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讀《報任安書》有感

讀《報任安書》有感

其實早在高中時期的語文課本中我就已經(jīng)深刻的接觸過《報任安書》了，但當(dāng)時只是被文中字里行間流露出那悲憤情感的文辭所打動。同時被司馬遷的剛直不阿，秉筆直書的人格和實錄精神所感染。直到今天再次重讀《報任安書》我終于通過這篇天下奇文走近了司馬遷，走入了司馬遷的內(nèi)心世界。

天漢二年李陵抗擊匈奴，兵敗投降，朝廷震驚。司馬遷以對李陵的深刻了解，私下認(rèn)為李陵投降委實出于一時無奈，必將尋找機(jī)會報答漢朝。正好，漢武帝問他對此事的看法，司馬遷毫無顧忌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殊不知這極大地觸怒了漢武帝。漢武帝認(rèn)為他是替李陵游說，并借以打擊貳師將軍李廣利（漢武帝寵妃李夫人的哥哥）。司馬遷有口難辯，就這樣得了罪，被打入地牢，他的人生從此發(fā)生了巨大轉(zhuǎn)變。在生死面前，司馬遷沒有畏懼過。選擇死是一種解脫，但為了《史記》，他選擇了“痛下蠶室”，這需要更大的勇氣。他在天漢三年下“蠶室”，受“腐刑”。這對他的身心是極大的摧殘和侮辱。信中寫道：“仆以口語遇遭此禍，重為鄉(xiāng)黨所笑，以侮辱先人，亦何面目復(fù)上父母之丘墓乎？”，是以腸一日而九回”，“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fā)背沾衣也”。字字血，句句淚，滲透著無盡的哀怨之情。司馬遷與李陵非親非故，亦非受人之托，為其辯解，只是出于對李陵正直人品的熟知，出于一個直言敢諫的大臣的良知。然而卻觸怒了專橫的漢武帝，身受奇恥大辱，精神又遭到沉重的打擊，他能不怨恨專橫的君主嗎？“信而見疑，忠而被謗”不也是司馬遷的遭遇嗎？然而怨歸怨，一想到自己的家族，世代都是史官，父親司馬談試圖撰寫一部規(guī)模空前的史學(xué)著作，但無奈年事已高，便只好寄厚望于作為兒子的他，希望他實現(xiàn)修史這一宏愿。若是就這樣毫無價值地死去，豈不遺憾？何不努力完成父親這一夙愿？死既無益，生而有用，于是，司馬遷隱忍茍活著，這恰是他的偉大之處，非有胸懷大志者不能為之。

司馬遷自幼胸懷大志，攻讀經(jīng)傳史籍，年輕時游歷祖國的名山大川，考察古代遺聞佚事，訪賢搜史，了解風(fēng)俗民情；三十八歲時繼承父職做了太史令，充分利用漢朝宮廷圖書館，閱讀大量的文獻(xiàn)典籍，為著述《史記》搜集有關(guān)資料，經(jīng)過五年的搜集工作，便開始了他的史學(xué)巨著的著述。四十八歲時雖遭受腐刑，但司馬遷沒有停止在怨恨上，也沒有選擇“死節(jié)”，而是以古代圣賢發(fā)憤為作的事例激勵自己：“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也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圣賢發(fā)憤之所作也。”這些古代圣賢歷盡磨難，強(qiáng)志不屈，“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為人類做出了貢獻(xiàn)。司馬遷從這歷史和文化發(fā)展的艱難歷程中找到了自己的榜樣和先驅(qū)，吸取了巨大的精神力量，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和矢志進(jìn)取的道路，慘淡筆耕十三年，著成《史記》一百三十篇，開創(chuàng)了中國記傳體史書的先河，實現(xiàn)了他“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奮斗目標(biāo)，并以此書“償前辱之責(zé)”，這是他精神、人格上的涅槃。

司馬遷志向高遠(yuǎn)，雄心萬丈，對于生死也有自己的看法，超越了庸常。“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趨異也”。是啊，死亡是每個人的歸宿，然而，死就要死得其所，死得有價值。司馬遷認(rèn)為自己受辱之后“引決自裁”“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以異？”面對侮辱、嘲笑、誤解，他選擇忍辱負(fù)重地活下來。忍辱負(fù)重，茍且屈生，比一死了之更痛苦，更需要勇氣，也更能顯出英雄氣概來，可以說生死觀的背后透者他的萬丈雄心。司馬遷重視生命的存在，更重視生死的意義，他以實現(xiàn)人生價值為原則，認(rèn)為人生在世要么立德，要么立功，要么立言。在《史記》中，司馬遷歌頌?zāi)切┯掠谶M(jìn)取，勇于建功立業(yè)的英雄，贊賞他們?yōu)榱四撤N信念可以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以及百折不撓、不達(dá)目的誓不罷休的精神。司馬遷以其豪邁而達(dá)觀的人生觀、生死觀、價值觀影響后人，激勵后人。文天祥寫下了“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壯麗詩句；詩人臧克家寫道：“有的人活著，他已

經(jīng)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是啊，為人類歷史和文化做出貢獻(xiàn)的人，人們永遠(yuǎn)記住他，他們雖死猶生，超越庸常，千古不朽。

在《報任安書》中寫到士人對待羞辱與生死的態(tài)度時，他列舉古代周文王、李斯、韓信、彭越、張敖、周勃、竇嬰、季布、灌夫等一大批王侯將相受辱的事例，但不一定都去“死節(jié)”，在“發(fā)憤著書”一節(jié)中，又列舉了文王、孔子、屈原、左丘明、孫臏、呂不韋、韓非等非凡特殊的人，完成了流傳后世的不朽之做，以他們?yōu)榘駱樱钭约骸Ｎ恼驴v橫捭闔，內(nèi)容豐富，筆力雄健，震爍古今。司馬遷幼年從師儒學(xué)大師孔安國，道學(xué)大家董仲舒，系統(tǒng)地接受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歷時兩年的漫游不僅使他游歷，名山大川，陶冶情操，也提高了文字表達(dá)能力。《報任安書》又顯示了司馬遷這位古代散文學(xué)家的文學(xué)才華。古人早就稱此文為“天下奇文”。它的“奇”，首先表現(xiàn)為氣勢磅礴，作者長久積郁心中的悲憤，借此文噴薄而出，有如長江大河，一瀉千里，其氣勢之壯闊，令人驚嘆。此文之奇，更在于它的縱橫捭闔，起伏跌宕。作者是坦率的，內(nèi)心的矛盾與痛苦他無意矯飾，但三言兩語又無法說清，因而他一一道來，時而慷慨激昂，時而如泣如訴，時而旁征博引，曲折反復(fù)，一唱三嘆，與他的《史記》一樣，也是一篇“無韻的《離騷》”。再說，行文的流暢，語言的生動，駢句、散句自然錯落，排句，疊句時有穿插，使本篇在散文形式上具有獨(dú)特的藝術(shù)魅力。總之，《報任安書》是《史記》千載不絕的余音，是我們解讀司馬遷生活、思想的一個窗口。

歷史總愛蒙著面紗，等待被那些見微知著的人揭開。美好與丑陋，陰謀與背叛，忠誠與奸淫，在他筆下傾瀉開來，仿佛上演著一出一出的獨(dú)角戲。而他筆下的古人，也是真正的人，是歷史舞臺上的戲子。他們?nèi)松难獪I和歡顏，卻因司馬遷而能夠留在泛黃的書頁間，然后，兩千年過去，他們的戲，依舊可以被我們觀看，并且由衷感慨。在那個繁華而蒼涼的年代，他以一顆歷盡劫難卻仍鮮活豐盛的赤子之心，一筆一畫的描刻歷史，為它染上同自己一樣的純藍(lán)。因為司馬遷也明白自己也將是歷史中的一員，在他為他人寫好劇本后，睡去了，永遠(yuǎn)的睡去了。

使我感到好奇的是，他那種是怎樣的意志，竟能讓他在痛苦的邊緣奮不顧身。那是堅韌不拔的意志，他正是靠著這樣的信念，才留下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的豪言壯語，才成就了《史記》這樣的鴻篇巨制，才鑄就了流芳百世的輝煌。我不禁長吁一聲，如果是我，怕是沒有這份堅強(qiáng)。讀完《報任安書》，我才明白這樣一個史官的難處。不同的選擇，在我看來，有的時候活著比死去更難能可貴。在艱難的命運(yùn)面前，個人的抗?fàn)幰苍S軟弱，但由此而彰顯的精神與剛毅，再渺小也是永恒。使我知道一個人無論在碰到多大的打擊與挫折，只有精神不倒，所有都能夠持續(xù)的道理。

司馬遷，這個悲情英雄的執(zhí)著，讓人記住的不僅是歷史，也讓人記住了這本史家絕唱的背后，那個曾受腐刑的司馬遷，那個經(jīng)歷坎坷人生，卻擁有鋼鐵般意志的司馬遷。

第二篇：讀報任安書有感

論司馬遷生死觀

——讀報任安書有感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讀著《報任安書》雋永的句子，我眼前不僅浮現(xiàn)出這樣的一幕：在昏暗的牢房里，站著一位青年，他的目光透露出堅毅，猶如一把利劍，將要將這混沌黑暗的一切斬破。這就是司馬遷，他用他的胸襟和精神向我們詮釋他的生死觀。

亞圣孟子曾說過：“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義者也。”古人也曾說過：“士可殺，不可辱。”司馬遷在經(jīng)受最為恥辱的腐刑后，也曾悲憤地咆哮道：“最下腐刑，極矣！”一個最字，一個極字，將司馬遷的悲慘人生推到極致。

然而，司馬遷卻沒有因此而自尋短見。他仍清晰地了解到自己存在的意義與歸宿他要繼承父親的夙愿，要完成《史記》，要“予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他清楚地明白到，功成名就，壯懷激烈地從容赴死，自然是“重于泰山”；然而事業(yè)未成，遭受挫折就做無謂的喪生，則是“輕于鴻毛”。

韓信甘心忍受胯下之辱，最終為劉邦平定天下，封侯加爵；越王勾踐，試嘗人糞，臥薪嘗膽，最終消滅吳國，完成復(fù)國大業(yè)……司馬遷清楚明白到這些道理，他忍辱負(fù)重，頂著比死更沉重萬分的壓力，飽受酷吏的煎熬以及別人的譏諷嘲笑，最終完成了流傳千古的文學(xué)著作《史記》，然后他便安然的解脫了——去世了。

“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以異？”“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也就是司馬遷的生死觀：人生事業(yè)，超越死亡。這一選擇，無疑比是死亡更加偉大的痛苦。

玉米只有在黑暗狹小的空間中經(jīng)受壓迫，才能變成金黃香美的爆米花；丑陋弱小的毛毛蟲，只有經(jīng)過世界的磨練，才能破繭而出，變?yōu)槠G麗妖媚的蝴蝶；丑小鴨只有經(jīng)過一個個殘酷的冬天，才能羽化成為純潔無暇的白天鵝。

活在逆境中，面對種種困難與挫折，司馬遷做出了一個讓人驚訝不已卻又正確無誤的抉擇，形成了自己獨(dú)特的生死觀。

昏黃的日光透過鐵窗滲進(jìn)這間破敗的牢獄里，照亮了司馬遷臉上堅毅的神情，他渾厚剛勁地聲音穿過亙古的歲月，清晰地回蕩在我的耳邊：“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趨異也。”

1、體液、細(xì)胞內(nèi)液、細(xì)胞外液、血漿、組織液、淋巴、內(nèi)環(huán)境、滲透壓、酸堿度、溫度

2、生物與外界環(huán)境進(jìn)行物質(zhì)和能量交換的方式? 單細(xì)胞?多細(xì)胞?

3、體液的組分？

4、組織液、血漿、淋巴液之間的關(guān)系

5、舉例分析細(xì)胞生活的內(nèi)環(huán)境

7、血漿的化學(xué)成分

8、組織液、血漿、淋巴之間的成分與含量的特點

9、細(xì)胞外液的理化特性有那些？

10、血漿滲透壓概念、主要影響物質(zhì)、正常值

11、酸堿度正常值、主要影響物質(zhì)

12、溫度正常值、個體、性別、年齡、晝夜之間體溫的差異

第三篇：讀《報任安書》有感

讀《報任安書》有感

魯迅先生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可想而知，《史記》在史傳文學(xué)上有多高的地位。而它的作者—司馬遷，更是一位有著傳奇色彩的人物。

司馬遷的著述，除《史記》外，還有著名的《報任安書》一文。《報任安書》讓我感受到了司馬遷那傲然不羈的風(fēng)采，他正直不阿、光明磊落、意志堅強(qiáng)且富有感情。

司馬遷因為李陵上諫辯護(hù)而觸怒龍顏，漢武帝勃然大怒，面對自殺和遭宮刑的兩難選擇，他也曾猶豫，也曾彷徨，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死的輕重意義是不同的，如果就這樣“伏法而死”，就毫無價值可言，他想到孔子、屈原、左丘明等人，這些人也曾受過屈辱，但都有驕人的成果。而他也有自己的理想要實現(xiàn)、自己的使命要完成，他不甘心，不甘就這么默默死去，帶著這種悲憤，他毅然選擇了宮刑，忍受著痛苦與屈辱，最終完成了千古名篇《史記》。司馬遷用的實踐詮釋了他在《報任安書》中的生命價值觀念：“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這句話影響了我們一代又一代的人，它告訴我們：人的生命價值決定在我們每個人自己的手中。每個人都有自己活法，但是人生在世，總得留下點值得讓人回憶的東西，要想重于泰山，就得盡己所能，開創(chuàng)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司馬遷無疑是給我們做了一個很好的榜樣。他在挫折面前表現(xiàn)得堅強(qiáng)樂觀，在逆境中仍然心懷理想，并為之奮斗。在身心都受到嚴(yán)重摧殘時，他記住該記住的，忘記該忘記的，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逆境磨練了他的意志，他在與現(xiàn)實的斗爭中得到了鍛煉，人格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偉大，他生命的價值也在奮斗與困境的搏斗時得到了升華。我也一直堅信一句話：底蘊(yùn)的厚度決定生命的高度，人生就像一杯濃茶，不會苦一輩子，但會苦一陣子。試問，如果沒有經(jīng)歷那殘酷的宮刑，誰還會知道歷史上有這樣一個在逆境中勇敢追求理想的偉大靈魂。

縱觀歷史，有不少偉人，他們不是在一帆風(fēng)順的環(huán)境下創(chuàng)造出自己的價值的，而是在逆境和挫折中，創(chuàng)造出為世人所熟知的成就的。愛迪生，一位偉大的發(fā)明家，一生地發(fā)明頗多。可在輝煌的背后，他又何嘗不是從一條崎嶇之路挺過來的呢？小時候家里買不起書，買不起做實驗用的器材，他就到處收集瓶罐。一次，他在火車上做實驗，不小心引起了爆炸，車長甩了他一記耳光，他的一只耳朵就這樣被打聾了。生活上的困苦，身體上的缺陷，并沒有使他灰心，他更加勤奮地學(xué)習(xí)。一次次的實驗，一次次的失敗，一次次的無眠，一次次的振作，讓他沖出了逆境，成就了他輝煌的人生，為世人留下了許許多多發(fā)明。

再如偉大的北宋政治家范仲淹，少年時家貧但好學(xué)。他兩歲的時候就是失去了父親，家中貧困無依無靠，惟與母親相依為命。后來母親也改嫁，自己也改姓。但對于這一切的艱難，他并沒有放棄，流著淚下決心刻苦讀書，以擺脫寄人籬下的生活。他以粥為食，在一個廟中苦讀了3年。后告別母親遠(yuǎn)出求學(xué)，又在異鄉(xiāng)接著過起了食粥苦讀的日子，整整5年，睡覺時都沒有解開衣服。艱苦的環(huán)境沒有打倒他，最終他考中進(jìn)士，入朝為官。向天下呼出 “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千古佳句。

逆境出人才。孟子有云：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在滾滾歷史長河中，逆境造就了無盡的人才，為歷史帶來陣陣芳香。

現(xiàn)在的我們大都是父母眼中的寶貝，有了父母的保駕護(hù)航，成長道路也變得一帆風(fēng)順。可是，我們可以在父母的保護(hù)傘下生活多久，未來的路還很長，我們總要學(xué)會一個人成長，總要學(xué)會一個人面對生活給我們的挑戰(zhàn)，總要學(xué)會一個人面對挫折、逆境。而眼淚，放棄......在困境面前都顯得蒼白，誰是誰的救世主？只有你自己，如果不想摔成一地絕望的碎末，那么勇敢起來，面對逆境，盡自己所能走出困境，那么最終你將破繭成蝶，擁有一方屬于自己的天空。

沒有播種，何來收獲；沒有辛勞，何來成功；沒有磨難，何來榮耀；沒有挫折，何來輝煌。正視逆境，勇敢接受命運(yùn)給予你的玩笑，在逆境中彰顯生命的價值，不給自己的人生留下遺憾。

第四篇：悲劇英雄的內(nèi)心獨(dú)白——讀報任安書

悲劇英雄的內(nèi)心獨(dú)白

——讀司馬遷《報任安書》

陸精康

(一)什么是人生的悲劇？“悲劇是人底偉大的痛苦或偉大人物的死亡”，“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⑴“百世奇人懸日月，千秋孤憤訴晨昏。”⑵讀司馬遷《報任安書》，激蕩心靈而揮之難去的，首先是這種“偉大的痛苦”、悲情的人生。

人生旅途有種種屈辱和不幸。司馬遷那個時代，“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guān)木索，被垂楚受辱，其次剔毛發(fā)，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肢體受辱”，然而，這種種恥辱比起宮刑，算得了什么！“最下腐刑，極矣！”⑶一個“最”字，一個“極”字，將人生的悲劇命運(yùn)推向了極致！

“恨為弄臣，寄心楮墨，感身世之戮辱，傳畸人于千秋。”⑷受宮刑六年之后，司馬遷“淚灑書函”回復(fù)故友任安之時，“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煌煌巨著《史記》已在磨難中草成。他以“大質(zhì)虧缺”“身殘?zhí)幏x”為代價，成就了“功追尼父”的千秋偉業(yè)，在民族文化史上構(gòu)筑了一尊悲劇英雄高高聳立的雕像，令后人高山仰止。而我們從《報任安書》中讀到的，則是這位悲劇英雄飽含血淚的內(nèi)心獨(dú)白，其間浸透著崇高絢麗的悲劇精神。

(二)奇恥大辱——司馬遷清晰記起天漢四年（前97）密不透風(fēng)的蠶室中刻骨銘心的一幕。那是在修撰國史的中途。罪囚司馬遷接受了這一生命的重新選擇，也開始了人生的一大轉(zhuǎn)捩。

“詬莫大于宮刑。”“中材之人，事有關(guān)于宦豎，莫不喪氣”，何況司馬遷這樣的慷慨之士！衛(wèi)國的雍渠、秦國的景監(jiān)、本朝的趙談??君子不恥。這些故事，司馬遷是太熟稔了——這更是作為史家的司馬遷的不幸。

傳統(tǒng)理念是：“士可殺不可侮。”不甘受辱視死如歸是一種可歌可泣的壯舉。司馬遷絕非畏死之人，對他而言，活著，實在比死沉重萬分！司馬遷對自己生命的存在和歸宿有著與傳統(tǒng)理念未必完全相同的價值判斷：“人固有一死，或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用之所趣異也。”功成名就，壯懷激烈從容赴死，固然是“重于泰山”，事業(yè)未竟，陷入絕境無謂喪生，則“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以 異？”司馬遷之所以“減死一等”自請宮刑，甘心受辱隱忍不死，是為著“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

這是司馬遷的生死觀：人生事業(yè)，超越死生。這一選擇，無疑是比死更加艱難的“偉大的痛苦”。這種超越精神的偉大之處在于，絕境中懷有希望，黑暗中憧憬光明，毀滅和失敗中迸發(fā)出奮斗的勇氣和毅力，屈辱和痛楚中保持進(jìn)取的自信和尊嚴(yán)。不甘受辱而終于蒙詬，常思自裁而終不引決，為的是“退而論書策”“曼辭以自飾”。這種超越死生超越時空的理念，是人的靈魂的凈化、人的思想的升華、人的價值的實現(xiàn)。

魯迅早就說過，《史記》“背《春秋》之義”⑸。這種超越死生的悲劇精神，是對傳統(tǒng)理念的一種反撥。讀《報任安書》，不難明白司馬遷對悲劇人物生死名節(jié)的評判：“向令任子胥從奢而死，何異于螻蟻？”“隱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⑹也不難理解司馬遷對悲劇人物死生去就的質(zhì)疑：“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⑺可以說，司馬遷對生死榮辱的看法，極大地豐富了民族悲劇精神的哲學(xué)內(nèi)涵。

壯哉，悲劇英雄超越死生的理念！讀《報任安書》，誰能不為司馬遷作出的這一意義非同尋常的生死抉擇而倍感欣慰！

(三)“名山”事業(yè)——司馬遷清晰記起元封六年（前110）洛陽訣別的一幕，司馬遷的事業(yè)發(fā)軔于此。想不到的是，這一事業(yè)竟要以“隱忍茍合，幽于糞土之中”的悲劇人生相許。

出使巴蜀匆匆返歸的郎中司馬遷滿面煙塵，拜倒在太史司馬談榻下。彌留之際的父親執(zhí)手灑淚留下遺言：“余死，汝必為太史；為太史，無忘吾所欲論著矣！”⑻這是千鈞重托，也是時代的召喚。司馬遷俯首涕泣立下誓言：“小子不敏，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弗敢闕！”⑼三年后，司馬遷承襲父職。五年后，司馬遷始修國史。

一場飛來橫禍，差點斷送了曠代奇才，夭折了宏偉工程。也許想起了“苦心焦思，終滅強(qiáng)吳”⑽的勾踐，也許想起了“受辱不羞，欲有所用”⑾的季布，“刑余之人”重新操起了那支如椽巨筆。面對比死更難堪的恥辱，為了實現(xiàn)父親的理想，完成時代的使命，體現(xiàn)人生的價值，司馬遷的回答只有8個字：忍辱負(fù)重，發(fā)憤著書！可以說，慘痛的際遇和險惡的處境，反而激起了司馬遷負(fù)重前行的毅力，才產(chǎn)生出震撼歷史的鴻篇巨制！

司馬遷與筆下那些叱咤風(fēng)云的悲劇人物心心相印。乞食吳市的伍員、蜷曲茅廁的范雎、服刑驪山的黥布、受辱淮陰的韓信??此時，畢生心血“藏之名山，傳之其人”，司馬遷復(fù)書任安，那些垂范后世的悲劇人物又一個個向司馬遷走來。厄于陳蔡的孔子，雙目失明的左氏，斷去雙足的孫臏，流放沅湘的屈原，死于非命的韓非??“棄小義，雪大恥”⑿，忍辱負(fù)重自奮立名，真正實現(xiàn)人的價值，司馬遷無愧于父親的囑托和時代的召喚。《史記》這座豐碑，建立在司馬遷忍辱負(fù)重的身軀之上。

壯哉，悲劇英雄忍辱負(fù)重的毅力！讀《報任安書》，誰能不對司馬遷直面逆境的堅韌不拔由衷欽佩！(四)面折廷爭——司馬遷又清晰記起天漢二年（前99）長安宮廷負(fù)屈銜冤的一幕。郁結(jié)心頭多年的憤懣，流淌筆下，如滾滾波濤涌動而來。

李陵兵敗。太史令司馬遷見漢武帝“慘愴怛悼”，懷著“廣主上之意，塞睚眥之辭”的良好愿望，為李陵辯護(hù)。龍顏震怒。漢武帝竟以“沮貳師”——詆毀那個寸功未建的天子寵臣貳師將軍李廣利——為由，詔令下獄。司馬遷與李陵本“趨舍異路”并無私交，只是出于公心，方挺身而出。嗚呼！懷抱忠誠諫言無忌，換得的卻是“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垂，幽于圜墻之中”的嚴(yán)厲處罰！

“款款之愚”“拳拳之忠”而“明主不曉”：這是對制造冤獄的“明主”的憤怒抨擊！“公卿王侯”聞李陵連戰(zhàn)克捷，“皆奉觴上壽”，悉李陵戰(zhàn)敗陷沒，則“媒蘗其短”：這是對落井下石的朝臣的憤怒揭露！司馬遷“深幽囹圄”“交游莫相救，左右親近莫為一言”：這是對炎涼世態(tài)澆薄人情的憤怒控訴！

一個“憤”字，司馬遷久蓄于心，如今，再無顧忌，潑墨寫出。一生“與漢武帝相終始”⒀的司馬遷，在與帝王的關(guān)系中演繹著他的悲劇人生。作為一個不虛美不隱惡的良史，司馬遷充分肯定過漢武帝的文治武功。班固“微文譏刺，貶損當(dāng)世”⒁的評判是失之公允的。漢武帝之過——窮兵黷武好大喜功、執(zhí)迷方術(shù)篤信鬼神、制造冤獄刻薄寡恩，司馬遷的評價是實事求是的。漢武帝之遇司馬遷，其實不過是“以倡優(yōu)蓄之”。史家的良心和責(zé)任終究觸動了逆鱗：“漢武帝聞其述《史記》，取孝景及己本紀(jì)覽之，于是大怒，削而去之。于今此兩紀(jì)有錄無書。”⒂“削而去之”的文字埋入了歷史的煙塵，而今，司馬遷奮筆疾書，沖決“為尊者諱”的藩籬，拂去“明主”頭上的光環(huán)，又一次將漢武帝刻薄寡恩制造冤獄的形象公諸于世，發(fā)出了驚世駭俗不平則鳴的憤怒吶喊！

這是當(dāng)年抗?fàn)幍难永m(xù)。漢武帝是否繼續(xù)濫施專制的淫威，司馬遷是否因《報任安書》“有怨言，下獄死”⒃，歷史的記載相當(dāng)含糊。然作書次年，即征和三年（前90），司馬遷的行蹤從歷史上消失，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這的確是一樁難以破譯的歷史疑案，這樁疑案自然又加濃了司馬遷人生的悲劇色彩。

壯哉，悲劇英雄憤激抗?fàn)幍挠職猓∽x《報任安書》，誰能不為司馬遷面對專制暴虐的英勇無畏擊節(jié)贊嘆！

(五)淚灑書函。現(xiàn)在——征和二年（前91）仲冬的一天，中書令司馬遷正把他一生的血淚化作濃濃墨跡書寫在青青竹簡之上。原本為回絕任安“推賢進(jìn)士”請托的一封信，不意竟一氣呵成三千余言。

完全是借題發(fā)揮。郁結(jié)多年的情感——哀、怨、怒、憤，司馬遷訴諸筆端傾瀉無遺。“其文疏蕩，頗有奇氣”⒄，的確，《報任安書》中回蕩著一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奇氣。這股奇氣，源于蓄積已久的內(nèi)心感受，彌散于字里行間，其幽怨、其郁悒、其激憤、其慷慨，種種情感，如天風(fēng)海雨，向讀者襲來。

“感人之文，莫先乎情。”⒅“動而見尤，欲益反損”，“誰為為之？孰令聽之？”——何其幽怨！“虧形為掃除之隸”，“乃欲仰首伸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dāng)世之士哉！”——何其郁悒！“如今朝廷雖乏人，奈何以刀踞之余薦天下之豪杰！”——何其激憤！“償前辱之責(zé)，雖被萬戮，豈有悔哉！”——又何其慷慨！蘸血帶淚的郁悒慷慨之情，滋生于黑暗現(xiàn)實，郁積于肺腑胸腹，一經(jīng)觸動，瀉如江河，讀之令人蕩氣回腸，淚濕衣襟！

冥冥中驅(qū)動司馬遷那支健筆的，是悲劇英雄屈原。屈原“正道直行”，卻“忠而見疑，信而被謗”，屈原“懷瑾握瑜”，卻放逐沅湘“行吟澤畔”：一篇《屈原賈生列傳》，就是溝通他們精神世界的橋梁！“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⒆《報任安書》又何嘗不是“自怨”的產(chǎn)物，“罹憂”的產(chǎn)物！前人評此書：“其感慨嘯歌，大有燕趙烈士之風(fēng)；憂愁幽思，則又直與《離騷》對壘。文情至此極矣！”⒇評得何其準(zhǔn)啊！

壯哉，悲劇英雄郁悒慷慨的情感！讀《報任安書》，誰不掬同情之淚！誰不生激昂之情！

(六)這是《報任安書》中惟一的一段描寫。描寫的是李陵及其將士喋血沙場的最后一戰(zhàn)：“轉(zhuǎn)斗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然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自流涕，沫血飲泣，更張空，冒白刃，北向爭死敵者。”司馬遷為什么要以濃墨重筆極力描寫陷入絕境的漢軍將士的殊死拼斗？為著展示悲劇人物的崇高美。

其實，一部《史記》，悲劇英雄何止百數(shù)。伯夷絕食首陽的瀟灑，荊軻訣別易水的悲壯，伍員頭懸吳門的凄烈，屈原縱身江流的瑰麗，項羽自刎烏江的從容，李廣轉(zhuǎn)斗大漠的雄邁??司馬遷將自己全部的愛、憐、憤、怨、恨，以至滿腔的血全部的淚融注筆端，譜寫出一曲曲英雄悲歌。

《報任安書》昭示人們，這些悲劇英雄，是司馬遷生命情結(jié)和客觀歷史交融滲透的結(jié)晶。一方面，在這些悲劇人物身上，司馬遷傾注了自己的滿腔血淚生命情感，另一方面，司馬遷又從他們身上汲取了英雄氣質(zhì)悲劇精神。

而且，司馬遷留給讀者的，是“通過‘悲’反襯出美，通過‘苦難’顯示出崇高，通過‘毀滅’展示出希望。從而歌頌光明，鞭笞黑暗，掃除污穢，預(yù)見將來”。(21)因此，《報任安書》體現(xiàn)的悲劇精神——超越死生的理念，忍辱負(fù)重的毅力，憤激抗?fàn)幍挠職猓翥犊那楦校敲褡寰裎幕囊粋€組成部分。證明自己的人格尊嚴(yán)，凈化自己的心靈世界，體現(xiàn)自己的生命價值，化逆境為動力，引磨難向奮斗，轉(zhuǎn)悲創(chuàng)至崇高，這，就是我們從悲劇英雄司馬遷的內(nèi)心獨(dú)白中讀出的人生意義。

──────────

⑴魯迅《再論雷鋒塔的倒掉》

⑵季鎮(zhèn)淮《題司馬遷》 ⑶司馬遷《報任安書》。下引文出此不注

⑷⑸魯迅《漢文學(xué)史綱要》

⑹⑿《史記·伍子胥列傳》

⑺⒆《史記·屈原賈生列傳》

⑻⑼《史記·太史公自序》

⑽《史記·越王勾踐世家》

⑾《史記·季布欒布列傳》

⒀王國維《太史公行年考》

⒁班固《典引序》，見《文選》

⒂《三國志·王肅傳》

⒃葛洪《西京雜記》卷六

⒄蘇轍《上樞密韓太尉書》

⒅白居易《與元九書》

⒇吳楚材吳調(diào)侯《古文觀止》評語(21)紓紜矠《馬恩選集》第4卷346頁

第五篇：任安書原文

任安書原文

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少卿足下：曩者辱賜書，教以順于接物、推賢進(jìn)士為務(wù)。意氣勤勤懇懇，若望仆不相師，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仆雖罷駑，亦嘗側(cè)聞長者遺風(fēng)矣。顧自以為身殘?zhí)幏x，動而見尤，欲益反損，是以獨(dú)抑郁而與誰語。諺曰：“誰為為之？孰令聽之？”蓋鐘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fù)鼓琴。何則？士為知己者用，女為悅己者容。若仆大質(zhì)已虧缺矣，雖才懷隨和，行若由夷，終不可以為榮，適足以發(fā)笑而自點耳。書辭宜答，會東從上來，又迫賤事，相見日淺，卒卒無須臾之間，得竭至意。今少卿抱不測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從上雍，恐卒然不可為諱，是仆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請略陳固陋。闕然久不報，幸勿為過！

仆聞之：修身者，智之符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義之表也；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而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禍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傷心，行莫丑于辱先，詬莫大于宮刑。刑余之人，無所比數(shù)，非一世也，所從來遠(yuǎn)矣。昔衛(wèi)靈公與雍渠同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jiān)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袁絲變色：自古而恥之。夫以中材之人，事有關(guān)于宦豎，莫不傷氣，而況于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庭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余，薦天下之豪俊哉？仆賴先人緒業(yè)，得待罪輦轂下，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奇策才力之譽(yù)，自結(jié)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遺補(bǔ)闕，招賢進(jìn)能，顯巖穴之士；外之又不能備行伍，攻城野戰(zhàn)，有斬將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累日積勞，取尊官厚祿，以為宗族交游光寵。四者無一遂，茍合取容，無所短長之效，可見于此矣。鄉(xiāng)者仆常廁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議，不以此時引維綱，盡思慮，今已虧形為掃除之隸，在闒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dāng)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負(fù)不羈之材，長無鄉(xiāng)曲之譽(yù)。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奏薄伎，出入周衛(wèi)之中。仆以為戴盆何以望天，故絕賓客之知，亡室家之業(yè)，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務(wù)一心營職，以求親媚于主上。而事乃有大謬不然者。夫仆與李陵俱居門下，素非能相善也。趣舍異路，未嘗銜盃酒，接殷勤之余歡。然仆觀其為人，自守奇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予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其素所蓄積也，仆以為有國士之風(fēng)。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斯以奇矣。今舉事一不當(dāng)，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孽其短，仆誠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踐戎馬之地，足歷王庭，垂餌虎口，橫挑強(qiáng)胡，仰億萬之師，與單于連戰(zhàn)十有余日，所殺過當(dāng)，虜救死扶傷不給。旃裘之君長咸震怖，乃悉征其左右賢王，舉引弓之民，一國共攻而圍之。轉(zhuǎn)斗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然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自流涕，沫血飲泣，更張空弮，冒白刃，北向爭死敵者。

陵未沒時，使有來報，漢公卿王侯皆奉觴上壽。后數(shù)日，陵敗書聞。主上為之食不甘味，聽朝不怡。大臣憂懼，不知所出。仆竊不自料其卑賤，見主上慘愴怛悼，誠欲效其款款之愚，以為李陵素與士大夫絕甘分少，能得人死力，雖古之名將，不能過也。身雖陷敗，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dāng)而報于漢。事已無可奈何，其所摧敗，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仆懷欲陳之，而未有路，適會召問，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廣主上之意，塞睚眥之辭。未能盡明，明主不曉，以為仆沮貳師，而為李陵游說，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因為誣上，卒從吏議。家貧，財賂不足以自贖。交游莫救，左右親近不為一言。身非木石，獨(dú)與法吏為伍，深幽囹圄之中，誰可告愬者！此真少卿所親見，仆行事豈不然乎？李陵既生降，隤其家聲，而仆又佴之蠶室，重為天下觀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為俗人言也。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書之功，文史星歷，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yōu)畜之，流俗之所輕也。假令仆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以異？而世又不與能死節(jié)者比，特以為智窮罪極，不為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樹立使然也．（原書標(biāo)點如此）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趨異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guān)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發(fā)、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肢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傳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節(jié)不可不勉勵也。猛虎處深山，百獸震恐，及在檻阱之中，搖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故士有畫地為牢，勢不可入，削木為吏，議不可對，定計于鮮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箠，幽于圜墻之中，當(dāng)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槍地，視徒隸則心惕息。何者？積威約之勢也。及以至是，言不辱者，所謂強(qiáng)顏耳，曷足貴乎？且西伯，伯也，囚于煙里（原文如此，當(dāng)作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陰，王也，受械于陳；彭越、張敖，南面稱孤，系獄抵罪；絳侯誅諸呂，權(quán)傾五伯，囚于請室；魏其，大將也，衣赭衣，關(guān)三木；季布為朱家鉗奴，灌夫受辱于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罔加，不能引決自裁，在塵埃之中，古今一體，安在其不辱也？

由此言之，勇怯，勢也；強(qiáng)弱，形也：審矣，何足怪乎？夫人不能早自裁繩墨之外，以稍陵遲，至于鞭箠之間，乃欲引節(jié)，斯不亦遠(yuǎn)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為此也。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念父母，顧妻子，至激于義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今仆不幸，早失父母，無兄弟之親，獨(dú)身孤立，少卿視仆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節(jié)，怯夫慕義，何處不勉焉？仆雖怯懦，欲茍活，亦頗識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縲紲之辱哉？且夫臧獲婢妾由能引決，況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隱忍茍活，幽于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圣賢發(fā)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郁結(jié)，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乃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仆竊不遜，近自托于無能之辭，網(wǎng)羅天下放失舊聞，略考其行事，綜其終始，稽其成敗興壞之紀(jì)，上計軒轅，下至于茲，為十表，本紀(jì)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chuàng)未就，會遭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仆誠以著此書，藏諸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責(zé)，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且負(fù)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仆以口語遇此禍，重為鄉(xiāng)黨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復(fù)上父母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所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fā)背沾衣也。身直為閨閤之臣，寧得自引深藏于巖穴邪？故且從俗浮沉，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賢進(jìn)士，無乃與仆私心剌謬乎？今雖欲自雕琢，曼辭以自飾，無益，于欲不信（當(dāng)作于俗不信），適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書不能悉意，略陳固陋，謹(jǐn)再拜。

報任安書翻譯

太史公、供牛馬般奔走的司馬遷再拜陳說。少卿足下：以前，承蒙您給我寫信，教導(dǎo)我要順應(yīng)時世來處理事情，把推舉賢人、引進(jìn)才士當(dāng)作責(zé)任。來信的辭意和語氣誠懇而真摯，好象在抱怨我不聽從您的指教，卻隨著一般人的意見而改變主張，我是不敢這樣做的呀！我雖然無才無德，但也曾聽說品德高尚的長者遺風(fēng)。只是自以為身體殘缺、地位下賤，一行動就遭人指責(zé)，想做點貢獻(xiàn)卻反把事情搞壞，所以才心情抑郁，無人訴說。諺語說：“為誰而干呢？又讓誰來聽呢？”鐘子期死后，伯牙終身不再彈琴。為什么呢？因為士人只為知己者效力，女子只為喜歡自己的人美容。至于我身體已經(jīng)殘缺，即使懷抱象隨侯珠、和氏璧那樣的才華，行為又象許由、伯夷那樣高潔，還是不可自以為光彩，這樣反而會使人感到可笑以致自取侮辱。您的來信本該及時答復(fù)，但正碰上我跟從皇上東巡歸來，又忙于低賤的瑣事，彼此相見的機(jī)會很少，忙忙碌碌沒有片刻的空閑可以讓我傾訴衷腸。現(xiàn)在，您背著后果不堪設(shè)想的罪名，再過一個月，就到冬末了，而我又將被迫跟從皇上到雍地去，擔(dān)心您會突然遭到不幸。那樣我就永遠(yuǎn)不能把滿腔悲憤向您訴說，而您的在天之靈一定會抱恨無窮的。請讓我簡略地陳述一些偏狹、淺陋的意見。這么長時間不給您回信，請不要責(zé)備。

我曾聽說：“增加自身的修養(yǎng)是智慧的倉庫；樂于施舍是仁的開端；獲取和給予恰當(dāng)是守義的標(biāo)志；以被侮辱為可恥是具備勇敢的先決條件；建立功名是行動的最高目標(biāo)。”士人具備了這五種品德，然后可以立身處世，躋身于君子的行列。所以，禍害沒有比貪利更悲慘了，悲哀沒有比傷心更痛苦了，行為沒有比祖先受辱更難堪了，而恥辱沒有比遭受宮刑更巨大了。受過宮刑的人，不能同正常人相提并論，這不僅當(dāng)今之世如此，歷史上由來已久。從前，衛(wèi)靈公和宦官同車，孔子就出走陳國；商鞅靠景監(jiān)被秦孝公召見，趙良就替他擔(dān)憂；趙談陪漢文帝坐車，袁盎就勃然變色；自古以來就是鄙視宦官的。中等才能的人，只要事情同宦官有關(guān)，沒有不自感氣餒的，更何況慷慨激昂之士呢？如今朝廷雖然缺乏人材，又怎么會讓受過宮刑的人來推薦天下的豪杰英俊呢？

我依靠先人未竟的學(xué)術(shù)事業(yè)，才得以在京師做官，至今已二十多年了。所以我想：對上，不能獻(xiàn)納自己的忠信，獲得有奇策和才能的聲譽(yù)，從而取得皇上的信任；其次，又不能為皇上拾綴遺漏、彌補(bǔ)缺失、招納賢才、引進(jìn)能人，使山巖洞穴之士揚(yáng)名于世；對外，不能參加軍隊行列，攻打城池，作戰(zhàn)野外，建立斬殺敵將、拔取敵旗的功勛；最次，不能累積年資和功勞，獲取高官厚祿，以此為宗族和朋友增光。這四條沒有一條實現(xiàn)，不過是勉強(qiáng)容身，沒有尺寸之功，也就由此可見了。過去，我也曾置身于下大夫的行列，奉陪于外廷發(fā)表一些微議。不在這時申張國家的法度，竭盡智謀，到現(xiàn)在形體已經(jīng)虧缺，當(dāng)了一名打掃臺階的差役，身處下賤之輩的行列，卻要昂首揚(yáng)眉，評論誰是誰非，不是也太輕視朝廷、太羞辱當(dāng)今的士人了嗎？唉！唉！象我這樣的人，還說什么呢？還說什么呢？ 而且事情的本末是不容易搞清楚的。我少年時自恃有駿馬般不可羈絆的才華，但長大后并沒有在故鄉(xiāng)獲得好名聲。幸虧皇上因為我祖先的緣故，使我得以奉獻(xiàn)微薄的技能，在宮廷里進(jìn)出。我以為頭上帶了木盆怎么能夠望見天空呢？所以謝絕賓客的交往，忘記家庭的私事，日日夜夜思考竭盡自己并不出色的才干和能力，一心一意地克盡職守，以求得皇上的親近和好感。但是，事情卻遠(yuǎn)遠(yuǎn)不是這樣。

我與李陵，同在侍中曹任職，素來不是好朋友。彼此的好惡不同，所以未曾在一起喝酒，盡情地歡樂。然而，我觀察李陵的為人，的確是一個奇士，他侍奉父母很孝順，與士人交往守信用，遇到錢財廉潔奉公，獲取和給予都符合禮義，懂得名分和差別而能謙讓，恭敬節(jié)儉，甘居人后，常想奮不顧身地去排解國家的急難。他這些長期養(yǎng)成的好品德，我以為有國士的風(fēng)貌。一個大臣出于寧肯萬死而不求一生的意念，奔赴國家的危難之地，這已經(jīng)很難得了。現(xiàn)在，他辦事一有不妥當(dāng)，那些只會保全自己的身軀和妻兒的大臣緊跟著就夸大他的短處，我實在私下感到痛心。況且李陵帶領(lǐng)的步兵不足五千人，深入敵方陣營，到達(dá)匈奴王駐地，在虎口垂餌誘敵，氣勢凌厲地向強(qiáng)悍的匈奴挑戰(zhàn)，向群山之間的匈奴大軍發(fā)起仰攻，與匈奴王接連戰(zhàn)斗了十多天，殺傷敵兵超過了自己將士的人數(shù)，以致敵寇救死扶傷都來不及。匈奴的君主、長官們都感到震驚和恐怖，于是全數(shù)調(diào)集了左、右賢王的軍隊，征發(fā)善長弓箭的百姓，全國一起進(jìn)攻和圍困李陵。李陵轉(zhuǎn)戰(zhàn)數(shù)千里，箭矢用盡，兵退絕境，而援軍遲遲不至，死傷的士卒堆積遍地。但只要李陵振臂一呼鼓舞士兵，士兵沒有不強(qiáng)撐起身體，流著眼淚，以血洗臉，以淚解渴，拉開沒有箭的空弓，冒著寒光閃閃的鋒刃，爭著向北拼死殺敵。當(dāng)李陵的軍隊還沒有覆沒時，有信使來報捷，朝中的公卿王侯都向皇上祝賀勝利。幾天后，李陵兵敗的奏書傳來，皇上為此食不甘味，上朝聽政也悶悶不樂。大臣們擔(dān)心害怕，不知如何奏對。我心里不再多考慮自己的卑賤，見皇上悲傷痛苦，實在想要獻(xiàn)上自己誠懇的意見。我以為李陵對待部下向來先人后己，因此能贏得別人以死力效勞，即使是古代的名將也比不上他。他雖因兵敗而身陷匈奴，但看他的用意，是想要尋找一個適當(dāng)?shù)臋C(jī)會來報效漢朝。這件事已經(jīng)無可奈何，但他曾擊敗強(qiáng)敵，功勞也足以頒布天下了。我心里想陳述給皇上聽，但卻沒有機(jī)會。正逢皇上召見，我就用這些意思來推崇李陵的功勞，想以此來寬舒皇上的胸懷，堵塞那些怨恨李陵的言辭。我沒能徹底表達(dá)清楚，以致英明的皇上不能進(jìn)一步了解，反以為我在詆毀貳師將軍，而有意為李陵說好話，于是就把我交司法官審判。耿耿忠心，終于無法自我表白，因而指責(zé)我欺蒙皇上，皇上終于聽從了獄吏的判決。我家境貧困，錢財不足以為自己贖罪，朋友無力救援，皇上的左右親信也不為我說一句求情的話。我不是木塊、石頭，卻偏要讓我同執(zhí)法的獄吏一起相處，被關(guān)押在重重監(jiān)獄里，心中的痛苦可以向誰訴說呢？這些正是您親眼看到的，我的行為處事難道不是這樣嗎？李陵既然已經(jīng)活著投降了匈奴，敗壞了他家族的聲譽(yù)，而我關(guān)在蠶室里，又被天下的人看著恥笑。可悲啊，可悲！這些事情是不容易一一數(shù)說給一般人聽的。

我的祖先并沒有獲得封王賜侯的功勛，掌管文史書籍和天文歷法，地位接近于掌管占卜和祭祀的官員，本來就是被皇上戲弄、象樂工伶人一樣養(yǎng)著，為世俗所輕視的。假如我受到法律的制裁被殺，就象在九頭牛身上去掉一根牛毛，與殺死一只螻蟻有什么區(qū)別呢？而世人又不會把我比之于堅持節(jié)操而死的人，只認(rèn)為我是想不出辦法而又罪大惡極，實在無法避免，終于受死的。為什么呢？因為我的職業(yè)歷來就被人瞧不起。人必然有一死，有的死比泰山還要重，有的死比鴻毛還要輕，這是因為死的目的不同。首先，不使祖先受辱；其次，不使自己身體受辱；其次，不在道理和顏面上受辱；其次，不在言辭上受辱；其次，被捆縛受辱；其次，被囚禁受辱；其次，戴上木枷繩索被人抽打受辱；其次，或剃光了頭、或頭頸上戴著鐵鏈?zhǔn)苋瑁黄浯危瑲募∧w、截斷四肢受辱；最下等的，就是遭受宮刑，這是達(dá)到極點了！《禮記》中說：“刑罰不能加于大夫以上。”這是說士大夫的節(jié)操不可以不勉勵。猛虎處在深山之中，百獸為之震驚、恐怕，等到它落進(jìn)了陷穽、關(guān)進(jìn)了籠子，就搖著尾巴乞求食物，這是長期威力漸漸制約它的結(jié)果。所以，在地上劃圈為牢，氣節(jié)之士勢必不肯進(jìn)去；用木頭削成獄吏，氣節(jié)之士也認(rèn)為不能受它審訊：他們的打算非常的明確。現(xiàn)在，手足交叉，戴著木枷、繩索，肌肉、皮膚暴露在外，遭受竹鞭和棍棒的抽打，被關(guān)押在監(jiān)獄之中。在這個時候，見到獄吏就叩頭觸地，見到獄卒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喘息。為什么呢？這是受到威壓逼迫而逐漸形成的局面啊。已經(jīng)到了這種地步，還說沒有遭受侮辱，就是所謂的“厚臉皮”，還有什么尊貴可言呢？況且，西伯，是一位霸主，卻被拘禁在牖里；李斯，是秦朝的丞相，卻受遍五刑；淮陰侯韓信，被封楚王，卻在陳地被拘捕；彭越、張敖，曾南面封王，卻下獄判罪；絳侯周勃誅殺了諸呂，權(quán)力超過了春秋“五霸”，卻被關(guān)進(jìn)請室；魏其侯竇嬰，身為大將，卻穿上囚衣，戴上了三枷；季布賣身為朱家家奴；灌夫關(guān)進(jìn)居室蒙受侮辱。這些人都位至王侯將相，名聲遠(yuǎn)播鄰國，等到犯罪以至法網(wǎng)加身，不能果斷自殺，結(jié)果落在骯臟的塵埃之中。古代和今天是一脈相承的，怎么能不受到侮辱呢？由此而言，勇敢和膽怯，堅強(qiáng)和懦弱，都是具體形勢造成的。我終于明白了，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況且，人不能在受到法律制裁之前就已自殺，已經(jīng)有點卑下了，到了遭受鞭打的時候，才想到要以自殺來保持節(jié)操，這不是已經(jīng)走得更遠(yuǎn)了嗎！古人之所以加刑于大夫時極為慎重，大概就是這個原因。

人天生的感情都是熱愛生命，害怕死亡，思念父母，顧及妻兒的。至于被正義和真理激動起來的人就不是這樣了，他們有一種無法克制的沖動。現(xiàn)在，我很不幸，雙親早亡，沒有兄弟姐妹，獨(dú)自一人孤單地生活。您看我對妻兒的態(tài)度怎樣？況且勇敢的人不必為了名節(jié)而死，懦夫仰慕高義，又何處不在勉勵自己呢？我雖然怯弱，想茍活偷生，但也知道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的界線，怎么會自甘沉溺于牢獄的侮辱之中呢？就是奴婢還能夠下決心自殺，更何況象我這樣的不得已呢？我之所以暗暗地忍受，茍活偷生，關(guān)在糞土般污穢的監(jiān)獄里而不肯去死，就因為抱恨自己心中還有未實現(xiàn)的理想，如果在屈辱中死去，我的文章才華就不能流傳于后世了。自古以來，富貴而名聲埋沒不傳的人，多得無法記載，只有豪邁不受拘束、非同尋常的人才能流芳百世；西伯被拘囚而推演出《周易》，孔子處于困境而寫成了《春秋》，屈原被楚懷王放逐，于是創(chuàng)作了《離騷》；左后明失明，才完成了《國語》；孫臏膝蓋被截，撰修了《孫臏兵法》；呂不韋謫遷蜀地，《呂氏春秋》卻流傳于世；韓非子被囚禁在秦國，這才有了《說難》、《孤憤》；《詩經(jīng)》共三百篇，大都是圣人賢士為抒發(fā)憤懣而寫作的。這些人都是情意郁結(jié)，不得舒展，所以才追述往事，而希望于將來的。至于象左丘明眼瞎，孫臏腿斷，他們認(rèn)為永遠(yuǎn)不可能被起用了，退下來著書立說以抒發(fā)心中的憤懣，想借助留傳后世的文章來表現(xiàn)自己。我私下里不自量力，最近靠著拙劣的文字，收集記載了散失于天下的舊說遺聞，考證其中的事件，推窮歷史上成敗、興衰的道理。上從軒轅黃帝開始，下到當(dāng)今為止。寫成表十篇，本紀(jì)十二篇，書八篇，世家三十篇，列傳七十篇，共一百三十篇，也就是想要探究自然和人間的關(guān)系，弄通自古至今的變化規(guī)律，成為一家之言。草稿還沒有完成，正好遇上那場大禍，我痛惜全書未完，所以即使受最嚴(yán)厲的刑罰也毫無怨色。如果我著成那本書，就要把它藏在名山之中，傳給能夠理解它的后人，在四通八達(dá)的都市里散布。這樣，我從前被侮辱的舊債就能償還了，即使被千刀萬剮，我難道會后悔嗎？然而，這些話只能對有知識的人說，難以同一般人談的。

再說，背著污辱之名的人不容易安生，地位卑賤的人常常被誹謗、議論。我因為多說了幾句話遭到了這次災(zāi)禍，深深地被故鄉(xiāng)人恥笑，侮辱了祖先，又有什么臉面去給父母親上墳?zāi)兀考词拱俅螅@種侮辱也只會加重！所以我天天痛苦之極，居家則恍恍惚惚、若有所失，出門則不知要到哪里去。每當(dāng)我想起那種恥辱，冷汗就從背上滲出、浸濕了衣服。我簡直已經(jīng)成了宦官，怎么能夠自己引身而退、深藏到山林巖穴中去呢？所以暫且只好隨波逐流，見機(jī)行事，以自我寬解內(nèi)心的憤怒與矛盾。現(xiàn)在您少卿卻教我推舉賢人，引進(jìn)才士，不正與我內(nèi)心的想法相反嗎？時至今日，我即使想要修飾打扮，用美妙的言辭為自己解脫，也無濟(jì)于事，一般人不會相信，只不過自取侮辱罷了。總而言之，到我之后才能確定誰是誰非。信中不能盡情表達(dá)心意，所以簡略地陳述我偏狹淺陋的意見。謹(jǐn)再次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