不懂人事。
待到你的畫像從墻上取下,并且永遠在房中消失時,我才開始感到了你的分量:你與我(以及全家)的命運息息相通。起初還是中學生的我只覺得奇怪,想去問母親,看到她一臉愁容,卻不敢開口。還是“新奶奶”——長住我們家的女傭,你一定記得的——悄悄告訴我,四哥(他是共產黨員,在南京團市委工作)因為家里掛著你的像,與你“劃不清界限”,受到了嚴厲的批評。我已經說不清當時的反應;仿佛覺得有些奇怪,又分明感到一種精神的威壓,而此后母親死一般的沉默尤使我不安,從此,不祥的預感便籠罩著這個溫馨的家庭。
考驗終于臨到我的頭上。1953年,剛滿14歲的我,便提出了加人“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后改稱為“共產主義青年團”)的申請,這在我們那一代是天經地義的歸宿,仿佛到了14歲,就應該(也必然)成為青年團員。但我的申請,卻遭到了拒絕,盡管當時我是全校老師、學生公認的“學習、品德兼優(yōu)”的模范學生。面對這晴天霹靂般的打擊,一陣天旋地轉以后,我頓時產生了“低人一頭”的屈辱感,仿佛剎那間我從“天之驕子”變成“二等公民”。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番情景:我的入團介紹人,也是我的好友,一臉嚴肅地告訴我:必須從思想、政治與行動上與“反革命”的父親劃清界限。“反革命?!”我差點大叫起來。我怎能把已經滲入記憶深處的嚴肅、沉靜、微笑著的你,與在我的觀念中早已是十惡不赦的“反革命”聯(lián)在一起?!在我這樣的14歲的中學生的心目中,“父親”與“革命”,都同樣神圣,現(xiàn)在卻硬要在這兩者中做出一個非此即彼的選擇,這未免過分殘酷,我感到了挖心掏肺般的痛苦。我至今仍清楚地記得,我的那位好友,整整一個暑期,每天都要到家里來“說服”我。我知道,那是組織交給他的任務,他自己也懷著極大的真誠與熱情,希望幫助我闖過這一“關”。他總是不等坐定,就急急忙忙地把該說的幾句話說完,然后突然沉默下來,用急切的眼光望著我。我知道他想讓我說什么,我也真想說出他想讓我說的話,那樣,我們倆都可以松一口氣,卸下那對于我們來說是過于沉重的精神的負擔,然后可以痛痛快快地去做我們愿意做的事——我的朋友當時正在狂熱地學習作曲,我也正熱心于作詞,我們本是天然的合作者……但我卻怎么也說不出來,只能怔怔地抱歉地望著他,他也呆望著我,似乎也懷著某種歉意。時間到了,他默默地站起來,我也默默地送他到家門口,空氣沉重得令人窒息。我真想懇求他不要再來,但第二天他仍然來了,在同一個時刻,一分也不差。呵,父親,你這時正在海峽的那邊為臺灣農業(yè)的振興奔波,你當然不會想到,你竟使你的小兒子承受了這樣的精神折磨!但我卻因此而深深地怨恨你了。多少次望著那曾經掛過你的畫像的白墻,我默默地想:要是父親的形象也能像畫像一樣永遠消失,要是我根本沒有這樣的父親,那該多好。呵,我竟敢否認自己父親的存在,我這罪孽深重的兒子!我為自己的念頭嚇壞了……
從此,“與反動父親劃不清界限”,就成了我永遠洗刷不清的罪名。我終于從北京流放到了貴州安順,正是傳說中的“夜郎國”的所在。在我簡單的行囊中,有一張父親的照片,這是我從母親那里要來的。但我從不敢翻出來,仿佛看一眼本身就是一種犯罪;但又始終保留著,我知道那是我們父子間最后的精神聯(lián)系,不管看與不看,“他”存在著,這就足以給我的越來越孤寂的心以某種慰藉了。但萬萬沒有想到,這一點“慰藉”竟使我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文化大革命”中,當紅衛(wèi)兵從我的箱底里翻出這張照片時,我再也逃脫不了“反革命孝子賢孫”的“罪名”。面對著紅衛(wèi)兵的質問,我無言以對,當時正盛行著“老子反動兒混蛋”的“革命”邏輯,我也為自己的“大膽”(解放后幾十年,還保留著父親的照片)嚇蒙了。我唯有低頭,認罪,懺悔,說不上真誠還是不真誠,只恨不得割斷一切社會聯(lián)系(因為每一個聯(lián)系都是一種罪惡),還一個一無牽涉的“自己”。因此,當后來學校“革命師生”給我“平反”,將父親的照片還給我時,我?guī)缀跏呛敛贿t疑地將它付之一炬——事情過去很久以后,我才驚訝自己當時的平靜。記得有一位學生提出了異議,他問我:“兒子為什么不可以保留自己父親的照片呢?”我望了他一眼,只覺得他的問題提得奇怪:我已經心如死灰,以為人世間早已無感情可言,更不說父子之情……
但我很快就受到了懲罰:當我得知父親1972年在臺北悄然去世時,我才猛然省悟:我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我親手燒毀了對我有著養(yǎng)育之恩的父親的形象!呵,我這大逆不道的、罪惡深重的兒子。
盡管70年代末,旅居美國的三哥歸國,又帶來了父親的照片,我卻再也不敢正視。我的眼前,永遠晃動著那地獄般的圖景:我親手點燃的火,一點一點地吞噬了我的父親——他的沉思,微笑,連同他對我的全部愛和期待!
我仿佛又聽見了早已埋葬在童年記憶里的父親的那一聲嘆息……
哦,你是我的父親,我是你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