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處女座的小媽媽紀實故事
2010年元旦當天,我收到了一條短信,內容是:“美少女,新年快樂!”
彼時,我正頂著一腦袋燙毀了的爆米花頭,叉著腰面紅耳赤地跟發型師理論。看到這條信息時,心頭一軟,鼻子不爭氣地有點酸。作為一個剩女里的“圣斗士”,我早已從跟給我發“三八節快樂”短信的人打口水戰,到厚著臉皮處之泰然。盤點全世界,唯一由衷地把我視為“美少女”并在包括“六一”在內所有節日祝我快樂的人,唯有我的小媽媽。
1小媽媽芳齡55歲,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時,縮成小小的一團,于是被我和妹妹稱之為“小媽媽”。她剛剛學會上網聊天,熱衷于在我去洗手間時偷看我的手機短信,以及替春節回老家過年的鄰居掌管鑰匙,以便于年三十兒的晚上替鄰居家點亮陽臺上的燈籠。
在她聽說有星座這一新鮮事物時,讓我幫她查一下自己的星座,得知自己是處女座之后,一臉驚詫和害羞地說:“我五十多歲的人,怎么可能是那個星座,趕緊給我換一個!”
小媽媽多年來專一“暗戀”的男明星是成龍,也恰恰是最不招我待見的男明星。有回電影頻道播成龍的影片,小媽媽正在聚精會神地看,我故意拿起遙控器換臺。她立即說:“干嗎換臺呀,成龍大哥演得多好啊!”
我一撇嘴,“有什么好看的,演什么都是一副尿急的表情。”
小媽媽為偶像據理力爭,為此竟不惜忽視女兒的性別,“有本事你演去呀!”
妹妹走過來,搶過我手里的遙控器,擲地有聲地說:“就看咱成龍大舅主演的。”
為了給小媽媽解悶兒,我買了一套《潛伏》,小媽媽看后大有移情別戀孫紅雷的傾向,口口聲聲說她現在仰慕演技派男明星。我心頭升起一團疑云,難道她成龍大哥是偶像派不成?
晚上11點,我躺在沙發上看《潛伏》,因為第二天要上班,小媽媽催我趕緊睡覺。我說不行,我要看陸喬山是怎么死的,他死了,我才能放心去睡。她聽了,一臉壞笑地說:“我知道他怎么死的,白天我看了。”我一聽,趕緊推著她去臥室,生怕她脫口而出答案,壞了我的興致。
關上臥室的門,我松了一口氣,從冰箱里拿出一根雪糕,全身放松地癱在沙發上享受著緊張的劇情。沒過幾分鐘臥室的門緩緩地開了,小媽媽探出頭,笑嘻嘻地說:“陸喬山是翠萍打死的。”然后迅速地關上了門。
根本不可能,我心里想著往下看,直到應驗了小媽媽的答案。關掉電視,我躡手躡腳地爬到床上,小媽媽早已鼾聲如雷。我打開手機錄下她的呼嚕聲,第二天放給她聽,她矢口否認,“你肯定是錄了你爸打呼嚕的聲音陷害我,破壞我形象。”
我說我陷害你干嗎啊。
她想了想說,替陸喬山報仇。
2小媽媽為了她的家和我們的家累彎了腰,她的家在“文革”時期窮困潦倒,外公遭迫害含冤離世,外婆拉扯著5個孩子艱難度日。15歲的小媽媽,冬天上山砍柴賣,夏天跟著一個老頭篩沙子,以微薄的收入貼補家用。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即使今天的生活水平好了,她依然勤儉持家,用淘米的水洗菜,洗完菜的水澆花,積累多年來我們穿破的襪子綁在一起做拖把。
用妹妹的話說,咱家扔掉任何一樣東西之前必須問一下小媽媽,她首肯可以扔掉的東西,那絕對是再無半點利用價值,連廢品站都不收。
我5歲的時候,小媽媽在肉聯廠的大集體,她求人托關系把我送進了全縣最好的幼兒園。她生不逢時,但一定要讓孩子受到最好的啟蒙教育。我不負眾望地站在全縣幼兒園文藝匯演的舞臺上,代表實驗幼兒園講話。上臺前,望著臺下黑壓壓的觀眾,小媽媽摟著我問:“你緊張嗎?”我望了望高高的舞臺說,掉不下去呀!
幼兒園鍛煉了我的“膽識”,小學五年級我就敢于模仿小媽媽的字跡在自己不理想的數學卷子上“家長簽字”,用小沈陽的話說“一般我自己能做到的事,從來不麻煩別人”。除此之外,我還“助人為樂”,主動幫助那些有需要的同學簽字。東窗事發后,小媽媽胖揍了我一頓,并在期末家長會上,領著我一起向老師和“被害”家長道歉。
那以后,我在全校一炮而紅,私底下找我簽字的同學有增無減,只是我再也提不起那只作假的筆。不是我不敢,是我無法忘懷小媽媽站在講臺上懺悔自己教女無方的表情。
32008年5月,舉國沉痛的汶川地震,小媽媽發來短信:美少女,記者要有時事敏銳性,跟黨中央保持高度一致,關注關心關愛民情民生,這是天大的事,有良知有人性的人都在看。別看媽平時省,災區捐款不能省。
我一數,剛好70個字,絕不讓中國電信占一分錢便宜。
幾個月后,小媽媽學會了打字,基本上告別了短信。她用的輸入法是高難度的五筆字型,原因是她不會拼音,分不清P和q。我在網上向小媽媽匯報談了一個男朋友。她激動萬分地回復:太好了,簡直是為奧運獻禮!
我實在想不出這件事跟奧運有一毛錢關系,并且這段感情尚未滿月就已經夭折。花絮是,“短期”男友發現我的電飯煲壞掉之后,默默地送給我一個新的。小媽媽得知此事后,極力動員我分手后把鍋錢還給他。
生活是細碎而平淡的,小爸爸的沉默與小媽媽的詼諧大相徑庭。像普天之下所有家庭一樣,他們會為了一些小事拌嘴。我氣極了就說:“媽,等我買了房子,把你接來住,不管我爸。”
每每這時,小媽媽就打圓場說,那哪成啊,咱家的家訓跟“鋼七連”一樣,“不拋棄、不放棄”!
2009年9月,小媽媽生日那天,我和妹妹早早起床,躡手躡腳地拎上菜籃子和前一天列好的菜單,奔向早市采購。我們要在小媽媽生日這一天,給她買一塊小蛋糕(這比較符合她節約型氣質),為她做一碗生日手搟面,幾道“硬菜”。從小到大,每到我們的生日,小媽媽都變著花樣兒為我們做好吃的,許多年后我獨自漂泊在異鄉,生日那天收到很多心儀的禮物,但心底最懷念的,仍是那一碗有媽媽味道的手搟面。
早晨6點,我和妹妹提著菜籃子回來,躡手躡腳進家門,卻發現小媽媽正在客廳澆花,看到我們,她穿著她大愛的粉紅色花邊睡衣蝴蝶一樣飛過來,把我們摟在懷里,眼里泛著淚花說,真沒白養我兩個寶子啊,起大早給媽媽買菜去。
我和妹妹詫異于她是如何發現我們大清早出門的,小媽媽得意地看了門口一眼說,我起來去洗手間,看見你們倆的鞋不見了啊!
我掃興地看了妹妹一眼,她不無遺憾地說:“姐,咱倆工作還是沒做到位,早知道咱光著腳去就好了。”
那是怎樣一桌豐盛而失敗的飯菜啊!帶魚有點腥,雞肉沒燉爛,生日面也因出鍋不及時而粘成一大團。小媽媽仍舊一臉欣喜,妹妹從房間里端出小蛋糕,小媽媽果然不負眾望上來就問:“多少錢?”
我端起酒杯,感慨萬千。
還記得小時候,小媽媽坐在小板凳上洗全家人的衣服,入秋開始織毛衣,院子里是她種的葡萄架、櫻桃樹,還有五顏六色花瓣如綢緞的馬蛇菜花……被她曬了一天的被子,總有一股陽光的味道。
轉眼我已經到了可以做媽媽的年紀,卻還依偎在媽媽的身邊做小孩。我一直不愿意聽到別人管小媽媽叫老太太,又不得不極不情愿地承認,小媽媽老了,老得像一個小孩,周末我一回家,她就向我告狀,同一件有意思的事興奮地講過兩遍……
于是,我道出祝福,小媽媽,過了55歲的生日,你就不用再操勞這個家和我們姐妹倆,可以安心地做小孩了。不管外面的世界風吹雨打如何變化,不管你喜歡成龍還是孫紅雷,在咱們這個家里,終身成就獎—你,值得擁有。
第二篇:他也是媽媽的孩子紀實故事
這些年,我對哥越來越不滿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起,感覺他成了一個自私的人,或者,他原本就是,好像這個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是重要的。他對母親的態度常常讓我憤怒。他的家,離母親家十幾分鐘的路程,一年到頭卻很少回來看望母親,平時電話也不打一個,如果打電話或者回家,要么是過節,要么就是有什么事情,而他的事情,大多和錢有關。
每次,他要的數目也都不大,母親總是給他,從不多說什么。
我知道他的收入雖然不算非常高,但也還說得過去,嫂子上班的公司效益也不錯,他們早早就買了房子,生活還是富足的。他要錢,不過就是因為覺得母親退休費很高,他變著法子去索取一些罷了。
他常常是拿了錢就走,好像母親欠他的一樣。后來他有了孩子,要錢的借口更是頻繁,比如孩子病了,孩子需要買什么東西,孩子幼兒園的費用,孩子的學費……永遠是有借口,永遠是無事不登父母門。
都說養兒方知父母恩,他這樣,是秉性里的自私吧。而他每次回去,母親都是很熱情很高興,提早準備好飯菜。他有時間就坐下來吃頓飯;急著走,索性連飯也不吃。一桌子豐盛飯菜擺在那里,他看也不看,母親依然不會多說什么,只習慣地開著門看他下樓,在他身后叮囑他平時要少喝酒……
因為是弟弟,小他好幾歲,對他的行為,我也是可怒不可言,總覺得也開不了口。起初只是氣惱他,后來也開始有些氣惱母親。母親明明可以不這樣縱容他的,明明是可以拒絕甚至可以批評他的。我總覺得母親應該狠狠朝他發頓脾氣。
但母親,從來不。
有次,因為家里要換電腦,他又打電話跟母親要錢。同樣不多,一千塊錢。
母親答應著,放下電話,讓我去取錢。
父親去世早,這些年,除了在外面讀書的四年,我一直和母親住在一起,結婚后依然一起生活。妻子是個善良的女人,對母親很好,母親的工資卡,也向來是放在我手里,和我們的錢放在一起,花多花少,從來不問。我也從來都覺得和母親之間是沒有什么需要分割的,不管感情還是經濟。一千塊錢,母親要給哥,我當然不是心疼,只是氣惱他的做法。
這些年,他一直如此,真的太過分了。
那天我終于忍不住抱怨母親,干嗎給他?他又不缺錢。
他要,自然是有需要,再說又不多。母親淡淡地說。
可是他總是這樣,你不覺得他很自私嗎?媽你可以不給他,你看他現在就這樣,以后就算你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了,他也不會太孝順,你用不著總順著他。
媽不是為了讓他孝順。母親口氣依然淡淡的。
那又為了什么?媽,我覺得他這樣挺可氣的,每次來,你還好飯好菜的,可他哪次不是空著手?天底下哪有他這樣的兒子啊……
怎么沒有?媽抬起頭來打斷我,我不就有一個嗎?母親笑笑,當媽的哪有不了解自己兒子的?你哥從小就自私,心里沒有別人只有他自己,愛占小便宜,過了這些年也改不了了,好在他膽子小,也犯不了什么大錯。可是,他再不好,也是我兒子。不管他對我怎樣,在我心里,你和他,是一樣的。
媽說完,轉身進了廚房。
我站在那里,呆了許久。是啊,他再不好,也是母親的兒子,都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母親親他和親我,疼他和疼我,都是一樣的,不和母親一起生活,是他的選擇,如果母親可以選,母親一定希望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不分開,相親相愛。母親愿意把所有的一切都給我們,不管錢還是感情。我們,也包括他。即使母親心里,對他一定也偶爾有失望和無奈,但母親對他的愛,從來沒有減少過,和給我的愛一樣多。
因為,我們都是她的兒子。
看著廚房里母親忙碌的背影,我的眼睛潮濕了。
第三篇:三秒鐘的小公益紀實故事
2011年10月2日,家住甘肅蘭州市紅古區薛家村的李芬連老人十分高興。
鏡頭前的李芬連穿上了自己最體面的衣服,神情莊重,端坐在家門前,好像在舉行儀式。
這是她平生第一次照相。
每給一位老人拍完照片,袁柯都會告知很快就會寄來照片。他是西北師范大學大三學生,22歲,于2011年8月發起了一個叫“快門三秒鐘”的公益項目,呼吁愛心人士關注農村,用相機幫助農村老人和孩子,解決農村老人缺少遺照、孩子缺少童年照片的難題,不讓他們因沒有照片而留下遺憾。袁柯剛和他的團隊走出大門,李芬蓮老人就拿著自己舍不得吃的水果追上來,送給他們。
在路上,袁柯碰見了拉著架子車的薛成基老人。他留著長長的花白胡須,聽說這些大學生要給自己拍照,立刻同意了。
薛成基老人希望和妻子蘇美英照一張合影。53年前,他們有過一張黑白結婚照。如今,梳洗打扮了一番,他依舊站在她的右邊,拘謹而又興奮地盯著鏡頭,仿佛回到了青春時代。這一瞬間就此定格。
“好浪漫啊。”有一名隊員由衷感慨。
有位老人拿到照片后,次日一早,就提著自家種的桃子,來到袁柯借宿的農戶家。
老人感動地說:“我活了70多歲,兒子都沒給我照過一張照片,你們真是好人啊……我也有老人照(遺照)了。”袁柯不由心情沉重。辛苦撫養子女,寂寞地守著空家,老人們因此就能滿足。
袁柯想起了已經去世的外婆。兩年前,剛剛考上大學的袁柯去看望84歲的外婆。他提議用新手機給老人照相,下身癱瘓的老人硬撐著爬了起來。
臨走時,老人問袁柯能不能把照片洗出來?當時的袁柯不知道手機資料可以傳輸到電腦,就搖搖頭。外婆嘆了口氣。不久,老人離世。去年春節回家,他把照片洗出來,放到了外婆的墳前。
這個遺憾,也是袁柯創辦這個公益項目的初衷。
在大都市,人們很難理解一張照片對于一個農村老人有怎樣的意義,自小生活在農村的袁柯對此深有感觸。
他們也給鄉村的孩子送去溫暖。
蘇家溝小學的孩子們就因為要拍照,整個教室都沸騰了。孩子們有的拍桌子,有的站在凳子上,高興得直跳。等確定在小花園前拍照時,孩子們全都圍過來了,搶著要站在鏡頭前面,兩個孩子還打起來了……看到這一幕,袁柯心里酸酸的。
蘇家溝很貧困,“快門三秒鐘”項目組給他們帶來了新鮮的喜悅。短短六天時間,他們幫300多名孩子拍了照片,有單照,有小伙伴們的合照,也有全家福。
蘇家溝村有個家族,前幾年鬧了矛盾,兩個家庭關系很緊張。項目組積極地調解,并且提議拍張“全家福”,終于讓兩家人湊在一起拍了照片。過后兩家人開始溝通、接觸,現在已經和解。雙桐村也有兩位村民因為田地邊界鬧了矛盾,在隊員和村民的勸說下,兩人照了張合影,也就握手言和了。
他們認為,既然都拍了合照,都固定到相紙上了,還鬧什么別扭啊?
有人質疑袁柯搞公益是為了出名:“在他們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拿一張照片有什么用?”袁柯說:“除了物質需求,人還有精神需求。誰不想有一張童年照?誰不想在去世后留下一張照片?”
“快門三秒鐘”團隊從8月至今共進行五次活動,已經拍攝近2000張照片。
22歲的袁柯并非專業攝影師,用的也是1000元左右的尼康相機,還經常把做家教的錢拿來做公益。
“一張照片,雖然看起來很微小,卻對我們的目標群體很重要。從小處著眼,解決一些現實存在的問題,星星之火也可燎原,那樣我就實現了‘大精彩’。”
第四篇:小莫的海底的紀實故事
小莫下水前,朝我鄭重地揮了揮手。這是他每次下水之前必做的一個動作。這種儀式從我4歲的時候開始,到我16歲的時候結束。
我坐在礁石上一個綁著石頭的大筐里,每次他揮手的時候我總是睜大眼睛,屏住呼吸,我很緊張,卻不知道為什么緊張。我從小生長在海邊,但我只能看到海的表面,我一點兒也不清楚海底是什么樣的,對于我來說,海底是屬于小莫的另一個世界。
小莫從12歲開始下水采淡菜,那年,我剛滿4歲。淡菜是我們那里最常見的海貝,味道鮮美。
小莫屬于運氣特別好的。從第一天下水,他就成串成串地往上拉淡菜。島上的馬大開了個加工廠,雇了些賦閑在家的女人,把淡菜用大鍋煮熟,去殼曬干,裝到塑料袋里封口,銷到上海、北京那些大城市里去。小莫把淡菜賣給馬大的加工廠,一個夏天能賺到不少錢。
從我4歲開始,小莫主宰了我的全部世界。
記得我4歲那年的一天,我醒得比往常早,身下的床單是濕的,我迷迷糊糊地叫:娘,娘!小莫應聲而來。我還沒完全睡醒,我忘了我只有小莫了。小莫掀開濕濕的床單,下面的褥子也是濕的。
晚上,我和小莫一人占據著床的一邊,背對背。床很大,是爹娘留下來的。半夜醒來,我發現我們都挪到了床的中央,我蜷縮著貼在他的胸前,而他的手臂自然地環住我,就像以前娘經常做的那樣。想到娘,我就想哭,但我從沒見小莫哭過,小莫比我大8歲,他已經不會哭了。
小莫似乎很喜歡待在海底,這讓我很好奇。海底到底有些什么?
16歲那年,我初中畢業,考上了縣里的高中。小莫不再下海了,馬大的廠子聘他做銷售部經理,在縣里設了個銷售點,離我的學校僅兩條街。我住在他的宿舍。
上大學后,我終于在學校的泳池里學會了游泳。暑假回鄉我拖著個大箱子,里面是我借來的兩套潛水裝備。小莫來碼頭接我,他已經成了一個很平常的居家男人,一個3歲男孩的爸爸。
我帶上兩套潛水裝備,拉小莫去海邊,我終于潛到了海底,卻沒有看到任何我想看到的東西。
我和小莫坐在我小時候常常坐的礁石上。
“我還記得你小時候坐在大筐里的樣子。”他側過頭看了我一眼,“終于長大了。”
“我記得你向我揮手的樣子。”
他沉默了一會兒:“其實每次揮手,都是跟你說,再見了,這次下去我再也不要上來了,我要跟我爹娘在一起。”
“為什么我從沒看到你哭過?”
他指了指前方:“它看到過。”
前方是大海,我剛才下海的時候,嘗到過它的苦澀。
小莫,大名徐海莫,12歲輟學,是我唯一的哥哥。
第五篇:扶桑紀實故事
一
我從未想過此生會為一個女人停留。
從鳳凰到格爾木,從月牙泉到吉爾尕朗,當我開始厭倦無窮無盡的漂泊和躲藏時,靜默的沙灘盡處,卻傳來扶桑花香,一個發髻里插著扶桑花的女人背對著我坐在礁石上,淡藍色棉布長裙把凈白的腳踝包裹在里面,她的打扮與周圍人不同,透著獨樹一幟的美,同暮色相映,不染纖塵,我趕忙掏出相機為她拍照。她卻從容爬下礁石,踩在沙灘上,步履單薄,如她身影。
我當時還不知道這是一個會讓我甘心停留的女人。
直到她回眸,素凈的臉龐變成鑼鼓喧天上演在我心頭為止。
我跟著她,亦步亦趨。
這世上總有這樣一種女人,讓你感到無論以什么方式接近都是褻瀆。惟有如此,默默跟著,才不至冒失。
她回頭看我,面龐似有笑意。而后在一座紅瓦白墻的小屋邊上,停下來,我目送她進屋。忽然萌生出一個念頭——家。
這是平生第一次,我想有個家。
人們都說,人到一定年紀就會想停下漂泊,放下執著,于煙火市井里尋個家,可我覺得不然,這與年齡無關,卻與瞬間的怦然心動有關。
因為一個人,想要有個家。而家里裝著的,必須還是那個人。
二
我在小屋邊上租了一間房,對門的窗戶剛好可以看見她。
這是我做過最瘋狂的事情。
為了長居我辦了假的身份證,在碼頭上給人賣力氣,我每天清晨用人力板車卸下貨船上裝著的煤氣,送往各家。到她家時心跳就會加速,深呼吸敲門,等她來開,腳步踏在地板上發出咚咚聲。
她家是典型歐式風格建筑,木質門框堆著厚重的時光感,她在陽臺上種萬年青、美人蕉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植物,還有粉紅扶桑,開得正旺,占了整整一平方米的地方。
每次我來,她都給我沏茶,青綠的茶湯會發出蘭花香味,她說這是當地人常喝的鐵觀音,解渴消暑最好不過,我端起來慢慢啜,盡量延長這同她相處的時光,她則微笑看我,或端詳窗外,很少交談。唯一一次她問起了我的過去,她說,你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我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幾乎驚慌失措。
因為那是我的劫難。
過去。
那天晚上她送了我一幅肖像,炭筆速寫,她把肖像鉤在晾衣架上伸到我窗邊,調皮得像學生時代的女學生,我接過肖像,上面畫的是我,眼角有皺紋,眸子暗淡,嘴唇起皮。肖像底下還寫著一行字:你該高興一點。我放下畫,徑直去敲她的門。她站在門前早有預料,晚風吹過,青絲浮動。
她說,我給你煮一壺咖啡吧。
三
這是第一個要在深夜里給我煮咖啡的女人,至少現在回想起來,那吱吱啞啞的磨豆聲有點像梵文唱出的經,我當時就坐在她對面,她從櫥子里掏出一把豆,交到我手上,她說,這種咖啡豆味道很苦,只有細細磨碎才會好喝。我便認真地把咖啡豆倒進手搖研磨機里,轉著金屬把柄,像虔誠的教徒,磨好后交給她,讓她放進燒開的錫壺,瞬間飄香。這才想起,還沒問過她叫什么名字。
于是,我問,你叫什么?她指著陽臺上的扶桑說,我叫扶桑。我好奇怎么會有人叫這樣的名字。和花一樣?她點頭,我不信,她執拗的強調,她就是叫扶桑。而后她問,那你叫什么,我支吾著,強子。
她搖頭,肯定不是真名。
那晚,我們用酒杯飲咖啡,喊著cheers,杯子碰在一起,乒乒乓乓的聲音如同青春破碎。我們像認識多年的朋友,攜手長談,伊拉克,轉基因,落魄詩人,民謠歌手,唯一不提的卻是自己。
南國的夜,明月卷云星繁點點。我忽然有一種想永恒待下去的念頭。我望著她說,如果一直這樣好不好?她亦點頭。
然后,我困了,她拉我躺在她腿邊,手指捋過我的發,說要給我講一個睡前故事!
我嗅著她咖啡香味的鼻息,閉上眼。像一個男童。
她講,從前……
那晚我的淚水落得盡透,她卻一直吻我的額,唇齒間溢滿溫暖。我忽然意識到在煙火市井里尋一個家也許并不是我的命。我還得離開,只是,不再選擇逃亡。
正如她的故事所說,不能放下的東西,背起來也是好的。我要回家。
四
在走之前,我最后一次以沉如大地的姿態,逛了一遍小島,看她外表的喧囂和骨子里的寧靜。我坐在沙灘上,目睹太陽升起,落下,潮汐變動,游人來往。我對著初遇她的那塊礁石,按快門,而后大步流星背起行囊,去找她告別,我想告訴她,我不堪的過往,告訴她她素凈的臉龐,在我心中留下的震動。還要和她擁抱,微笑,說再見。
我一步一步像朝圣者一樣來到她家門口,用手拍著她家的木質門框。等她腳步咚咚傳來。然而良久,卻死寂一般,無人應答,我這才注意到,她的房子以一種奇怪的空曠存在著,萬年青,美人蕉,甚至那株碩大的粉紅扶桑通通不見了,只剩昨晚咖啡的味道。她消失得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我喊她名字,鄰居卻告訴我,她清晨的時候跟著一輛木板車走了,也許搬到了島上的其它地方,也許離開了這座小島,沒有人知道。我輕輕嘆一口氣。對著空空的房子說再見。
每個人是每個人的過客。
那之后我一路北上,仆仆風塵。
我的母親得知她逃亡在外兩年的兒子要回家早已站在門口等候,老淚縱橫于溝壑的臉龐上,望穿秋水,她受了一輩子苦,老了老了卻不得不經受兒子鋃鐺入獄,我打殘了那個令她受了一輩子苦的男人。母親給我煮一碗面條,吃罷,陪我去公安局。
拘留,審判,入獄,七年徒刑,她囑咐我好好改造。我幾乎哽咽地趴在她懷里,她摩挲我的臉,粗糙如同男子。她是隱忍的,從某個角度看像我的扶桑,那個除了母親令我思念最多的女人。
那個匆匆來,匆匆走,深夜迎我進門,只為給我煮一壺咖啡,講一個故事的女人。
五
我就這樣在高墻里住了下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個女人的來信,信的開頭是這樣的:
一個被過往糾纏得很痛苦的旅人跑去問布袋和尚他該怎么辦?布袋和尚想了想把背后的布袋放在地上對他說,你可以這樣。或者,他又撿起地上的布袋,背在肩上,你也可以這樣。
然后,布袋和尚搖搖頭,他把布袋放下去,背起來,放下去,背起來,對那個人說,你不能這樣……
我的眸子再次濕潤,因為這是很多年前我在南方的小島上聽到的故事,講故事的女人叫扶桑,她告訴我,不能逃避的東西,背起來也是好的。于是我離開她,到高墻里贖我的罪。這封信的署名是朱槿,扶桑的另一種叫法。她說:放不下的東西,背起來也是好的,她終于相信,有一種感情,在歷經滄桑之后,能不顧一切并安于顛沛甚至平淡。她要來找我。
扶桑花的花語是新鮮的戀情和微妙的美。
母親說等我出獄了,給她娶個賢良的媳婦兒,生一個胖胖的娃娃。就是她此生最大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