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當代著名女作家
當代著名女作家有哪些
龍應臺(臺灣散文作家),畢淑敏,蕭紅,林海音,林徽因,林白,亦舒(香港人,主寫言情小說,亦舒的作品以情節(jié)取勝,故事往往跌宕起伏,環(huán)環(huán)相扣,結(jié)局受歐·亨利的影響,常常出乎意料,富有傳奇色彩。在語言形式上,亦舒小說都是以
一、兩句話為一個段落:跳躍性大,節(jié)奏感強,這各香港惜時如金的緊張生活很吻合。)須蘭(多歷史小說,如《仿佛》《紅檀板 》《宋朝故事 》《武則天》)
瓊瑤,原名陳 吉吉,1938年出生于四川,后隨家人來到臺灣。瓊瑤是言情小說界名家,在華人讀者中享有盛名。
雖然已經(jīng)過了看瓊瑤的年齡,并且開始難以忍受老年瓊瑤的媚俗,但我卻無法否認在少年時自己曾經(jīng)迷戀過她的童話愛情世界,并且曾經(jīng)為《窗外》而流淚。因此,我不愿全盤否定瓊瑤,正如我不愿全盤否定過去的自己。
三毛:
原名陳平,臺灣當代著名作家,現(xiàn)已辭世。其作品介于自傳性散文與小說之間,描寫一個女子在世界各地的所見所聞,及在異域的生活,將傳奇的浪漫與別樣的面對世界的態(tài)度結(jié)合一處,吸引許多讀者的關切。三毛的世界也許帶有某種虛幻的成分,但她帶給讀者的卻是真實的閱讀樂趣,而窮究作品內(nèi)容是否真實,也實在是一件非常無聊的事情。
席慕容
席慕蓉,著名詩人、散文家、畫家。一位來察哈爾盟明安旗的蒙古姑娘,是蒙古族王族之后,外婆是王族公主。她于一九八一年出版第一本新詩集《七里香》,在臺灣刮起一陣旋風,其銷售成績也十分驚人。一九八二年,她出版了第一本散文集《成長的痕跡》,表現(xiàn)她另一種創(chuàng)作的形式,延續(xù)新詩溫柔淡泊的風格。
張曉風
張曉風,1941年生,江蘇銅山人,生于浙江金華。八歲后赴臺,畢業(yè)于臺灣東吳大學,并曾執(zhí)教于該校及他處,現(xiàn)任臺灣陽明醫(yī)學院教授。她篤信宗教,喜愛創(chuàng)作,小說、散文及戲劇著作有三、四十種,并曾一版再版,并譯成各種文字。六十年代中期即以散文成名,1977其作品被列入《臺灣十大散文家選集》,編者管管稱“她的作品是中國的,懷鄉(xiāng)的,不忘情于古典而縱身現(xiàn)代的,她又是極人道的。”。余光中也曾稱其文字“柔婉中帶剛勁”,將之列為“第三代散文家中的名家”。又有人稱其文“筆如太陽之熱,霜雪之貞,篇篇有寒梅之香,字字若瓔珞敲冰。”皆評價甚高
第二篇:張潔當代女作家
當代女作家(1931~)張潔
著有作品集《張潔小說劇本選》,小說散文集《愛,是不能忘記的》、《方舟》,小說集《祖母綠》,長篇小說《沉重的翅膀》(獲全國第2屆茅盾文學獎,曾被譯成德、英,法,瑞典等多種文字出版)。《只有一個太陽》,《無字》,《知在》,《時間是用來流浪的》。長篇散文《世界上那個最愛我的人去了》,散文集《在那綠草地上》以及《張潔集》等。
是迄今為止全國唯一獲得短篇、中篇、長篇小說三頂國家獎的作家,并創(chuàng)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三連冠”紀錄。是迄今為止全國唯一獲得兩次茅盾文學獎的作者。
張潔以“人”和“愛”為主題的創(chuàng)作,常引起文壇的論爭。她不斷拓展藝術(shù)表現(xiàn)的路子,作品以濃烈的感情筆觸探索人的心靈世界,細膩深摯,優(yōu)雅醇美。
《無字》內(nèi)容提要:
著名女作家張潔,歷時十二載,潛心撰著了這部凝重恢弘、空靈雋永的長篇力作。小說以女作家吳為的人生經(jīng)歷為主線,進述了她及其家族幾代女性的婚姻故事,通過凡人小事反映社會,有著非常廣闊的背景,描摹了社會大動蕩、大變革中各色人等的與世浮沉、坎坷人生,展現(xiàn)了中國近百年間的社會風貌,對二十世紀的中國進行了獨特的記錄與審視,寫出了一個說不盡的時代,堪稱一部世紀性的生命史詩。
這部小說2002年由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是張潔繼《沉重的翅膀》之后,第二次奪得第六屆茅盾文學獎的桂冠。也是目前惟一獲得兩次茅盾文學獎的作家。
《知在》內(nèi)容提要:
小說緊緊圍繞古畫展開。一個又一個看似毫無關聯(lián)的偶遇,串聯(lián)起這幅畫卷在人問的顛 沛流離;一代又一代收藏者,相互間有著不清不楚、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誰也不知道這幅古畫緣自一段凄美而慘烈的愛情,然而,凡與之有瓜葛者,大多命途多舛。是宿命,還是暗藏玄機? 小說以純文學筆法描述懸疑情節(jié),于平實中見驚悚,于靈動中訴滄桑,寫出了作家“另一面”的獨特想象與探究,傳達出作家對“知”與“在”的思考,更有幾分難以言說的“禪”意,以長篇小說少見的簡潔凝練、大捭大闔,把一個詭異離奇的故事寫得神秘、空靈、動人心魄,讀來酣暢、大氣,耐人尋味
張潔:轉(zhuǎn)型世界感
——一種文學年齡的斷想
你讀《他有什么病》,讀《魚餌》和《橫過馬路》,再讀《只有一個太陽》,會為張潔風格形態(tài)的轉(zhuǎn)型吃驚。很難相信,一個曾經(jīng)寫了《從森林里來的孩子》、《愛是不能忘記的》、《祖母綠》,而給人以強烈的古典主義印象的張潔,一個曾經(jīng)寫了《誰生活得更美好》、《方舟》、《沉重的翅膀》而給人以正統(tǒng)的現(xiàn)實主義印象的張潔,竟能那么徹底地反叛自己骨子里的詩情與崇尚,如此迅捷地從古典理想主義跌入冷峻的現(xiàn)實主義,繼而轉(zhuǎn)向現(xiàn)代主義。似乎還沒有哪一位當代作家,特別是女作家像張潔這樣從唯美走向市五,在極其明快的風格變換中顯示出自己的文學年齡,仿佛從文學的少女時代一下子跨入成年時代,又迎來文學的更年期。
張潔是個謎。風格形態(tài)的轉(zhuǎn)型僅僅是表面現(xiàn)象,它的背后藏著值得探究的東西。
破譯張潔的轉(zhuǎn)型之謎是件很有意義的事。
張潔擁抱著關切著懷疑著冷視著的無疑是屬于我們每一個人,給予我們大家太多希冀太多誘惑太多疑慮太多失望的世界。作為感覺世界的主體,其世界感的變化牽連著時代和社會的律動。張潔風格形態(tài)的轉(zhuǎn)型無疑是這種律動的派生。
其實,那時候,她像許多人(特別是她那一代人),甚至像我們這個國家,已不太年輕。但是,渡盡“文革”劫波后受盡創(chuàng)傷的心,并沒有妨礙她像清純少女一樣用詩情和音樂編織希冀和童話。她是誠心誠意的,沒有一點矯情和造作。在她的筆下,偉壯神秘的大森林雖然幽禁著愚昧時代的殘酷,殘酷時代的罪孽,掩埋了亂世之秋被政治的屠刀宰殺的冤魂,卻沒有因此而扼斷那個叫孫長寧的“從森林里來的孩子”“明亮、質(zhì)樸、優(yōu)美的散文詩似的”笛聲。十年大劫,隔著生與死,在張潔的眼中并沒有帶來世界的毀滅和末日,卻仿佛那個慘死的音樂家梁老師優(yōu)美而高尚的靈魂的一次涅(般木)。她以生者對死者遺業(yè)的繼承,張揚一種“對光明的渴望,對真理的追求,對生活的熱愛”的信奉,以美的靈魂對美的靈魂的培養(yǎng)昭示一種彌散著宗教情緒的永恒。她甚至傾心為那個從森林的血泊中走出去的孩子安排了足以告慰無辜亡靈的光明前景,讓他在新的黨中央的英明決定下意外地考取了音樂學院,努力使所有的人相信等待著他的是“一個美麗而晴朗的早晨———一個讓他們一生都不會忘記的早晨。”
沒有一點點兩次世界大戰(zhàn)后籠罩人類的世紀末情緒。上帝并沒有死去。在張潔那里,滿目皆丑皆惡的灰色絕望也許意味著大逆不道的墮落。像許多許多人,那時的她頑強地守護著特殊的文化教養(yǎng)融化在民族骨血里的那份“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虔誠,像守護著萬能的上帝和大慈大悲的神。或許正是這份融著可悲的崇高,也融著可愛的樸拙的少女式純情,鑄成了我們這個多災多難的民族大有韌性的神經(jīng)。真不知是應該為自己驕傲,還是應該為自己悲哀,張潔就處在這種無法悖逆的民族集體情緒的慣性中,帶著特有的虔減去修補一個破碎的傷痕累累的世界。在《有一個青年》和《誰生活得更美好》中,她以一種積極的態(tài)度理解了社會**造成的缺乏教養(yǎng)的一代人粗鄙和玩世不恭行為下掩蓋著的痛苦,看到了拯救他們的希望。猶如圣母瑪利亞面對迷途的羔羊,她深情地呼喚我們都去做講文明懂禮貌知上進的好孩子。在她的心里,這個世界真正充滿了希望,更應該真正充滿愛和信任。就像純潔的少女希望世界開滿不敗的鮮花,張潔極力使人們相信這個世界不會垮掉,也沒有垮掉的一代。
正是這樣的世界感主宰了張潔的藝術(shù)意志,使她對美表現(xiàn)出格外的偏愛。于是,她不由自主地用自己的唯美崇尚去勸誡去教化,表現(xiàn)出一種近乎宗教膜拜的傾向。
這樣講并不過分。因為人們對于世界的審美態(tài)度和對于世界的宗教態(tài)度本是相通的,都離不開自身的感情和感受。宗教膜拜,常使一部作品的審美職能由于受到宗教職能的排擠,或歸于從屬地位,或兩者合一。但是在張潔那里,對于世界的宗教式感受是世俗化的或人格化的,并不表現(xiàn)為對超驗的仰慕,而是對與被感知的物質(zhì)世界相對應的一種精神本原的化身(或一種學說、主義)的崇尚,對被神化的特殊人物或集團的無限信奉。現(xiàn)代迷信使張潔對自己的崇尚和信奉,像篤實虔誠的教徒對神體驗著各種積極美好的感情。于是,她調(diào)動起全部藝術(shù)手段來表達自己對“心中上帝”的贊美、虔信和熱愛,旨在肯定某種帶有宗教意味的思想、情緒和觀念。而這樣的思想、情緒和觀念已依照一種歷史的慣性像上帝那樣主宰著民眾的意志。要掙脫它無論對誰都很難。
事實上,一場大劫并沒有把人們完全推出歷史慣性的牢籠。人們并不希望上帝死去。
也許該慶幸。因為,不管世界如何破碎如何丑陋,只要人們心中的上帝不死,就不會喪失對這個世界美的感知。
這樣,處在文學少女時代的張潔就不能不做唯美的信徒,那種非常女姓化的古典抒情方式,將她的小說指向詩。
《愛,是不能忘記的》使人看到了張潔,理解了張潔,認識了張潔。她其實是在無數(shù)古代佳人蟄居的情感避難所抒寫愛的心靈價值之美,繼續(xù)的是一個有淵源的愛情主題。
心靈的價值是代價的體現(xiàn)。幾乎所有注意張潔創(chuàng)作活動的人都相信《愛,是不能忘記的》一定來自主體痛苦的人生體驗。正是這樣的體驗,才使張潔領悟了愛的心靈價值的份量,得以從內(nèi)知而非旁知的敘事角度深入鐘雨的心靈——情感世界,向人們展示出如此殘酷的文化事實:愛因為不能自由地兌現(xiàn)才不能忘記,因為不能忘記才獲取了特有的心靈價值。
這是文化的必然,也是文明的澀果。亞當和夏娃被趕出伊甸園便開始承受人類生存的痛苦,然而誰又能因為這不可逃離的痛苦認定他們不該吃那智慧之禁果?文明的進步以犧牲人類某些天性所希望的自由和幸福為代價,誰又能抗拒文明,超離文化而生存?文化與生命的永恒沖突貫穿于整個人類社會的文明史,制約著人的命運,成為無法抵御的鐵律。在這道鐵律之下,人是渺小而可悲的。
作為人類生存的一種意志,性愛雖然總是伴隨著與所愛對象合一的熱切愿望,但是,文明的鐵律之下,人類的愛欲必然會受到種種逆天性的禁抑。愛而無法自由兌現(xiàn)便賦予了愛自身無窮的悲劇性。人類之情愛正是在文化與生命的永恒沖突之下,在其自身無窮的悲劇性中顯示出崇高。抒寫這種崇高感,揭示愛的種種悲尷性是古老的文學主題。只有在這樣的主題之下,才能流溢出鐘雨那般沉重又癡誠的古典詩式的情緒。
鐘雨在除了一夫一妻的婚姻以外對其他性關系施行禁忌的文明性道德的壓抑之下,度過痛苦熬煎的人生。當沒有理由沒有力量也沒有可能去拆散一對雖不是因為愛情而結(jié)合卻生活得和睦融合的患難夫妻,又無論如何不能阻遏自己從愛欲中迸發(fā)出的對生命的追求時,鐘雨陷入了現(xiàn)代人生存的困境之中。她不得不在對一個有婦之夫的熱戀里苦苦掙扎,在行為方式上屈從于文明性道德的壓抑——她和他沒有握過手,僅有過一次在毫無詩意的初春的夜晚彼此離得很遠的默默的散步;他們相約要彼此忘記,懷著恐懼躲避著“我愛你”的情不自禁的發(fā)抒;她只能把徹底忘記愛的希望寄托于時間與空間的遷延之中。然而,愛欲中蘊積著的熾烈的生命活力,頑強的生存意志,使那份背逆文明性道德的愛反而化為壓不住割不掉剪不斷的癡情深藏在心底,并且以純情的形態(tài)在幻覺中和物戀里被深化和強化,“就跟一棵大樹一樣,它的根越來越深地扎下去,要拔掉這生了根的東西實在太困難了”。她外出歸來,孤零零地站在月臺上享受被他接站的幻覺;她把筆記本當作他的替身盡訴衷腸;她像中了魔癥一般戀著他送的一套契訶夫小說選。這種精神之戀不僅越出了倫理的樊籬,也超越了生死。他的辭世并沒有中斷她在筆記本上的衷腸獨拆,使尋常意義的象征在此獲得了強大的系戀力量。那套契訶夫小說選亦作為幻覺中愛情的信物同她的靈魂一起進入天國安息。為了不影響另一個人的生活而割舍自己,是文明性道德之下良知的趨使;因為割舍了自己又無法抗拒愛欲中燃燒的生命活力,把現(xiàn)實中無法兌現(xiàn)的愛系戀于幻覺與實物便成為鐘雨唯一的選擇。鐘雨的純情在某種意義上是文明性道德巨大壓抑的產(chǎn)物,它藉著一種神秘的人性力量與深度所昭示出的愛的心靈價值,標明了文化在殘酷中建立的偉績,對于這一點,早已有智者議論過。
一位叫杰蓋塔·霍克斯的女性在《地球上的人類》一書中指出:“有這么一個物種,從貪欲好色的無尾猿派生而來,現(xiàn)在生活在從小彩蛾到飛猛犸所有生靈都能自由放任,隨意交媾的世界上。唯有這一個物種,把未免過于殘忍的清規(guī)戒律強加于自己的每一名成員身上。且不論這種集體意志從何而來,它反正強施這些限制。而人也就將此限制視作神祉的旨意而接受。亂倫十惡不赦;越來越令人敏感的行為。精力情感被禁錮,被貯藏,因而得以增強,為創(chuàng)造文明具備了條件。”
弗洛伊德在《論愛貶值的一般趨向》中也寫道:“當愛欲需求易于獲得滿足之時,愛欲的心靈價值便會被貶值下來。……例如在古文明的衰落時期,愛便變得毫無價值,生命是呈現(xiàn)一片空虛。這時我們便亟需一種強烈的反動結(jié)構(gòu)來重振此種不可或缺的情感價值……事實上,基督教的禁欲趨勢曾創(chuàng)造了愛的心靈價值,此種心靈價值確然是古代的異教徒所無法呈現(xiàn)的……”
也許,這正是人類生存的辯證法。如果人性與良知沒有泯滅,我們就沒有理由認為鐘雨不應該那樣地愛。《愛,是不能忘記的》的深刻性在于真實地反映了文明性道德之下民族的某些生存狀態(tài)。
從探索社會學問題的角度看,盡管這篇小說被張潔視為“學習馬克思恩格斯的《共產(chǎn)主義原理》、《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之后,試圖用文學形式寫的讀書筆記”,但是它所觸及的卻是一個近乎無解的生命難題。弗洛伊德曾把人類婚姻的文化發(fā)展過程分作三期,指出:“在第一期里,種種不能導致生育的性行為方式,也能自由自在地去做。到了第二期,除了達成生育的那一種,所有其他滿足性欲的方法都將被壓制。然后是第三期,這時便只有?合法的?,生育才能是性目標了。”他認為文明的性道德是這第三期的代表,在這個時期,文化所要求的標準更加提高,性自由更受限制,因而生性強悍公然反叛的人劇增,同時生性較弱,處于文化勢力與他們本身反叛天性的雙重夾擊之下,用心理癥狀來逃避沖突的人,也會增加不少。鐘雨近乎病態(tài)的精神之戀可以看作是這種雙重夾擊之下的情感畸變。從性心理學的眼光看,物戀能使一種尋常的象征得以偌大的教人系戀的力量,鐘雨以物戀方式的純情激發(fā)去替代性愛積欲與解欲的過程,既是天性的文化抵御,又是無奈的文化逃避。這是她在文化與生命的永恒沖突下自己找到的理想的性愛避難所。這個避難所也曾是無數(shù)古代佳人的唯一歸宿。
人類對于愛情和婚姻的問題討論得太久太多了。說結(jié)婚如同勒緊絞索,僅僅死亡才能解開它;說結(jié)婚如同鑄成一把剪刀,雙方一旦結(jié)合在一起就不可能分離,而且只能朝相對的方向行動,插足于二者之間的第三者必將自食其果;說一夫一妻制是一個理想,無論這理想多么可愛,終究是一個大錯,是一個在根本上自私而反人性的制度;說一夫一妻制是最理想的婚姻,但同時伴隨著缺陷,使愛的激情不能持久地保持下去,并和婚姻無法共存;說一夫一妻制一旦增加了彈性之后,就可以杜絕沒有彈性狀態(tài)下所發(fā)生的種種流弊;說婚姻不止是性愛的結(jié)合,建筑在相互依賴與效忠基礎上的婚姻仍然堅定而震撼不得……可謂五花八門。弗洛依德曾以一種否定的情緒發(fā)問,建立在一夫一妻制之上的文明性道德值得人們?nèi)橹淌軤奚鼏幔康牵诎l(fā)問的當兒恐怕自己也不會想到,一旦人類徹底擺脫了文明的性道德的束縛之后,性愛關系越趨于開放,性與愛就越容易陷入陳腐化的泥沼,從而帶來性行為的無意義,自然也破壞消弱了愛的心靈價值。這一點,目前已為一系列由于高度奔放的性自由所造成的性衰疲等西方社會學家所證實。
可能,人類面對性愛的生命難題,無論是持鐘雨式的古典態(tài)度,還是非鐘雨式的現(xiàn)代態(tài)度都無濟于事。性愛的無窮悲劇性如同悲劇在人類生命中是基本的、不可避免的一樣,產(chǎn)生于生命意識對實際能力的超越。隨著人類生命力量的增長,生命意識的擴展,必然會不斷產(chǎn)生新的欲望,但是欲念的意識在實踐中必然受到種種文化力量的阻遏,悲劇就出現(xiàn)在意識越出了實踐能力的虛空地帶。因而,性愛的悲劇亦同人類生存的悲劇一樣具有永恒的可能性。
鐘雨的愛越出了將那愛得以兌現(xiàn)的能力極限,于是在其間的虛空地帶產(chǎn)生了鐘雨的悲劇。這悲劇則因著愛的心靈價值而顯示出古典意義。
應該說,揭示最高人性意義的心靈價值,是古典式愛情悲劇內(nèi)在的美學追求。
那么,寫了《愛,是不能忘記的》的張潔給予人的印象,自然也很古典。
《愛,是不能忘記的》趨于痛苦理想主義的古典情緒,在《祖母綠》里比為無窮思愛。曾令兒的無窮思愛卻郁結(jié)著沉痛的婦女經(jīng)驗。從反省的意義上審視這種經(jīng)驗,便使這部獲得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的作品具有了獨特的認識價值。
愛的外延太廣了,很難以確切的定義恰如其分地表述其內(nèi)涵。作為一個宇宙本性概念,愛應該是一切價值和能力的最高形式。利他性的本質(zhì)則決定了愛潛在著一股神秘無邊的強大力量,而且在個人、社會及人類社會生活、心智生活、道德生活上表現(xiàn)出創(chuàng)造力和治療力。
曾令兒的愛創(chuàng)造了特定歷史時代生命的奇跡,治愈了命運對她的戮傷和殘害。女性之愛在這里是全心全意的投入,是高度的忘我,是無條件的付出而不求回報,是無畏的犧牲,是勇敢的護衛(wèi),是慷慨的恩慈,是宏大的包容,是恒久的忍耐。仿佛受到了圣母般宗教情緒的召引,曾令兒的無窮思愛使她的一生顯示出超凡的人格力量。
這是一個弱女子拼出全力替一個男子速風擋雨,因而把自己打入人間地獄的故事,重復的是女人為愛情奉獻和犧牲的癡心女子負心漢的古老文學主題。雖然曾令兒實際上像一株在狂風暴雨中可以為政治肆意揉搓的小草,明明知道那樣的挺身而出意味著對個人政治前途、功名事業(yè)、平等自由和女性尊嚴的徹底葬送,卻義無反顧,懷著超凡入圣的快樂自覺承擔本該落在左葳頭上的右派罪名。左葳自然是無辜的,但是在人性上又是懦弱、自私和薄情的,使得曾令叢無畏的犧牲、勇敢的護衛(wèi)和慷慨的恩慈所換得的竟是一場愛情的暴死。她卻以宏大的包容面對這情感的變異,不希望看到掙扎在道德自我完善中的左葳用生命的謊言對她掩飾真實,便用一個夜晚走完了一個婦人的一生,在徹底完成了和永訣了與左葳的愛之后,又帶著他們愛情的種子坦坦然然地走向勞改的人間地獄。執(zhí)著的僅僅是屬于自己的那份愛,卻把重新選擇生活的自由與權(quán)力全都交給了左葳。在非人的生活境遇里,她身兼著男人與女人,母親與父親的雙重角色,獨自承受著非婚生育所招致的種種非難,經(jīng)歷了肉體與精神的慘痛折磨。沒有怨憤,沒有逃遁。20年邊陲忍辱負重的煉獄,她憑借愛煥發(fā)出的驚人的創(chuàng)造力與治療力戰(zhàn)勝了災難。盡管命運給予她一次次諸如歷盡艱辛養(yǎng)大了愛子又被死神奪去那樣殘酷的打擊,卻始終沒有凍僵和改變她那顆無窮思愛的心。乃至20年后,當左葳的夫人盧比河向她抱怨“我們多年來,爭奪著同一個男人的愛,英勇地為他做出一切犧牲,到頭來,發(fā)現(xiàn)那并不值得”時,曾令兒的回答竟是:“別這樣說。你愛,那就談不到是犧牲。” 的確,無窮思愛像曾令兒,像她的一生,也像許許多多女人。只有女性才可能有曾令兒般的無窮恩愛,因而使人間平添了那么多從古到今久盛不衰的癡心女子負心漢的故事。拋開造成曾令兒厄運的特定歷史政治背景,僅僅從人性的角度,我們可以從曾令兒身上領悟到一些關于女性之愛的真諦。
由于男女兩性的文化職責不同,又因其生理與心理上的巨大差異,他們的愛,特別是情愛的意義是不同的。拜倫說:“男人的愛情是男人的生命的一部分,是女人生命整個的存在”;尼采說:“女人對愛情的意義了解很清楚、它不僅需要忠心,而且要求整個身體和靈魂的奉獻,沒有保留,沒有對其他事物的顧慮”;西蒙·波娃說:男人沒有一個可以被稱為“偉大的情人”,因為“在他們生命之中,在他們的內(nèi)心還停留在自我中心的狀態(tài);他愛的女人僅是有價值的東西之一;他們希望女人整個活在他們的生命中,但是井不希望為她而浪費自己的生命。對女人而言,正好相反,去愛一個人就是完全拋棄其他一切只為她愛人的利益存在。”這些看法表達的是私人經(jīng)驗,也具有人類的意義。
人類的無私之愛應追溯到母性。女人所承擔的繁衍種族的文化責任,使她們情愿為種族犧牲個體,從而獲得了一種巨大的保護和滋養(yǎng)人類的力量。血肉的孕育使女人自覺地將自我奉獻性的愛抒發(fā)出去而又不求報償。女性之愛的全部特征則首先來自此種天然的賦予。然而,母性又不僅是天然的、生物的,也是社會的和文化的。由于文化的布置在傳統(tǒng)的律令上重復加重了對本能的驅(qū)策,通過文化勢力的作用將人類天然的趨勢擴展或分化,母性 的原始本能便受到了文化的統(tǒng)治。幾千年來以男性為中心的文化傳統(tǒng)強化了女性無私之愛的天性。比如中國封建社會為了保證私有財產(chǎn)繼承中種系的純正。對婦女施行了種種嚴法厲律,迫使女人不得不從一而終,無形中強化了其天性中無條件奉獻的品格。古代無名氏那種“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愛的癡誠,既可以看作女人對愛情毫無保留的身體和靈魂的絕對奉獻絕對忠實,也隱含著在文化布置之下,女性愛之本性被逆向強化的深刻悲哀。“與君絕”在封建禮教下的后果對于女子是不堪想象的。“三從四德”、“七出”、“女誡?等等律令使女性之愛的自然本性所受到的消極方面的擴張和強化,造成女子在愛情婚姻上與男性態(tài)度的本質(zhì)差異。當人們?yōu)樵顑旱墓适滤袆樱斎藗冑澝琅匀绾蜗裆系刍S里一架愛的機器,又如何以她無私的愛去彌補這個破碎的世界,撫慰千百萬傷痕累累的心靈時,幾乎很少有人超越(或?qū)梗┪膶W史的評價,指明其中所隱藏的文化布置與訓練的殘酷性。曾令兒并沒有割斷與古代無名氏的情感血緣,而把那樣的癡誠遺蛻為無窮思愛。張潔同樣無意于這種遺蛻的文化檢討和批判,對傳統(tǒng)的偏愛則注定了她只能以唯美的形式去認同和漚贊女性本能的天然賦與,用無窮思愛去歌頌去消解文化布置下的殘酷與丑惡,就像一個少女面對淫邪會拼盡全力去堅守自己的貞潔和浪漫。
由此,我們看到了文學少女時代的張潔那種虔誠的宗教膜拜情緒,那種由古典崇尚和唯美的傳統(tǒng)偏愛所造成的她對歷史、社會、現(xiàn)實人生太理想太純真太樸拙的體認。這樣的世界感,無論在女性的意義上還是在具有普泛性的人的意義上,都只能造就古典唯美風格的張潔。
這時的張潔,肯定有自己心中的上帝。
你是否相信,無論是誰,只要他有自己心中的上帝,那個上帝實在不那么容易死去。然而,宗教般信仰靈光的暗淡,會使人們不甘于詩情畫意的迷惑與陶醉,而對自身和世界的審視更富于現(xiàn)實感,對人生的理解也更接近原色。
雖然說不清為什么,但是你恐怕也像許多人一樣會慢慢意識到這個世界怎樣以一種巨大的迫力沖擊著人沉溺在宗教情緒中的世界感。你一定體會到了時代的變革怎樣校正和改變著全民的心態(tài),使人們不再少女般的純情甚至開始反悔自己的樸拙。于是,你感到自己不能不變得復雜,不能不去直視和證實種種人生的鄙陋和人性的諸多缺陷。但是你依然沒有喪失自己對世界的正面理解,你固守著一種正統(tǒng)的世界態(tài)度,即使有滿腹牢騷也會把握分寸。這也是張潔。
告別古典唯美,對于她或許只是一個早上的事。她不再勸誡,不再鏡花水月般地理想和浪漫,也不再繼續(xù)古老的文學主題。她像婦人一般地成熟了,并且喜歡以一種冷靜、客觀、老練的中性眼光審視生活,觀照文學。既非古典又非現(xiàn)代的嚴肅的社會人生把握把她送進文學的成年時代。作品內(nèi)質(zhì)的現(xiàn)實化和批判力,作品秩序的均衡與常態(tài)化,敘述格調(diào)的生活化、非詩意色彩和向原生狀態(tài)的趨近,使張潔這一時期的小說具有冷峻的現(xiàn)實主義力度。
張潔在轉(zhuǎn)型。人們像以往一樣欣賞她,同樣給予她獲獎的殊榮。這樣的接受,是否可以理解為一種共鳴,一種基于共有世界感的認同?
獲1983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的《條件尚未成熟》可視為一篇契訶夫式的心理暴露小說,張潔對為政治和仕途異化了的知識分子的陰暗心理給予無情的解剖,其風格之冷峭,感覺之銳敏,思想之深刻,使人幾乎看不出那是出于女作家,特別是張潔這樣曾有著唯美崇尚作家的筆墨。浪漫的情致再也無力消解積垢于現(xiàn)實人生的假丑惡,內(nèi)視知識分子的丑靈魂則打開了對于整個民族進行文化反省的空缺。獲茅盾文學獎的長篇小說《沉重的翅膀》緊緊追隨改革,其政治意識和對現(xiàn)實的透視力亦沒有局限于女作家狹窄的視野和純個人的生活與情感體驗中,人情人性的貫穿又相應地使硬性大題材得以軟化,避免了同類題材的弊病。
幾乎一下子就找不到了文學少女時代的張潔,就像你,像許多許多人再也找不回自己以往對世界那份宗教般的虔誠,像人類再也找不回被歲月埋葬的遙遠的童年。世界感的變化使張潔即使用純?nèi)慌缘难酃庥^照人生與文學,也不可能是虛幻地飄浮于理想王國的精神邀游。她不再古典。
《方舟》的題記道出的是身處男性宇宙格局里的現(xiàn)代婦女的憂怨——“你將格外地不幸,因為你是女人……”感覺不到《愛,是不能忘記的》、《祖母綠》里那種少女般的情愫,沒有了溫婉、癡誠、深摯的古典詩式的情緒流動,更沒有了從女性的心靈升騰起來的對人生和愛情的童話般憧憬。大多的塵世磨礪和人生受戒后的成熟,好像使張潔的心和感情一點點變冷、變硬,痛苦理想主義的張潔,無窮思愛、九死不悔的張潔終于成為陷入世俗人生的憤懣與幽怨的張潔。于是,她以一種嚴刻而冷峻的老練苛責世間的不平,特別是處在男性宇宙格局里堅持“反宇宙”態(tài)度現(xiàn)代婦女的不幸。或許,只有張潔這樣的女作家才有資格說明女人的處境,才能從骨子里理解荊華、柳泉、梁倩們?yōu)槭裁瓷碓谀行詾橹行牡挠钪胬锲苑磁押褪艽斓膽B(tài)度來對付這個世界。獨立的人格意識使這些“寡婦俱樂部”的成員執(zhí)著于自己超現(xiàn)實的能力,于是不趨附于現(xiàn)成的價值認同,不屈從傳統(tǒng)的公眾輿論,甚至不屑于世俗的安逸。她們以無性的姿態(tài)面對事業(yè)與人生,卻無時無刻不為男性宇宙中傳統(tǒng)的價值觀所排斥,落入孤獨、困窘的境遇中。生活的圖樣在這些足以與男性匹敵的強女人手下繪制得無味、馬虎又潦草,她們甚至養(yǎng)不活一盆花,沒有閑暇生爐子,不愿意認認真真地做飯、煮開水,卻又不能不像男人一樣為了起碼的生存去賣苦力。得不到異性的撫愛與幫助,也無需像賢妻一樣去操縱丈夫,自由和獨立攜著沉重的生活壓力和靈魂的無所依傍。她們只能自己為自己釀制若酒,再與自己干杯。徹底拋掉了無窮思愛和脈脈含情的張潔,極力用現(xiàn)代婦女的幽怨說明女人完全有理由也完全有可能不去崇拜男性創(chuàng)造的神抵,不把男性的宇宙當作卓越的現(xiàn)實,不認同這個宇宙格局中習俗的絕對價值,甚至不順從此種文化布置下分派給她的角色,女人有權(quán)力反叛或否定一種不合理的文化并改變這種文化給予的不公正待遇。但是張潔并不掩飾自己的失望與悲哀,她看到了背負沉重的十字架聯(lián)合起來向現(xiàn)存世界挑戰(zhàn)的現(xiàn)代婦女悲劇的必然,并使人認識到婦女的真正解放除了有賴于個體或群體的精神覺醒與實現(xiàn)水平,也有賴于整個社會和全人類的解放尺度,沒有物質(zhì)文明與精神文明的和諧發(fā)展,任何超前的精神追求都會落入現(xiàn)實的窘境中。《方舟》中婦人的不幸,在一定意義上也是精神與物質(zhì)間巨大落差的悲劇。老實說,在我們目前的社會條件下,婦女無力承擔太多的人生角色,無力獨自一個人應付繁重駁雜的生活壓力,傳統(tǒng)習俗和物質(zhì)條件的限制也使當代中國婦女難以享有西方獨身主義者的精神與自由。由西方女權(quán)運動衍生出來的獨身女性的那種對性別角色的否定態(tài)度,那種貪欲一切足以增進個人自由發(fā)展的精神,那種沉湎于借游戲、旅行、藝術(shù)等滿足個人發(fā)展的愿望,那種執(zhí)著于按照個人的興趣自由從事休養(yǎng)、娛樂、社交、社會工作或私人慈善事業(yè)的追求,對于掙扎于“方舟”的中國婦女來說,幾乎是一種奢侈。張潔怎能不慨嘆:“做一個女人,真難。”她穿透了人生。“方舟并騖,俯仰極樂”,那極樂的世界在哪兒?
張潔在幽怨中懷疑。然而,正統(tǒng)的世界態(tài)度的左右,又使她不失批判現(xiàn)秩序的節(jié)度。
張潔在文學成年時代所顯示出的自我超脫力是驚人的,表現(xiàn)為與社會和政治意識的親合,與以往的女性情緒的疏離(比如《方舟》中所謂的“女性雄化”),以及對于正統(tǒng)、嚴肅的世界態(tài)度的烙守。她把自己以往建立在古典唯美之上的那份獨有的璀璨,淹沒在保持著正統(tǒng)嚴肅面貌的社會現(xiàn)實批判中,淹沒在對政治的領會中。她的轉(zhuǎn)型,是一種成熟的標志,也是一種代價的付出。
從《他有什么病》開始,張潔好像突然變態(tài)了。在這一次大幅度的轉(zhuǎn)型中,她反叛了自己在文學成年時代那種成熟的嚴謹,那種寓于常態(tài)情緒的人生感慨和幽怨,那種不失正統(tǒng)面目又饒有分寸的社會把握和文學觀照。仿佛是終于沉入到生活的淵底,把這個世界看了個底兒掉,張潔不僅僅是懷疑,而是對世界徹底失望。如果說,這樣的失望帶給人類的是精神的衰老和畸變,帶給張潔的則是一種猶如人生更年期的焦躁和怪癖。變形的中性眼光的文學觀照,現(xiàn)代荒誕形式的社會人生把握,作品內(nèi)質(zhì)的超現(xiàn)實化和文學情緒的非常態(tài)化,作品秩序的不均衡、紊亂與抽象化,以及創(chuàng)作心態(tài)的審丑趨向,使她這一時期作品表現(xiàn)出一種來自反面的指控、反抗、否定的性質(zhì)。張潔變得老辣、尖酸、刻薄,顯得玩世不恭,又好諷世譏俗。她似乎在著力于一種恨與厭惡的宣傳,在充滿無人情的恨怨和以毒攻毒的嘲謔中,戳穿的是世道人心的陰暗,使我們領略到的是一種猶如惡作劇式的游戲謎底。
是由于社會本體日復一日地墮落?對心中上帝信仰的毀滅或拋棄?由于對這個上帝戀情的歷史慣性?雖然依然難以說清,但是你不能不承認社會變革所帶來的太多的人生悲劇體驗使人們普遍被一種“畏”苦苦折磨著——存在主義哲學家基爾凱郭爾把人們無名的世界虛無和恐懼感概括為“畏”,認為它包含著厭煩、憂慮、失望三個層次。——誰能對“畏”的世界感所激起的那些怨聲載道,那些褻瀆,那些調(diào)侃,那些揚著突發(fā)機智的黑色藍色灰色黃色的“民間幽默”無動于衷?張潔尤其不能。她肯定像許多人一樣被“畏”的世界感所籠罩。不然,她為何攜著同樣的褻瀆、調(diào)侃和雜色的民間幽默,徹底跳出了美的圈定,落在了“對抗美學”的邊緣,偏偏為自己挑選了一付丑的濾鏡?倘若你能夠欣賞此時的張潔,我敢說,這樣的接受就是一種共鳴,一種世界感的認同。
是存在的荒誕不經(jīng)逼出了現(xiàn)代主義的離奇古怪的惡作劇和文學游戲,也邁出了張潔獨有的文學機智。這樣的機智使張潔再一次獲得她在文學的成年時代被一度淹沒的輝煌。《他有什么病》以褻瀆的口吻、放任又欠節(jié)度的情緒宣泄,暴露現(xiàn)實人生中習以為常的行為和心理畸變。種種早已被人們司空見慣的可惡、可鄙、可悲、可笑、可怒的癥象,經(jīng)過一種非常態(tài)情緒的渲染,在夸張和變形之后強化了各自的性質(zhì)。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處女膜在羞澀感的徹底摒棄下被丁小麗幻化出來,它大得可以“節(jié)成兩厘米見方的小塊,賣給那些丈夫不中用的女人”,“薄得讓風一吹,就呱嗒、呱嗒地響”,“保證一吹就破”,使女人能受到道德委員會的嘉獎。惡狠狠的近乎胡話般的詛咒,指控了世俗冥頑不化的處女嗜好,從反面否定了一種社會丑心理。胡立川的日記以直言不諱的內(nèi)心剖露顯示出愛國知識分子現(xiàn)存的荒誕感。外科主任陳蓮生夢見自己變成一塊華美的奶油大蛋糕,被四周的人用又粗又長的舌頭耐心地、慢悠悠地一絲一絲、一條一條地舔沒了,他坐在公共汽車上的淌著口水昏昏欲睡的呆狀和丑態(tài),把當今知識分子的生存狀況納入丑的感性形態(tài)的描畫中。陳么妹面對眾人對羅曼先生《肛門與薔蔽》的講演崇拜,向那位領導世界文學新潮流的泰斗不恭的發(fā)問(如“陽痿”之類的惡語),顯然從反面強化了其中“眾人皆睡我獨醒”的批判意味,使之成為以惡抗惡的挑戰(zhàn)或游戲般的挑釁。
《魚餌》中語言的潑辣、尖刻和粗俗更令人瞠目結(jié)舌。“三八”一類的淋漓咒罵,“嗅了嗅幾個臭隔肢窩”,“尋了一番花、問了一番柳”一類的惡語褻瀆,將對現(xiàn)實人生的否定與批判情緒置于審丑的形態(tài)之下。AB的魚鉤和BA的觀釣完全是一個超現(xiàn)實的故事,一場惡作劇式的人生游戲。他們因為那些“如指蓋大小、多邊的、過渡顏色復雜得令人難以確認的,你可以說它是魚又可以說它不是魚,或隨便說它是你所希望的什么”的魚非魚所展開的爭斗,他們在一場惡戰(zhàn)后雙雙落水被魚非魚所食的結(jié)局,實則一幕抽象化的人間悲劇。張潔以對丑事物的抽象,打破了現(xiàn)實世界具象的秩序,擺脫了具象存在的偶然性,甚至控空了一切現(xiàn)實自我的內(nèi)容,在一種必然律與合規(guī)律性的追求中,顯示出對現(xiàn)存世界的永恒觀照。只有洞悉人間的丑惡并為此而引起巨大的內(nèi)心躁動的人,才有可能產(chǎn)生如此的具有超驗傾向的抽象沖動,并以抽象所構(gòu)成的聯(lián)想整體寄托自己帶有批判和否定性質(zhì)的觀世應物的世界感。從藝術(shù)史的角度看,人類抽象沖動的驅(qū)力來自人與自然、人與社會關系的一種不安定感和渺小感,原始民族面對現(xiàn)存世界的變幻莫測,不得不在一種永恒的尋求中獲得心靈的棲息之所,正如沃林格所說:“抽象沖動則是人由外在世界引起的巨大內(nèi)心不安的產(chǎn)物”,“他們在藝術(shù)中所覓求的獲取幸福的可能,并不在于將自身沉潛到外物中也不在于從外物中玩味自身,而在于將外在世界的單個事物中從其變化無常的虛假的偶然性中抽象出來,并用近乎抽象的形式使之永恒,通過這種方式,他們便在現(xiàn)象的流逝中尋得安息之所。”表現(xiàn)為現(xiàn)代藝術(shù)意志的抽象風格,自然也是現(xiàn)代人側(cè)身世界與丑惡人生所產(chǎn)生的不安定感和渺小感的結(jié)果。面對必然律和規(guī)律性的永恒中被張潔抽象出來的魚非魚,你能說自己在人際世界永遠說不清道不明、要多沒意思有多沒意思、要多復雜有多復雜,卻又使任誰也擺脫不了逃避不了,并且能將人置于絕境的無端纏繞中,比AB或BA的命運更好一些么?你能拍著胸脯吹牛說自己不會在那個被魚非魚主宰的奇怪透頂?shù)氖澜缋锍洚斂杀聂~餌么?你能么?!
《橫過馬路》則有別于《魚餌》的形而上魅力,帶著形而下的粗俗,表現(xiàn)為一幕幕亂哄哄的社會丑形的蒙太奇組接,仿佛一出玩世不恭的惡作劇,使人聯(lián)想起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記》,在對浸淫于人的罪惡和人的內(nèi)在生活的黑暗面的剖露中,不難發(fā)現(xiàn)兩者的契合,而文學更年期所特具的褻瀆情緒又使張潔比陀翁走得更遠,似乎有意通過荒唐的文學游戲在整個人生的自我嘲諷中叫人難堪。
張潔當屬于“極致型”的作家,當她走到審美的極致或?qū)彸蟮臉O致時,便有一種非她莫屬的魅力。她注定不能“中庸”,只有置身于感性形態(tài)的極致狀態(tài)下,才能真正釋放出自己的藝術(shù)天性。不管《他有什么病》如何荒誕,不管《魚餌》如何抽象,不管《橫過馬路》如何咒罵,你均不會感到她是在現(xiàn)實之上強加給人一種秩序,你可以認為此時的張潔不如文學的少女時代那般“高雅”那般可愛,但是你不能不承認她對現(xiàn)實秩序本質(zhì)的絕對忠實。既然波德萊爾可以有《惡之花》,金斯博格可以使勁“嚎叫”,高更可以以“野蠻人”為榮,凡高可以恣意“瘋狂”,張潔自然也可以背逆以往的高雅,痛痛快快地粗鄙一下。因為:現(xiàn)存世界原本并不那么高雅和可愛,藝術(shù)也沒有必要一味“逃避現(xiàn)實”,唯美或古典到底,偏要在很不完美的世界上窺見一點完美。
在對美的反范疇——丑的展示和表現(xiàn)中,蘊納著深刻的批判力。張潔以她的創(chuàng)作方式證明了這一點。
在長篇小說《只有一個太陽》里,張潔繼續(xù)做著她在文學更年期那種惡作劇式的文學游戲。這部作品再一次顯示出這位女作家對自己審丑感知力的強化,不過,這種強化并不表現(xiàn)為藝術(shù)手段的荒誕化或抽象化的超驗尋求,而是一種全人類眼光的投入。這里,張潔那種處于文學更年期的世界感不僅越出了民族而指向整個人類,并且被納入嚴格的現(xiàn)實主義軌道。
張潔好像是想故意同世界開玩笑,為她的長篇標了一個特別漂亮的副題——“關于一個浪漫的夢想”,卻展示了與浪漫和夢想根本無緣的世界丑相大觀。人類生存意志本質(zhì)中的“原罪”,真正粉碎了外國的月亮比中國圓的夢想,在世界上僅有一個太陽的光照之下,中國人和老外并沒有因為人種或文化環(huán)境的巨大差異而顯示出人性陰暗層面的軌劣。張潔是從整個人類的意義上把世界的異化和荒誕感凝聚在世俗丑人生的感性描畫中,揭開了人類天性的渺小、庸俗和衣冠禽獸的本相。所有出場的人物(除了極個別的如那個毫不悲壯地淹死在國外的正統(tǒng)知識分子司馬南江,以及充當客串角色的莫莉小姐外),幾乎都近于丑角。那個靠著《中國當代女名人辭典》指點迷津,以“一個男兒的自由之身”的出賣為代價在中國行騙的老外,與那個耍盡性伎倆勾引洋高干子弟菲爾的北京姐,概括的是同一種性異化的心理類型,而且這樣的異化并沒有因為洋人而變得高級,因為是中國人而顯得格外卑下;在美國旅游勝地的所謂文化交流中心,展覽的實際上是被金錢扭曲的人類丑靈魂,狡黠貪婪的理查以文化欺騙與智慧的榨取所顯示出的人性惡,與在異域謀生的中國人——那個“拿著幾根銀針賣針灸”的從首都大醫(yī)院來進修的醫(yī)生,教刺繡的女士,以及算不得是什么畫家卻攜著夫人前來教授中國畫和中國烹調(diào)的未來博士——尊嚴的貶值和良知的喪失,在本質(zhì)上并無二致;那個由頗有些地位和身分的人組成的出國代表團在外邦的種種洋相——如逛“跳蚤市場”,看性電影,飽覽裸體浴場,以及對于包括避孕藥片在內(nèi)的所有洋物件的貪欲與搜羅——實際上已經(jīng)不是對具體的典型環(huán)境中典型性格的諷刺,而是對一般性的普遍國民心態(tài)的諷喻,如此的卑陋自然亦沒有因人人身分地位的差異而現(xiàn)出貴賤高低。也許,在張潔的眼中人類就像波德萊爾那首詩——“猶如沒有桅桿的破船,在丑惡無涯的海上飄蕩顛簸!”她便以對這丑的消化力領悟了人類生存意志本質(zhì)中的“原罪”,把握了整個世界和人生的否定面,在人本性不可救藥的墮落與無可美化的丑行惡德的揭示中,寄寓自己對被“畏”所籠罩的時代的悲劇性感受。她反叛了古典浪漫的自我蒙騙,背逆了正兒八經(jīng)的自我拘禁,徹底釋放出自己,使我們看到的是沒有經(jīng)過理想化和神圣化修飾的真實靈魂大特寫,和沒有一點點自欺的人生現(xiàn)實。
這就是走進文學更年期的張潔,一個表現(xiàn)出深刻審丑力和出色文學機智的張潔,一個惡狠狠的、無所顧忌又淋漓盡致的張潔。在她的焦躁中含著一種看破紅塵的冷靜,那冷靜又因著失望的主宰而顯得無可奈何。因此,不管此時的張潔如何咬牙切齒、慷慨激昂,如何惡語中傷、玩世不恭,也掩飾不住她內(nèi)在的悲哀。她在這一時期的作品既是悲劇性的喜劇,又是喜劇性的悲劇,或者干脆是既悲又喜的惡作劇。而這正是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一種品質(zhì)。
這之后,張潔的短篇小說《最后的高度》卻以一種令人意外的平和心境一掃彌漫于其文學更年期的焦躁和怪癖,作品所表現(xiàn)出的對于“衰老和死亡的悟徹,對于人性人情的冷漠和人生孤獨處境的寬容與麻木,使人感到一種人經(jīng)過大惡大痛大苦大悲之后的超度。張潔的心態(tài)似乎也伴隨著那平和那悟徹那麻木衰老了。它是否預示著張潔世界感變化的再一次風格轉(zhuǎn)型的境界?
對于張潔,最后的高度在哪兒呢?張潔:對母親的共生固戀 ——一種文學之惡的探源
時光經(jīng)歷了許多波折,終于滑進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
令人尷尬的是,它展示在我們面前的那種商品經(jīng)濟大潮對社會生活和各個階層巨大沖擊的奔馳般速度。在這種奔馳面前,文學仿佛是落伍的馬車,在一條越來越冷寂的人間小路上慢慢行走。昔日文學轟動的種種輝煌已為近乎名落孫山的沮喪所取代。清貧和寂寞之下,誰還愿意繼續(xù)駕著太古老的文學馬車在世紀末的路上讓自家獨守空名永遠也富不起來呢?
于是,便有了一些告離文學后下海的燦爛,也有了顯得幾許悲壯的文學貞操的執(zhí)守。
或許這個時代對于我們最大的寬容和放縱就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有選擇的充分自由,你可以下海體會燦爛,也可以站在海邊流連往返卻不完全跳下去,更可以根本不為之所動,讓自己貞操起來或繼續(xù)貞操下去。總之,在這方面你有優(yōu)越的自由。已經(jīng)沒有什么權(quán)威的價值尺度限定你,只有一個真正的價值信賴、真正的尺度在你自己心里。
在張潔的心里,文學依然是一面由心血顏色染成的不倒旗。九十年代初,當許多人為提高脫貧的水平和速度而徘徊而下海苦奔時,張潔也在苦苦奔波——她奔波在母親和丈夫兩個年邁有病的老人之間,同時用心力極累地擎著文學,依然以心血顏色染著那面旗幟,靠古老的寫作方式養(yǎng)家糊口——我曾目睹過那節(jié)奏太快的生活情景,有好幾天,她的鞋跟像雨點一樣篤篤地敲擊地板的聲響使我不安,直到從天津向她發(fā)出一封信警告說再如此活下去就要病倒之后,那聲響才從我的耳畔漸漸地消失。不過,那時的張潔并沒有因為苦苦的奔波而失去光采,她穿著一條長長的黑呢裙,額頭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真的是很漂亮的。
正是這一時期,張潔寫作并發(fā)表了《紅蘑菇》、《日子》、《上火》、《過不去的夏天》等,比起八十年代后期的創(chuàng)作,在風格形態(tài)上更顯出她的老辣與惡狠狠。也就是說,張潔在她的鞋跟像雨點一樣篤篤地敲擊地板的間隙中,用文學之筆比以往更變本加厲地辛辣嘲諷和惡毒咒罵,她的內(nèi)心似乎淤積了太多太重且總也排解不開的幽怨與憤恨,好像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一樣,她不能不變得特別歇斯底里,特別像個女狂人,而在這樣的心血顏色中染就出的文學也只能是一枝惡之花。
不久,張潔竟真的像我警告的那樣一下子就病倒了。這是在她的母親去世以后。極度的悲痛,淹沒了曾經(jīng)沉積在她心血顏色中那許多惡的體驗,吞噬了過往人生全部的幽怨與憤恨。苦苦奔波中尚沒有折去的那通體的光采在這時被殘酷地一掃而光,張潔面色灰暗,鬢上出現(xiàn)了不少白發(fā),眼皮紅腫,穿一件臥病在床的舊睡袍,走路搖搖晃晃,好像老了十幾歲。
似乎由此結(jié)束了一個人生又重新打開了另一個人生。似乎以下的人生對張潔唯一的交付就是一點一點過濾痛失母戀的巨大悲哀,再一點一點把痛失彌補回來。這幾乎成了冥冥之中命運賦予張潔的重要使命。后來,她便發(fā)表了長篇紀實作品《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一份深摯的對母親的固戀,使我意外地從中發(fā)現(xiàn)了破譯張潔一度表現(xiàn)出的女狂人一般文學之惡的謎底,從而看到了她心血顏色的變異。因此,就從這里展開話題,我想,無論往后看還是朝前看,都可以探到一些解釋張潔的本源。
八十年代后期,以《他有什么病》為鮮明標志,張潔文學的風格形態(tài)開始發(fā)生大幅度陡轉(zhuǎn),我曾比照人生更年期的焦躁和怪癖將這樣的變化命名為文學的更年期。與八十年代相比,盡管九十年代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和人心世態(tài)上都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但是張潔并沒有因為這變化結(jié)束她的文學更年期,而是更加著力于內(nèi)心仇恨與厭惡的宣傳,繼續(xù)以毒攻毒以惡抗惡,繼續(xù)諷世譏俗,繼續(xù)老辣尖酸和刻薄。應該注意的是,在這種狂怒與怨憤的繼續(xù)中,曾經(jīng)表現(xiàn)出的非常態(tài)化的文學情緒及造成小說秩序紊亂與抽象的現(xiàn)代荒誕形式的經(jīng)營已明顯消褪,直接切入現(xiàn)實人生的膽量與氣魄則令人震驚。當張潔以極徹底的現(xiàn)實主義姿態(tài)站在世人面前,以她格外的坦率格外的無所顧忌讓許多人感到氣憤和可怕也令許多人興奮不已的時候,她實際上已經(jīng)走上了對人生徹底失望的情緒絕境。于是,一種無可奈何深刻的悲哀流貫于這一時期作品的紿終。這樣,我們看到九十年代初的張潔,是一個悲哀到極點的女狂人。
《日子》在大到國家意識小到查算收交水電費的生活瑣細中放開筆,寫盡國人過日子的真實情境。作品的主人公是位小有名氣的數(shù)學家,卻沒有為此而被生活特別寵愛,他無法逃開社會人生的方方面面對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影響和糾纏,個人微不足道的意志和愿望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一種不可逆轉(zhuǎn)的外力任意奴役。如果從寫作過日子小說的角度看,張潔是在許多作品的基礎上續(xù)寫大眾人生的煩惱和一地雞毛,但是她卻打破了被稱之為情感零度介入的遵循,在字里行間投入了強烈的主體反諷與調(diào)侃的色彩,將深沉的人生悲劇體驗化作一種非莊嚴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這樣,我們便看清了我們每一個人在過日子中消損的渺小生命,看到了我們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輕,從中感到了某種昆德拉式的對人類媚俗境況的揭示,同時體會到無法改變或根除的人生媚俗存有的深刻悲哀。甚至可以說,張潔在此間的文學之惡是指向媚俗的,她全部惡感的渲泄都因著媚俗的敵手也是我們自己——看看那位數(shù)學家的妻向日本的尋根,看看他在查算收交電費過程中因為種種的扯淡而遭遇的周折,再看看新上任的黨委書記等等的街頭形象,就仿佛面對著像玫瑰花一樣開放的癌細胞,對游蕩在人們?nèi)兆永锏哪切┏瑫r空超政治卻又難以最終消滅的敵手,張潔怎能不悲哀又無可奈何地調(diào)侃數(shù)學家:“他就無病呻吟地、貴族化或小布爾喬亞式地、覺得如此蒸蒸日上、欣欣向榮,我們的前途無呀么無限好,我們的日子比呀比蜜甜的日子沒勁、沒意思……”是的,只能如此。有一種悲哀讓人流不出眼淚,也無法使你對它保持平視的目光且逼你進入調(diào)侃的角色或者干脆啞默。這時候,無論是譏笑是咒罵是幽默是調(diào)侃,都含著流不出的眼淚,藏著深在的悲哀。
如果說《日子》中的文學之惡是無性姿態(tài)下的表達,那么張潔在《紅蘑菇》、《上火》、《她吸的是帶薄荷味兒的煙》中現(xiàn)出的文學之惡像是有性姿態(tài)的狂舞。在一個特殊的時空背景下,因為這有性姿態(tài)的狂舞,張潔曾給沉寂巳悲觀的文壇添加了些興奮與談資,甚至出現(xiàn)了已經(jīng)顯得十分陌生的文學轟動效應時競相傳閱小說的情景。張潔和她的小說被許多人依照自己的方式咀嚼,并且嚼出了很多可以說出也可以寫出或只能說出卻無法寫出的滋味。
在種種的議論中,我聽到了一句讓我一驚且十分銳利的話:張潔恨死了男人。我把這話告訴了張潔。她說:對,我是恨死了男人。
這便注定了張潔在相當一部分文學之惡的渲泄中所持的性別立場。她把自己變成一個被逼上梁山的女狂人,一個充滿女權(quán)自覺性的諷喻大師,代替婦女們與現(xiàn)實對話。她把隱匿在男性世界的種種卑劣與丑陋無情地撕破給人看,故意讓其在家庭生活中、政治舞臺上、文化變茲里丟盡人出盡丑,以達成內(nèi)心不可抑制的恨與厭惡的宣傳。
《紅蘑菇》以悲哀憐惜和痛惡鄙視的雙重筆墨揭開了家庭生活的內(nèi)幕,張潔把前面的一半筆墨投給了女主人公夢白,把后一半筆墨毫不遮掩地潑向夢白的丈夫吉爾冬。可以說,在象征的意義上,夢白的人生體驗也是張潔自我的寓言,吉爾冬肉體和精神全面陽痿之下的虛偽和貪婪則成為這一自我寓言生長的根由。張潔在此間的性別立場并不是像《方舟》那樣古老的男女生存不平等權(quán)力的傾訴,而是女性在獲得政治、經(jīng)濟、文化生活各方面的應有權(quán)力之后,對婦女自身和男性世界的人性(弱點)及靈魂的現(xiàn)代審視。這正是現(xiàn)代婦女寫作在經(jīng)過了女性一女權(quán)而進入到女人階段后的重要命題。
《上火》中,政治的內(nèi)幕因男性的主宰和人生表演而顯得格外污濁,人倫的墮落與政治的卑鄙成了一對雙生子。看得出,張潔再也耐不住性子去按部就班地訴說來自女性世界的那份痛苦,她怒不可遏,惡毒嘲弄的諷喻的和戲擬的方式使她在再現(xiàn)的意義上表現(xiàn)出某種政治參與傾向。她的性別立場是在以歸謬手段呈示男性世界的丑陋中表現(xiàn)出來的。它不是站在女性立場上控訴的表達,而是基于與男性為中心的世界的對立邊緣的批判性表達。它不是女性情感的放縱與渲泄,而是理性控制之冷峻的嘲諷和不留余地的戳穿。這篇作品以獨特的智慧風貌所展示出的現(xiàn)代婦女寫作的文化風姿,有望把女界人生的命題推向一個令人目瞪口呆的境界,其間對政治、權(quán)力的關注預示了現(xiàn)代婦女覺悟的新內(nèi)質(zhì)。(順便說一句,蔣子丹新近發(fā)表的《左手》也是與《上火》具有同樣意義的小說。據(jù)說,張抗抗等女小說家也寫作了類似風格的作品。)
《她吸的是帶薄荷味兒的煙》給人一種《鏡花緣》般的性別角色面目顛倒的閱讀快感,當張潔深入到一個男子的丑靈魂,剖露出的卻是文化布置下特別以女為造字偏旁的男性“妓”意識時,傳統(tǒng)觀念中肉體出賣的主動者和受動者極滑稽地發(fā)生倒置,猶如曾經(jīng)走進李汝珍用筆營造的女兒國,張潔故意讓那個異想天開不知羞恥的小子赤裸裸地出乖露丑,讓那個被他打上算盤想好好利用一番玩弄一番的年老色衰的女舞蹈家,站在文化布置給男人的絕對優(yōu)越地位上來、次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其中的刻毒和惡作無疑是性別立場之上一種文化壓抑感的反撥和控訴,也是一種女性(特別是有了些年紀的女性)人格權(quán)益的張揚和維系。
稍稍留意就會發(fā)現(xiàn),張潔的這幾篇小說的主角都是男人,這與她早期傾心撰寫純?nèi)慌缘墓适隆纭稅郏遣荒芡浀摹贰ⅰ斗街邸贰ⅰ蹲婺妇G》——是創(chuàng)作重心的一個轉(zhuǎn)移,也是她進入文學更年期后的主要變化。在失卻了正統(tǒng)的女性角色面目不再多情浪漫不再哀婉溫文之后,張潔也間或?qū)懸稽c如《腳的騷動》、《最后的高度》那樣以女性為主人公的作品(注意:兩位主人公一個年老一個色衰),可是,這類文字在風格形態(tài)上既不同于張潔前期的純情之作,又有別于她深入男性世界后那種著力恨與厭惡宣傳的審丑或上火之作,蘊含著女性獨有的人生況味和覺悟,文字平實而深沉且拖著哀婉的余韻。我曾生出過這樣的猜測:在張潔的文學之惡發(fā)泄得差不多的時候,也就是她的文學更年期過去之后(是否還會有一個文學的老年期?),倘若再轉(zhuǎn)向婦女自身,重新書寫女人或自己的故事時,會不會就是這樣子的呢?
可能,張潔自己都難以相信她的文學更年期是以如此殘酷的方式嘎然而止——在她的恨與厭惡還沒有來得及渲泄盡時,在她總是上火甚至火冒三丈時,曾經(jīng)迫使人不能不狂舞的一切,都因她沒有留住母親生命的回天之力,而在驀然間被痛悲和懊悔抹去了。
三年前,張潔五十四歲的時候,母親的去世把她拋到絕望的深淵,肉體和精神一下子被徹底擊垮了。她像可憐的孩子一樣掛著滿臉的淚問我:我還能熬過去么?
我曾驚異。因為在我的理解里,難以承受或造成喪母創(chuàng)巨痛深的,似乎不該是張潔這樣的年紀。前不久,看到了張潔發(fā)表的長篇紀實作品《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在同我談起母親的時候,她依然像三年前那樣慟哭失聲。她說:我的生命其實在五十四歲的時候就結(jié)束了。
我信,不再驚異。因為從張潔寫母親的長篇紀實作品中我切實地讀出了她與母親結(jié)下的生死之交和生死之戀,明白了其中藏著的原來是早已超出一般母女情感的一份對母親的固戀。
當代著名的社會心理學家和精神分析學家埃里希·弗洛姆把這樣的固戀稱之為—一對母親的共生固戀。顯然,對于張潔,這份固戀已成為與她的人生和寫作膠合在一起的無論如何也扯不開、剪不斷、拋不掉的情結(jié),成為驅(qū)動她創(chuàng)作成長的根系。
當張潔對母親的固戀還處在潛隱狀態(tài)或?qū)δ赣H的愛還沒有深至因戀的程度時,她確實曾經(jīng)誠摯地愛過母親之外的許許多多。無論作為作家,作為女兒、情人、妻子、母親、同志和朋友,她為許多愛所支付的代價是不惜血本的。生活中的張潔在回首往事時,無法褪去太深的關于某些愛的流失的記憶;創(chuàng)作上的張潔,在完成了從文學的少女時代向文學的成年時期再向文學的更年期蛻變和轉(zhuǎn)型后,甚至羞于提及她曾經(jīng)以心血顏色寫下的那些十分美好的愛的寓言和故事。但是,誰都不會忘記,處在文學少女時代的張潔對人間之愛的書寫所傾注的淋漓鮮血和生命。她能使人想起以血譜詞的李清照。《愛,是不能忘記的》至今仍可以看作是理想愛情的一次流血的宣告,是痛苦理想主義的現(xiàn)代祭典;《祖母綠》依然可以理解成作為母親也作為情人的和生命意義的祭禮。那時,張潔展示給人們的文學歌舞仿佛是純情少女的表演。
就在大家正在看好的時候,張潔已不屑于她的表演。
于是,愛的宣告和祭禮之后,張潔一點一點反叛了自己。因為在文學的成長過程中,這個世界太多的人生鄙陋和人性缺陷教育或教訓了她。張潔失望極了,失去了繼續(xù)以愛的無價付出承擔生命重負的耐性,只想跳將起來惡狠狠地詛咒和做文學的狂舞。其實,那些變態(tài)的書寫既是主體悲哀失望的世界感的孕育,也是其內(nèi)心脆弱的表明。對丑與惡的魔掌緊緊抓住的這個世界,張潔無力承受也無法忍受,她在骨子里是柔弱的,而她的那些狂舞,在一定意義上可以理解為以激烈或反常的方式對自己脆弱心靈的護衛(wèi)。就是這樣的時候,世上唯一可以無條件依賴的只有自己的母親,唯一能夠包容和撫慰她的還是閂己的母親。在經(jīng)過徹底的失望后,張潔醒悟了,母親便成為她最終的情感棲息之所,成為她精神永遠的避難地。
當然,向母親回歸也是張潔身世的必然。誰都有母親,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張潔那樣把諸多的情感只寄寓在母親一個人身上。她是把自己的女兒情,把失落的父愛以及許多人生之愛加在一起去愛與她共生依戀的母親。這愛,幾乎成了張潔生命的不能承受之重。所以她說,“我終于明白:愛人是可以更換的,而母親卻是唯一的。”這個唯一,對于張潔包含著比一般人更多更沉重的旨意。因為:作為女兒,張潔只有母親;作為女人,張潔于然一身。半個多世紀的生死相依,注定了她對母親因戀的生成。
可以想見,在如此的固戀之下,喪母的打擊所摧毀的是張潔情感和生命的最后歸宿。從此,張潔不僅沒有了母親,而且失去了唯一的精神棲息之所和避難地,可以寄托哀思的只有文字。她只能寫,并且不能不寫。確實成了長歌當哭。
張潔說:縱使我寫盡所有的文字,我能寫盡媽對我那報答不盡,也無法報答的愛嗎?我能寫盡對她的歉疚嗎?我能寫盡對她的思念嗎?媽,既然您終將棄我而去,您又何必送我到這世界上來走一遭,讓我倍受與您離別的愴痛?
就這樣,張潔緊緊抓住與母親的生命相關聯(lián)的一切,緊緊抓住那致命的摧毀,以文字的紀實回憶、總結(jié)、追悔、補償、揮灑人生最后一次大悲大痛。據(jù)張潔說,在她所有的文字中,《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是付出最多的文字,初始寫幾個字就難以自持,不得不停機歇息,后來已寫好的八萬字在電腦里莫名其妙地丟失又使她遭到母親去世后最沉重的打擊,不得不在重病中苦撐著,振作精神日夜兼程地重寫。張潔在這篇自傳性的紀實作品里用生命之筆嚴格又縝密地過濾全部的痛失,仿佛遺漏哪怕一個小小的細節(jié),就減少一次懺悔,就多留下一份對母親的欠債。表面看上去張潔是在忠實地記錄一場劫難的前前后后,但是因為她的紀實是回憶錄性質(zhì)的,是從現(xiàn)在的視角來描寫過去的經(jīng)歷對于自己的意義,因而在這篇作品里存在著兩個變量:
(一)事件的意義在被回顧時有所改變,也就是說,張潔是在寫作的“重想階段”回顧已經(jīng)發(fā)生的個,她追溯導致母親去世的諸線索諸原因,終于在出人意外的后果中探尋到事與愿違之真諦。
(二)描寫大件的自我在經(jīng)歷了這些事件后的改變,也就是說,張潔所有的回顧實際上是自己對母親的人生過錯和應該承擔責任的反省,是隔著生與死對母親全部恩愛的再體味。由于這樣兩個變量內(nèi)在的驅(qū)動,張潔的自傳性紀實文字在一定程度上補償了她對母親永遠的固戀永遠的欠債。這一大悲大痛下的書寫感動了許多人,有人詫異:
怎么已經(jīng)變得歇斯底里變得惡毒刻薄變得女狂人似的張潔,突然又返回到《愛,是不能忘記的》純情階段?
實際上,張潔并沒有返回。雖然同樣是以血寫書,這一次的揮灑,卻是張潔大愛大恨大悲大痛的終結(jié)。最深的愛戀——母愛失去了;曾以為是不能忘記的愛戀—一情愛也忘記了;許多的恨與厭惡被喪母的巨痛吞噬了;今生今世再也不會有如此的悲哀如此的痛苦了。張潔已經(jīng)走到了她人生極致情感的大限,大限之后的情景猶如絢爛之極必歸于平淡。這意味著張潔的創(chuàng)作將轉(zhuǎn)入一個平實而深沉的人生反省階段。倘若張潔繼續(xù)擁有母親,她文學更年期所表現(xiàn)出來的焦躁和怪癖不會如此嘎然而上,她便依舊是過去的張潔。這樣的文學成長,代價確實是太大了。
張潔肯定極痛恨這個代價。她寧肯一輩子永遠不平實不深沉,寧肯這輩子不再是好作家,也要永遠擁有母親。我知道張潔如果聽到我這樣說一定會脫口而出:對,對極了!但是,一切都是不可改變的。
以后的張潔會是怎樣的呢?張潔說:在這樣的變故后,我已非我。新的我將是怎樣,也很難預測。
就我個人對張潔的理解,經(jīng)過這場變故,她的心態(tài)已經(jīng)非常明顯地趨向老化,已從過去較深的入世(憤世嫉俗)漸漸走向出世(宿命與宗教),心力也從以往的沖擊參與狀態(tài)降臨到超然寡淡的狀態(tài),而支撐起她文學信念的最深情的眼光則完全落在了回憶里。
忘記是誰說過,如果一個人執(zhí)著于回憶,就說明她開始老了。
可能,張潔正開始進入她文學的老年階段。
注意一下張潔新近散文,將有助于以上預測的確認。
在《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發(fā)表的前后,張潔有不少散文或隨筆面世。這些文字在內(nèi)容上大都不是現(xiàn)實的臨時捕獲和生活中小感小觸的近距離抒發(fā),而是時空距離較遠的回憶。這些回憶幾乎都離不開與母親相依為命的人生,如《母親的廚房》、《百味》、《太陽的啟示》、《這時候你才長大》等。無論往事是幸福是辛酸還是難忘,張潔都是以平實又深沉的文字自自然然地將它們一點一點牽到你面前,似乎并不想讓你也沉入她的往事去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然后或哭或笑地激動不已。她僅僅是想讓你知道它們,讓你了解一下它們,或者僅僅是為了同你說說關于它們的心里話,如此而已。即便她說“每每想起生活給母親的這些折磨,我就仇恨這個生活”(《母親的廚房》時,你也會因為全文過去時態(tài)的統(tǒng)馭而把這仇恨的情感與現(xiàn)實拉開距離,絕不會感到她在文學狂舞時的那種咬牙切齒,由此可看到張潔心力狀態(tài)的沖淡。另外,經(jīng)過喪母的變故和其他人生教育,張潔的心理承受力大大增強,情感境界從脆弱走向超然——“最后你明白了你其實沒人可以指望,你一旦明白這一點,反倒不再流淚,而是豁達一笑。于是不再空想母親的熱面湯,也不再期待情人的懷抱,并已死心塌地關掉了電話。你心閑氣定地望著被罩上太陽的影子,從東往西漸漸地移動,在太陽的影子里,獨自慢慢地消溶著這份病痛。……當你默數(shù)過太陽的影子,在被罩上從東到西地移動了一遍又一遍的時候,你抗過了這場病,以及后來的許多場病。于是你發(fā)現(xiàn)一個人關在屋子里生病,不但沒有什么悲慘,相反感覺也許不錯。……自此以后,你再不怕面對自己上街、自己下館子、自己樂、自己笑、自己哭、自己應付天塌地陷……的難題,這時你才嘗到從必然王國到自由王國的樂趣,你會感到?天馬行空,獨往獨來?比和一個什么人綁在一起更好。這時候你才算真正地長大,雖然這一年你可能已經(jīng)七十歲了。”(《這時候你才長大》)盡管這篇散文中的你是一種泛指,卻無一處不滲透張潔切實的人生體悟,是她情感境界走向超然的表征。
當然,如此說法并不意味著張潔就再也沒有了調(diào)侃和牢騷(或咒罵)。還會有的。與以往不同的是,她的文學情緒已從非常態(tài)化中漸漸超拔出來,主體對于客觀現(xiàn)存介入的程度也越來越淺,旁觀者的立場或態(tài)度則越來越顯明。倘若讀一讀《如果你娶個作家》,就會感到張潔已經(jīng)完全超離了自己當作家的苦衷,站在一個只有過來人才可能達到的高度,詼諧而又實在地講許多人共同的體驗和經(jīng)驗。這篇文字完全可以看作既是男人的又是女人的,既是被嫁作家的又是娶了作家的人們不無調(diào)侃意味的格言。
散文是與創(chuàng)作主體的生命律動一脈相承的非虛構(gòu)性本文,這之中,決定敘事態(tài)度的一個基本力量是心理力量。張潔心力狀態(tài)的變化,使她在心血顏色中染就的文字大異于以往。過去,她的文字無論寫盡何種人生滋味,都十分牢牢地奮力抓住生命,她的愛恨痛悲中總含著一份生命的苦斗和掙扎,現(xiàn)在已透出深深的生命淡漠感:
我常常站在窗前搜尋,終于看準路邊草地上的一棵白蠟樹,那棵樹正對著我臥室的窗口,或許它將來可以睡在那里,等我老
到走不動的時候,不用出門一眼就能看見它在哪兒……
我也特意留下9月19日的《北京晚報》,因為上面載有北京
市殯儀館推出的幾個可供選擇的陵園,我想,早晚有一天媽的骨
灰再不能和我一起住在我的臥室里,我都沒有了,又何談我的臥
室?我得及早為她尋找一個好些的去處,等到我也歸西的時候連
貓一起搬過去。我們就齊了。——《幸虧還有它》
張潔已經(jīng)那么淡然地看待自己日后的衰老和死亡,完全進入到她曾經(jīng)在《最后的高度》里營造的情感境界。張潔文學創(chuàng)作最后的高度,正在這種情感的境界里孕育。
實際上,張潔文學之惡的謎底已經(jīng)揭開了。
用非文學評論性的術(shù)語概括一下就是:有多少愛,就有多少恨;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狗急跳墻,何況人乎。這樣的對立兩極,自然是對社會人生中的真善美與假丑惡而言的。
按照弗洛姆的本意,對母親的共生固戀是指內(nèi)在于人的最基本的情欲之一,它的旨向大致包括人尋求保護的欲望、人自戀的滿足;逃避責任、逃避意識等負擔的渴求;對無條件的愛的希求等。并不是只有嬰兒才渴求母親,一個成年人躋身于社會在人生的風險和擔負中同樣渴望一種確定性、保護和愛戀的力量,母親自然成為這力量的第一化身和切實的保證者。弗洛姆在這種固戀中窺見到了人類的脆弱,同時也揭示出這種固戀在極致狀態(tài)下可能產(chǎn)生的焦慮不安,以及它與人類的自戀和死亡欲望(也有一種說法叫“戀尸”)聚合在一起而形成的最危險的惡性形態(tài)——衰敗綜合癥。弗洛姆的深刻就在于,他立基于社會的進步和發(fā)展,從消極的方面看到人類情欲在特定背景下可能出現(xiàn)的反常性與社會惡果。在張潔對母親的共生固戀里,同樣藏著人類與生俱來的脆弱,她的文學之惡同樣是對母親的共生固戀在特定的背景下被逼到極致狀態(tài)的一種反彈——以變態(tài)的方式護衛(wèi)自己致命的脆弱,補償自己對這個世界極端的失望和悲哀。不同的是,美學意義上的惡性形態(tài)有它獨特的藝術(shù)價值,而張潔無論曾經(jīng)表現(xiàn)出怎樣的窮兇極惡張牙舞爪,都是為了那樣一份緊緊系結(jié)在真善美之上的愛。
好在一切在這個謎底被揭穿以前都已經(jīng)過去了。人們等著看張潔下面的文學表演。昨天看了《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連我這樣自問鐵石心腸的人居然都哭了。好久沒有這么放松地流過眼淚,晚上回到家,坐下來想寫點什么,打出來卻全是零零碎碎的句子,總是覺得有那么點坐立不安。直到給我媽打了個電話,才覺得心里安靜和踏實下來。
這部電影講的是一對母女的故事,50多歲的女兒給80歲的母親治病,照顧她住院、手術(shù),以為自己治好了母親,可最后卻還是沒能留住這個世界上最疼自己的人。這是一部讓人
心疼的電影。心疼得發(fā)慌。沒人能逃得開生老病死,沒有意外的話,你我的人生里都有過或者會有黑發(fā)人送白發(fā)人的經(jīng)歷。終究有那么一天,你無法再握住你親愛的人的手;終究有那么一天,他們的生命會像沙子一樣從你的手里流走。
何況那個人是你的媽媽。
毫無疑問,此片是個人今年所看過的國產(chǎn)電影中最感人的一部,催淚效果直追當年的《媽媽再愛我一次》。事實上片中的那個女兒的種種努力,也無非是為了讓“媽媽多愛她一次”,無非是為了能跟母親再多待幾天,再多說幾句話。
可是光催淚并不代表片子好。上一次看電影流眼淚,是那部《我的兄弟姐妹》。幾個小家伙拉拉扯扯呼天搶地的生離死別,看得我心都碎了。可是哭過之后卻忍不住大罵這部電影卑鄙,導演用最小兒科的煽情手法來欺騙觀眾的同情心,玩的無非是一個“博同情”,跟街頭騙人的乞丐無異。(我早說了,我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嘿嘿。當然這也更顯出《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的好來)。
電影是有氣質(zhì)的,導演是有情懷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雖然是本最大的一顆淚彈,但導演并沒有刻意催淚,并沒有把它拍成一部二流的煽情的電影。《世》片好在導演的一顆赤子之心,它只是真實而細膩地還原了一個個的生活細節(jié),觀眾的眼淚不是霸王硬上弓而是水到渠成的結(jié)果。當然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84歲的老演員黃素影令人肅然起敬的表演,她異常成功地塑造了一個垂死的、偶爾有些神志不清又深愛著女兒的老母親形象。我不清楚這樣一個形象是否在中國電影史上是獨一無二的,但在近年的國產(chǎn)電影中確實是獨一無二的。更重要的是,在這個有些喧囂的年代,已經(jīng)很少有年輕人去關注生命的這個角落了。
我相信馬曉穎是懷著對母親的感恩之心來拍攝這部影片的,別忘了她本身就成長于一個單親家庭。看看片中惟一的主要男性角色,他對自己妻子和母親的事是幾乎完全不理的,所有的苦難,只有斯琴高娃扮演的女主角一個人去承擔而已。我相信這種對男人的失望,除了來自張潔的原著小說外,跟導演的成長經(jīng)歷也不無關系。
當然,作為一個31歲的年輕女導演的處女作,本片仍然有很多技巧上的問題,比如影片的整體結(jié)構(gòu)松散不太有力,鏡頭語言有些陳舊感(似乎導演有些低估了現(xiàn)在觀眾的電影欣賞能力)。但是僅憑黃素影的表演,這部電影已經(jīng)值回票價。更何況,她是和斯琴高娃演的對手戲。我一直沒提斯琴高娃,不是因為她演得不精彩(事實上,她的表演比起許多后輩大陸女演員要高出太多),實在是黃素影演得太精彩蓋過了她的風頭。
其實我們都明白,兩代人之間的愛永遠無法平衡的,我們永遠無法像我們的父母愛我們那樣去愛他們(因為代溝、交流等問題)。或者,這永遠的困境才是所有人心痛后最難言的感傷和疼痛。-虞曉毅
第三篇:向一位著名女作家祝賀她八十歲壽辰
It not often that you can have a chance to celebrate an eighty years old birthday for an famous female writer, so I felt rather excited when I called on Bingxin, a noted female poet in china on October, 5th last year.I asked her to tell us about how she became a poet.“I haven’t written poems for many years,” she smiled.“But I still like reading good poems.”
Bingxin was so lucky for her parents encouraging her studying and writing.In 1919, when she was studying in a girl college in Beijing, the event May 4th Movement changed her life.May 4th movement was a patriotic movement launched by students in Beijing.The people’s demonstrating scenes impressed her, so she devoted herself into the movement and was in charging publicity in the student union.She wrote many poems, articles, and stories to attack imperialism, and feudalism of all forms.She went to America to study literature in 1923.She wrote down her feelings during her travel and living in America and collected them into a published collection that is to little readers.The book soon brought her excellent reputation which is not because she was a female writer, but also the noble sentiments revealed in her book.As for many young writers, it is the works of Bingxin inspire them to entered upon their careers
原文
向一位著名女作家祝賀她八十歲壽辰,這樣的機會是不多的,所以我去年十月五日到冰心家里去的時候,心情十分激動。我解釋說希望她給我講一下她是怎樣成為詩人的。“我已有多年沒有寫詩了,”她微笑說,“可是我還是愛讀好詩。”
冰心很幸運地有鼓勵她學習和寫作的父母。一九一九年她在北京一所女子學院念書時,一個事件改變了她生命的整個道路,那就是五四運動,一個由北京學生發(fā)動的愛國民主運動。群眾游行示威的場面給她以深刻的印象。她投身于斗爭中,并被學生會任命負責宣傳工作。她學了詩歌,文章和故事,以抨擊帝國主義和各種形式的封建主義。
她在1923年到美國去學文學,在旅途中和在美國居留中寫下了她的感受。這都收在一個集子里出版, 就是《寄小讀者》。這本書使她聲譽突起。這不僅是因為她是一位女作家,而是因為書中的高尚情操。有不少較年輕的作家說,是冰心的作品使他們走上了其后所走的道路。
第四篇:關于向當代著名教育家講解
關于向當代著名教育家、全國首批特級教師霍懋征同志學習的通知 全校教職工:
新學期伊始,我區(qū)教育局轉(zhuǎn)發(fā)了《教育部關于教育系統(tǒng)向霍懋征同志學習的通知》,并要求各學校要結(jié)合校情學情,組織全體教師廣泛深入學習霍懋征同志終身從教、矢志不渝的堅定信念,學習她以愛執(zhí)教、文道統(tǒng)一的教育思想;學習她孜孜不倦、勇于進取的創(chuàng)新精神;學習她愛崗敬業(yè),勤奮耕耘,無私奉獻,開拓創(chuàng)新的奮進精神。以霍懋征同志的感人事跡為動力,整體提升學校師德師風建設水平和教學藝術(shù)水平、促進學校持續(xù)發(fā)展,為創(chuàng)辦羅湖精品教育提供保障。霍懋征同志是我國當代著名教育家,全國首批特級教師,是“愛的教育”的倡導者和實踐者,是我國高學歷人才從事小學教育的先行者。從教60多年來,她為國家培養(yǎng)了大批優(yōu)秀人才,為我國的教育事業(yè)做出了卓越貢獻。
為方便教職工學習霍懋征同志的先進事跡,學校特下載了關于她的系列報道,請各位教職工從學校網(wǎng)站進入“公告欄”點擊學習即可。希望全校教職工認真學習霍懋征同志的感人事跡,以她的高尚品格和教育思想為座右銘,在教學中,熱愛學生,尊重學生,關心學生,對所有學生一視同仁,有教無類,從無偏向和歧視,堅持把真誠的愛給予每個學生。以她孜孜不倦、勇于進取的創(chuàng)新精神為動力,克服職業(yè)倦怠,進一步增強社會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自覺肩負起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教書育人的崇高使命,努力做人民滿意的教師和教育工作者。以她終身從教、矢志不渝的堅定信念為榜樣,做好自已的本職工作,在學校綠色、智慧、藍海、多元辦學理念的指引下,繼承創(chuàng)業(yè)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認真落實以“習本教學”為核心的智慧課堂教學,探索智慧年級、智慧班級的建設,讓質(zhì)量成為翠園強勁發(fā)展的動力,讓學生多元發(fā)展成為翠園的辦學目標,使學校各項工作健康和諧發(fā)展。
學校將在校園網(wǎng)上開辟學習霍懋征同志心得、感言專欄,請教職工積極撰稿。
投稿地址:wuyan_001t@luohuedu.net
深圳市翠園中學
2010年2月25日
第五篇:公安女作家先進事跡
如果**周歲時去“抓鬮”,她很可能會一手抓筆、一手抓警徽。“你不能又選當警察,又當作家”,**不認這理,“理想就要貪婪”,她成了我省首位公安青年女作家。如今,或一身英姿颯爽的警服,或一身白衣飄飄的連衣裙,這個三十歲出頭的老牌“警花”,有警徽給她“正義”,有筆桿給她“夢”。
1994年春節(jié),宋祖英在央視春晚上唱了一首經(jīng)典歌曲,《長大后我就成了你》,仿如**心聲,這一年,**考入**省警官學校。**在“正義的家庭”中長大,父母是警察,行正義,道正義,夢想成為正義,這個女孩的童年,是莊重的公安敬禮和劃破靜夜的警笛,是神秘的警匪對決和非黑即白的警匪扮演游戲,是電影里的《霸王花》和書本上的福爾摩斯。另外,再加上一個有點不太搭調(diào)的“作家夢”。從小愛好寫作,她進入警校后擔任校報校刊主編,16歲發(fā)表處女作,獲得全國二等獎,筆下是現(xiàn)實的寫照,警匪對戰(zhàn)、正邪交鋒,之后,一部30余萬字的長篇偵探小說《迷蹤》,讓她在警界文壇一舉成名。
近十年,警界“丑聞”不斷,人民警察高大的形象褪色,公安宣傳工作被提到一個新高度,已是“正規(guī)軍”的**,挑起市公安局宣傳專干的擔子,決定拓馬長槍捍衛(wèi)心中那份“正義”。她傾力搜集新聞素材,常常隨警作戰(zhàn)深入第一線,跟民警摸爬滾打,一旦結(jié)束采訪,便不顧休息,通宵達旦趕稿,稿件采用率常年居全省第一,屢獲大獎,在各大報刊發(fā)表作品上百萬字。穿上警服,你便不再是你;戴上警徽,就與人生結(jié)了契約——艱難險阻前,進則英雄,退則狗熊。**說,一名女性要在一群血氣方剛的男民警中贏得尊重,最好辦法是,“忘了女兒身”。2002年,我市破獲全省最大一起制販冰毒案,嫌犯**某是個變態(tài)殺人魔。你們男的能抓嫌犯、擒歹徒,我小**也不怕。不但不怕,我還要跟他大聊特聊,讓他敞開心扉。這次她成功采寫的《大毒梟的沉浮人生》獲公安部大獎。艾滋病吸毒人員讓許多人不敢接近,但各自都有一段能警醒世人的凄慘故事。誰怕誰去明哲保身,我**“猛”給你看。2006年,她先后面對面采訪6名艾滋病吸毒人員,寫出的禁毒報道讓讀者淚濕滿襟。你用你的64式手槍保衛(wèi)安全,我用我的筆寫你們的故事。
2002年3月,**開始創(chuàng)作自己第一部偵探小說《迷蹤》,在廢寢忘食、披星戴月的追夢歲月里,她的內(nèi)心世界時而是警時而是匪,寫成30余萬字小說,已是一年后。如今,已調(diào)入市公安局綜合秘書科任副科長的她,獨自承擔繁重的會議、活動及簡報編發(fā)等工作,但依然筆耕不輟。今年3月,她歷時兩個月完成了一部25萬字的長篇警事小說《閉一只眼》,寫作的執(zhí)著讓人折服。
**常常覺得,當警察和做作家,有許多共同之通,“人民警察為人民,筆墨則益天下,都可以大道為民”。所以,她筆下正義必定戰(zhàn)勝邪惡,主角個個正直、善良,這也是她做人所堅持價值觀,心中的“正義”。喏,這就是**。有人建議她,改下文風,所寫事物不要太正面化,她會說,“對不起,我是一名警察”;有人會不理解地問她,為什么不停地“寫”?她會說,“記住了,我是一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