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哥和馬短篇散文
哥哥結婚時,嫂子的陪嫁是一掛馬車。一匹棗紅色的馬,和新趕制的二膠車。這樣的嫁妝在八十年代,曾經轟動十里八村,特別體面。
這匹馬,一身棗紅,臀部和項部有幾個黑星點綴,漂亮得像熟透的大棗一樣鮮亮,形態豐盈得惹人喜愛。
哥哥像得了寶貝一樣對它疼愛有加,閑著時,總牽著馬去野外吃青草,遇到好草地,哥哥就坐在草地上,靜靜的看著馬有節奏的咀嚼。
青草又鮮又嫩,馬不時地抬起頭環視四周,然后又低頭繼續他的美食,吃過青草的馬抖抖鬃毛,甩甩長尾巴,像給主人示意吃飽了。于是哥哥便牽起心愛的馬來到河邊。
陽光照射下的小河清清的,樹倒映在水中,馬埋下頭,把嘴伸進水里咕嚕咕嚕的喝水,好像識酒的人得一純釀,享樂其中。哥也總是拿出從家帶來的鐵梳子,給它疏理毛發。
哥哥愛馬,馬也為哥哥賣力,哥哥種地趟地全靠馬。馬趟地走正路,從不跑偏,垅趟的直溜,總引來地鄰羨慕的眼光,哥哥臉上也有光。
哥哥注意力全在馬身上,就連西南方起了厚厚的云和呼呼的大風了也沒查覺,直到幾顆雨水落下,剩下的一條垅也不趟了,哥哥套上車急忙往家趕。路過小樹林,馬突然前蹄揚起,長嘶一聲,然后一路狂奔,任憑哥哥如何吆喝,使勁拽韁繩都無濟于事,馬車一路顛簸,哥哥被甩了下來,爬起來時,馬車已不知了去向。
正焦急時,鏟地的大叔說馬車在前面溝里,溝把車卡住了,馬也就停在那了。看到馬氣喘吁吁的站在哪,哥哥這個氣呀,解下車套,把馬拴到樹上甩起皮鞭就抽,抽的馬渾身發抖,前來看熱鬧的村民,搶下哥哥手中的鞭子,幫著把車抬出溝。
也許忙于伺弄地太累了,哥哥從中午睡到了晚飯時,醒來后就趕去馬圈,馬槽子里拌的草料一口沒動,哥哥問嫂子:你給馬添草了嗎?嫂子說:沒有呀,怎么了?哥哥說:馬一下午沒吃草,我打它,它生氣了。
哥哥問馬,你在樹林里看見啥嚇著了?你吃草吧,我再也不打你了,馬好像聽懂了哥哥的話,用臉蹭蹭哥哥的臉,眼里懸著淚,哥哥的眼眶也潤了,從此哥哥真的再沒打過馬。
秋天來了,哥哥家種了不少白菜,嫂子讓哥哥給娘家送點白菜。岳母見姑爺送白菜來,高興的親自下廚作了幾個下酒菜,哥哥不勝酒力,喝了幾杯就多了,哥哥家離岳父家有20多里路,吃完飯太陽就落山了,無論岳父岳母如何挽留住一宿哥哥還是執意套上馬車趕路,哥哥一上車就唱:馬兒啊,你慢些跑,慢些跑。馬也順著來時的方向跑。哥哥累了,坐在車上迷糊地睡著了,怎么躺在車上,怎么到的家全然不知。
馬站在家門口,哥哥在車上睡,醒來后納悶:馬怎么過的橋呢?村前的河套有個很窄的木板橋,橋身沒有護欄。馬車白天過橋,哥哥都得距橋幾米遠下車,拉緊馬嚼子,讓轅馬走橋正中間,小心翼翼的才能過橋,天這么黑,又沒人牽馬,馬拉著車怎么過的橋?想想都害怕。
馬融入了哥哥的生活。不知是哥哥陪伴馬,還是馬伴著哥哥。
第二篇:球娃哥優美散文
球娃哥是我很近的鄰家,年齡至少比我大過十五歲。
他是二爺的孫子。聽爺爺說,二爺家那一門子最興旺的時候,曾經老老少少、熱熱鬧鬧,好一大家子人。后來,饑荒來了,瘟疫來了,戰亂來了,匪患來了,一家人風吹云散,餓死的,病死的,橫死的,折了十幾口人,只剩下二爺一個光桿了。老話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遇到二婆后,無奈何間,收養了一個討飯到家門口的七歲的孤兒,他就是大伯了。恍惚記得,大伯說他是關中平原興平一帶什么地方的人。所以,小時候,便在聊天的人群里,常常聽見他發感嘆說,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自己是從灘灘滾到了洼洼。
大伯有三個女兒,球娃哥出生以后,自然給他們家帶來了莫大的安慰和快樂。二爺一家大喜過望,非常疼愛他。他們出出進進,口口聲聲,喊他球球娃,天長日久,球娃就成了他的真名了。那時候,球娃哥似乎很活潑,很淘氣,也很可愛,頗得大人們喜歡。在二爺家的院子或家里,不管他怎么搗亂翻弄,怎么上躥下跳,怎么胡作非為,二爺、二婆心里總是樂呵呵、笑瞇瞇的樣子,只管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就這樣,球娃哥在幾代人融融的寵愛中,一天天長大了,也一天天懂事了。沒人吩咐,他就自覺地操心起了二爺、二婆兩位老人家的飲食起居,以及日常吃喝拉撒。家里沒水了,他就默默地到井坊去絞水或從溝里往上挑水;瓦缸沒面了,他就悄悄地去推磨子磨面;沒油點燈了,他就提著煤油瓶趕緊往商店跑。總之,年邁的二爺、二婆的日常生活被球娃哥料理得井井有條,頭頭是道。常來二爺家串門子聊閑天的人們,對球娃哥總是嘖嘖有聲,贊不絕口。當著眾鄉親的面,二爺也常常情不自禁地說:“我球娃,勤快!孝順!懂事!很不錯呢!”
舊歷年的臘月,大人們里里外外張羅著,給球娃哥娶新媳婦了。我們這些堂兄弟們也跟著歡天喜地。多年來,鄉下流行著“耍房”、“聽房”的(也就是偷聽新婚夫婦的房事活動)風俗,如果沒人前去“聽房”,家里大人也要在窯洞窗子外邊的煙囪角角,習慣性地靠一把掃帚,表示有人“聽房”呢。于是,就在前半夜里,一位堂兄攛掇了幾個哥兒們,夜貓似的躡手躡腳去了,屏息靜氣地貼著窗根聽起來。聽人家兩口竊竊私語,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男歡女愛,漸漸入港。忽然間,不知誰憋不住了嗤嗤笑起來,接著大家都忍不住了,一陣嘎嘎嘎的大笑,就像受驚的山雞。翌日,見了面,眾目睽睽之下,那位堂兄便肆無忌憚地問起來。“球娃哥,你昨晚和嫂子干什么了?”“沒干什么啊,就規規矩矩睡覺。”“那怎么地動山搖的?”“像牛吃脹了?”“像狼吸豬了?”球娃哥吱吱唔唔起來:“我肚子疼,打擺子呢?”“還吭哧吭哧?”人群里頓然爆發出一陣哈哈大笑,許多人前仰后合,笑彎了腰,笑出了眼淚。球娃哥的臉就噗地紅了,只是靦腆地,嘿嘿嘿地憨笑著,再也不作聲了。
不久,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就在大年夜里降臨了。雪落無聲,小山村靜悄悄的。球娃哥領著我們一伙兄弟們圍著族里的老人們去坐夜。坐完夜,他又熱情地招呼大家去他家玩。那時候,我們這鄉下的小村子,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機,也沒有通電。能玩什么把戲呢?正當我們疑惑不解時,他便拍著衣服兜說:“我早準備好了。”“是什么呢?”搶過來一看,哇!是一盒新燦燦的撲克牌。我們一下子心花怒放,連跳帶蹦,一股腦兒涌進了他家。只見窯洞里收拾得整整齊齊,地凈窗亮,家具生輝,熱氣騰騰,燈火通明,竟然點著三盞煤油燈,一盞燈從窯頂上垂下來,懸在土炕上頭,一盞燈放在炕頭的欄檻上,一盞燈放在窗臺上。火苗紅紅的,旺旺的,忽悠著,在這寒冷的冬夜里,帶給人一種溫吞吞、暖和和的感覺。“快上炕!快上炕!”說著,新嫂子連忙張羅了幾個菜,端了上來。球娃哥給每個人倒上了酒,恭恭敬敬地遞過來。有人說:“燈這么亮,你不過日子了?”他仍然只是憨憨地笑著說:“平時,各人都忙著各人的事。大過年的,大家好好樂一樂。”于是,一群年輕人就高喉嚨大嗓子,老虎杠子雞,錘頭剪刀布,又是一番熱熱鬧鬧地肥吃海喝。酒飽了,飯足了,就興致勃勃地玩起了牌。一浪一浪的開懷大笑,不時飄出溫暖的屋子,穿過綿綿密密的大雪,飛上小山村的夜空,回蕩不已。我們幾個年齡小的,就一直蜷曲在燙熱的土炕上,津津有味地吃著他家的牛心柿子,坐著看到天明。一大早回家,掃完門前雪后,他又招呼我們挨家挨戶給老人們拜年。拜完年,核桃、紅棗之類好吃的東西,就裝滿了我們的衣兜,攥滿了兩手。我覺得,特別是球娃哥家的牛心柿子,二爺家的土蜂蜜,是我今生吃過的最甜心的東西。
人人都說,球娃哥壯實得像頭犍牛,有著一身使不完的蠻力氣。這一點,我是眼見為實的。球娃哥的個子并不高,但他有著一碌碡壯兩老甕粗的腰身,渾身肌肉很發達,肌腱塊很瓷實。平時,從溝底打柴,他的柴捆總是最大;從溝底往上挑玉米,他的糞籠也總是最大。這時,有人就不服氣了。最不服氣的當是牛高馬大的民民哥了。那是個三月艷陽天艷陽地的日子,有人惹貓逗狗,極力鼓動他們好好比試一下,讓大伙見識見識,究竟孰高孰低。倆人也按捺不住性子,就雄赳赳氣昂昂地來到了禾場上。先是比搬碌碡,他們倆人都甩開了膀子,一口氣把圓滾滾的碌碡,推得不停翻跟頭,直看得我們哎吆吆咂舌頭。最后,又比抱一人高的石碾子。球娃哥先來,他貓下腰來,運足氣力,嗨吆一下,就輕而易舉地抱了起來。民民哥也不甘示弱,不聲不響地抱了起來。正當大家歡呼喝彩的時候,石碾子順著的大腿滾下去了。就這樣,民民哥的大腿嚴重受傷了,有大半年的天氣,下不了炕。為了此事,球娃哥心里還非常糾結,抱愧不已,曾經登門向民民哥道歉。
然而,我最難忘的還是球娃哥的老實、善良。記得那是我初中上學的時候,家里為了給爺爺做一副棺材,在村后的溝渠里買了一棵大桐樹,請了師傅到溝底現場解板,去時我們叫了球娃哥幫忙往塬上背板。當時,我把木板放上脊背,走不了幾步,就心慌氣喘,搖搖晃晃,腿軟得不行。看我這樣,球娃哥就說:“不急,你揀小的薄的背,大板我來背。”就這樣,師傅們每解完一頁木板,他就默默地往塬上背一塊木板。那一天,他幫我們家背完了所有的大板。九八年的春天,聽說我家要蓋房,每天早上四點鐘,就到家門口叫我起來,幫我推土墊院子。他說:“你白天教書沒時間,每天早上四點我準時叫你,一塊幫你推土。”當時,我感動得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不久,蓋房正式開工了。他又來抬著石夯喊著號子,幫我打著房根子。接下來,他又免費當著小工,來得早,去得遲,抱磚,和泥,拉水,扛椽……啥活缺人手,干啥活;啥活重,干啥活。忙前忙后,忙了近一月天氣,終于幫著我家蓋成了房。說真的,這是我今生今世刻骨銘心、沒齒難忘的事情。
球娃哥是個性急心強的人,他上有老人,下有兩個兒子,負擔重,日子過得不容易,也很不順心,情緒上始終有些壓抑,有些苦悶。老天爺也真不睜眼,總使好人多遭難。后來,誰也弄不清究竟什么原因,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得上了什么怪病,這里那里,四處求醫問藥,怎么也治不好。當然,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家里經濟非常拮據,他根本就沒有進過大醫院。如此拖延下來,一個好端端的人,就慢慢地變得癡呆呆的,話也不說了,飯也吃不動,活也干不了,身體徹底垮了。每每看見他,我的心里就覺得特別難受,感覺很不是滋味。
大約是七八年前吧,球娃哥終于被熬得油盡捻子干了,無牽無掛地走了。
如今,常常想起球娃哥。情難自禁時,就寫下這篇文字,以表達和寄托我對他深深的哀思。
第三篇:親情散文:弟弟,哥拜托你了
親愛的弟弟:
你好!
時間過得真快,一年一度的重陽佳節又匆匆而來,那“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的詩句不由自主的從我的腦海里鉆了出來,更增添了我的思鄉之情。
弟,我知道在這美好的佳節里,你是不會去“插茱萸登高的”你是沒有那份閑情逸致的。也許,此刻,你還在為病床上的母親熬湯送藥吧。
弟,哥其實好想回家,真的好想爸媽,你和小妹。在這里,哥真的好孤獨,就像刺猬一樣總是獨來獨往,我沒有心思和勇氣去追求一個女孩,是我自卑,也許因為我們家的境況實在不允許我有這個非分之想。病床上的母親那滿臉憔悴,淚水連連的樣子,我的心就像打翻了個五味瓶一樣,很不是滋味。對此,我只能哀嘆自己命運的不幸,我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我的心是孝的,盡管沒有付諸行動。
弟,哥今天發了工資,但不能告訴你。也許你又會要哥馬上回家,“別再浪費時間了”
其實,弟是知道哥非常喜歡寫作的,我現在就是要到外面搜集一些素材。哪怕是受苦受累也好,我都會樂此不疲,無怨無悔。“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哥就不信不能在外面有一點成績。
現在,哥在外面是一無所有,才華沒有,錢財也沒有,哥總能空手而回?
弟,給哥一點時間,幫哥在父母面前盡一份孝心,哥回來感謝你。
當然,哥知道你在家里是很辛苦的,既要孝敬父親,又要侍奉母親,還要種田種地,忙里忙外,既要當兒子,又要當女兒。
其實,我何嘗不想回家。家中的親人,家鄉的山水時時令我魂纏夢縈,特別是媽媽,病床上的媽媽。當我回憶起自己在家時把藥送到媽媽床邊的時候,她從床上艱難地爬了起來,又是一臉的憔悴,淚眼婆沙。我就心如刀絞。每天就是靠止痛丸來維持生命。一天三次,有時甚至四五次,媽呀,我苦命的媽,兒子離開您這么久了,這段漫長的日子您是怎么熬過來呀?身體健康的兒子在外面工作尚且是度日如年,媽,您過一天恐怕有一個世紀那么長吧,媽還能頑強的生活下去多虧了你——親愛的弟。
弟,真的辛苦你了,怪不得你來電要哥回家,盡管你說不累,哥也是知道的。一年多的熬湯送藥是有點讓人心煩的,是要有相當的孝心和忍耐性的,更何況脾氣暴躁的你。俗話說:久病無孝子。
弟,上次在來電中你說很想出去,哥勸你還是別出去了。哥在外面才真正懂得親情的可貴,親人之間離別的巨大痛苦。當我聽到你說還要出來的話,哥真的好難過,好傷心。哥在千里之外,妹妹也不在家,爸又年邁了,媽該怎么辦呢?
弟,我知道,你為了盡一份赤子之心,犧牲了許多許多,二十二歲正值青春年少,風華正茂,去豐富豐富閱歷的,好好的去學技術和知識的。可是你卻不能像同齡人一樣享受到那種終身的幸福。
弟,哥一想到家中境況就食不甘味,夜不成眠。哥無能。哥為自己這個兄長的失職而感到汗顏,我對不起爸媽,你和小妹。
弟,哥勸你千萬別再出去了,哥還清楚地記得陰歷九月初六的那個晚上做了個噩夢,夢見媽媽拋下我們幾個匆匆的走了。我在夢中哭了一個晚上。醒來后手腳麻木,大汗淋漓。如果你要是在外面也會寢食難安的,因為我知道,你是爸媽面前最孝順的孩子。
其實,弟,哥在外面也是很復雜矛盾的,工作的辛苦,管理人員的頤指氣使,一邊想做跳槽的準備,還要寫稿投稿,再加之思念你們的心情與日俱增。每當節假日,同事們成雙成對的去外面談情說愛,卿卿我我,或三五成群,談笑風生的去卡拉OK歌舞廳唱歌跳舞,其樂無窮。而我卻只有獨自守著這十多平米的宿舍,伴著這盞寂寞的孤燈,在床上寫寫畫畫,自取其樂,其實真乃“強顏歡笑藏五味,幾多辛酸幾多淚”但我并不消沉,我依舊對家中充滿信心,因為我有一個可以自豪的弟弟。我也依舊對自己的未來充滿希望。因為我想起了貝多芬的一句話“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他休想使我屈服。”弟,你也一樣,讓我們在苦難中挺住,做個生活的強者。
愿媽早日康復如昔,爸身體健康如昔,弟妹開心。
第四篇:季羨《重返哥廷根》散文
季羨林是中國山東省聊城市臨清人,字希逋,又字齊奘。國際著名東方學大師、語言學家、文學家、國學家、佛學家、史學家、教育家和社會活動家。一起來看看《重返哥廷根》散文,僅供大家參考!謝謝!
我真是萬萬沒有想到,經過了三十五年的漫長歲月,我又回到這個離開祖國幾萬里的小城來了。
我坐在從漢堡到哥廷根的火車上,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事實。難道是一個夢嗎?我頻頻問著自己。這當然是非常可笑的,這畢竟就是事實。我腦海里印象歷亂,面影紛呈。過去三十多年來沒有想到的人,想到了;過去三十多年來沒有想到的事,想到了。我那一些尊敬的老師,他們的笑容又呈現在我眼前。我那像母親一般的女房東,她那慈祥的面容也呈現在我眼前。那個宛宛嬰嬰的女孩子伊爾穆嘉德,也在我眼前活動起來。那窄窄的街道、街道兩旁的鋪子、城東小山的密林、密林深處的小咖啡館、黃葉叢中的小鹿,甚至冬末春初時分從白雪中鉆出來的白色小花雪鐘,還有很多別的東西,都一齊爭先恐后地呈現到我眼前來。一霎時,影像紛亂,我心里也像開了鍋似的激烈地動蕩起來了。
火車一停,我飛也似的跳了下去,踏上了哥廷根的土地。忽然有一首詩涌現出來: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鬃毛衰。
兒童相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怎么會涌現這樣一首詩呢?我一時有點茫然、懵然。但又立刻意識到,這一座只有十來萬人的異域小城,在我的心靈深處,早已成為我的第二故鄉了。我曾在這里度過整整十年,是風華正茂的十年。我的足跡印遍了全城的每一寸土地。我曾在這里快樂過,苦惱過,追求過,幻滅過,動搖過。這一座小城實際上決定了我一生要走的道路。這一切都不可避免地要在我的心靈上打上永不磨滅的烙印。我在下意識中把它看作第二故鄉,不是非常自然的嗎?
我今天重返第二故鄉,心里面思緒萬端,酸甜苦辣,一齊涌上心頭。感情上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重壓,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似欣慰,似惆悵,似追悔,似向往。小城幾乎沒有變。市政廳前廣場上矗立的有名的抱鵝女郎的銅像,同三十五年前一模一樣。一群鴿子仍然像從前一樣在銅像周圍徘徊,悠然自得。說不定什么時候一聲呼哨,飛上了后面大禮拜堂的尖頂。我仿佛昨天才離開這里,今天又回來了。我們走下地下室,到地下餐廳去飯。里面陳設如舊,座位如舊,燈光如舊。連那年輕的服務員也仿佛是當年的那一位,我仿佛昨天晚上才在這里吃過飯。廣場周圍的大小鋪子都沒有變。那幾家著名的餐館,什么“黑熊”、“少爺餐廳”等等,都還在原地。那兩家書店也都還在原地。總之,我看到的一切都同原來一模一樣,我真的離開這座小城已經三十五年了嗎?
但是,正如中國古人所說的,江山如舊,人物全非。環境沒有改變,然而人物卻已經大大地改變了。我在火車上回憶到的那一些人,有的如果還活著的話年齡已經過了一晨歲,這些人的生死存亡就用不著去問了。那些計算起來還沒有這樣老的人,我也不敢貿然去問,怕從被問者的嘴里聽到我不愿意聽到的消息。我只繞著彎子問上那么一兩句,得到的回答往往不得要領,模糊得很。這不能怪別人,因為我的問題就是模糊不清。我現在非常欣賞這種模糊,模糊中包含著希望。可惜就連這種模糊也不完全遮蓋住事實。結果是:
訪舊半為鬼
驚呼熱中腸
我只能在內心里用無聲的聲音來驚呼了。
在驚呼之余,我仍然堅持懷著沉重的心情去訪舊。首先我要去看一看我住帶整整十年的房子。我知道,我那母親般的女房東歐樸爾太太早已離開了人世,但是房子卻還存在。那一條整潔的街道依舊整潔如新。從前我經常看到一些老太太用肥皂來洗刷人行道,現在這人行道仍然像是剛才洗刷過似的,躺下去打一個滾,決不會沾上一點塵土。街拐角處那一家食品商店仍然開著,明亮的大玻璃窗子里陳列著五光十色的食品。主人卻不知道已經換了第幾代了。我走到我住過的房子外面,抬頭向上看,看到三樓我那一間房子的窗戶,仍然同以前一樣擺滿了紅紅綠綠的花草,當然不是出自歐樸爾太太之手。我驀地一陣恍惚,仿佛我昨晚才離開,今天又回家來了。我推開大門,大步流星地跑上三樓。我沒有用鑰匙去開門,因為我意識到,現在里面住的是另外一家人了。從前這座房子的女主人恐怕早已安息在什么墓地里了,墓上大概也栽滿了玫瑰吧。我經常夢見這所房子,夢見房子的女主人,如今卻人去樓空了。
我在這里度過的十年中,有愉快,有痛苦,經歷過轟炸,忍受過饑餓。男房東逝世后,我多次陪著女房東去掃墓。我這個異邦的青年成了她身邊的唯一的親人。無怪我離開時她號啕痛哭。我回國以后,最初若干年,還經常通信。后來時移事變,就斷了聯系。我曾癡心妄想,還想再見她一面。而今我確實又來了哥廷根,然而她卻再也見不到,永遠永遠地見不到了。
我徘徊在當年天天走過的街頭,這里什么地方都有過我的足跡。家家門前的小草坪上依然綠草如茵。今年冬雪來得早了一點,十月中,就下了地場雪。白雪、碧草、紅花,相映成趣。鮮艷的花朵赫然傲雪怒放,比春天和夏天似乎還要鮮艷。我在一篇短文《海棠花》里描繪的那海棠花依然威嚴地站在那里。我忽然回憶起當年的冬天,日暮天陰,雪光照眼,我扶著我的吐火羅文和吠陀語老師西克教授,慢慢地走過十里長街。心里面感到凄清,但又感到溫暖。回到祖國以后,每當下雪的時候,我便想到這一位像祖父一般的老人。回首前塵,已經有四十多年了。
我也沒有忘記當年幾乎每一個禮拜天都到的席勒草坪。它就在小山下面,是進山必由之路。當年我常同中國學生或德國學生,在席勒草坪散步之后,就沿著彎曲的山徑走上山去。曾在俾斯麥塔,俯瞰哥廷根全城;曾在小咖啡館里流連忘返;曾在木森林中茅亭下躲避暴雨;曾在深秋時分驚走覓食的小鹿,聽它們腳踏落葉一路窸窸率率地逃走。甜蜜的回憶是寫也寫不完的。今天我又來到這里,碧草如舊,亭榭猶新。但是當年年輕的我已頹然一翁,而舊日游侶早已蕩若云煙,有的離開了這個世界,有的遠走高飛,到地球的另一半去了。此情此景,人非木石,能不感慨萬端嗎?
我在上面講到江山如舊,人物全非。幸而還沒有真正的全非。幾十年來我晝思夢想最希望還能見到的人,最希望他們還能活著的人,我的“博士父親”,瓦爾德施米特教授和夫人居然還都健在。教授已經是八十三歲高齡,夫人比他壽更高,是八十六歲。一別三十五年,今天重又會面,真有相見翻疑夢之感。老教授夫婦顯然非常激動,我心里也如波濤翻滾,一時說不出話來。我們圍坐在不太亮的電燈光下,杜甫的名句一下子涌上我的心頭: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今夕復何夕?
共此燈燭光。
四十五年前我初到哥廷根我們初次見面,以及以后長達十年相處的情景,歷歷展現在眼前。那十年是劇烈動蕩的十年,中是插上了一個第二次世界大戰,我們沒有能過上幾天好日子。最初幾年,我每次到他們家吃晚飯時,他那個十幾歲的獨生兒子都在座。有一次教授同兒子開玩笑:“家里有一個中國客人,你明天到學校去又可以張揚吹噓一番了。”哪里知道,大戰一爆發,兒子就被征從軍,一年冬天,戰死在北歐戰場上。這對他們夫婦倆的打擊,是無法形容的。不久,教授也被征從軍。
他心里怎樣想,我不好問,他也不好說。看來是默默地忍受痛苦。他預訂了劇院的票,到了冬天,劇院開演,他不在家,每周一次陪他夫人看戲的任務,就落到我肩上。深夜,演出結束后,我要走很長的道路,把師母送到他們山下林邊的家中,然后再摸黑走回自己的住處。在很長的時間內,他們那一座漂亮的三層樓房里,只住著師母一個人。
他們的處境如此,我的處境更要糟糕。烽火連年,家書億金。我的祖國在受難,我的全家老老小小在受難,我自己也在受難。中夜枕上,思緒翻騰,往往徹夜不眠。而且頭上有飛機轟炸,肚子里沒有食品充饑,做夢就夢到祖國的花生米,有一次我下鄉去幫助農民摘蘋果,報酬是幾個蘋果和五斤土豆。回家后一頓就把五斤土豆吃了精光,還并無飽意。
大概有六七年的時間,情況就是這個樣子。我的學習、寫論文、參加口試、獲得學位,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進行的。教授每次回家度假,都聽我的匯報,看我的論文,提出他的意見。今天我會的這一點點東西,哪一點不飽含教授的心血呢?不管我今天的成就還是多么微小,如果不是他懷著毫不利己的心情對我這一個素昧平生的異邦的青年加以誘掖教導的話,我能夠有什么成就呢?所有這一切我能夠忘記得了嗎?
現在我們又會面了。會面的地方不是在我所熟悉的那一所房子里,而是在一所豪華的養老院里。別人告訴我,他已經把房子贈給哥廷根大學印度學和佛教研究所,把汽車賣掉,搬到這一所養老院里來了。院里富麗堂皇,應有盡有,健身房、游泳池,無不齊備。據說,飯食也很好。但是,說句不好聽的話,到這里來的人都是七老八十的人,多半行動不便。對他們來說,健身房和游泳池實際上等于聾子的耳朵。他們不是來健身的,而是來等死的。頭一天晚上還在一起吃飯、聊天,第二天早晨說不定就有人見了上帝。一個人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心情如何,概可想見。話又說了回來,教授夫婦孤苦零丁,不到這里來,又到哪里去呢?
就是在這樣一個地方,教授又見到了自己幾十年沒有見面的弟子。他的心情是多么激動,又是多么高興,我無法加以描繪。我一下汽車就看到在高大明亮的玻璃門里面,教授端端正正地坐在圈椅上。他可能已經等了很久,正望眼欲穿哩。他瞪著慈祥的雙目瞧著我,仿佛想用目光把我吞了下去。握手時,他的手有點顫抖。他的夫人更是老態龍鐘,耳朵聾,頭搖擺不停,同三十多年前完全叛若兩人了。師母還專為我烹制了當年我在她家常吃的食品。兩位老人齊聲說:“讓我們好好地聊一聊老哥廷根的老生活吧!”他們現在大概只能用回憶來填充日常生活了。我問老教授還要不要中國關于佛教的書,他反問我:“那些工本對我還有什么用呢?”我又問他正在寫什么東西。他說:“我想整理一下以前的舊稿;我想,不久就要打住了!”從一些細小的事情上來看,老兩口的意見還是有一些矛盾的。看來這相依為命的一雙老人的生活是陰沉的、郁悶的。在他們前面,正如魯迅在《過客》中所寫的那樣:“前面?前面,是墳。”
我心里陡然凄涼起來。老教授畢生勤奮,著作等身,名揚四海,受人尊敬,老年就這樣度過嗎?我今天來到這里,顯然給他們帶來了極大的快樂。一旦我離開這里,他們又將怎樣呢?可是,我能永遠在這里呆下去嗎?我真有點依依難舍,盡量想多呆些時候。但是,千里涼棚,沒有不散的筵席。我站起來,想告辭離開。老教授帶著乞求的目光說:“才十點多鐘,時間還早嘛!”我只好重又坐下。最后到了深夜,我狠了狠心,向他們說了聲:“夜安!”站起來,告辭出門。老教授一直把我送下樓,送到汽車旁邊,樣子是難舍難分。此時我的心潮翻滾,我明確地意識到,這是我們最后一面了。但是,為了安慰他,或者欺騙他,也為了安慰我自己,或者欺騙我自己,我脫口說了一句話:“過一兩年,我再回來看你!”聲音從自己嘴里傳到自己耳朵,顯得空蕩、虛偽,然而卻又真誠。這真誠感動了老教授,他臉上現出了笑容:“你可答應了我了,過一兩年再回來!”我還有什么話好說呢?我噙著眼淚,鉆進汽車。汽車開走時,回頭看到老教授還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活像是一座塑像。
過了兩天,我就離開了哥廷根。我乘上了一列開到另一個城市去的火車。坐在車上,同來時一樣,我眼前又是面影迷離,錯綜紛雜。我這兩天見到的一切人和物,一一奔湊到我的面前來;只是比來時在火車上看到的影子清晰多了,具體多了。在這些迷離錯亂的面影中,有一個特別清晰、特別具體、特別突出,它就是我在前天夜里看到的那一座塑像。愿這一座塑像永遠停留在我的眼前,永遠停留在我的心中。
1980年11月在西德開始
1987年10月在北京寫完
第五篇:送你一匹馬散文
前段時間備考,習慣了早起。盡管昨夜睡的晚,但今晨還是醒的早。索性起來,做個簡單的早餐,再整理整理房間。一切準備妥當后一看時間,居然距離平時出門上班還有40分鐘。
忽然感覺,在不看書的時間里,時光似乎是在曲曲折折流動,真正慢了下來。
送你一匹馬
于是,從一堆高高摞起的書里隨意抽出一本來讀——《送你一匹馬》。
不記得是什么時候買的了,想必至少三個月了吧。那天中午和同事去圖書城買考試書,看到三毛的書,沒有多想就選了四本。可后來因為備考,一直沒有時間看。
喜歡三毛及其作品的讀者有很多,自然也包括我。我讀過一些關于她的故事,與荷西,與王洛賓,關于旅行,關于家人…… 但她的作品反倒沒有全部讀完。
不亦樂乎
重讀《什么都快樂》。文中所述皆是日常之瑣事,但是,一個最浪漫、最真性情、最勇敢瀟灑的三毛,卻從字里行間出來了。
假裝打好的太極拳、假裝寫好的毛筆字、開會時折紙船打發無聊的時間、故意拉斷鞋帶做頭繩、雨夜開車被人誤認為夜行遇鬼…… 二十一件平常事,二十一個不亦樂乎!
仿佛,在三毛的世界里,就沒有煩惱二字,果真是什么都快樂。
自由奔跑…
看三毛的照片,自行車、背包、拖鞋、牛仔裝……她永遠都是一副出發的狀態和放浪不羈的姿態,自由的靈魂,不屈的生命力,一生瀟灑地走在自己的朝圣路上。
說說三毛與王洛賓。
去年四月,和朋友去了一趟吐魯番,在葡萄溝的王洛賓紀念館,我買了一本關于他的傳記,是他的兒子王海成所寫。
王洛賓一生創作改編了一千多首歌曲,《在那遙遠的地方》《達坂城的姑娘》《半個月亮爬上來》被一代又一代人傳唱。
而他傳奇與磨難的一生,更是令人感慨。他經歷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文化大革命,五次穿上軍裝,兩次穿上囚服,家庭屢遭不幸,直到68歲才得以平反,對音樂的執著和熱愛,支撐他走過了不平凡的一生。
你無法要求我不愛你
就是這樣一位平凡而又偉大的藝術家,在時光的交錯里與三毛相遇了。他們相愛了。
“你無法要求我不愛你,在這一點上,我是自由的”。大膽表白,勇敢去愛,這就是三毛。
不管是在那個并不尊崇藝術的年代,還是如今這個急功近利的時代,對理想的堅守,對愛情的執著,他們的故事,是永遠令人肅然起敬的!
捫心自問,面對名利、面對得失、面對愛情、面對悲歡……我們可否做到如三毛一般?
想必,大部分都是活在別人的目光里吧。
堅持…
前些天,我在朋友圈里看到一張圖片(上圖),她還配了一段我們都懂的道理。想起以前很多的事情,忽然有些感動。
一粒種子從發芽到成長為大樹,有陽光雨露的潤澤,同樣,也會經歷風吹日曬,恰如我們的人生歷程。
因此,不管做什么,我們都不要急于回報,因為播種和收獲不在同一個季節,它們中間隔著的一段時間,我們叫它為:堅持。
每天清晨一睜眼,我們迎來都是不可回去的新的一天,所以一定要開心面對每一天,更要珍惜每一天,切不可虛度。
生命不息,奮斗不止,真的沒有什么是不可以過去的!其實,這也是我對自己說的話~~我會偶爾脆弱,但會一直堅強下去。
策馬奔騰,日日如此,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