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12修訂詩經講義1
緒 論
一、《詩經》與儒家經典
《詩經》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其編訂之初,只稱為《詩》或《詩三百》。莊子和荀子始將其尊為“經”?!肚f子·天運》:“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荀子·勸學》,“始乎誦經,終乎讀《禮》”之后,接下來將《書》、《詩》、《禮》、《春秋》列于“經”的名下。
漢武帝于建元五年(公元前136年)置“五經博士”,《詩》被正式列為儒家五經之一。最早稱為《詩經》的,應為《史記·儒林列傳》中?申公獨以《詩經》為訓以教。?正式作為書名列于典籍,宋代袁燮《毛詩經筵講義》和輔廣《詩經協韻考異》。
二、今本《詩經》的源流
本之于“毛詩”,而“毛詩”則源于荀子。吳·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孔子刪《詩》,授卜商;商為之序,以授魯人曾申;申授魏人李克;克授魯人孟仲子;孟仲子授根牟子;根牟子授趙人荀卿;荀卿授魯國毛亨;毛亨作《詁訓傳》以授趙人毛萇。時人謂亨為大毛公,萇為小毛公。清·俞樾《荀子詩說》中也有同樣說法。
三、“《詩經》學”
《詩經》研究已有2500多年的歷史了。張祝平編的《歷代詩經研究書目》就列出940種。它以其獨特的學術體系形成了深受世人矚目的“《詩經》學”。“《詩經》學”大體包括三個層次:一是《詩經》考據學;二是《詩經》義理學;三是《詩經》研究史(趙沛霖)。具體包括:▲對《詩經》的字詞、音韻、地理、名物等考釋辨證;▲對《詩經》的思想內容、藝術特色的分析研究;▲對《詩經》與社會制度、思想文化關系的闡述評價;▲近20 年來以多元化的方法對《詩經》作全景式的文化觀照,探尋其社會文化價值取向;▲對《詩經》研究發展規律的探索總結。
四、《詩經》分類、“美刺說”與“風雅正變”說
“風”、“雅”、“頌”是以樂曲特征為《詩經》分類標準的。這種傳統的分類能夠很好地展示《詩經》的樂歌特征,但是對詩篇所反映的社會生活內容卻無從表現。
漢代學者提出了“美刺說”,他們從對社會生活的評價態度上將《詩經》分為贊美和風(怨)刺兩大類。
“變風”、“變雅”之說最早由《毛詩序》提出:至于王道衰,禮義廢,政教失,國異政,1
家殊俗,而?變風?、?變雅?作矣。國史明乎得失之跡,傷人倫之廢,哀刑政之苛,吟詠情性,以風其上,達于事變而懷其舊俗者也。鄭玄《詩譜序》:后王稍更陵遲,懿王始受譖烹齊哀公,夷身失禮之后,邶不尊賢。自是而下,厲也,幽也,政教尤衰,周室大壞?!妒轮弧贰ⅰ睹駝凇?、《板》、《蕩》,勃爾俱作,眾國紛然,刺怨相尋。五霸之末,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善者誰賞?惡者誰罰?綱紀絕矣。故孔子錄懿王、夷王時詩,訖于陳靈公淫亂之事,謂之?變風?、?變雅?。
所謂“變風”、“變雅”是隨著統治者政治教化出現問題而產生并針對這些問題進行批評、諷喻或抒怨的詩。“風雅正變”說具有較強的政治色彩和政治針對性。
我們認為,“變風”、“變雅”主要還是與詩的內容有關。其實,“雅”本身就有正的意思。《毛詩序》說:?雅者,正也。言王政所由之廢興也?。《孟子·離婁下》說的?王者之跡息而《詩》亡?,其中《詩》就是指的“雅”?!白儭?,《說文》曰:“變,更也。”可知“變雅”是相對于“王者之跡”之興而言的,是反映王政之“廢”的,故稱為“變雅”。至于“正雅”,則是“變雅”提出之后一些人的畫蛇添足之舉。既然“雅”本身就是正,“變雅”是正的變更,那“正雅”之“正”就是多余的了。
概言之,“美刺說”和“風雅正變”說,是對于王道、禮義、政教、風俗、人倫等社會生活內容或贊美、頌美,或諷刺、怨刺,“正風”、“正雅”是贊美、頌美,是“美詩”,而“變風”、“變雅”則是諷刺、怨刺,是“刺詩”。這樣,可以把關于禮儀祝頌的詩篇和三《頌》中詩篇以頌美的評價特征歸入到“美詩”中,而把《國風》的怨刺詩以怨刺的評價特征歸入“刺詩”中。但這種分類是在涉及到有些具體作品的評價時,也很難把握準確。如《小雅·頍弁》是天子燕享兄弟親戚的宴飲詩,也流露出了一定的末世情懷。然而《毛詩序》說卻其為?諸公刺幽王?,與實際內容完全不合;《鄭風·風雨》寫女子與情人相會的驚喜萬般和無限纏綿的情感,《毛詩序》也無法指出其是美還是刺。
現當代《詩經》研究中的分類
聞一多在《風詩類鈔》所附的《序例提綱》中將《國風》中的詩分為婚姻、家庭和社會三大類。鄭振鐸將《詩經》分為三大類:一是詩人的創作,二是民間歌謠,三是貴族樂歌,而在這大類下面又分若干小類。如民間歌謠又可分為戀歌、結婚歌、悼歌及頌賀歌、農歌;貴族樂歌又可分為宗廟樂歌、頌神樂歌或禱歌、宴會歌、田獵歌、戰事歌。劉大杰分為四類:宗教性的頌詩、宮廷的樂歌、社會詩和抒情歌曲。當前學者多以內容為標準分為若干類,主要有:祭 2
祀詩、史詩、頌贊詩、宴飲詩、農事詩、戰爭詩、田獵詩、征役詩、怨刺詩、愛情婚姻詩等。
五、“六詩”與“六義”
(一)“六詩”說:《周禮·春官·大師》:“大師……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以六德為之本,以六律為之音。?從表述來看,“六詩”是指《詩》分為六種體式?!傲娊泽w”所闡述的不是今本《詩經》的體式特征。那么,在今本《詩經》之前是否還有更早的樂詩編訂版本呢?回答是肯定的。
(二)“六義”說:《毛詩序》:“故詩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孔穎達《毛詩正義》:“六義者,賦、比、興是詩之所用,風、雅、頌是詩之所成,用彼三事,成此三事。?此即“三體三用”說,后人又發展為“三經三緯”說。
第一章 “風”
第一節 “風”、“雅”、“頌”釋義
一、“風”
《毛詩序》:“風,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讕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這是如風而動的教化之義,還有風刺、諷喻之義以及風俗、風土之義。
朱熹《詩集傳序》:“凡詩之所謂風者,多出于里巷歌謠之作,所謂男女相與詠歌,各言其情者也。?《詩集傳·國風序》:“民俗歌謠之詩也。?
鄭樵《六經奧論》:“風土之音曰風。?他從樂音的角度來解釋其義。他又說:?風者出于風土,大概小夫賤隸婦人女子之言。其意雖遠,其言則淺近重復,故謂之風。?鄭樵和朱熹都認識到,“風”是可以詠唱的歌詩且具地域文化特征,當然鄭樵更強調了歌詩的音約性特征。
這些對“風”的釋義,歸納起來有以下幾種情況:一是《毛詩序》,它主要是從政治教化這一社會功能的角度來進行闡釋;二是從詩歌對社會包括民俗風情反映的角度來進行闡釋;三是從創作群體和創作特點來進行闡釋,朱熹的“里巷歌謠之作”,“男女相與詠歌”,“各言其情”即是;四是從樂音的角度來進行闡釋,鄭樵“風土之音”。
此外,陸侃如先生還提出了“牝牡相誘”說:“《費誓》‘馬牛其風’及《左傳》(僖公四年)‘風馬牛不相及’的‘風’字,賈逵服虔注作‘牝牡相誘謂之風’。這話很值得注意,因為它可以證明朱熹‘男女相與詠歌,各言其情’一句最能說明‘風’的意義與來源?!保ㄒ婈戀┤?、馮沅君:《中國詩史》)他認為,“風”的起源可能是表現男女性愛的情詩。至于“風”詩并不是全部言情,他認為與“雅”“不盡敘事” 3
一樣,并無妨礙。葉舒憲更是從文化人類學和詩歌發生學角度來論證了“牝牡相誘”說。
在上面歸納的基礎上,可以進一步清晰地看出“風”的涵義:它突出了上對下的政治教化和下向上表達意見的社會功能,來源于各地風土,表現出地方風情尤其是男女風情,可以詠唱,具有音樂性特征等。但是在這多種義項中,音樂特征是明顯居于突出地位的。《大雅·崧高》:“吉甫作誦,其詩孔碩,其風肆好”;《大雅·烝民》:“吉甫作誦,穆如清風”。
與“風”相關的,還有“南”?!吨苣稀?、《召南》合稱二《南》。闡釋“南”的涵義具有代表性的有以下幾家:“南”為南化說,以《毛詩序》為代表?!蛾P雎序》:“南,言化自北而南也。? “南”為樂名說,以宋代王質、程大昌為代表。王質《詩總聞》:“南,樂歌名也。?“南”為南國說,以朱熹為代表,《詩集傳》:“南,南方諸侯之國也。?還有“南”為樂器說。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釋南》。
二、“雅”
《毛詩序》:“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政有大小,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
《詩集傳》:?雅者,正也,正樂之歌也。?
《通志·小雅序》:?朝廷之音曰雅。”“雅”,古通“夏”,西周王畿曰“夏”,為華夏(自古公亶父遷至周原始稱周族,滅商建周稱夏族),中原諸國稱“諸夏”。王畿樂歌稱為“夏歌”,“雅”作為樂曲名可能是從地域角度引來的。
“雅”為正樂?!把叛浴本褪菢藴试挕!墩撜Z·述而》:“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 鄭樵《六經奧論》:“雅者,出于朝廷士大夫,其言純厚典則,其體抑揚頓挫,非復小夫賤隸、婦人女子所能言者,故曰雅。?這是認定“雅”為樂音。
《雅》分為“大、小”的問題?!睹娦颉氛f:“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北容^《大雅》、《小雅》的內容,可知此說純為穿鑿附會。鄭玄《詩譜·小大雅譜》說:“大雅則宏遠而疏朗,弘大體以明則;小雅則躁急而局促,多憂傷而怨誹?!笨梢?,他認為“雅”是按詩的風格的不同而分為大、小的。
三、“頌”
《毛詩序》:“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認為“頌”為頌贊、贊美。朱熹《詩集傳》:“頌者,宗廟之樂歌。?
清代阮元《揅經室集·釋頌》:?‘頌’之訓為美盛德者,余義也?!灐枮槿菡?,本義也。且‘頌’字即‘容’字也。……今世俗傳之樣子……所謂《商頌》,《周頌》,《魯頌》者,若曰‘商之樣子’,‘周之樣子’,‘魯之樣子’而已,無深義也。……惟三《頌》各章皆是舞容,故稱為《頌》。?認為“頌”為舞容。也就是說,“頌”之舞容本為宗廟祭典上的儀式性表演,與其說《周頌》為周之樣子,不如說它就是詩樂舞三位一體的周之祭禮。
“頌”為樂聲,相對于《風》、《雅》其聲為緩。王國維《觀堂集林·藝林二·說周頌》:“…… 4
《頌》之聲較《風》、《雅》為緩也。何以證之?曰《風》、《雅》有韻,而《頌》多無韻也?!粍t《風》《雅》所以有韻者,其聲促也?!俄灐分远酂o韻者,其聲緩,而失韻之用,故不用韻。此一證也。其所以不分章者亦然?!硕C也?!俄灐啡纭肚鍙R》之篇,不過八句,不獨視《鹿鳴》、《文王》,長短迥殊,即比《關睢》、《鵲巢》,亦復簡短,此亦當由聲緩之故。三證也?!端料摹芬辉姡贿^八句,而自始奏以至樂闋,所容禮文之繁如此,則聲緩可知,此四證也。然則《頌》之所以異于《風》、《雅》者,在聲而不在容。?
第二節 《國風》的地域及特征
《國風》中作品的產生時間歷史跨度最大。160首詩,最早為西周初期,最晚為春秋中期?!吨苣稀?、《召南》的部分詩篇以及《豳風》中的《七月》,都產生于西周初期。最晚的詩,歷代的學者意見頗有不同。按鄭玄《詩譜序》說,“孔子錄懿王、夷王時詩,訖于陳靈公淫亂之事”,刺“陳靈公淫亂之事”的是《陳風·株林》。陳靈公淫亂于夏姬之事在《左傳》宣公九年、十年有所記載。其被殺在宣公十年,即公元前599年,故《株林》應作在此前,這是“毛詩”派的觀點。然而,“三家詩”卻認為《詩經》“變風”終于《邶風·燕燕》,為衛獻公時詩。衛獻公元年是公元前576年,晚于《陳風·株林》。清代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引明代何楷之說,謂《曹風·下泉》為《詩經》中最晚之詩。周敬王避王子朝之亂遷都成周,約為曹襄公五年,即約魯昭公三十二年,為公元前510年。有人認為還有晚于《下泉》的詩,這就是《秦風·無衣》。王夫之《詩經稗疏》據《左傳·定公四年》記載的伍子胥引吳軍滅楚,楚臣申包胥如秦乞師就楚拒吳,依于庭墻而哭,日夜不絕聲,勺飲不入口,七日,秦哀公為之賦《無衣》之事,認為《無衣》為?哀公為申包胥作也。?魯定公四年當周敬王十四年,為公元前506年。
一、《周南》、《召南》
“周南”、“召南”所指應是地域,它們與“邶、鄘、衛”等《國風》其它十三個地區一樣,是周王朝所轄的地區。鄭玄《詩譜·周南、召南譜》:“周、召者,《禹貢》雍州歧山之陽?!薄吨苣稀?、《召南》的地域從王畿延伸至南國。太王古公亶父時,周民族受到戎狄的侵擾,由豳遷居岐山之下的一片原野,其地稱為周原。他們在此開墾荒地,發展農業,周民族從此開始強大。至紂時,復命文王典治南國江、漢、汝流域一帶的諸侯。孟子所說?文王以百里而王?(《孟子·公孫丑上》),不僅是說其所治地域擴大到江漢流域,更是說明文王之德推廣覆蓋到南國,以至王化于天下。所以,周南、召南是體現文王之化最充分的地區,或者說是西周文德教化的發源地和基地。
二《南》詩共25篇,其中《周南》11篇:關雎、葛覃、卷耳、樛木、螽斯、桃夭、兔罝、芣苢、漢廣、汝墳、麟之趾;《召南》14篇:鵲巢、采蘩、草蟲、采蘋、甘棠、行露、羔羊、殷其雷、摽有梅、小星、江有汜、野有死麕、騶虞。
其詩的宗旨是力圖體現在民間社會各個方面的“文王之化”。它的內容以禮儀祝頌為主。嚴 5
格說來,禮儀祝頌也屬于用詩,但從詩歌本身內容來看,其祝頌的特點還是比較突出的。如《樛木》、《螽斯》、《桃夭》、《麟之趾》等。其它的詩,也有用于祝頌的,如《關雎》、《鵲巢》、《何彼秾矣》等表現戀愛、婚嫁的詩,都可用作祝頌。
二《南》的特點,最突出的就是大部分為女性題材。除了那些具有祝頌內容之外的,還有以下幾類:一是反映愛情、婚姻和婚嫁場面的詩,如《關雎》、《漢廣》、《摽有梅》、《野有死麕》和《鵲巢》、《何彼秾矣》;二是寫夫妻離別,表現妻子思念丈夫或夫妻聚會的詩,如《卷耳》、《草蟲》、《殷其雷》、《汝墳》;三是寫女性的勞動生活,如《葛覃》、《芣苢》、《采蘩》、《采蘋》;四是表現女性遭遇和命運的詩,如《汝墳》、《小星》、《江有汜》;五是贊頌詩,《兔罝》、《甘棠》、《羔羊》、《騶虞》,或致祝頌,或表遺愛,或敘田獵,都是二《南》中的重要作品。二《南》詩多言花草鳥獸和南方風物,詩風艷麗柔美,語言清婉動人,香草美人頗開后世《楚辭》之風。
二、《邶風》、《鄘風》、《衛風》
《詩譜·邶鄘衛譜》:“邶、鄘、衛者,商紂畿內方千里之地?!薄白约q城而北,謂之邶,南謂之鄘,東謂之衛。”邶、鄘原為殷的故邑,在河南黃河、淇水之間,屬于殷的畿內。武王滅商以后,初封紂子武庚于此,以管叔、蔡叔、霍叔監之,史稱“三監”?!叭O”導武庚叛亂,周公東征,平定叛亂后,于此三國建諸侯,封康叔于衛。衛國地域在今河南北部及河北南部。“七世至頃侯,當周夷王時,衛國政衰,‘變風’始作?!边@三個地區的詩始于周夷王時。衛國于公元前660年為狄所滅?!摆?、鄘、衛”的地名稱呼實際是沿襲社會習慣混合古今的泛稱,其實都應稱作衛?!摆?、鄘、衛”的地名既是合稱,所以其詩也是不分的,實質上都是“衛詩”,是編詩者將其分而為三。
《邶風》19篇,《鄘風》10篇,《衛風》10篇。邶風:柏舟、綠衣、燕燕、日月、終風、擊鼓、凱風、雄雉、匏有苦葉、谷風、式微、旄丘、簡兮、泉水、北門、北風、靜女、新臺、二子乘舟;鄘風:柏舟、墻有茨、君子偕老、桑中、鶉之奔奔、定之方中、蝃蝀、相鼠、干旄、載馳;衛風:淇奧、考槃、碩人、氓、竹竿、芃蘭、河廣、伯兮、有狐、木瓜。
《邶風》、《鄘風》、《衛風》中作品創作的具體時間除《鄘風·載馳》以外,大都難以考實?!遁d馳》,《毛詩序》云:?許穆夫人作也。?此事《左傳·閔公二年》也有記載:“冬十二月,狄人伐衛,??遂滅衛。??許穆夫人賦《載馳》?!边@年是公元前660年。
衛國之詩多為東周作品,也有部分詩歌產生于西周末年。作品比較突出地表現出以下三類內容:一是辛辣地譏諷和嘲笑統治階級的生活腐朽、行為墮落、道德淪喪等方面的丑行,如《邶風·新臺》、《鄘風·墻有茨》、《君子偕老》、《鶉之奔奔》等;二是多方面地表現情愛生活,如《邶風·匏有苦葉》、《簡兮》、《靜女》、《鄘風·桑中》、《蝃蝀》、《衛風·有狐》、《木瓜》等;三是反映婚姻生活中婦女社會地位的低下與命運的悲慘,如《邶風·日月》、《邶風·谷風》、《衛風·氓》等。此外,《鄘風·載馳》,是一篇充滿愛國激情的貴族作品,也是《詩經》中為數不 6
多的有主名作品之一,作者許穆夫人是我國第一位女詩人;《鄘風·相鼠》對統治階級的荒淫無恥進行了無情的嘲諷與斥責。
《衛風》一向與《鄭風》并稱為“淫詩”。其實39篇詩中,言男女之情者不滿十篇。其男女情愛之詩,與民風蕩佚有關?!吧ig、濮上”是男女幽會之地,在當時已成為男女情愛之事的代名詞。所謂“鄭衛之聲”淫,指其音樂是“靡靡之音”,很吸引人。從詩的內容看,男女情愛也較為開放,這在衛國是一種風俗。另外,《左傳》所記男女淫亂這事,也以衛國最多。這種風俗,這種音樂,是受商代文化影響的結果。衛地處于原殷商文化中心,自然受其影響。
關于“濮上”之音,《韓非子·十過》有所記載:昔者衛靈公將之晉,至濮水之上,稅車而放馬,設舍以宿。夜分,而聞鼓新聲者,而說之,使人問左右,盡報弗聞。乃召師涓而告之,曰:?有鼓新聲者,使人問左右,盡報弗聞,其狀似鬼神,子為我聽而寫之。?師涓曰:?諾。?因靜坐撫琴而寫之?!烊ブ畷x,晉平公觴之于施夷之臺?!苏賻熶?,令坐師曠之旁,援琴鼓之。未終,師曠撫止之,曰:?此亡國之聲,不可遂也。?平公曰:?此道奚出??師曠曰:?此師延之所作,與紂為靡靡之樂也。及武王伐紂,師延東走,至于濮水而自投。故聞此聲者必于濮水之上。先聞此聲者,其國必削,不可遂??梢姟凹q之淫風”那種靡靡之樂,具有輕佚放蕩的特點和攝人魂魄的魅力。
衛國常遭狄人侵擾,終被狄所滅,所以衛國后期社會一直動蕩不寧,加之以統治者的不良政治,社會上充斥著幽怨之氣。故許多衛詩都籠罩著一種悲涼憂郁的氣氛。
三、《王風》
《王風》之“王”,是“王城”的省稱。鄭玄《詩譜·王城譜》云:王城者,周東都王城畿內方六百里之地。周公攝政五年,成王在豐,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既成,謂之王城,是為東都,今河南是也?!巴酢钡牡赜蛟诮窈幽媳辈?,洛水西北。武王滅商,決定在“天下之中”的河洛地區營建“行都”。成王繼位后,周公攝政五年,成王使召公營建洛邑,謂之王城,是為東都。周公營建成周,遷殷之遺民于成周,作為監視殷遺民的軍事據點。王城在西,成周在東,相距約十五公里。周平王避犬戎之亂,自鎬京遷居于東都王城;至周敬王時,遷都成周;至周赧王又遷回王城。王城是東周王朝的首都,為周的畿內重地。
《王風》都是東周的作品?!锻躏L》10:黍離、君子于役、君子陽陽、揚之水、中谷有蓷、兔爰、葛藟、采葛、大車、丘中有麻。都是周室東遷以后的作品。平王東遷之后,疆土日蹙,民生日困,國事日非,所以,即使那些不是亂離內容的詩,也都哀婉悲涼,情調感傷。
《王風》的內容主要有如下幾類:
一是喪亂之作,如《黍離》、《免爰》和《葛藟》。
《黍離》,《毛詩序》說:?閔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過故宗廟宮室,盡為禾黍,閔周室之顛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詩也。?這首詩屬于喪亂之作,詩中說:?知我者,謂我心憂; 7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面對故國的殘敗景象,內心傷痛無言以復加,正是不言亡國而亡國之痛溢于言表?!睹怆肌分?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無吪!?其感傷情緒令人在同情之后留下深深的思索。
二是表現征人思歸和妻子牽掛出行征役的丈夫的思婦詩,如《君子于役》、《揚之水》。《揚之水》是周平王遣戍于母家申國的征人所作。周王朝東遷后,楚國強盛起來,不斷侵擾申、呂、許等小國。平王之母是申侯的女兒,故派遣軍隊到那幾個小國征戍。
三是表達愛情相思或女子情愛不幸的詩,如《采葛》、《丘中有麻》、《大車》、《中谷有蓷》?!恫筛稹肥菍懼魅斯珜M行“采葛”、“采蕭”、“采艾”勞動的女子無限的眷戀和思念;《大車》寫想愛而不敢愛的內心矛盾與痛苦;《中谷有蓷》則寫棄婦自傷自悼的悲怨,情感極為沉痛
《君子陽陽》與《王風》中其它詩的情調不同,它沒有哀婉悲涼之風,而有熱烈歡快之氣。這首詩是在樂師組織下,樂工奏樂、跳舞的場面?!捌錁分磺?!”表現出歡快和樂的氣氛。
四、《鄭風》
《詩譜·鄭譜》云:“初,宣王封母弟友于宗周畿內咸林之地,是為鄭桓公?!编嵒腹珵橛耐醭械乃就?,勢力很大。平王東遷后,武公、莊公擔任周平王的卿士,是周的嫡派支系。他們有著很大的政治勢力,因此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
鄭的地域在今河南中部?!多嶏L》21篇,始于鄭武公,是為平王時及其后所作的詩:緇衣、將仲子、叔于田、大叔于田、清人、羔裘、遵大路、女曰雞鳴、有女同車、山有扶蘇、萚兮、狡童、褰裳、豐、東門之墠、風雨、子衿、揚之水、出其東門、野有蔓草、溱洧。
《鄭風》向以淫稱,其實淫并非淫奔之謂,“淫”是指音樂。不過《鄭風》中多言情詩,這也是事實?!多嶏L》21首詩,與愛情、情愛或性愛有關的約十五六首。這些情詩可分為三類:
第一類是以女子口吻寫的。這些詩有:《將仲子》、《遵大路》、《山有扶蘇》、《萚兮》、《狡童》、《褰裳》、《豐》、《風雨》、《子衿》等。《狡童》和《子衿》稍微深沉一點,但還是有“狡童”“挑”“達”等字眼?!秾⒅僮印肥潜容^杰出的一篇。
第二是以男子口吻寫的,篇數比較少。有《有女同車》、《野有蔓草》、《出其東門》?!队信嚒肥菍懸粋€貴族與貴族美女孟姜同車而行,對她美麗的容顏、優雅的姿態、諧調的佩飾以及雍容的氣質進行贊美;《野有蔓草》是敘寫男子與一位美女邂逅相遇而野合,男子無比驚喜的神情;《出其東門》寫男主人公在如云的美女面前保持其愛情的忠貞。
第三類是兼詠男女雙方的,有:《女曰雞鳴》、《東門之墠》、《溱洧》?!杜浑u鳴》是寫一對獵鳥的夫妻和諧的家庭生活;《東門之墠》是男女表達愛意,贈答唱和的樂歌;《溱洧》寫男女同游,情調曲折而有風趣。鄭國的風俗,于三月上巳日在溱洧兩水之上招魂續魄,祓除不祥。在這個節日里,有“會男女”的風俗,男女淫奔不禁?!跺缴选贰ⅰ冻銎鋿|門》、《野有蔓草》、《溱洧》等詩的內容,皆與此風俗相關。這種風俗到后世才逐漸擴散,并去掉了男女自由相屬的內 8
容,而以祓除為主了。
《鄭風》愛情詩所表現的男女關系確實比較開放。朱熹《詩集傳》:“鄭衛之樂,皆為淫聲。然以詩考之,《衛》詩三十有九,而淫奔之詩才四之一;《鄭》詩二十有一,而淫奔之詩已不翅七之五?!缎l》猶為男悅女之辭,而《鄭》皆為女惑男之語。衛人猶多刺譏懲創之意,而鄭人幾于蕩然無復羞愧悔悟之萌。是則鄭聲之淫,有甚于衛矣。故夫子論為邦,獨以鄭聲為戒而不及衛,蓋舉重而言,固自有次第也。《詩》可以觀,豈不信哉?”
《鄭風》言情以外的詩所剩不多了?!毒l衣》是王朝詩人托為周天子美鄭武公之賢而作。詩中以緇衣禮賢士,?適子之館?,?授子之粲?,殷勤倍至;《叔于田》和《大叔于田》是贊美健壯勇武獵手的詩。這是姊妹篇,《叔于田》表達了對獵手的欽敬愛慕之情,《大叔于田》直接表現出獵手的勇武;《清人》的背景是鄭文公憎惡其臣下高克,以防備狄人入侵為名命其領軍駐扎在黃河邊。詩中寫士兵整天無事,玩樂游遨;《羔裘》是諷刺在朝君臣不稱其服的詩;《揚之水》是寫兄弟二人聽信讒言的離間,詩人作詩自儆并期望兄弟二人共儆。
季札觀樂評價《鄭風》曰:“美哉!其細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說的就是“鄭聲淫”,可見其靡靡之音細膩綺艷,被認為是亡國之音。
五、《齊風》
鄭玄《詩譜·齊譜》云:“周武王伐紂,封太師呂望于齊,是謂齊太公?!薄昂笪迨溃Чィ囊÷?,紀侯譖之于周懿王,使烹焉。齊人‘變風’始作?!?/p>
齊的地域在今山東北部和中部。武王即位,以呂尚為師,稱為尚父。伐紂之時,呂尚立下了大功。呂尚幫助武王打下江山,武王封呂尚于齊?!蹲髠鳌べ夜哪辍罚苤賹Τ诱f:?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女實征之,以夾輔周室。’賜我先君履:東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無棣。?
《齊風》11篇:雞鳴、還、著、東方之日、東方未明、南山、甫田、盧令、敝笱、載驅、猗嗟。
在周初分封的諸侯國中,齊和申、呂都是姜姓國,他們和姬姓部族世代聯婚而發展起來。姜與羌是同一部族?!逗鬂h書·西羌傳》載漢代羌人的風俗:“??父沒則妻后母,兄亡則納嫠嫂,故國無鰥寡,種類繁熾,??更相抄暴,以力為雄,殺人償死,無它禁令。”另外,齊國臨海,風俗崇信神仙,相信海外有仙山。這些在《齊風》中表現出的齊人尚武精神和貴族婚姻關系上的亂倫風氣。
《齊風》中通過贊美田獵來表現尚武精神。如《還》。
反映齊國貴族婚姻中男女關系的雜亂在《齊風》中亦有所見?!蹲髠鳌分休d,齊襄公與其妹文姜私通多年,并殺死文姜的丈夫魯桓公。《南山》,《毛詩序》云:?刺襄公也。鳥獸之行,淫乎其妹。大夫遇是惡,作詩而去之。?《敝笱》,《毛詩序》云:?刺文姜也。齊人惡魯桓公微弱,不能防閑文姜,使至淫亂,為二國患焉。?《載驅》,《毛詩序》云:?齊人刺襄公也。無禮義,故 9
盛其車服,疾驅于通道大都,與文姜淫,播其惡于萬民焉。?
《敝笱》:敝笱在梁,其魚魴鰥。齊子歸止其從如云。敝笱在梁,其魚魴鱮。齊子歸止,其從如雨。敝笱在梁,其魚唯唯。齊子歸止,其從如水。
《齊風》并不以淫稱,卻有許多言情詩,如《雞鳴》、《東方之日》等。與《國風》中其它的情詩相比,《齊風》的言情詩也直率、熱烈,頗有豪氣,這大概與齊國女子的氣質直爽有關。
《雞鳴》,三家詩對此詩主旨都認定為刺讒,《毛詩序》則云:?思賢妃也,哀公荒淫怠慢,故陳賢妃貞女夙夜警戒相成之道也。?朱熹、姚際恒、崔述、方玉潤等大都順同此說,認為該詩是“勉勵早朝”之作。其實,詩中的“東方明矣,朝既昌矣?的?朝?和?會且歸矣?的?會?,并非指群臣來朝會。“朝”應指早晨,“昌”,《說文》曰:“日光也。”“朝既盈矣”之“盈”即《禮記·禮運》中?是以三五而盈?之“盈”?!妒琛罚骸爸^月光園滿”,此處指日光;“會”,“適值”之意,引申為“傾刻”“旋即”;“會且歸矣”,言傾刻即將歸去也。因此,《雞鳴》是寫男女幽會將終,將要天明,男女別時的對話。
《東方之日》:?東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這里寫的幽期密約,是女就男,表現出女主人公對愛情主動、大膽、熱烈、執著的追求。朱熹在《詩集傳》中論鄭、衛情詩的差異時說:“《衛》猶為男悅女之辭,而《鄭》皆為女惑男之語?!逼鋵崳洱R風》的情詩中,主動者也是女多于男。這首《東方之日》就是這樣。
其它的詩,如:《甫田》是寫大夫行役在外,其妻思念萬千;《猗嗟》是齊人贊美魯莊公儀容之美,射藝之精的詩。
六、《魏風》
魏為周初分封的姬姓北方諸侯國家中的小國。武王封高于畢,稱畢公高,都安邑,在今山西省的西南部。魏南枕河曲,北涉汾水?!拔赫撸菟聪挠硭贾?。??禹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黼冕,卑宮室而致力乎溝洫。此一帝一王儉約之化,于時猶存。今及魏君嗇且褊急,不務廣修德于民,教以義方。其于秦晉鄰國,日見侵削,國人憂之?!?/p>
《魏風》7篇:《葛屨》、《汾沮洳》、《園有桃》、《陟岵》、《十畝之間》、《伐檀》、《碩鼠》?!对娮V·魏譜》云:“當周平、桓之世,魏之‘變風’始作?!边@七篇詩皆為東遷后的作品,而且基本都是反映社會和政治狀況的詩。
《葛屨》對勞動女子以纖纖細手履霜縫制衣裳深表同情:“糾糾葛屨,可以履霜。摻摻女手,可以縫裳。要之襋之,好人服之。好人提提,宛然左辟,佩其象揥。維是褊心,是以為刺?!?/p>
《汾沮洳》,是寫女主人公愛上了一個平民的男子,贊美他的風度,認為所有的貴族都趕不上他。
《園有桃》是沒落貴族憂貧畏譏而又憤世嫉俗的詩?!靶闹畱n矣,我歌且謠,不知我者,謂我士也驕?!薄对娦颉贩Q其為:“刺時也,大夫憂其君,國小而迫,而儉以嗇,不能用其民,而無德教,日以侵 10
削,故作是詩也。”“園有桃,其實之殽。心之憂矣,我歌且謠。不知我者,謂我士也驕。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其憂矣,其誰知之?其誰知之,蓋亦勿思!”
《陟岵》寫苛政之下的征人久戍不歸,登上高處思念家鄉和親人,表現出內心的痛苦。?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無已。上慎旃哉,猶來無止!’?(屺,母,季,寐,棄;岡,兄,弟,偕,死)
《十畝之間》是一首采桑者的歌,其中描寫桑者“閑閑”、“泄泄”的心緒恐怕不是指一般的勞動者,而有避世歸隱的情調。?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行與子還兮!?(外,泄,逝)
《伐檀》是刺貪之詩,諷刺不勞而獲的貴族“君子”。
《碩鼠》是刺虐之詩,否定當時的社會,面對不良政治和黑暗現實,尋找向往中的樂土。魏國于晉獻公十六年,“晉伐魏滅之”,時當周惠王十六年,魯閔公元年,即公元前661年。
七、《唐風》
唐國即晉國,地域在今山西中部,是堯的后裔所封之地?!妒酚洝x世家》云:“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亂,周公誅滅唐?!薄对娮V·唐譜》云:“成王封弟叔虞于堯之故墟,曰唐侯。南有晉水,至子燮,改為晉侯?!薄爱斨芄⒄俟埠椭畷r,成侯曾孫僖侯甚嗇愛物,儉不中禮。國人閔之,唐之‘變風’始作。”
《唐風》12篇:蟋蟀、山有樞、揚之水、椒聊、綢繆、杕杜、羔裘、鴇羽、無衣、有杕之杜、葛生、采苓。產生在東周初的約一百年間。晉國至昭公時出現了王族各派爭奪權力的斗爭,持續了六、七十年。昭公元年,“晉始亂,故封桓叔于曲沃?!被甘迨钦压氖迨?,他的封邑曲沃其規模和實力比晉國都城還要大,而且桓叔很得民心。桓叔末大于本,又得民心,政權的變亂是必然的。經過幾十年的社會動蕩,最終桓叔的孫子武公滅掉了晉國的國君。之后武公賄賂周天子,正式成為晉君,列為諸侯,盡并晉地。《揚之水》就是寫晉昭公的一位大夫,跟從了桓叔,表示對桓叔的忠誠?!短骑L》中的詩基本是產生于這種政治動蕩,社會混亂,人民生活極不安定的社會環境中,因此,《唐風》的詩歌多有哀怨甚至消極頹廢的情調,色彩比較黯淡。
《蟋蟀》:?蟋蟀在堂,歲聿其莫。今我不樂,日月其除。無已大康,職思其居。好樂無荒,良士瞿瞿。?(逝,邁,外,蹶;役車其休,慆,憂休)表現出了士大夫及時行樂的思想。詩以“蟋蟀在堂,歲聿其暮”比興的手法,暗示出人生短暫,主張在有限的人生中及時行樂:?今我不樂,日夜其除?。《山有樞》也是這樣,表現出了及時行樂的思想。但是《蟋蟀》還能以不過分享樂而自警:?無已大康,職思其居。好樂無荒,良士瞿瞿?;而《山有樞》則表現出盡最大可能享樂人生,否則人死之后一切都為他人所有了:?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樂,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充分表現出沒落貴族那種日薄西山、氣息奄奄的衰落頹廢情緒。
《唐風》在寫征役給人民帶來的災難方面也有其特色,它能以抒寫人的性情來展示征役的災難。《鴇羽》把抒發父子之情和母子之情,放到了?王事靡盬,不能藝稷黍?這樣對立的關系中來表現征役不止,居處不定的苦痛。面對驅散不開的無邊憂愁,詩人絕望地高呼:?悠悠蒼天,11
曷其有所??
《杕杜》是寫一個沒有兄弟,孤獨無助之人,處境窮困。他希望能得到有如兄弟手足之情的人的援助?!队袞m之杜》與《杕杜》是同一母題下的姊妹篇,也是表達孤獨寂寞之人,期盼情投意合君子的到來。有人說《有杕之杜》是求賢的主題,有一定的道理。
《葛生》:“葛生蒙楚,蘞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葛生蒙棘,蘞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于其居!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于其室!”是一篇最古老的悼亡詩。“葛生蒙楚,蘞蔓于野”,詩以比興的句子開頭,表現出哀悼親人的無盡悲傷。?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悲嘆心愛的人凄愴感人,尤其是最后的句子,充滿血淚和真情。
《綢繆》,是一首寫男女幽期密約的詩,?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芻,隅,邂逅;楚,戶,粲者)?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喜悅之情溢于言表,表現出性愛纏綿無邊。這首詩沒有《唐風》其它詩的暗淡情調,有著火熱的愛欲,與《鄭風·野有蔓草》、《陳風·東門之池》相似。
八、《秦風》
秦的地域在今陜西中部。秦人的祖先柏翳佐舜調馴鳥獸,舜賜姓嬴氏。其后有蜚廉、惡來父子二人。蜚廉善走,惡來有力,父子俱事殷紂。西周時,其后造父以善于駕車而幸于周繆王。因其有功,繆王以趙城封造父。其后非子善養馬,為周孝王養馬大量繁育,被封于秦(在今甘肅天水一帶)。非子曾孫秦仲,周宣王時為大夫。秦仲伐西戎,為西戎所殺。周平王東遷時,秦仲之孫秦襄公趕走犬戎,護送有功,平王賜以岐雍之地,列為諸侯。至秦穆公,逐漸發展壯大。秦孝公十二年(公元前350年)西遷咸陽。《左傳》季札觀樂杜預注曰:“秦本在西戎汧隴之西,秦仲始有車馬禮樂,去戎狄之音,而有諸夏之聲,故謂之夏聲。及襄公佐周平王東遷,而受其地,故曰‘周之舊’?!?/p>
《秦風》10篇:車鄰、駟驖、小戎、蒹葭、終南、黃鳥、晨風、無衣、渭陽、權輿,為西周晚期至東周春秋時的作品?!肚亍凤L中的作品多有史事可考。最早的詩篇始于秦襄公時,最晚的產生于秦穆公、康公之際,多數是平王東遷后一百五、六十年間的作品。
◆《秦風》最為突出的特點,是無婉柔清麗之音,而多勁健勇武之風,這與秦人的風習有著密切的關系。秦人風習剽悍而喜斗,以驍勇善戰著稱。所以其歌詩也多勇武雄壯之氣。從《秦風》詩中可以感受到秦人的粗獷開闊和尚武精神。
《無衣》,是秦國對西戎作戰時唱的一首軍歌。全軍將士統一行動,同仇敵愾,表現出舍生忘死的英雄氣概。
《小戎》是女子懷念出征親人之詩。作為思婦懷念征夫,它與《衛風·伯兮》、《王風·君子于役》等詩在風格氣質上有很大的不同。詩中的懷戀與思念,展示出了將士戰車、戰馬及兵器之精良華美,筆意鋪張,洋溢著勇武陽剛之氣。
《黃鳥》是秦人哀悼“三良”為秦穆公從死的詩?!蹲髠鳌の墓辍份d:“秦伯任好卒。以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鍼虎為殉,皆秦之良也。國人哀之,為之賦《黃鳥》?!逼鋵崳瑸榍啬鹿吃岬囊还灿幸话倨呤呷?,“三良”只是其中的三位。由此可見秦國上層貴族保存原始野蠻遺風之深厚。據《史記·秦本紀》載,秦自武公時即開始以人從死,以后十八代國君都實行殉葬,而以穆公、康公等從死之人最多。《黃鳥》首章云:?交交黃鳥,止于棘。誰從穆公?子車奄息。維此奄息,百夫之特。臨其穴,惴惴其慄。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對這種野蠻殘暴的殉葬制度不僅《黃鳥》表現出痛恨,而且后世論詩者也都抒發了義憤。朱熹《詩集傳》:“穆公于此,其罪不可逃矣。??雖以穆公之賢而不免。論其事者,亦徒閔三良之不幸,而嘆秦之衰。??嗚呼,俗之弊也久矣!其后始皇之葬,后宮皆令從死,工匠生閉墓中,尚何怪哉!”
《蒹葭》一詩風格與別篇不同,技巧也比別篇高超,意境飄渺,神韻悠長,是《秦風》中的杰作。此詩雖與《秦風》中的其它詩篇絕不相類,但于典麗瀟灑之中還是透出一種不凡的氣度,蒼涼悠遠,氣象萬千,為《國風》中的其余詩篇所不及。除了曠達而剽悍的秦國貴族,其余諸侯國便不可能產生出這樣的詩篇。
《權輿》:?於,我乎,夏屋渠渠。今也每食無余。于嗟乎,不承權輿!?(四簋,不飽)余冠英認為是“寫一個冷落貴族嗟貧困,想當年?!?/p>
九、《陳風》
陳的地域在今河南東南部及安徽北部。陳國位置在諸夏的最南,它的南邊,連接吳楚?!稘h書·地理志下》云:“陳本太昊之虛,周武王封舜后媯滿于陳,是為胡公,妻以元女大姬。婦人尊貴,好祭祀,用史巫,故其俗巫鬼。??自胡公二十三世為楚所滅。”武王封舜的后裔媯滿于陳,陳都宛丘,在今河南淮陽縣。
《陳風》10篇:宛丘、東門之枌、衡門、東門之池、東門之楊、墓門、防有鵲巢、月出、株林、澤陂。
《株林》,《毛詩序》云:?刺靈公也。淫乎夏姬,驅馳而往,朝夕不休息焉。?陳靈公淫詳見《左傳》宣公九年、十年,其被殺在宣公十年,當周定王八年,即公元前599年?!吨炅帧芬话惚徽J為是《詩經》的下限。
在地理上,陳國正處在中原文化區與東南的江浙文化區和南方的兩湖文化區相交匯之處,在文化上有介于南北二者之間的過渡色彩。好淫祀而重巫史,是南方部族共有的文化特征。因此,這種文化上的過渡特征,既有部族文化的原因,也有自然地理方面的原因。
《陳風》基本上是都是情詩。
《宛丘》就是對巫女傾吐的愛慕之情。“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無望兮?!痹娙藧凵狭四俏灰晕孜杞瞪竦呐??!翱财鋼艄模鹎鹬隆o冬無夏,值其鷺羽??财鋼趔荆鹎鹬馈o冬無夏,值其鷺翿”,寫出了擊鼓歌舞的場面,巫女在音樂和擊鼓的伴奏下熱烈起 13
舞,沉湎于酣然陶醉的境界中。
《東門之枌》寫東門之外的宛丘之下,男歡女愛的青年男女歌舞彌漫,互表衷情:“東門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轂旦于差,南方之原。不績其麻,市也婆娑。轂旦于逝,越以鬷邁。視爾如荍,貽我握椒?!焙髢删滹L格與《鄭風》情歌風格很相近。
《東門之池》表達了男青年對女主人公“淑姬”的無比愛戀并隨著接觸的加深而愛情加重:“東門之池,可以漚麻。彼美淑姬,可以晤歌?!保ɡ?,語;菅,言)
《東門之楊》:“東門之楊,其葉牂牂?;枰詾槠?,明星煌煌?!保ǚ畏?,晢晢)似寫男女幽會的歡樂。朱熹認為此詩為“男女期會而有負約不至者?!?/p>
《防有鵲巢》:“防有鵲巢,邛有旨苕。誰侜予美,心焉忉忉。”(中唐有甓,鷊,惕)寫男子擔心自己心愛的女子被第三者離間而心中苦惱的愛情詩。這是情詩中比較獨特的。
▲《月出》:“月出皎(皓、照)兮,佼人僚(懰、燎)兮,舒窈糾(懮受、夭紹)兮,勞心悄(慅、慘)兮?!彼鶎懺孪聭涯蠲廊说男那椤j戀┤缯f其是“寫愛的煩悶”,“不期然地感到一種深刻的悵惆”,“是《陳風》中的杰作?!?/p>
每章第一句寫出月亮皎潔明亮,光照人間,以月色之美,比襯美女的風神。先秦儒家美學觀點有“比德”說:子貢問孔子,君子為何見大水必觀。子曰:“夫水者,君子比德焉?!庇^水能使人聯想到君子的德、仁、義、智、勇、察等美好品質。月亮可以與美女比德,使人聯想到美女容貌的嬌媚,顏面的潤澤,神情的溫柔,品質的純潔,情致的真誠;第二句寫思念中美女的容顏之美?!百肆牛篮妹玻┵狻薄皯恕保ㄑ保ⅰ傲恰保聋惏尊?。第三句寫美女體態之美。“窈糾、懮受、夭紹”都是寫美女優美的身姿,分別冠以“舒”,表現出美女走路時搖曳多姿的曲線美?!堵迳褓x》。第四句寫因愛慕美女而慅然心動,難以自的癡迷神態,表現出對美女的熱烈追求和渴望不可及所產生的躁動與不安。
鄭振鐸稱“其情調的幽雋可愛,大似在朦朧的黃昏光中,聽凡珴令的獨奏,又如在月色皎白的夏夜,聽長笛的曼奏。”它確實象美妙的音樂一樣令人陶醉。詩人將意念中的美女和對愛情的憧憬與追求置于一種特定的環境和氛圍中。詩的開頭,詩人用皎皎月和溶溶夜的朦朧奇幻的藝術境界。詩人將月光和美人交相融匯和映襯,將美人的容色美和體態美融入到朦朧的月色之中,使美人增加了一層神秘感。這個詩境、仙境、幻境中的月下美人仙姿搖曳,若隱若現,這種朦朧美具有無窮的審美魅力。方玉潤說是“巫山、洛水之濫觴也”。
十、《檜風》、《曹風》
檜的地域在今河南中部,都城在今河南省密縣東北。《詩譜·檜譜》曰:“周夷王、厲王之時,檜公不務政事,而好潔衣服,大夫去之,于是檜之‘變風’始作?!睎|周初年,檜為鄭武公所滅。檜詩寫作則在檜國未亡之前。
檜詩不入鄭詩,可能因為它是亡國之音,也即亡國之詩,故存其原名,不便合并。
《檜風》4篇。《羔裘》,《毛詩序》:?大夫以道去其君也。?是一位關心國事的士大夫對其君錦衣美服,沉湎于游樂進行諷喻的詩,詩中憂國之心沉重?!肚毓凇匪魄樵?,寫一女子對戀愛中的男子身心憔悴所表達出的傷痛心情和強烈的愛意。《隰有萇楚》寫貴族在風雨飄搖的社會中無法解脫憂愁的悲觀厭世之情?!斗孙L》,《毛詩序》所說檜國“國小政亂,憂及禍患而思周道焉”。
曹的地域在今山東西南部,建都于定陶(今山東省定陶縣西北)?!对娮V·曹譜》曰:“武王既定天下,封弟叔振鐸于曹?!薄笆皇喇斨芑萃鯐r政衰,昭公好奢而任小人。曹之‘變風’始作?!?/p>
《曹風》4篇,都不是重要作品。首篇《蜉蝣》:?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于我歸處。?《毛詩序》說:“刺奢也。??好奢而任小人,將無所依焉。”《毛傳》說:“蜉蝣,渠略也,朝生夕死,猶有羽翼以自修飾”,作者以此比人生,哀嘆曹國的貴族不顧國家危在旦夕,只知“衣裳楚楚”地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
《侯人》:?彼候人兮,何戈與祋。彼其之子三百赤芾。維鵜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稱其服。維鵜在梁,不濡其咮彼其之子,不遂其媾。薈兮蔚兮,南山朝隮。婉兮孌兮,季女斯饑。?聞一多認為與《高唐賦》包含同樣的傳說。
十一、《豳風》
豳的地域在今陜西旬邑縣和邠縣一帶。據《史記》載,周始祖后稷名棄,好農耕稼穡。堯舉他為農師,舜將其封于邰(今陜西武功西南)。其后公劉將周部族遷至豳地,?復修后稷之業?,使其富庶起來。豳是周民族重要的發祥地之一,東周時為秦所有,在歷史上有其重要的和特殊的地位?!稘h書·地理志》說:“昔后稷封邰,公劉處豳,太王徙歧,文王作豐,武王治鎬,其民有先王遺風,好稼穡,務本業,故《豳詩》言農桑衣食之本甚備?!?/p>
《豳風》7篇:七月、鴟鳩、東山、破斧、伐柯、九罭、狼跋。
《毛詩序》云:?《七月》,陳王業也。周公遭變,故陳后稷先公風化之所由,致王業之艱難也。??《鴟鸮》,周公救亂也。成王未知周公之志,公乃為詩以遺王,名之曰《鴟鸮》焉。??《東山》,周公東征也。周公東征三年而歸,勞歸士,大夫美之,故作是詩也。??《破斧》,美周公也。周大夫以惡四國焉。??《伐柯》,美周公也。周大夫刺朝廷之不知也。??《九罭》,美周公也。周大夫刺朝廷之不知也。??《狼跋》,美周公也。周公攝政,遠則四國流言,近則王不知。周大夫美其不失其圣也。?
反映周部族建國前的農桑、田獵活動,提示當時的階級關系,這是《豳風》的重要內容;此外,也有慶幸生還的征人之歌和反映民俗的作品。
《七月》,是“豳”風中的杰作,是“國風”中最長的詩。
▲《鴟鸮》是一首寓言詩,作者運用擬人化的手法,假托一只小鳥傾訴遭到鴟鸮欺凌迫害帶來的痛苦,曲折地表現了勞動人民受災難而發出的感嘆。此詩與漢樂府中的《烏生》同為寓言詩,《烏生》假托烏子中彈之詞?!而|鸮》假托受鴟鸮損害的口吻。
▲《東山》: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我東曰歸,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獨宿,亦在車下。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果臝之實,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戶。町畽鹿場,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懷也。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鸛鳴于垤,婦嘆于室。灑掃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見,于今三年。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倉庚于飛,熠耀其羽。之子于歸,皇駁其馬。親結其縭,九十其儀。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
寫出征戰士歸家途中對軍旅生活撫今追昔的感受和對家中可能發生的情景的想象,表現出凄楚的情調。每章都以“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的敘述復沓,以此為背景襯托出長久出征戰士歸家途中的身影,在此基礎上描寫那些在他腦海中接連閃現、似真似幻的想象來抒情。第一章“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獨宿,亦在車下”,桑樹葉子誰的野蠶蠕動,孤零零的士兵蜷曲在車下,此情此景,歷歷在目,把軍中生活艱苦悲凄通過這一細節表現了出來。這是在想到今后“勿士行枚”,不再過這樣的生活了,以此作為反襯,把詩人悲喜交集、痛定思痛的復雜心情表達得如此真切感人。第二章寫想象中家園的荒涼景象?!肮I之實,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戶。町畽鹿場,熠耀宵行”,詩人就是用這些在想象中出現的細物、細節所形成的幻覺把凄涼的家里環境渲染了出來?!安豢晌芬?,伊可懷也”,與宋之問《渡漢江》“嶺外音書斷,經冬復歷春。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一樣,把久戍在外、近鄉疑懼的復雜心情表達得淋漓盡致。第三章,將幻覺的細節描寫所表露出的思家之情集中傾注到了主人公妻子身上?!胞X鳴于垤,婦嘆于室。灑掃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見,于今三年”,詩人在想妻子,卻幻現出妻子在想他的情景。杜甫《月夜》“今夜鄜洲月,閨中只獨看。??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與此相同。第四章由偶然想起的三年前合巹用的葫蘆,進而想起結婚那天令人心醉的情景?!皞}庚于飛,熠耀其羽。之子于歸,皇駁其馬。親結其縭,九十其儀”,離別三年的征人眼看到家了,“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樣的情況呢?
第三節 二《南》——禮儀祝頌詩(附:《小雅》中的此類詩)
二《南》,從音樂來說,是指南方之音。“周南”、“召南”又特指周公、召公所治的地域。周南、召南所屬為周畿內及南國。武王建都于鎬,是為宗周;成王營建洛邑,后稱成周。當西周初期,周公主陜東,自洛陽南至汝、江,即至江漢合流的武漢地帶,統治東方諸侯;召公主陜西,自豐、鎬南至江,即至武漢以上的長江流域地帶,統治西方諸侯,《周南》、《召南》就是這兩個地區的詩?!睹娦颉贩Q《周南》、《召南》為?正始之道,王化之基?。
《詩經》中有一些詩篇表現出在各種禮儀活動場合上的祝頌。這些作品大多數在《周南》 16
中,如《關雎》、《桃夭》、《樛木》、《螽斯》、《麟之趾》等,還有一些在《小雅》中《天?!?、《南山有臺》、《鴛鴦》《斯干》、《車舝》等。
《周南·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毛詩序》:“《關雎》,后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故用之鄉人焉,用之邦國焉。??《關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
從內容來說,《關雎》是寫戀愛的愛情詩,是男子追求美女。沒有把握它的反映社會禮俗的內容。這首詩主要是歌頌與祝賀,情緒熱烈,氣氛活潑。方玉潤《詩經原始》:“蓋周邑之詠初昏者,故以為房中樂,用之鄉人,用之邦國而無不宜焉。”這是新婚禮儀場合的祝頌詩,是用詩之義?;橐鲋?,確實是人倫之始,《詩經》將其作為首篇。
《樛木》:“南有樛木,葛藟累(荒、索)之。樂只君子,福履綏(將、成)之。”一般認為,這是一首對男子娶親的祝頌詩。《毛詩序》、朱熹說是姬妾贊美后妃寬容和庇護眾人,沒有嫉妒之心。
《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有蕡其實、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宜其家室、宜其家人)。《毛詩序》:?后妃之所致也。不妒忌,則男女以正,婚姻以時,國無鰥民也。?這也是一首用于婚禮上的祝頌詩。方玉潤在《詩經原始》中點明詩的主旨:?蓋此亦詠新婚詩,與《關雎》同為房中樂,如后世催妝、坐筵等詞。特《關雎》從男求女一面說,此從女歸男一面說,互相掩映,同為美俗。?這首詩專用于女子出嫁時人們對新娘的贊美和祝愿。
《螽新》:螽斯羽,詵詵(薨薨、揖揖)兮!宜爾子孫,振振(繩繩、蟄蟄)兮l 《毛詩序》說:?《螽斯》,后妃子孫眾多也。言若螽斯,不妒忌則子孫眾多也。?將祝頌子孫眾多扯到“不妒忌”的話題上,明顯地牽強,亦使人反感。這是一首祝頌詩,其主旨與《樛木》相近。如果說《樛木》祝頌妻妾眾多之福的話,則《螽斯》是祝頌子孫眾多之福。這首詩以螽斯為喻,祝頌子孫眾多?!霸栐枴薄ⅰ稗稗啊?、“揖揖”,是螽斯飛來飛去聚集成群的樣子?!罢裾瘛?、“繩繩”、“蟄蟄”,是對新人子孫繁衍,綿延不絕的祝頌詞。
《麟之趾》:麟之趾(定、角),振振公子(姓、族),于嗟麟兮!
《毛詩序》:?《麟之趾》,《關雎》之應也?!蛾P雎》之化行,則天下無犯非禮。雖衰世之公子,皆信厚如麟趾之時也。?對這首詩的主旨學術界有不同的認識?!睹娦颉?、《詩集傳》都認為是 17
贊頌文王后妃德修于身,而子孫宗族仁厚;戴震認為此詩是贊美公子之賢比于麟。麟之儀表見于趾、額、角,公子之賢則見其“振振”。而“振振”就是信厚。聞一多先生認為這是一首婚禮納征之詩。古代男子求婚,以麕為贄,而詩中的麟就是麕。高亨先生認為此詩是孔子所作的《獲麟歌》,即《左傳·哀公十四年》所記載的“西狩獲麟”的本事。姚際恒《詩經通論》:?蓋麟為神獸,世不常出。王之子孫亦各非常人,所以興比而嘆美之也。?方玉潤《詩經原始》則稱此詩為?美公族龍種盡非常人也。?這是在貴族婚禮上詠唱的祝頌結婚多子孫,公族興旺的樂詩。恰如崔述在《讀風偶識》中所說:?此詩措語不多,而贊美之意,溢于言表。?
《天?!罚禾毂6枺嗫字?。俾爾單厚,何福不除。俾爾多益,以莫不庶。天保定爾,俾爾戩榖。罄無不宜,受天百祿。降爾遐福,維日不足。
天保定爾,以莫不興。如山入皋,如岡如陵。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吉蠲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嘗,于公先王。君曰卜爾,萬壽無疆。神之吊矣,詒爾多福。民之質矣,日用飲食。群黎百姓,遍為爾德。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這是?臣致祝于君之詞?。臣子祈求蒼天神靈恩賜,祝頌君王福祿不竭,萬壽無疆。此詩共六章。前三章言上天佑助,所賜之福。第三章接連用了五個“如”來祝頌:“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后三章言先公先王之福。第六章又用了四個“如”祝頌:“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這就是著名的“天保九如”。陳子展在《詩經直解》中說:鐘惺云:?前后九如字,筆端鼓舞,奇妙。?按,奇妙在往復貢諛獻媚,似尚不自覺其肉麻耳。歌德派云乎哉!
《斯干》是在周天子宮室落成典禮上的祝頌詩?!睹娦颉氛f:“宣王考室也。”“考室”是宮廟寢殿落成之后,涂血以祭新殿的儀式稱作“考室”,又稱作“釁禮”?!秶谰儭吩疲骸翱际抑畷r,當有頌禱之語以終之。居室之慶,莫過于子孫之繁衍。故愿入此室處之后,發于夢兆,而開子孫之祥。蓋設為之辭,非實有其夢也?!?/p>
一章:“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睂憣m室建筑的環境之美、營筑之事。四章:“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鳥斯革,如翚斯飛,君子攸躋?!奔忻枥L了宮室建筑高聳端莊、雄偉壯麗的景象,生動傳神,令人融于詩的意境之中。六章:“下莞上簟,乃安斯寢。乃寢乃興,乃占我夢。吉夢維何?維熊維羆,維虺維蛇?!泵鑼懥藢m室建筑主人設想中的美夢。七章:“大人占之,維熊維羆,男子之祥;維虺維蛇,女子之祥?!?18
對夢兆進行了解釋:夢見熊羆,預兆著生男孩,夢見虺蛇,預兆著生女孩。熊羆是陽剛的象征,虺蛇是陰柔的象征,這是當時社會人們對夢的具有民俗色彩和迷信觀念的藝術圖解。
八、九兩章:“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裁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無非無儀,唯酒食是議,無父母詒罹。?盡管表現出一定的重男輕女思想,但也正如《孔疏》所說,是?言夢得吉祥,生男育女,貴為王公,慶流后裔。? 《車舝》,是一首燕樂新婚的詩,詩中表現了貴族男子婚禮舉樂、宴客受賀的場面。朱善《詩解頤》云:“《正小雅》有《鹿鳴》以燕群臣,有《常棣》以燕兄弟,有《伐木》以燕朋友,而獨于夫婦缺焉。則此詩雖燕樂新婚之詩,其亦婚禮上下通用之樂也與?”其末章: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騑騑,六轡如琴。覯爾新婚,以慰我心。通過對新婚男子歡樂心情的描述作為祝頌詞,來祝頌新婚幸福美滿。
第二章《雅》、《頌》
第一節 二《雅》 一、二《雅》產生的時間
游國恩認為,《大雅》的大部和《小雅》的少數與《周頌》一樣,都產生于西周前期,《大雅》的另外部分和《小雅》的大部分則是西周后期的作品。西周初期產生的作品:《大雅》中的《文王》、《生民》、《公劉》、《綿》、《皇矣》、《大明》和《小雅》中的《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及《湛露》、《魚麗》、《賓之初筵》等。從二《雅》中與這些詩關聯的角度看,一般說來,傳統觀點中的十八篇“正《大雅》”和十六篇“正《小雅》”都被視為西周前期的作品,而“變《雅》”則為西周后期以至平王東遷后的作品。
二、宴飲詩
宴飲詩又可稱作宴饗詩,也還可以稱作燕饗詩或燕飲詩。這些不同的稱謂其實表現出不同禮節儀式下不同的宴飲活動與宴飲規模。它是表現西周社會禮樂文明的一個重要方面。一般是以天子宴群臣、諸侯或鄉大夫宴賓以及兄弟親朋故舊的宴飲來表現饗禮、燕禮和鄉飲酒禮等禮儀活動。宴飲詩對君臣關系的融洽、兄弟親朋的和諧、賓主情意的真摯以及美酒肴饌的豐盛給予充分的贊頌,故其屬于贊美詩的范圍。宴飲詩所贊頌的不是宴飲活動的本身,而是在于和宴飲活動相關的禮儀以及通過這些禮儀體現的德。宴飲活動本身也是“禮”的載體,即如《禮記·樂記》所說的,“先王之制禮樂也,非以極口腹耳目之欲也,將以教民平好惡而反人道之正也?!?/p>
《詩經》中的宴飲詩,主要集中在《小雅》中,有《鹿鳴》、《常棣》、《伐木》、《魚麗》、《南有嘉魚》、《蓼蕭》、《湛露》、《彤弓》、《桑扈》、《頍弁》、《賓之初筵》、《瓠葉》;《大雅》中《行葦》、《既醉》、《鳧鷖》,《魯頌》中的《有駜》也屬于宴飲詩。
◆宴飲詩的內容:
第一,反映周天子宴享諸侯和群臣嘉賓的禮儀活動。這些詩主要有《小雅》中的《鹿鳴》、《蓼蕭》、《湛露》、《彤弓》、《桑扈》等。
《鹿鳴》:呦呦鹿鳴,食野之蘋(蒿、芩)。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德音孔昭、鼓瑟鼓琴)。吹笙鼓簧(視民不恌、鼓瑟鼓琴),承筐是將(君子是則是傚、和樂且湛)。人之好我(我有旨酒、我有旨酒),示我周行(嘉賓式燕以敖、以燕樂嘉賓之心)。
《毛詩序》說是天子?燕群臣嘉賓也。?詩中寫出了宴會的盛況,反映出天子以誠意對待賢臣嘉賓,并給予他們隆重的禮遇。而嘉賓則盡其忠心,君臣相處和諧融洽。?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毛詩序》:?既飲食之,又實幣帛筐篚,以將其厚意,然后忠臣嘉賓,得盡其心矣。?
《蓼蕭》,是天子燕諸侯的詩。《毛詩序》說:“澤及四海也?!敝祆洹对娂瘋鳌氛f是?諸侯朝于天子,天子與之燕以示慈惠,故歌此詩。?詩開篇云:?蓼彼蕭斯,零露湑兮?,以供祭的蓼蕭為比興,寫出遠來助祭的諸侯,以甘露表現周天子的恩澤。接下來,?既見君子,我心寫兮。燕笑語兮,是以有譽處兮?,傾訴了遠國諸侯對周天子仰慕歸附的誠意,并表現出君臣宴飲談笑,歡樂融洽的場面。
《湛露》、《彤弓》、《桑扈》,都是天子燕諸侯之詩。
▲《湛露》,以贊美的語氣寫出了君恩臣德,正如宋代王質在《詩總聞》中所說:“君通情,務盡醉;臣守官,務遵禮,所以雖夜飲而不失令德令儀也?!?/p>
▲《彤弓》是寫天子賜弓矢于有功諸侯并與之歡宴的詩。“彤弓弨兮,受言藏之。我有嘉賓,中心貺之。鐘鼓既設,一朝饗之?!毕葘懹泄χT侯受賜彤弓而珍藏,接著以天子的口吻贊美受賜的諸侯,然后寫出張樂設筵宴饗有功諸侯。
▲《桑扈》,是朝會既畢,天子宴飲諸侯的詩。方玉潤《詩經原始》說:“此詩詞義昭然,故為天子燕諸侯之詩無疑。”詩中說,“之屏之翰,百辟為憲。不戢不難,受福不那。兕觥其觩,旨酒思柔。彼交匪敖,萬福來求”,在對諸侯進行贊美的同時,也寄寓了一定的箴規之意。
第二,表現與兄弟或朋友故舊宴飲的禮儀與場面。這些詩主要有《小雅》中的《常棣》、《頍弁》、《伐木》等。
《常棣》:
(一)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二)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原隰裦矣,兄弟求矣。
(三)脊令在原,兄弟急難。每有良朋,況也永嘆!
(四)兄弟鬩于墻,外御其務。每有良朋,蒸也無戎。
(五)喪亂既平,既安且寧。雖有兄弟,不如友生。
(六)儐爾籩豆,飲酒之飫。兄弟既具,和樂且孺。
(七)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兄弟既翕,和樂且湛。20
(八)宜爾室家,樂爾妻帑。是究是圖,亶其然乎。
《毛詩序》說“燕兄弟也?!边@是寫兄弟宴飲的詩。詩中推崇兄弟的手足骨肉之情,申述了兄弟友愛的主題。開篇云:?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以花萼花蒂同出一體進行比興,說出兄弟之間情同手足的血肉親緣。
后三章:儐爾籩豆,飲酒之飫。兄弟既具,和樂且孺。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兄弟既翕,和樂且湛。宜爾室家,樂爾妻帑。是究是圖,亶其然乎。寫出了豐盛的宴飲場面,而突出表現的是兄弟和睦、夫妻情篤的和諧氛圍。
《頍弁》:(一、二章)有頍者弁,實維伊何(何期、在首)?爾酒既旨,爾肴既嘉(時、阜)。豈伊異人,兄弟匪他(具來、甥舅)。蔦與女蘿,施于松柏。未見君子,憂心弈弈(怲怲、)。既見君子,庶幾說懌(有臧)。(三章)有頍者弁,實維在首?爾酒既旨,爾肴既阜。豈伊異人,兄弟甥舅。如彼雨雪,先集為霰。死喪無日,無幾相見。樂酒今夕,君子維宴。
《毛詩序》說:?諸公刺幽王也。暴虐無親,不能燕樂同姓,親睦九族,孤危將亡,故作是詩也。?其實,這是寫天子宴兄弟和親戚的詩。朱熹《詩集傳》說:?此亦燕兄弟親戚之詩。?
詩中說:?有頍者弁,實維伊何?爾酒既旨,爾肴既嘉。豈伊異人,兄弟匪他?,寫出美酒佳肴,兄弟宴飲。用?蔦與女蘿,施于松柏?,以比兄弟親戚對主人的依附。結尾的詩句,?如彼雨雪,先集為霰。死喪無日,無幾相見。樂酒今夕,君子維宴?,表現出人生如雪霰,作者預感到王室孤危將亡,流露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消極頹廢情緒和末世之音。
《伐木》,《毛詩序》說是“燕朋友故舊也?!边@是一首與朋友故舊宴飲之詩。
首章: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于喬木。嚶其鳴矣,求其友聲。相彼鳥矣,猶 求友聲。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聽之,終和且平。它以伐木之時鳥鳴呼喚友聲起興,說到友情的可貴。
第三,宴飲活動通用之詩,主要有《小雅》中的《魚麗》、《南有嘉魚》、《瓠葉》,《大雅》中《行葦》、《既醉》、《鳧鷖》等。
《魚麗》,《毛詩序》說:?美萬物盛多,能備禮也。?朱熹《詩集傳》說:?此燕饗通用之樂歌。即燕饗所薦之羞,而極道其美且多,見主人禮意之勤,以優賓也。?這首詩表現出貴族宴享賓客的場面。
共六章:魚麗于罶,鲿鯊。君子有酒,旨且多!魚麗于罶,魴鱧。君子有酒,多且旨!魚麗于罶,鰋鯉。君子有酒,旨且有!物其多矣,維其嘉矣!物其旨矣,維其偕矣!物其有矣,維其時矣!
以各種魚兒進入魚罶起興,贊美主人筵席菜肴豐盛,贊美酒甘味美,其量豐足,流露出歡快和樂的氣氛?!秲x禮》記載,鄉飲酒禮和燕禮中,都間歌《魚麗》,可見這首詩是宴飲禮儀活動中的通用樂詩。
《南有嘉魚》也是燕饗通用之樂歌,其意與《魚麗》略同。稍有不同的是,?彼專言肴酒之美,此兼敘賓主綢繆之情。?(方玉潤《詩經原始》)
《瓠葉》,朱熹《詩集傳》說:?此亦燕飲之詩。?
幡幡瓠葉,采之享之。君子有酒,酌言嘗之。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獻之。有兔斯首,燔之炙之。君子有酒,酌言酢之。有兔斯首,燔之炮之。君子有酒,酌言酬之。對于筵席上菜肴的描寫,《瓠葉》與《魚麗》不同。《魚麗》極力贊美主人筵席上美酒佳肴的豐美,而《瓠葉》則表現出了筵席上菜肴的簡約。方玉潤《詩經原始》說:?大抵古人燕賓,情真而意摯,不以豐備而寡情,亦不以微薄而廢禮。瓠葉、兔首固不必拘,然總是微薄意。?
▲《大雅》中《行葦》,是祭祀完畢而燕父兄耆老之詩。
▲《既醉》,《毛詩序》說:“《既醉》,大平也。醉酒飽德,人有士君子之行焉?!倍多嵐{》和《孔疏》都認為《既醉》是成王祭祀宗廟之后,旅酬助祭群臣,莫不醉飽足酒的一首詩。
▲《鳧鷖》,朱熹《詩集傳》說:“此祭之明日,繹而賓尸之樂?!惫糯熳又T侯祭祀,第一日是正祭,享祀神靈;第二日繹祭,燕飲公尸。公尸是代表所祭之神的人。這是一首祭畢次日燕飲公尸的詩
▲《魯頌》中的《有駜》也是一首宴飲詩。朱熹《詩集傳》說:“此燕飲而頌禱之辭也。” 這首詩頌美了魯僖公和群臣的宴會飲酒。
值得一提的是,《賓之初筵》與其它宴飲詩不同。前面說到的宴飲詩一般都是美詩,而《賓之初筵》卻是一首刺詩。《賓之初筵》是一首寫朝廷宴饗場面的宴飲詩。《毛詩序》說:?《賓之初筵》,衛武公刺時也。幽王荒亂,媟近小人,飲酒無度,天下化之,君臣上下,耽酒淫泆,武公既入,而作是詩也。?《鄭箋》云:?淫泆者,飲酒時情態也。武公入者,入為王卿士。?(一章)賓之初筵,左右秩秩?;e豆有楚,殽核維旅。酒既和旨,飲酒孔偕。鐘鼓既設,舉醻逸逸。大侯既抗,弓矢斯張。射夫既同,獻爾發功。發彼有的,以祈爾爵。籥舞笙鼓,樂既和奏。烝衎烈祖,以洽百禮?!ǘ拢┵e之初筵,溫溫其恭。其未醉止,威儀反反。曰既醉止,威儀幡幡。舍其坐遷,屢舞僊僊。其未醉止,威儀抑抑。曰既醉止,威儀怭怭。是曰既醉,不知其秩。賓既醉止,載號載呶。亂我籩豆,屢舞僛僛。是曰既醉,不知其郵。側弁之俄,屢舞傞傞。既醉而出,并受其福。醉而不出,是謂伐德。飲酒孔嘉,維其令儀。
詩在寫到飲酒開始前,這些參加宴飲者還是秩然謹肅、溫雅恭敬的情態,筵席上的盛滿佳肴美酒的器具擺放得整整齊齊,符合祭祀禮儀莊嚴肅穆的氣氛:“賓之初筵,左右秩秩。籩豆有楚,殽核維旅?!苯又鴮懙缴鋬x,“大侯既抗,弓矢斯張。射夫既同,獻爾發功?!庇诌M行了祭祀烈祖的禮儀:“籥舞笙鼓,樂既和奏。烝衎烈祖,以洽百禮?!比欢@些宴飲者在酒醉之后卻原形畢露,丑態百出:“其未醉止,威儀反反。曰既醉止,威儀幡幡。舍其坐遷,屢舞僊僊。其未醉止,威儀抑抑。曰既醉止,威儀怭怭。是曰既醉,不知其秩?!薄百e既醉止,載號載呶。亂我籩豆,屢舞僛僛。是曰既醉,不知其郵。側弁之俄,屢舞傞傞。”這首詩通過對宴飲者醉酒前后姿態、行為和儀容的對比,進行了諷刺和揭露,具有積極的意義。
三、頌德詩(附:《魯頌》、《商頌》中的此類詩)
頌德詩所頌之“德”,是西周社會極為推崇的社會意識。西周尚“德”,主張“明德”,以德治天下?!暗隆本佑谖髦苷蔚暮诵牡匚唬俏髦芡醭闹螄V領。武王滅商,“德”是革殷命的理論武器,是受到民眾擁護的重要條件?!暗隆庇枮椤暗谩?,即“外得于人,內得于己”?!暗隆边@種思想意識和理論武器,貫穿于整個周王朝。即使在東周,王室處于極度衰微的情況下,楚子觀兵周疆,問鼎之大小輕重,有圖謀天下之意。王孫滿回答說,得天下是“在德不在鼎”,周得天下是“天祚明德”所致,所以“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保ā蹲髠鳌ば辍罚?/p>
“德”在最初是指以周文王為代表的西周統治者總結的一系列律己以得民心的道德行為規范。周王朝建立后,他們明確提出“以德配天”、“以德為本”的思想,倡導“敬德”、“明德”、“秉德”、“修德”、“用德”,提倡“懿德”以及慈、孝、友、悌、信等行為準則。
“德”作為一種行為規范被確定下來之后,就要求統治者身體力行了。《周易·文言》中說的“君子進德修善”,就是指對“德”的踐行。道德品行不僅成為周天子內在精神與外在言行的標志,而且成為對臣下和子孫所做的表率以及對百姓進行教化的工具了。《論語·顏淵》中所說?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就是統治者以“德”教化萬民。周文王為周王朝最高的道德楷模,頌德詩中頌禱、贊美文王的為最多,頌美文王,便是頌美其德。文王之德是彰明德政,慎用刑罰。他親自從事低下的勞作,和藹、溫順、善良、恭敬,使人民和睦安定,體恤鰥寡孤獨;武王之德是慎德重行,以德為根本,以義為原則,以信指導行動;周公不僅自己明德,還以繼承先王之德來反復告戒成王要敬德、恤民。統治者的“德”,不僅體現在道德層面上,還體現在“令聞”、“令望”、“令儀”等綜合素質方面以及功德、功績、德政等績效方面。
《詩經》中的頌德詩是對統治者歌功頌德的作品。這些作品大都集中在二《雅》之中,有的是頌先祖之德,有的是頌天子之德,有的是具體對天子及其臣下的“令德”、“令聞”、“令望”、“令儀”進行贊頌,有的是天子賜命、臣下頌德結合在一起的贊美詩。這些詩包括:《小雅》中的《天?!贰ⅰ赌仙接信_》、《庭燎》、《瞻彼洛矣》、《裳裳者華》等;《大雅》中的《文王》、《大明》、《綿》、《棫樸》、《旱麓》、《思齊》、《皇矣》、《靈臺》、《下武》、《文王有聲》、《生民》、《假樂》、《公劉》、《泂酌》、《卷阿》、《云漢》、《崧高》、《烝民》、《韓奕》等;《魯頌》中的《駉》、《有駜》、《泮水》、《閟宮》和《商頌》中的《玄鳥》、《長發》、《殷武》,也都屬于頌德詩。
◆頌德詩的內容
(一)贊頌周先祖之德。
贊頌祖德的詩有《大雅》中《大明》、《綿》、《皇矣》、《生民》、《公劉》,這是贊頌周天子的祖先的;《商頌》中的《玄鳥》、《長發》是贊頌商代祖先的。這些詩也有人說是祭祀詩。但是,即使是用于祭祀,其宗教意味也并不象前面所述的祭祀詩那樣濃厚,它是贊美性的詩篇?!洞笱拧?23
中《大明》、《綿》、《皇矣》、《生民》、《公劉》五首詩被學術界大多數人認定為周民族的史詩,這組詩敘述了周民族從始祖后稷帶領部族定居發展農業生產一直到武王滅商的歷史。按史詩所記述的歷史事件的時間順序,這五首詩依次應是《生民》、《公劉》、《綿》、《皇矣》、《大明》。
▲《生民》,前三章記述了的姜嫄生后稷的故事,這故事具有神話傳說的性質。它的后五章,繼姜嫄感生、后稷被“三棄三收”之后,寫后稷的具有靈異色彩的成長過程,他對周人的貢獻,以及周人祭祀后稷、尊天敬祖的虔誠感情
在詩中,后稷既是周民族的男祖,也是他們頂禮膜拜的神,這個神不象祭祀詩中的神靈那樣空靈和抽象,而是具體的、實在的,是與周民族的產生與發展息息相關的。《生民》著重反映了三個方面的內容:一是后稷降生的神奇與靈異;二是后稷創始農業生產、播種谷物;三是周人“以興嗣歲”的祭祀活動。
▲《公劉》,《毛詩序》、朱熹都認為此詩為召康公戒成王所作,而“三家詩”則認為此詩就是贊美公劉,與召康公戒成王無涉。從詩的內容看,“三家詩”的認識是符合作品實際的。這首詩寫公劉率領周部族由邰遷豳,在豳地開墾荒地,營造居室的民族發展歷史功績。
詩六章:篤公劉!匪居匪康,乃埸乃疆,乃積乃倉,乃裹糇糧,于橐于囊,思輯用光。弓斯張,干戈戚揚,爰方啟行。篤公劉!于胥斯原。既庶既繁,既順乃宣,而無永嘆。陟則在巘,復降在原。何以舟之?維玉及瑤,鞞琫容刀。篤公劉!逝彼百泉,瞻彼溥原。乃陟南岡,乃覯于京。京師之野,于時處處,于時廬旅,于時言言,于時語語。篤公劉!于京斯依。蹌蹌濟濟,俾筵俾幾,既登乃依。乃造其曹,執豕于牢,酌之用匏。食之飲之,君之宗之。篤公劉!既溥既長,既景乃岡。相其陰陽,觀其流泉。其軍三單,度其隰原。徹田為糧,度其夕陽,豳居允荒。篤公劉!于豳斯館。涉渭為亂,取厲取鍛,止基乃理。爰眾爰有,夾其皇澗,溯其過澗,止旅乃密,芮鞠之即。
詩中描繪了公劉登山顛、踏平原,觀察地勢。他篤實忠厚,不憚勞苦,身先部眾,事必躬親。詩中塑造了公劉的英雄形象:“何以舟之?維玉及瑤,鞞琫容刀?!边@些贊美表現出了周人對其英雄祖先的景仰和崇拜。與《生民》中的后稷相比,公劉的身上已經脫盡了神明的靈光。
▲《綿》,《毛詩序》說:“文王之興,本由大王也?!敝祆洹对娂瘋鳌氛f:“此亦周公戒成王之詩。追述太王始遷岐周,以開王業,而文王因之以受天命也?!闭f此詩為周公戒成王之詩,實在牽強。這首詩寫古公亶父(即太王)由豳遷至岐之周原,劃定土地疆界,修建城郭,設置職司與宗廟,一直敘及文王。古公亶父是文王的祖父,他率周人南遷到岐山(今陜西岐山縣),占領了土地肥沃的渭水流域,由此周部族迅速興盛起來。
▲《皇矣》,《毛詩序》說:“美周也。天監代殷莫若周,周世世修德,莫若文王?!敝祆洹对?集傳》說:“此詩序大王大伯王季之德,以及文王伐密伐崇之事也?!边@首詩首先贊頌了文王的祖父太王、伯父太伯、父親王季的功德,然后突出地贊頌了文王伐密伐崇的武功?!懊苋瞬还?,24
敢距大邦,侵阮徂共”。密與崇是當時的兩個小國。密在今陜西戶縣東,為商的侯國,商常利用它監視周人;崇在今甘肅東南部,位于涇水下游。伐密伐崇戰爭的勝利,為后來武王滅商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詩中贊頌文王是個有懿行茂德的君王,他秉承了上帝的意旨,嚴于律己,既不跋扈,也不貪婪,在道德修養方面達到了極致。他繼承祖業,使得國威大振,天下順從。
第六章,文王義正詞嚴地警告敵人不得侵擾: 依其在京,侵自阮疆。陟我高岡,無矢我陵!我陵我阿。無飲我泉!我泉我池。度其鮮原,居岐之陽,在渭之將,萬邦之方,下民之王!
第七、八章:帝謂文王,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不長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帝謂文王,詢爾仇方,同爾弟兄。以爾鉤援,與爾臨沖,以伐崇墉。臨沖閑閑,崇墉言言。執訊連連,攸馘安安。是類是祃,是致是附,四方以無侮。臨沖茀茀,崇墉仡仡。是伐是肆,是絕是忽,四方以無拂。
▲《大明》,突出地贊頌了完成翦商立國大業的武王。《毛詩序》說:“文王有明德,故天復命武王也。”詩中表達,周得天下是出自“天命”,因而詩從武王的祖父王季、祖母仲氏太任積累德行,生下武王的父親文王姬昌寫起,并渲染文王的美德,贊揚他能“小心翼翼,昭事上帝”,得賢妃太姒,是“天作之合”,然后寫武王的出生,“篤生武王,保右命爾,燮伐大商。”最后則以牧野之戰為中心,寫武王伐紂滅商,成為西周開國的君王。
對牧野之戰的描寫:殷商之旅,其會如林。矢于牧野,維予侯興。上帝臨女,無貳爾心!牧野洋洋,檀車煌煌,駟騵彭彭。維師尚父,時維鷹揚。涼彼武王,肆伐大商,會朝清明。
寫武王誓師和伐商的場面驚天動地,以高度的熱情贊頌了武王伐紂的戰爭,結尾句“會朝清明”,言其速戰速勝的氣魄,以周人戰勝了大商而告結束。
我們之所以沒有把上述五首詩單獨列為史詩一個類別,是因為史詩與我們以作品內容分類不是同一分類標準。不同的分類標準如果用在同一邏輯層面上,這不是交叉關系和兼類,而是分類中邏輯關系的混亂。史詩是贊頌,它贊頌民族發祥的光輝歷史,贊頌祖先和民族英雄,贊頌英雄業績和功德。周王朝在對一切業績和功德的贊頌中,都突出地表現“德”,所以,把它作為贊頌祖先之德的詩篇,并不影響它的史詩價值。
(二)贊頌文王之德。
主要有《大雅》中的《文王》、《思齊》、《皇矣》、《棫樸》、《旱麓》、《靈臺》等。
▲《文王》,朱熹《詩集傳》:“周公追述文王之德,明周家所以受命而代殷者,皆由于此,以戒成王。?《毛詩序》說:“文王受命作周也?!边@首詩贊頌了周文王順天應命,施行文德,制立周邦。
共七章,其后兩章:無念爾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宜鑒于殷,駿命不易。命之不易,無遏爾躬。宣昭義問,有虞殷自天。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儀刑文王,萬邦作孚。告戒后世君王以商為鑒,以文王為法。
▲《思齊》,朱熹《詩集傳》說:?此詩亦歌文王之德,而推本言之?,這是贊頌文王的詩。此詩對文王的贊頌很有特點,它是以對文王的母親太任、祖母太姜、妻子太姒的贊頌開始,并以之烘托文王克勤克儉、莊重敬穆、光紹祖德、垂范家邦的德政。
其首章:思齊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婦。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正是文王母親太任的敬慎端莊、祖母太姜和美婉順、妻子太姒嗣祖之德,才使得文王的品德那樣崇高。如朱熹《詩集傳》所說:“上有圣母,所以成之者遠,內百賢妃,所以助之者深也?!?/p>
《皇矣》與《思齊》有相同之處,它們盡管主要是贊頌文王,但是涉及到了祖先之德對文王的影響。如《皇矣》著重贊頌了文王伐密伐崇的武功,然而卻以贊頌文王的祖父太王、伯父太伯、父親王季的功德為基礎,他繼承祖業,使得國威大振,天下順從。
▲《棫樸》,《毛詩序》說是“文王能官人也。”《詩集傳》:“此亦以詠歌文王之德?!边@首詩贊頌了文王樂育賢才,其盛德使人心歸附。
其首章、二章:芃芃棫樸,薪之槱之。濟濟辟王,左右趣之。濟濟辟王,左右奉璋。奉璋峨峨,髦士攸宜。表現出了君臣和諧共圖大業的興旺景象。
▲《靈臺》,是歌頌文王游觀之樂和鐘鼓之樂的詩篇。這首詩所表現的游觀之樂和鐘鼓之樂,被孟子推崇為天子與民同樂的典范?!睹献印ち夯萃跎稀氛f:“文王以民力為臺為沼,而民歡樂之。謂其臺曰靈臺,謂其沼曰靈沼??。古之人與民偕樂,故能樂也?!?/p>
▲《旱麓》,是歌詠君子祭神得福的詩篇。其前三章:瞻彼旱麓,榛楛濟濟。豈弟君子,干祿豈弟。瑟彼玉瓚,黃流在中。豈弟君子,福祿攸降。鳶飛戾天,魚躍于淵。豈弟君子,遐不作人。首章以“瞻彼旱麓,榛楛濟濟”起興,引出君子和樂得福;二章贊美了君子祭祀祖先而得福;第三章“鳶飛戾天,魚躍于淵。豈弟君子,遐不作人”,以雄健壯美的意象表現出了蓬勃向上的信心和勇氣。詩中對祭祀儀式如供酒獻牛等享祀求福活動也進行了敘述。
(三)贊頌其他周天子之德。
贊頌武王的詩,主要有《大雅·下武》、《文王有聲》。
▲《下武》,《毛詩序》說是“繼文也。武王有圣德,復受天命,能昭天人之功焉。”《孔疏》云:“言武王益有明智,配先人之道,成其孝思,繼嗣祖考之跡,皆是繼文能昭先人之功焉?!边@首詩贊頌了周武王繼承周人的“三后”——太王、王季、文王之德而昭顯其功。詩中主要贊頌周武王,同時也贊頌了成王等后嗣君王世世繼承祖考之跡,皆能繼文而昭先人之功。
▲《文王有聲》,《毛詩序》說:“繼伐也。武王能廣文王之聲,卒其伐功也。”朱熹《詩集傳》說:“此詩言文王遷豐、武王遷鎬之事?!边@首詩歌頌了文王伐崇后遷都于豐,武王滅紂后定都于鎬的豐功偉績。
贊頌成王的詩,主要有《假樂》、《卷阿》等。
▲《假樂》,《毛詩序》說是“嘉成王也?!薄凹佟笔恰凹巍钡募俳枳?。四章,首章言敬天,26
二章言法祖,三章言用賢,四章言安民,這是嘉美成王能守成功的詩。有人對這首詩的贊美對象持不同看法。王先謙認為今文《魯詩》說是美周宣王,何楷認為是贊美武王的。從詩的實際內容來看,其四章分別言天子的敬天、法祖、用賢和安民,更接近于成王的德政。所以,此詩應認定是贊美成王能“守成功”的業績。
▲《卷阿》,《毛詩序》說:“《卷阿》,召康公戒成王也,言求賢用吉士也。”《詩集傳》說:“此詩舊說,亦召康公作,疑公從成王游歌于卷阿之上,因王之歌,而作此以為戒。”詩中歌頌了成王禮賢求士,這是召康公扈從成王避暑卷阿,頌德答歌之作。
贊頌宣王的詩,有《大雅·云漢》、《小雅·庭燎》等。
▲《云漢》,是周宣王時遭受旱災,仰天求雨的禱詞。作為禱詞的記載,贊美了周宣王“有事天之敬,有事神之誠,有恤民之仁”。
▲《小雅·庭燎》,《毛詩序》說:?《庭燎》,美宣王也,因以箴之。?既言“美”,又言“箴”,很令人費解。方玉潤《詩經原始》對此質疑說:“唯《序》既以為‘美宣王也’,又以為‘箴之’。詩無箴意,胡云‘箴’耶?”從內容看,這首鄭贊美了周宣王勤于朝政,沒有箴刺之意。對于“箴”的接應,許多人作出牽強的解釋。清代胡承珙曾以《列女傳》為據,解釋《毛詩序》所說的“箴”意。《列女傳》載:“宣王嘗夜臥宴起,后夫人不出房。姜后脫簪珥待罪于永巷,使其傅母通言于王曰:‘妾之不才,至使君失禮而宴朝,以見君王樂色而忘德也。敢請婢子之罪。’遂復姜后而勤于政事,早朝宴退,率成中興之名?!标愖诱乖凇对娊浿苯狻分幸舱f:“《庭燎》,蓋為宣王中年怠政,早朝晏起,姜后脫簪待罪,宣王納諫改過而作。”這些可以作為對此詩具有“規箴之意”的解釋。
還有幾篇贊美天子功德的詩,但其具體事主不明。如《大雅·泂酌》,《小雅·菁菁者莪》、《瞻彼洛矣》等。
▲《泂酌》,贊美了“君子”品德高尚,受到百姓的愛戴。
▲《菁菁者莪》,《毛詩序》說:“樂育才也。君子能長育人材,則天下喜樂之矣?!边@是天子視學,太學之士贊頌君子之育材而作的詩。
▲《瞻彼洛矣》,《毛詩序》說是刺幽王的詩,屬牽強附會。朱熹《詩集傳》說:“此天子會諸侯于東都以講武事,而諸侯美天子之詩。言天子至此洛水之上,御戎服而起六師也?!边@首詩寫天子會諸侯于東都,檢閱六軍,而諸侯贊頌天子萬年永壽,江山永固。而其下篇《裳裳者華》,則是天子為答《瞻彼洛矣》諸侯的贊頌,天子贊美諸侯的詩,二詩為姊妹篇。
(四)《魯頌》、《商頌》中的贊美詩。關于《商頌》產生的時間問題。
《魯頌》的創作時間,學術界無疑義。因為詩文本中就有內證?!堕s宮》中有“周公之孫,莊公之子”和“令妻壽母”的詩句,其作于魯僖公時無疑。魯僖公在位三十三年,元年為周惠王十八年,卒于周襄王二十五年。據此可斷定其詩產生于春秋中葉,在公元前659-627年之間。
《商頌》產生的時間,卻是學術界至今爭論不一的問題。
《國語·魯語下》: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頌》十二篇于周太師,以《那》為首。
《毛詩·商頌·序》:《那》,祀成湯也。微子至于戴公,其間禮樂廢壞,有正考甫者,得《商頌》十二篇于周之太師,以《那》為首。
這是古文經學的觀點。從這些資料可以看出,《商頌》是商代祭歌,至宋戴公時,因禮樂廢弛而失散,正考父從周太師那里得十二篇詩,《那》是首篇。因是古歌,流傳已久,故稱“名頌”。楊公驥《〈商頌〉考》:從詩的內容看來,在《商頌》所反映的現實事件中,并沒有周滅商以后的事,沒有宋國的任何事件;在《商頌》所表現的思想情感中,并沒有《周頌》、《魯頌》中所強調的?德??孝?思想和道德觀念,而是對暴力神的贊美,對暴力的歌頌:顯然,這是符合商代社會的統治思想的。
《史記·宋微子世家》明確說其作于宋襄公之時:襄公之時,修行仁義,欲為盟主,其大夫正考父美之,故追道契、湯、高宗,殷所以興,作《商頌》。
這是今文經學的觀點。清代學者皮錫瑞、王先謙等多從此說。
古文詩和今文詩兩大《詩經》學系統在此問題上形成了兩種不同的觀點。古文經學家認為,正考父校輯的是商代的名《頌》,以《毛詩序》和鄭玄《詩譜·商頌譜》為代表;而今文經學家認為,《商頌》是由春秋時宋國大夫正考父所作,贊美宋襄公,以《史記·宋微子世家》中的觀點為代表。
王國維在《說商頌》一文中以三事來證明《商頌》為春秋時的宋詩,他的結論是:《商頌》蓋宗周中葉宋人所作,以祀其先王。正考父獻之于周太師,周太師次之于《周頌》之后,迨《魯頌》既作,又次之于《魯頌》后。
《商頌》為宋國之詩已經基本成為定論。一般說來,《魯頌》、《商頌》是春秋時的詩作,是《詩經》的后期作品,錄入《詩經》中的時間較晚。
魯國和宋國為什么不叫“風”而叫“頌”:朱熹《詩集傳》說:?成王以周公有大勛勞于天下,故賜伯禽以天子之禮樂。魯于是乎有《頌》,以為廟樂。其后又自作詩以美其君,亦謂之《頌》。?
《魯頌》、《商頌》中的頌德詩有:《魯頌》中的《駉》、《有駜》、(《有駜》,其頌德兼有宴飲的內容,屬于兼類現象)《泮水》、《閟宮》和《商頌》中的《玄鳥》、《長發》、《殷武》。
《魯頌》四篇都是贊頌魯僖公的詩?!恶o》,《毛詩序》說:“頌僖公也。僖公能遵伯禽之法,儉以足用,寬以愛民,務農重谷,牧于坰野,魯人尊之,于是季孫行父請命于周,而史克作是《頌》?!贝嗽娛琴濏烎斮夜?,并認定其作者為史克。朱熹《詩集傳》說:“此詩言僖公牧馬之盛,由其立心之遠。”這首詩贊美了魯僖公牧馬之盛,更深一層的意義,是借牧馬之盛以喻人才之盛。正如方玉潤在《詩經原始》中所說:“此諸家皆謂頌僖公牧馬之盛,愚獨以為喻魯育賢之眾,蓋借馬以比賢人君子耳。”
▲《有駜》,《毛詩序》:?頌僖公君臣之有道也。?《詩集傳》:?此燕飲而頌禱之辭也。?贊 28
頌了魯僖公和群臣燕飲不廢政事,君對臣以恩惠,臣事君則盡忠,上下和諧融洽并詒福子孫的功德。
▲《泮水》,《毛詩序》:?《泮水》,頌僖公能修泮宮也。”泮宮是古代學宮。主要是寫魯僖公征服淮夷后在泮宮宴慶,贊頌了僖公的武功和威德。?明明魯侯,克明其德。既作泮宮,淮夷攸服?,以泮宮來襯托魯侯的武功。
▲《閟宮》,《毛詩序》說:“頌僖公能復周公之宇也?!边@首詩從追溯其始祖后稷神奇誕生開始,又歷敘周先祖及文王、武王的功績以及魯侯的受封開國,接著寫了魯僖公的功績。最后一章寫了修建廟堂和新廟建成:徂來之松,新甫之柏,是斷是度,是尋是尺。松桷有舄,路寢孔碩。新廟奕奕,奚斯所作。孔曼且碩,萬民是若。贊美了新建寢廟的功績,并點出由“奚斯所作”。至于奚斯所“作”的是什么,是作的奕奕新廟呢,還是作的這首《閟宮》詩?這牽涉到本詩作者的問題,因此,這句不明確的詩給后人帶來了難斷的公案。
《閟宮》是《詩經》中最長的一篇。朱熹《詩集傳》列為9章,他認為第四章脫一句,所以現為120句。而《毛詩》列為8章,120句,492字。
《商頌》中的《玄鳥》和《長發》是贊頌商代先祖的頌德詩。這兩首詩,雖然與《那》、《烈祖》同樣是祭祀宋國祖先的詩,但它們與前二者不同。《那》與《烈祖》著重表現祭祀典禮和頌禱祈福,而《玄鳥》和《長發》并非頌禱式的悼念,而是莊嚴崇敬、熱情昂揚的贊美,所以它們應屬于頌德詩。一些學者將這兩首詩稱作商民族的史詩,也正是從其內容的這種性質來說的。
▲《玄鳥》,《毛詩序》說是“祀高宗也”,這首詩從“天命玄鳥,降而生商”說起,贊頌了商王朝的光輝歷史,歌頌了湯上承天命,奄有九州,治理四方的功德,然后著重歌頌了高宗武丁繼承商湯的大業,恪盡其職,使宇內一統,繁榮昌盛。
▲《長發》,《毛詩序》說是?大禘也?。大禘的儀式是祭天而以祖配天,詩中以之配天的商之祖先有契、相土和湯,而主要是贊頌湯的功德。
(五)贊頌功臣的詩。
贊頌功臣的詩一般是將周王朝對功臣賜命、頌功結合在一起。這些詩的產生并編入詩集文本,說明作為禮儀樂歌的《詩》,其內容和創作思想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最早由頌禱周天子及其先祖以德配天到贊頌周天子敬天法祖、紹續祖德,是一重變化;由贊頌周天子敬天法祖、紹續祖德到贊美天子求賢用士、樂育賢才,又是一重變化;再往下又出現了向贊美功臣政績方面的第三重變化。而這三重變化的過程,似乎可以說明今本《詩經》之前所編定的三個文本其編輯思想和編訂樂詩文本目標的變化。
這類詩有《大雅》中的《江漢》、《崧高》、《烝民》、《韓奕》。這四首詩,《毛詩序》都說是?尹吉甫美宣王也?,實際上,它們是贊美周天子大臣功績并以大臣之口贊頌周宣王的作品。
▲《江漢》,《毛詩序》說:?尹吉甫美宣王也。能興衰撥亂,命召公平淮夷。?鄭《箋》云: 29
“召公,召穆公也,名虎。”朱熹《詩集傳》說:“宣王命召穆公平淮南之夷,詩人美之?!敝祆渥钤缣岢隽诉@首詩是天子賜命的器物銘文的看法:言穆公既受賜,遂答稱天子之美命,作康公之廟器,而勒王策命之詞,以考其成,且祝天子以萬壽也。??既又美其君之令聞,而進之以不已,勸其君以文德,而不欲其極意于武功。
《江漢》一詩雖然與戰爭有關,但其天子賜命的主題是主要的,也可以將這首詩看作兼類現象。全詩六章,其五、六章寫了召虎受天子賞賜,作器銘記天子恩德并稱頌天子:釐爾圭瓚,秬鬯一卣。告于文人,錫山土田。于周受命,自召祖命.虎拜稽首,天子萬年。虎拜稽首,對揚王休。作召公考,天子萬壽。明明天子,令聞不已。矢其文德,洽此四國。
《崧高》與《烝民》,二詩同為尹吉甫的送別之作。《毛詩序》說:“《崧高》,尹吉甫美宣王也。天下復平,能建國親諸侯,褒賞申伯焉?!薄啊稛A民》,尹吉甫美宣王也。任賢使能,周室中興焉?!薄对娂瘋鳌氛f《崧高》是“宣王之舅申伯出封于謝,而尹吉甫作詩以送之?,《烝民》是“宣王命樊侯仲山甫筑城于齊,而尹吉甫作詩以送之?。這兩首詩的題材、內容以及表達方式都很相近。贊美的對象都是宣王時重臣,《崧高》贊頌的是申伯;《烝民》贊頌的是仲山甫。這二位重臣的地位、名氣、功德、政績皆相匹?!夺赂摺焚澝赖姆椒?,是先將申伯與仲山甫并舉,然后突出申伯;《烝民》則從第一章就著力頌贊仲山甫。具體說,《崧高》寫的是宣王的母舅申伯來朝,宣王對其優渥有加,派召伯虎為申伯建謝城以封之。尹吉甫送申伯就封于謝,作此詩以贈之;《烝民》寫的是宣王命樊侯仲山甫徂齊,城彼東方,而尹吉甫作詩以送之。
▲《崧高》開篇,?崧高維岳,駿極于天。維岳降神,生甫及申?,氣勢雄壯,起筆不凡,方玉潤說其是“發端嚴重莊凝,有泰山巖巖氣象”;《烝民》開篇,?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以理念取勝,方玉潤說其是?此《三百篇》說理第一義也?。兩詩都是八章,章八句,結尾一章頌美的筆法亦相同,分別謳歌了二人的功德,并明示出作者及其作詩之意?!夺赂摺肺舱拢荷瓴拢峄萸抑薄H啻巳f邦,聞于四國。吉甫作誦,其詩孔碩。其風肆好,以贈申伯?!稛A民》尾章:四牡骙骙,八鸞喈喈。仲山甫徂齊,式遄其歸。吉甫作誦,穆如清風。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這兩首詩是《詩經》中少有的標示出作者名字的作品。
▲《韓奕》,《毛詩序》說:“《韓奕》,尹吉甫美宣王也。能錫命諸侯?!敝祆洹对娂瘋鳌氛f:“韓侯初立來朝,始受王命而歸,詩人作此以送之?!鼻宕悐J《詩毛氏傳疏》云:“韓,韓侯。奕,猶奕奕也。宣王命韓侯為侯伯,奕奕然大,故詩以‘韓奕’命篇?!薄俄n奕》寫韓侯朝周,受天子冊命,“王錫韓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國,因以其伯。”這是贊美韓侯,同時借以歌頌宣王的詩。
四、戰爭詩(附:《國風》中的此類詩)
《詩經》中有一部分詩反映了周王朝對其他各部族進行的一些重大戰爭,并對這些戰爭行為著意贊頌。這些詩,有《小雅》中的《采薇》、《出車》、《六月》、《采芑》以及《大雅》中的《江漢》、《常武》。
自西王朝建立始,諸夏與四夷間的各種矛盾糾纏在一起,不僅從來沒有在根本上解開過,而且時有激化。東南方的淮夷、徐戎,南方的荊蠻,東北方的北戎、無終、山戎,北方和西方的玁狁等民族、部落,長期以來對西周的政治統治形成了潛在的威脅。他們不時地侵擾中原地區,西周王朝與四夷的民族關系問題始終沒有得到切實的解決,他們之間的沖突和戰爭幾乎沒有中斷過。西周最嚴重最緊急的外患是西北部戎狄族的入侵。戎狄族分布的地區相當于今陜西西部、北部,以及山西、河北大部分。戎狄族中最強大的一支叫玁狁(亦稱犬戎)。此六篇戰爭詩都是周宣王時的作品。
◆戰爭詩的內容
《詩經》中的戰爭詩,《采薇》、《出車》、《六月》反映的是同玁狁的戰爭;《采芑》反映的是同荊蠻的戰爭;《江漢》、《常武》分別記述了同淮夷、徐戎的戰爭??偟目磥恚@些戰爭基本屬于反對外族入侵,維護和加強周王朝政治統治的正義戰爭,它對于穩定政治局勢,發展封建領主制經濟,都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采薇》是一首反映戍邊士卒的生活經歷與思想感情的詩歌。關于它的歷史背景,歷來有兩種不同的說法?!对娦颉氛f:“《采薇》,遣戍役也。文王之時,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獫狁之難,以天子之命,命將率遣戍役以守衛中國。故歌《采薇》以遣之,《出車》以勞還,《杕杜》以勤歸也。?這是說,《采薇》是文王時送戍邊士卒出征的樂歌。然而,詩中屢言?曰歸曰歸?、?昔我往矣?、?今我來思?等語,殊與《詩序》所說的“遣戍役”的內容不符,可知此說是不可靠的。《漢書·匈奴傳》說:“懿王時,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國。中國被其苦。詩人始作,疾而歌之曰:‘靡室靡家,獫狁之故。豈不日戒,獫狁孔棘?!?
這顯然是《史記·周本紀》所說的周懿王之時,?王室遂衰,詩人作刺?的具體解說。據此,《采薇》當是公元前十世紀左右的作品。
采薇豆科植物,現叫野豌豆苗 采薇,薇亦作止作,長出,指初生;止,語氣助詞。曰歸曰歸,歲亦莫止“暮”。靡室靡家靡,無;室,與“家”義同,獫狁
xiǎnyǔn,古代北方少數民族,到春秋時代稱為戎、狄,戰國、秦、漢稱匈奴 之故。不遑啟居沒有時間安居休息?;?,閑暇。啟居,跪、坐,指休息、休整,獫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柔嫩 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憂心烈烈熾烈,容憂心如焚,載饑載渴。我戍未定戍,防守,指防守地;定,安定,靡使歸聘使,使者;聘,問侯。
采薇采薇,薇亦剛堅硬 止。曰歸曰歸,歲亦陽十月為陽 止。王事靡盬
gǔ,休止,不遑啟處。憂心孔疚孔,非常;疚,病痛、苦痛,我行不來同“勑”,慰勉!
前三章為第一段,表現出久戍邊關的軍士艱苦的生活和盼歸的心情。前4句,以復 31
沓的方式,抒發軍士思家盼歸之情;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心情越發急切難忍。首句以采薇起興,但興中兼賦。因薇菜可食,戍卒正采薇充饑。所以這隨手拈來的起興之句,是口頭語眼前景,反映了戍邊士卒的生活困苦。征戍生活既艱苦而又漫長,“薇亦作止?、?柔止?、?剛止?,顯示薇菜剛剛破土而出,繼而幼苗柔嫩,最后成熟變硬的三個不同的生長階段。時間上的遞進,暗示征人的久戍不歸。它同?歲亦莫止?和?歲亦陽止?一起,表現出了時間的流逝和戍役的漫長。由年初到歲末,久戍不歸,這對時時有生命之虞的戍卒來說,不能不“憂心烈烈”。這當然要使戍邊的兵士心生怨嗟之情,可是詩中的兵士理解,他們過著無室無家,疲于奔命,不得歇息的戰場戍邊生活,是因為獫狁猖狂入侵大肆騷擾的緣故。詩中的兵士懷戀鄉土,思念親人,但更通曉大義,懂得共同御侮,英勇抗敵,才有和平安定生活可言的道理。后4句說出了戍役難歸的根本原因是“玁狁之故”。對于敵人入侵,戰士同時交織著戀家思親的個人情和為國赴難的責任感,這是兩種互相矛盾又同樣真實的思想感情。這也構成了全詩的情感基調。
彼爾維何爾,同“ ”,花盛開的樣子;維,語助詞?維常之華常,即棠棣,木名,開紅花、白花。華,同“花”。彼路通“輅”,指高大的戰車 斯語氣詞,無實義 何?君子指將帥 之車。戎車兵車 既駕,四牡業業牧,雄馬;業業,高大雄壯貌。豈敢定居?一月三捷指交戰頻繁。捷,“接”的通假字,與敵交戰。
彼四牡,四牡骙骙kuí,雄壯威武貌。君子所依乘坐,小人所腓小人,指士卒。腓,庇,掩護。四牡翼翼行列整齊動作熟練貌,象弭魚服mǐ。象弭,象牙鑲飾的弓;魚服,鯊魚皮制的箭袋。服,通“箙”。形容裝備精良。豈不日戒日日戒備?獫狁孔棘同“急”!四、五兩章是第二段,對緊張激烈的戰爭生活和戰斗場面追進行了具體描寫?!叭周嚰锐{,四牡業業”,寫出了軍容軍威之壯。將士們兵車在駕,四匹雄馬高大壯健,這是一派嚴陣以待,誓與敵人血戰到底的昂揚氣勢。至此,氣勢為之一振,其情調也由憂傷的思歸之情轉而為激昂的戰斗之情。接下來是戰斗場面的描寫:主帥乘著戰車指揮,兵士借戰車掩護身體。表現了全軍將士同仇敵愾而勇赴國難的精神。?駕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在戰車的掩護和將帥的指揮下,士卒們緊隨戰車沖鋒陷陣;?四牡翼翼,象弭魚服?,戰馬強壯而訓練有素,武器精良而戰無不勝。
昔我往指當年離家出征 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語助詞,雨yù,動詞 雪霏霏雪花紛飛貌。行道遲遲緩慢,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第六章是最后一段,它以軍士離家出征時的風光與歸途中眼前景物進行對比,表達出了撫今追昔,痛定思痛的悲苦之情。?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昔日從 32
軍,春風佚蕩,楊柳披拂;今朝歸來,時值冬季,大雪漫天。這是通過寫景記事來抒情傷懷,即融情于景中,情景交融。它給人的感受和引發人的思索是深邃的:人的生命在在“今”與“昔”、“來”與“往”、“雨雪霏霏”與“楊柳依依”的情境變化中流逝,令人惆悵于懷,黯然神傷。這也正是這意境給人的深層生命感受。?行道遲遲,載渴載饑?,這眼前的生活困境又加深了他的憂傷。“行道遲遲”還應包含著對家鄉和親人的牽掛。一別經年,“靡使歸聘”,生死存亡,兩不可知,當此回歸之際,必然會生發?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唐·宋之問《渡漢江》)的憂懼心理。然而,上述種種憂傷在這雨雪霏霏的曠野中,無人知道更無人安慰;?我心傷悲,莫知我哀?,正是這種復雜心情的高度概括。它所表達的憂傷之情,可謂“以少總多”,全詩在這孤獨無助的悲嘆中結束?!袼枷雰热?/p>
這首詩以一個士兵的口吻,在長年征戰后歸家返鄉途中,追述戍邊征戰的艱苦和思鄉之情,再現了軍中生活的艱辛,用痛定思痛的反思,多層次地表現了行役之苦,同時也表現出周人奮勇抗擊異族入侵、保家衛國的愛國精神?!袼囆g特色
(一)創造了融情于景、情景交融的藝術境界。
就這首詩的風格而言,它具有較為濃郁的哀怨色彩。其哀怨風格的形成,得力于詩中的佳句妙語。?楊柳依依?四句融復雜、抽象的情感于柔婉、凄迷的景物之中,這是“寫物態慰人情”。宋祁《宋景文筆記》說:“《詩》曰:‘蕭蕭馬鳴,悠悠旆旌’,見整而靜也,顏之推愛之;‘楊柳依依’、‘雨雪霏霏’,寫物態慰人情也,謝玄愛之。?它于物態描寫中顯現了人的情懷,物中有我,景中寓情。它運用對比的方式,將時序之“今——昔”、物候之“柳——雪”、人生之“往——來”剪接融匯,創造出超越現實的典型畫面。短短4句詩,看似平淡,娓娓道來,卻充滿了強大的藝術感染力。同一個“我”,但有“今昔”之分,同一條路,卻有“楊柳依依”與“雨雪霏霏”之別,而這一切都在這一“往”一“來”的人生變化中生成。劉勰:“情以物牽,詞以情發?!?《文心雕龍·物色》)詩章在對比中容納了人生的深沉感慨,從而把我們帶進更高的審美境界,去體驗人生的奧義。這種以今昔不同景象來體現時空變換的表達方式被后人廣泛追摩,曹植:“始出嚴霜結,今來白露晞”,“昔我初遷,朱華為希;今我旋止,素雪云飛”;杜甫:“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眲③脑u價說是?以少總多,情貌無遺。?這種情景交融的意境給人帶來心靈的感受和生命的思索,具有藝術回味的無窮韻致,歷來被人傳誦,視為以景托情抒發哀怨之思的典范。恰如劉熙載《藝概》所言,“雅人深致,正在借景言情”。劉義慶《世說新語·文學》記載了謝安與其侄謝玄鑒賞《詩經》佳句的一個小故事:謝公(謝安)因子弟集聚,問《毛詩》何句最佳?遏(謝玄)稱曰:?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公曰:?訏謨定命,遠猷辰告。?謂此句偏有雅人深致。謝安認為“訏謨定命,遠猷辰告”(出自《大雅·抑》,意為:“偉大的計劃定為命令,33
遠大的政策及時宣告。”),“偏有雅人深致”,是《詩經》最佳之句,實在讓人不解其意,而謝玄舉《采薇》末章四句稱揚之為佳句,則表現出比謝安高明得多的鑒賞力和健康得多的審美情趣。
(二)創造了“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的詩歌美學境界。
王夫之《姜齋詩話》說:?‘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昔我往矣,楊柳依依?,是以樂景寫哀,以麗春美景反襯征人與親人猝別的哀怨;“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是以哀景寫樂,以天不作美襯托征人歸家的急切心情。方玉潤《詩經原始》評述《采薇》時說:?此詩之佳全在末章,真情實景,感時傷事,別有深情,非可言喻。?這可說是很恰當公允的評價。
(三)語言生動、形象,尤其是疊音字的使用,具有傳神的效果。
樸素生動的語言是構成《采薇》末章意境的一個重要因素?!耙酪馈睜钊趿S風輕拂之態,“霏霏”擬白雪紛紛飄灑之形,“遲遲”言道路漫長、內心愁苦之情。這些富有表現力的詞語創造出一幅具體可感的圖畫,給讀者以親切的感受?!皸盍睂Α坝暄?,“依依”對“霏霏”,讀來風致嫣然,昔往今來的物態人情在這對偶中鮮明地表現了出來?!傲伊摇毙稳輵n心如焚,“業業”、“骙骙”、“翼翼”形容軍馬雄壯,軍容整齊;“依依”狀柳枝裊娜拂動;“霏霏”寫雪花稠密飛揚;“遲遲”形容步履艱難緩慢,或抒發憂憤情感,或摹寫事物狀態,或描述景物特征,都富于形象性和表現力,且聲韻鏗鏘,增強了音韻美和藝術魅力。
《采薇》作為戰爭詩,就其題材而言,可稱得上是后世邊塞詩的開山之作,就其風格而言,它具有較為濃郁的哀怨色彩。其哀怨的風格,不僅表達了詩人的自身哀怨,而且也反映了具有普遍社會心理的,有著深刻思想內涵的社會哀怨。
▲《出車》,也是以抗擊玁狁侵略為題材的著名詩篇?!睹娦颉氛f:“《出車》,勞還率也。”從詩的內容來看,并非專為慰勞將士而作。《出車》是反映周宣王時大將南仲率師出征抗擊玁狁這一戰爭活動的詩篇。方玉潤《詩經原始》中說它是一篇“點兵行”。就詩的前二章而言,稱作“點兵行”,未始不可,但就全詩來說,叫做“點兵行”,顯然是不全面的,因為三章以下有點兵之外的多方描述。
《出車》首章、二章以南仲的口吻進行敘述。首章寫備戰活動的緊張繁忙和周王朝軍容的雄壯威嚴;二章專寫軍中建樹各種各樣的旗幟在風中飛揚的壯觀景象;第三、四兩章以出征軍士的角度展現出這場戰爭,并表達出不以家事辭王事的大義。第三章寫戰爭的場面與進程,先進駐于“方”地,并在那里構筑工事,然后以此為據點,出動戰車向更北的“朔方”進擊?!俺鲕嚺砼恚瑪鐢硌胙搿倍?,又以旗幟飛揚寫出了軍威雄壯的赫赫聲勢。在這樣的軍威之下,“玁狁于襄”,勝利是必然的。第四章:“昔我往矣,黍稷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塗。王事多難,不遑啟居。豈不懷歸?畏此簡書。”遠離家鄉和邊庭艱苦而緊張的軍中生活,引起了征人難以排遺的思鄉之愁。征人無時無刻不懷念故鄉和親人,但更敬畏那寫在簡策上的戒命。至此,厭戰 34 的情緒與報國的情懷在“王事多難”這一背景下獲得了統一。末二章寫征人之妻對征人的思念。末章以女子所見所聞,描繪出南仲率軍凱旋帶給了人們春和景明般的和平生活。
《出車》以宣王時抗擊儼狁的戰爭為主要線索,概括了一般的對外戰爭,反映了當時人們因敵人入侵而激發的愛國感情,也揭示了征人懷鄉思親的復雜心理。作為戰爭詩,它具有深刻社會性。詩從南仲、征人、征人妻子三個方面表現同一場戰爭,多角度、立體化地展現了人們在抗擊外族入侵時普遍的社會心理。
《出車》最獨特的表現方法是敘事角度靈活多變。詩中的“我”字,三次轉換敘述視角,前二章中的“我”,是軍中統帥南仲的視角;
三、四章中的“我”,是指征人;末二章中的“我”,是指征人的妻子。這種視角的轉換,從最易反映事件本質的角度,深刻而真實地傳達出詩人的復雜情感。
▲《六月》:“六月棲棲,戎車既飭;四牡骙骙,載是常服。玁狁孔熾,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國!比物四驪,閑之維則。維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
與《采薇》、《出車》的主題相同?!睹娦颉氛f:?《六月》,宣王北伐也。?是敘寫尹吉甫奉宣王之命而率師北伐玁狁,并贊揚其凱旋而歸的詩。詩中描寫了玁狁的猖狂入侵:“玁狁匪茹,整居焦獲。侵鎬及方,至于涇陽。”面對“玁狁孔熾”的緊急敵情,將士們嚴整軍威勇敢出征,“以匡王國”?!读隆吠ㄟ^描寫并贊美兵車戰馬,反映了周王朝抗敵之軍的威武雄壯,明確揭示了反玁狁入侵之戰的正義性。
▲《采芑》,是贊美宣王大臣方叔受命帥師征伐荊蠻的詩。《毛詩序》:“《采芑》,宣王南征也。”《詩集傳》說:“宣王之時,蠻荊背叛,王命方叔南征。軍行采芑而食,故賦其事以起興……又遂言其車馬之美,以見軍容之盛也。”據今本《竹書紀年》載,宣王五年秋八月,“方叔帥師伐荊蠻”。由此,《采芑》所敘或即此戰役。
《采芑》共四章,每章十二句。前三章極力夸耀方叔所率軍隊陣容的強大威武,分別寫方叔車飾馬具非同一般,方叔身著命服指揮戰斗,周師在進軍的鼓聲中同敵人較量。詩的末章說:蠢爾蠻荊,大邦為讎。方叔元老,克壯其猶。方叔率止,執訊獲丑。戎車啴啴,啴啴焞焞,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玁狁,蠻荊來威。懷著對經常發動掠奪戰爭的荊蠻的義憤,懷著對周“大邦”的敬畏的感情,譴責敵人的入侵,贊頌了方叔的赫赫聲威。具有雄才偉略的方叔率領部下戰勝荊蠻,擒獲許多俘虜。詩中贊頌方叔驅戰車攻擊敵人的氣勢“如霆如雷”,他用兵明信,聲威顯赫,他以曾出師征服玁狁而使荊蠻聞風畏懼。詩人以強烈的愛國熱情,歌頌了戰爭的正義性,具有鮮明的時代精神。
《大雅》中的《江漢》與《常武》,分別為敘寫了周宣王命令召虎討伐淮夷和周宣王平定徐戎的叛亂。
▲《江漢》,《毛詩序》說:“尹吉甫美宣王也。能興衰撥亂,命召公平淮夷。”《鄭箋》說:“召公,召穆公也,名虎。”《詩集傳》說:“宣王命召穆公平淮南之夷,詩人美之?!薄督瓭h》表現了對正義戰爭的歌頌,對周王朝武勛的歌頌,贊美了召虎忠誠于天子的品德。
《江漢》六章,章八句。前四章盛贊“武夫”威風凜凜,征討四方的赫赫軍功,后兩章則專寫召虎平定淮夷后受到周王賞賜,于是作器銘記周王恩寵并稱頌天子的文德。
▲《常武》,《毛詩序》:?召穆公美宣王也。有常德以立武事,因以為戒然。?據今本《竹書紀年》載,?六年,召穆公帥師伐淮夷。王帥師伐徐戎,皇父、休父從王伐徐戎,次于淮。?此次戰爭的勝利解除了周王朝的一部邊境禍患,安撫了南方諸侯,這首詩贊美了周宣王親自征伐徐戎之戰所取得的勝利,歌頌了周宣王的文德武功。
全詩六共章,四、五兩章從正面分別寫了征淮和征徐的戰爭場面:王奮厥武,如震如怒。進厥虎臣,闞如虓虎。鋪敦淮濆,仍執丑虜。截彼淮浦,王師之所。王旅啴啴,如飛如翰,如江如漢,如山之苞,如川之流,綿綿翼翼,不測不克,濯征徐國。第四章寫征淮之戰中王師武威,如雷霆震動,如猛虎怒吼;第五章寫征徐戰役中軍勢強盛,勇猛如蒼鷹戾天,嚴整如山巒環抱,迅疾如江漢決堤。這一系列比喻的巧妙運用,不只是形象鮮明、剛健有力,還具有不同凡響的神韻和氣勢。
▲《常武》的標題其命題方式與《詩經》其它篇目不同,它一反取詩篇開頭幾個字命題的方式而專立標題。以《常武》為標題,按《毛詩序》的說法,應是?有常德以立武事?,故為《常武》。王質在《詩總聞》中認為,?自南仲以來,累世著武,故曰《常武》?。近代有學者認為該篇是以樂名詩,頌贊武王克商之樂為《大武》,故贊美宣王中興之樂詩為《常武》。
反映諸侯的對外戰爭。這類戰爭詩有《秦風》中的《小戎》和《無衣》。
▲《小戎》,《毛詩序》說:?美襄公也。備其兵甲,以討西戎。西戎方強,而征伐不休,國人則矜其車甲,婦人能閔其君子焉。?《詩集傳》說:?襄公上承天子之命,率其國人往而征之,故其從役者之家人,先夸車甲之盛如此,而后及其私情,蓋以義興師,則雖婦人亦知勇于赴敵而無所怨矣。?這首詩是通過思婦的角度反映戰爭主題的。但它不同于一般的思婦詩,它寫對出征親人的懷念,不是寫兒女情長,而是極寫將士的戰車、戰馬以及兵器,表現出軍容嚴整,軍威強盛,充滿陽剛勇武之氣。
▲《無衣》,《毛詩序》說:?《無衣》,刺用兵也。秦人刺其君好攻戰,亟用兵,而不與民同欲焉。?以此說來,這是一首刺詩。但從全詩內容看,卻沒有一點“刺”的成分。相反,全詩三章表達了一個共同的精神,就是國中勇士慷慨從軍,同心協力,奮勇殺敵。所以,這是一首慷慨激昂的軍歌,《序》、《疏》之義與詩不符。
關于此詩的本事,又另有一說?!蹲髠鳌ざü哪辍酚涊d,吳王闔廬與伍子胥伐楚,楚昭王戰敗逃亡,楚國危急。楚大夫申包胥如秦乞師,秦伯使辭申包胥。申包胥立依于庭墻而哭,日 36
夜不絕聲,勺飲不入口,七日。秦哀公為之賦《無衣》,秦師乃出。由此看來,《無衣》是贊美秦哀公見義勇為,復立楚國的詩。魯定公四年是公元前506年,如果此說成立,則《無衣》當為可考證產生最晚的詩篇。但從作品來看,此說實在是很牽強,令人難以贊同?!簟对娊洝窇馉幵姷奶卣?/p>
綜觀《詩經》中的戰爭詩,有著與一般以戰爭為主題的作品不同的特征。其主要表現在這些戰爭詩不以正面表現戰爭場面為主,而是以主要的內容來寫其它方面,如征人懷鄉、軍旅艱辛、家人思念等悲愁怨恨。這就形成了《詩經》中的戰爭詩比較復雜的思想意蘊。復雜的思想意蘊是由復雜的社會矛盾決定的。在當時的社會矛盾中,既有統治階級和被統治階級之間的階級矛盾,也有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還有周王朝和異族之間的民族矛盾。這些矛盾交織在一起,當外族入侵,民族矛盾上升為主要矛盾時,人民群眾勇赴戰場,英勇作戰。但那些暫時成為次要矛盾的其它矛盾,包括戰爭本身給人民群眾帶來的痛苦,也引起人們的不滿和怨恨。在戰爭詩中,往往表現出征人克服種種艱辛和痛苦,為了國家和民族的利益抗敵御侮,保家衛國的高尚品質和愛國精神。
戰爭詩的另一個特征,是在表現戰爭時,一般不是直接描寫具體的戰斗場面與過程,而是更多地表現軍勢強盛、王師威武,在氣勢和氛圍上大肆渲染。詩中沒有激烈的廝斗和血腥的搏殺,而是表現威武之師的震懾和道德力量的感化。如方玉潤在《詩經原始》中解說《出車》所言:“觀其二章,先敘出軍車旂之盛,旟旐飛揚,仆夫況瘁,已將大將征伐聲勢赫赫寫出??早使敵人喪膽,玁狁懾服。故不煩一鏃一矢,但城朔方而邊患自除。非赫赫南仲上承天子威靈,下同士卒勞苦,何能收功立效之速如是哉?”歸根結底,這些戰爭詩寫王師的勝利,是靠王道蕩蕩,是靠文德,是“不戰而屈人之兵”,是“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這些,都體現了我國古代崇德尚義和勝殘去殺的進步思想。
五、田獵詩(附:《國風》中的此類詩)
《詩經》的田獵詩存在于《國風》和《小雅》中。這些田獵詩有兩種情形,一是表現一般獵手的打獵活動,二是天子或諸侯大規模的狩獵。前者屬于生產勞動的范疇,一般表現出對獵手勇武精神的贊美,即對勞動生活的歌頌;后者在敘述描寫壯觀的狩獵場面中,則往往表現出教戰、演武等軍事活動的目的,甚至有的天子之獵具有炫耀武力的政治目的。因此,有的學者 把前一種田獵詩歸入勞動生活一類,將后一種田獵詩歸于戰爭詩一類。
《國風》中的田獵詩有《周南·兔罝》、《召南·騶虞》、《鄭風·叔于田》、《大叔于田》、《齊風·還》、《盧令》、《秦風·駟驖》,這些基本上是屬于表現勞動生活、贊美獵手的詩篇;《小雅》中的田獵詩主要有《車攻》和《吉日》,它們是屬于上述田獵詩的后一種情況。
▲《召南·騶虞》,二章:彼茁者葭,壹發五豝,吁嗟乎騶虞!彼茁者蓬,壹發五豵,吁嗟乎騶虞!
詩中的“騶虞”究竟指為何物?這是解釋此詩的關鍵。《毛詩序》說:“《騶虞》,《鵲巢》之應也?!儿o巢》之化行,人倫既正,朝廷既治,天下純被文王之化,則庶類蕃殖,蒐田以時。仁如騶虞,則王道成也?!薄睹珎鳌氛f:“騶虞,義獸也,白虎黑文,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則應之。”這是將騶虞解釋為義獸。這樣的解釋,與詩的內容不著邊際,屬臆說妄斷?!遏斦f》、《韓說》曰:“騶虞,天子掌鳥獸之官?!睗h代賈誼《新書》也說:“騶者,天子之囿也;虞者,囿之司獸者也?!?騶虞為掌管天子園囿中獸類以供其射獵的官職人員。這首詩贊美了獵人高超的射獵本領。詩中“彼茁者葭”,“彼茁者蓬”是射獵場所的環境描寫;而“壹發五豝”,“壹發五豵”則是對獵人射箭技藝精良的夸張描繪,每章末句“吁嗟乎騶虞!”對獵人高超的本領發出了贊嘆。全詩情緒激昂熱烈,并有著古直深沉的風韻。
《周禮·春官·鐘師》云:“凡射,王奏《騶虞》,諸侯奏《貍首》,卿、大夫奏《采蘋》,士奏《采蘩》”;《儀禮·鄉射禮》云:“乃奏《騶虞》以射”,這說明《騶虞》的樂曲在舉行射禮時所演奏?!抖Y記·射義》云:“天子以《騶虞》為節,諸侯以《貍首》為節,卿、大夫以《采蘋》為節,士以《采蘩》為節。《騶虞》者,樂官備也。”《貍首》的樂、詩均已亡佚,從詩的內容看,《騶虞》樂曲的節奏應是短促激昂的。
▲《齊風·還》,三章:
子之還(茂、昌)兮,遭我乎峱之間(道、陽)兮。并驅從兩肩(牡、狼)兮,揖我謂我儇(好、臧)兮!《毛詩序》說:“《還》,刺荒也。哀公好田獵,從禽獸而無厭。國人化之,遂成風俗。習于田獵謂之賢,閑于馳逐謂之好焉?!闭f這是一首刺詩,與作品的實際內容不符,這是一篇贊美獵手的詩。它描寫了兩個武藝高超的獵手在行獵中不期而遇,互相夸贊打獵本領,全詩體現出了健壯豪邁的陽剛美。
▲《盧令》,《國風》中最短的詩:盧令令,其人美且仁。盧重環,其人美且鬈。盧重鋂,其人美且偲?!睹娦颉氛f:“《盧令》,刺荒也。襄公好田獵畢弋,而不修民事。百姓苦之,故陳古以風焉?!薄侗R令》與《還》一樣,也是一首贊美獵手的詩篇。所不同的是,《還》是二人并驅出獵,相互稱贊,是獵手自譽之詩;《盧令》是一人攜犬出獵,是旁觀者對其進行的贊譽。《盧令》從旁觀者的角度寫一攜犬出獵者,聞獵犬頸上清脆悅耳的環鈴聲,進而夸贊獵手的和藹仁慈、髯發飄逸、勇壯能干,由獵犬環飾的聲音想到獵人的多才干練,不由發出充滿敬意的贊嘆。作品從聽覺和視覺的雙重效果喚起讀者的形象思維,塑造了一個健美勇武的獵人形象。
《鄭風》中的《叔于田》、《大叔于田》,更為集中地反映了當時社會的狩獵活動。這兩首詩所贊美和歌頌的對象都是出眾超凡的獵手,這兩首詩的主人公都被稱作“叔”。前者側重表現出對“叔”寬仁、美好、英武的精神風貌無限地傾慕和欽敬;后者則以烘托和渲染的筆調著意描繪了“叔”在狩獵活動中的勇武雄豪。對于“叔”的勇武,前者虛處著筆,后者實處落墨,《大叔于田》似是《叔于田》的續篇。
《毛詩序》說:“《叔于田》,刺莊公也。叔處于京,繕甲治兵以出于田,國人說而歸之?!薄啊洞笫逵谔铩罚糖f公也。叔多才而好勇,不義而得眾也?!卑础睹娦颉返恼f法,二詩均為“刺莊公”而作,詩中的“叔”就是《左傳·隱公元年》所記載的謀奪鄭莊公權柄而終于被莊公滅掉的共叔段。朱熹《詩集傳》也說:“段不義而得眾,國人愛之,故作此詩?!钡D而卻又說:“或疑此亦民間男女相說之詞也?!睆膶嶋H內容上看,此二詩并非刺詩,也無諷刺意味,詩中之“叔”與共叔段亦風馬牛不相及。崔述在《讀風偶識》中對此進行了很好地辨述,他說:“叔者,男子之字。周人尚叔,鄭人以叔稱者,常不下十之五。”“大抵《毛詩》專事附會,仲與叔皆男子之字。鄭國之人不啻數萬,其字仲與叔者,不知幾何也。”不能因為“鄭有共叔,他人即不得復字叔;鄭有祭仲,他人即不得復字仲”。
▲《叔于田》三章:叔于田,巷無居人(飲酒、服馬)。豈無居人(飲酒、服馬)?不如叔也,洵美且仁(好、武)。
三章詩分別稱頌“叔”的“洵美且仁”、“洵美且好”和“洵美且武”。當“叔”出獵時,竟然“巷無居人”、“巷無飲酒”、“巷無服馬”。詩人以極度夸張的奇句,緊承起勢突兀的首句,寫出了“叔”的引人注目和超凡出眾。接著,詩人于撰奇句之后又自作了巧妙解釋,不是街巷里真的沒人,而是誰也不如這位出獵的“叔”,不如“叔”漂亮仁慈、善良美好、英武可夸。符合情理的夸張突出了獵人的形象,表達了詩人對豪邁英武的獵人的敬慕之情。
如果說,《叔于田》還停留在頌揚獵人本身的儀表與氣質的話,而《大叔于田》則轉換了表現的視角,對“叔”的善射、善獵、善御、善騎,即行獵的全過程作了具體的、正面的描寫。陳子展先生認為,《大叔于田》似乎是由《叔于田》改寫的,或者二者同出于一母題之歌謠。“此二詩有不同者,《叔于田》其人為閭巷之士,一人單獵;《大叔于田》其人為大夫一流人物,率眾圍獵,且與鄭君親近,故詩云‘袒裼暴虎,獻于公所’。顧亦無以證其必為叔段?!?/p>
▲《大叔于田》三章,章十句:叔于田,乘乘馬(黃、鴇)。執轡如組,兩驂如舞(兩服上襄、兩服齊首)。叔在藪,火烈具舉(揚、阜)。袒裼暴虎,獻于公所。將叔無狃,戒其傷女(叔善射忌,又良御忌,抑磬控忌,抑縱送忌。叔馬慢忌,叔發罕忌。抑釋掤忌,抑鬯弓忌。)。詩的首章從“叔”的善御寫起,以“如組”、“如舞”的比擬,來夸贊他御術的嫻熟。在接下來描繪宵夜舉火圍獵的驚心動魂場面中,“叔”在獵火升騰的背景下,袒胸赤膊勇猛地沖上去與猛虎搏斗,并將打死的老虎獻給了“公”。詩人以“袒裼暴虎”之句畫龍點睛,充分地表現出在與野獸搏戰的激烈場面中“叔”那無所畏懼的英雄氣概?!皩⑹鍩o狃,戒其傷女”兩句,表達了人們對“叔”的勸戒,滿含關心愛護之意,同時也是對“叔”的雄健矯捷,勇武非凡的舉動的烘托與渲染。第二章寫“叔”駕車馳騁奔突,追射野獸的激動人心的情景。在水邊草地上揚起的獵火映照下,對“叔”那絕倫的駕御本領進行了動態的細節刻化?!笆迳粕浼桑至加?。抑磬控忌,抑縱送忌”四句,直接寫“叔”射獵和駕車的過程,《詩集傳》云:“騁馬曰磬,止馬曰 39
控,舍拔曰縱,復簫曰送。”詩中的“磬”、“控“、“縱”、“送”準確地寫出“叔”御車和射箭的動作,展示了一個既善御車又善射箭的優秀獵手的風采。第三章寫射獵活動的結束?!笆羼R慢忌,叔發罕忌,抑釋掤忌,抑鬯弓忌。”“叔”的馬漸走漸趨緩慢,“叔”發的箭稀少了,他打開箭袋把箭放到里邊,又把弓裝進了弓囊。詩以“馬慢”、“發罕”、“釋掤”、“鬯弓”幾個前后相銜的動作的描寫,表現出獵手的從容大度與悠然自得,從而與前二章“暴虎”、逐獸的緊張場面形成對照。一張一弛,一急一緩,節奏鮮明和諧,結構錯落有致,逼真地再現了水邊草地上宵夜射獵的全過程。
《大叔于田》以夸飾之筆描述了射獵的場面,顯示了鋪張揚厲的特點,用語工穩,音韻鏗鏘,這同漢代以后的賦的寫法非常相似。清人姚際恒《詩經通論》卷五評論這首詩寫法說:“描摹工絕,鋪張亦復淋漓盡致,便為《長揚》、《羽獵》之祖。”
▲《秦風·駟驖》,《毛詩序》說:“美襄公也。始命,有田狩之事,園囿之樂焉?!薄多嵐{》云:“始命,命為諸侯也。秦始為附庸也?!贝苏f是有道理的。但是,詩中所描繪的狩獵場面與過程決不僅僅是表現園囿之樂,而是通過對秦襄公狩獵過程的描繪,贊美了襄公的豪邁英武以及其部下的驍勇善戰,表現出了秦人的尚武精神。作品從出發、射獵到歸來的描寫,盡管很簡潔,但卻隱含表現出了軍隊強盛的戰斗能力。
▲《周南·兔罝》,比《秦風·駟驖》更明顯地表明了在狩獵場上的“赳赳武夫”,是捍衛國家安全的保障。對此詩,古今文詩的解釋都有牽強之處?!睹娦颉氛f:“《兔罝》,后妃之化也?!蛾P雎》之化行,則莫不好德,賢人眾多也”,是說此詩為贊美賢人眾多?!犊资琛穼⑵渎撓档轿涫浚?由賢人多,故兔罝之人,猶能恭敬,是后妃之化也?,還是落到了后妃之化?!对娂瘋鳌吩疲?化行俗美,賢才眾多,雖兔罝之野人,而其才之可用猶如此,故詩人因其所事以起興而美之。?《韓說》卻云:?殷紂之賢人退處山林,網禽獸而食之,文王舉閎夭、泰顛于罝網之中。?《墨子·尚賢上》也說:?文王舉閎夭、泰顛于罝罔之中,授之政,西土服。?這些解釋實在是離題太遠。對此,方玉潤在《詩經原始》中進行了駁斥。他指出,《小序》謂“后妃之化”,不知武夫與后妃何與?《集傳》所云“化行俗美”,也是牽強附會,但呂望、閎夭、泰顛等,雖有功王室,并非罝兔之人,這些都是拘泥迂腐之說。他說:?竊意此必羽林之士,扈蹕游獵英姿偉抱,奇杰魁梧,遙而望之,無非公侯之選。?從詩的內容來看,《兔罝》贊美了打獵武士的勇武、忠良兼而有智,是國家安全的捍衛者。
《小雅》中的田獵詩《車攻》、《吉日》在描寫周天子狩獵的壯觀場面中,更為突出地表現出教戰、演武等軍事活動的目的,甚至有的天子之獵具有炫耀武力的政治目的。
六、政治怨刺詩
《詩經》中的政治怨刺詩產生于西周末期周室衰微、政治腐敗的社會環境。怨刺詩的作者從社會政治的角度去觀察社會問題,對統治中出現的社會問題給予暴露、批評、抨擊,并通過 40
這些方式或向統治者諷諫,或向社會展示,或抒發內心怨情,其目的在于使統治者警醒,切實解決種種社會政治問題,以維護封建領主階級的統治地位。政治怨刺詩主要存在于二《雅》的“變雅”之中。
統治階級中一些具有正義之心和正直之道的人,他們有的由于比較接近下層民眾,有的經歷過同代表腐朽勢力的統治集團的矛盾斗爭或遭受過被排擠打擊的痛苦,因而對社會現實和統治者的腐朽現象有著較為清醒的認識,他們往往堅持原則,正道直行,通過詩歌表明自己的政治觀點,指斥統治者的不良政治和乏德劣行。因而,這些詩體現出了他們進步的政治理想和斗爭精神。這些詩是二《雅》中“變雅”的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如《大雅》中的《民勞》、《板》、《蕩》、《抑》、《桑柔》、《瞻卬》、《召旻》和《小雅》中的《節南山》、《正月》、《十月之交》、《雨無正》、《小旻》、《巧言》、《巷伯》等。二《雅》中的政治怨刺詩是西周末期社會階級矛盾和政治斗爭的產物,是在特定的歷史階段里必然出現的獨特的文學現象。
◆政治怨刺詩的內容
政治怨刺詩的內容主要側重于三個方面:一是對統治者在政治統治中的昏聵愚妄、兇殘暴虐等現象進行諷喻和規諫;二是對嚴重的社會問題和黑暗的社會現實進行暴露、抨擊與批判;三是結合對統治階級內部腐朽墮落、殘害忠良現象的批判抒發內心的怨憤。這三個方面往往在一篇作品中都有所體現,但還是能夠突出其中的某一方面。
▲《民勞》,《毛詩序》說:“召穆公刺厲王也?!薄多嵐{》說:“時賦斂重數,繇役煩多,人民勞苦,輕為奸宄。強凌弱,眾暴寡,作寇害,故穆公以刺之?!边@是召穆公規勸厲王修明內治、安民防奸的詩。周厲王暴虐無道,橫征暴斂,使得人民賦役加重,不堪忍命。厲王的殘酷統治,引起人民的公憤,但厲王采取堵塞言路、大肆殺戮的殘暴政策來壓制人民的意愿和呼聲。在統治階級內部,朝政腐敗、綱紀廢弛,召穆公在詩中對厲王聽信讒言,信用奸宄和暴虐行政給予了譴責和勸諫。
全詩共五章。其首章:民亦勞止,汔可小康?;荽酥袊?,以綏四方。無縱詭隨,以謹無良。式遏寇虐,憯不畏明。柔遠能邇,以定我王。開篇縱論天下大勢,從民勞說起,凄楚之情溢于言表,為民請命精神充斥全詩。作者力主王政施恩德于畿內,然后安撫四方;要修明內政,謹防讒言,遏制權奸,防止寇亂;要對遠近都實行懷柔,以使江山穩固。接下來的幾章,作者從恤民、保全京師、無使政敗、防止政亂以及警惕險惡之人等方面對厲王進行規諫。五章詩一氣貫通,各章言辭一步步激切而旨意一層層深化,規諫中帶有深深的指責。
▲《板》,《毛詩序》:“凡伯刺厲王也。”凡伯是周公的后裔,也是周王朝的重臣。詩中說“我雖異事,及爾同寮。我即爾謀,聽我囂囂”,這是作者勸諭同僚,但從全詩來看,卻是托諷僚友,以大諫厲王為主旨。
全詩共八章。第一章以“上帝板板”開篇,以君王違反常道,政治無遠見、政策不合理、41
漠視圣賢、不講誠信而致使天道變化,下民遭殃,道出了其大諫的原由;第二章言上天降下災難皆由政教混亂敗壞;第三章托以指責同僚不聽善言而實指厲王聽不進勸諫;第四章同樣以責問同僚拒絕善言為托,責備厲王驕傲輕狂,作惡多端,不可救藥;第五章規諫厲王要正視上天的憤怒,指出人民正在暴政下痛苦呻吟。
第六、第七章:天之牖民,如壎如篪,如璋如圭,如取如攜,攜無曰益,牖民孔易。民之多辟,無自立辟。價人維藩,大師維垣,大邦維屏,大宗維翰。懷德維寧,宗子維城。無俾城壞,無獨斯畏!作者運用多重比喻,形象地告誡厲王,百姓原本善良,政治教化應循循善誘,以使民順;要以懷德之心保持群臣、諸侯與天子的和諧,才能取得安寧,否則就會使王朝覆滅,自毀長城。其實,作者已經看到了百姓的怨沸和社會的混亂,看到了在統治階級內部的眾叛親離。在這些勸諫的后面,作者已經預見到了西周大廈的坍塌和厲王獨夫遭遇的下場。最后一章仍然痛心疾首地告誡厲王,上天隨時隨地地監臨,不可不敬畏上天,不可耽于享樂。整首詩對厲王苦口婆心,反復勸諫,款款真情,動人肺腑。作者憂國憂民的赤誠之心于字里行間隨處可見,令人激情洋溢,蕩氣回腸。
▲《蕩》,是《板》的姊妹篇,也是暴露和抨擊厲王暴虐無道,邪僻驕妄,荒淫昏聵的詩。《毛詩序》說:“《蕩》,召穆公傷周室大壞也。厲王無道,天下蕩蕩然無綱紀文章,故作是詩也?!比姽舶苏拢髡咄泄胖S今,以文王斥責商紂的口吻來痛責現實,面對政教敗壞,民怨鼎沸,內外交困的社會現象進行了揭示,痛心疾首地指出西周王朝面臨著崩潰的危難局面。
首章:蕩蕩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諶。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作者托上帝之言來指斥君王綱紀蕩然無存,政令乖僻,反復無常,不能善始善終的腐敗現象。接下來的七章都以“文王曰咨,咨女殷商”起頭,從君王貪暴、排斥善類、朝政混亂、驕橫自恣、縱酒無度、國事日非、內外交困、民怨鼎沸等多方面揭露和抨擊現實政治統治。結尾以“殷鑒不遠,在夏后之世”點出主旨,與開篇怨天恨地的激憤相對應,表現出王朝傾覆,不可挽回的發展趨勢,令人警醒。
▲《抑》,《國語·楚語上》云:“昔衛武公年數有九十有五矣,猶箴儆于國,??作《懿》詩以自儆也。”韋昭注曰:“《懿》,《詩·大雅·抑》之篇也?!病x曰‘抑’?!薄睹娦颉氛f:“《抑》,衛武公刺厲王,亦以自警也。”《毛詩序》說法有些含混。其實,自警與刺厲王是兩件事,況且衛武公于耄耋之年寫此詩時,距離周厲王之世已經近九十年了。所以,朱熹《詩序辨說》認為《毛詩序》評價這首詩有得有失,“以詩考之,則其曰刺厲王者失之,而曰自警者得之。”從這首詩的內容看,盡管刺厲王之說難以成立,但它確實有刺王政之意,是刺當時的君王。
《抑》,12章,114句,468字,是僅次于《魯頌·閟攻》第二長篇。
其首章:抑抑威儀,維德之隅。人亦有言,靡哲不愚。庶人之愚,亦職維疾。哲人之愚,亦維斯戾。開篇先揭示出威儀二字,然后提起哲、愚的不同。所謂“靡哲不愚”,是說邦無道則 42
愚,也就是后來孟子所說的獨善其身。在此,詩人表示出自守威儀,不肯為避禍而明哲保身的意志。第二章告誡君王要賢明,要“有覺德行”,才能使得“四國順之”;“訏謨定命,遠猶辰告”,要有宏圖大略,并把遠大的政策及時宣布;還要“敬慎威儀”,這樣,才能教化四方,使之順從,才能成為民眾的表率。第三章指斥君王飲酒湛樂,迷亂朝政。第四章到第九章,詩人告誡君王要從夙夜匪懈、戒備不虞、謹言慎行、整肅威儀、接受善言,以溫恭為德幾個方面做起,使朝綱重振。第十至十二章,寫作者對君王耳提面命地勸諫,而君王不肯接受,最后說:“天方艱難,曰喪厥國。取譬不遠,昊天不忒?;剡y其德,俾民大棘”,滿懷憂慮地指出,如果君王邪僻的品性繼續下去,國家將要滅亡,百姓要遭大難。
▲《桑柔》,《毛詩序》說:“芮伯刺厲王也?!边@是芮伯刺厲王同時指責同僚的詩。芮伯是王畿之內的諸侯,周厲王的卿士,字良夫?!稘摲蛘摗ざ衾吩疲骸拔糁軈柾鹾脤@?,芮良夫諫而不入,退賦《桑柔》之詩以諷。言是大風也必將有遂,是貪民也必將敗其類。王又不悟,故遂流死于彘。”
《桑柔》對周天子的暴虐統治進行了暴露、抨擊與批判。全詩共16章,112句?!渡H帷吩凇对娊洝分性娬伦疃唷S腥苏f《詩經》中最長的詩是《桑柔》,其實《桑柔》雖有16章,但卻是112句,只有450字。全詩可分為兩部分。前八章為第一部分,在這里,作者以萬分沉痛的心情寫出了西周王朝即將崩潰的危急形勢,嚴厲指責了周厲王的貪殘暴虐,并且至今還在禍國殃民。
其首章: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捋采其劉,瘼此下民。不殄心憂,倉兄填兮。倬彼昊天,寧不我矜。詩的后半部分,作者痛斥了執政同僚,他們爾虞我詐,目光短淺,貪欲無度,品行丑惡,指出民眾的**不安,是由執政的小人貪利掠奪,缺乏遠見和使用暴力造成的。
▲《瞻卬》是刺幽王的詩?!睹娦颉氛f:“《瞻卬》,凡伯刺幽王大壞也?!彼^“幽王大壞”,即亂政亡國。作者指出了幽王亂政亡國有天災和人禍兩方面的原因:“瞻卬昊天,則不我惠??滋畈粚帲荡舜髤枴?,這是天災;“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覆奪之。此宜無罪,女反收之。彼宜有罪,女覆說之”,這是人禍。比上述天災人禍更為嚴重的人禍是幽王寵嬖褒姒,信任奄人而最終導致周王朝的傾覆。詩中說:“哲夫成城,哲婦傾城。懿厥哲婦,為梟為鴟。婦有長舌,維厲之階。亂匪降自天,生自婦人。匪教匪誨,時維婦寺?!?/p>
▲《召旻》,《毛詩序》也說是“凡伯刺幽王大壞”。它與《瞻卬》一樣,都是刺幽王亂政亡國的詩。不同的是,《瞻卬》重點是從女禍之害的角度斥責婦人干政,較多主觀抨擊;《召旻》則是從任用小人的角度揭示國脈衰竭,更多客觀暴露。
▲《小雅》中的《節南山》,《毛詩序》說:“《節南山》,家父刺幽王也?!边@是幽王朝的大夫家父指斥太師尹氏敗政的詩。《魯詩》、《齊詩》均作“嘉父”?!多嵐{》曰:“家父,字,周大夫也?!奔腋高@位周大夫對統治集團黨爭的內幕和政治的黑暗腐敗的情況了如指掌,他雖然以大 43
部分篇幅譴責太師尹氏,但卻把斥責的矛頭指向了周幽王。幽王不親政事,信任小人是導致天下喪亂的根源。
▲《正月》,《毛詩序》說:“大夫刺幽王也。”詩中說:“赫赫宗周,褒姒滅之”,可知此詩著重斥責幽王寵惑于褒姒以至亡國之事。全詩共十三章。前六章著重寫出惡人干政,是非混淆的亂政形勢,國家處于行將崩潰的危急之秋;七至十一章指斥幽王昏亂暴虐,避塞賢路,使人“憂心慘慘”;十二章和十三章痛心疾首地指出小人朋比為奸,朝政日非,深切地表現出詩人的憂憤之情。
▲《十月之交》,《毛詩序》說:“大夫刺幽王也?!敝赋庥耐鯇櫺野?,日月告兇,招致災異,皇父卿士亂政,百姓流離失所的詩。
全詩共八章。首章: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開篇則敘述周幽王六年十月初一(夏歷當為八月)發生的日食現象。經科學家認定,這一天是公元前776年9月6日。古人認為日食的出現是人間災禍發生的征兆?!稘h書·郎顗傳》說:“日者,太陽,以象人君。政變于下,日變于天。”幽王滅國之前,曾發生過大地震?!秶Z·周語》說:“幽王二年,西周山川皆震。伯陽父曰:‘周將亡矣,是歲也,三川竭,岐山崩?!边@些,都被認為是天怒人怨,天下大亂的預兆。
第四章,作者對以皇父為首的小人用事和艷妻煽寵進行了指責:皇父卿士,番維司徒。家伯維宰,仲允膳夫。棸子內史,蹶維趣馬。楀維師氏,艷妻煽方處。
小人弄權,而正直的人遭受壓抑。詩人滿腹幽怨地傾訴他對王室勤勉忠正卻落得讒毀交加的遭遇:“黽勉從事,不敢告勞。無罪無辜,讒口囂囂?!?/p>
▲《雨無正》也是周大夫指責幽王昏庸,權臣誤國的詩。詩中說“曾我暬御,憯憯日瘁”,這位大夫是“暬御”之職。“暬御”是君王近侍之臣,有向君王進諫之職事。鄭玄《詩譜》認為《十月之交》、《雨無正》、《小旻》、《小宛》四篇,為一人所作。阮元認為《正月》、《十月之交》、《雨無正》、《小旻》四篇,皆為暬御大夫一人所作?!对娂瘋鳌氛f:“大夫以王惑于邪謀,不能斷以從善,而作此詩。言旻天之疾威,布于下土,使王之謀猶邪辟,無日而止。謀之善者則不從,而其不善者反用之,故我視其謀猶,亦甚病也。”朱熹對此詩概括得很準確。
▲《巧言》,《毛詩序》說:“刺幽王也。大夫傷于讒,故作是詩也?!边@是一首揭露抨擊讒言亂政的詩。全詩共六章。開篇大呼“悠悠昊天”,向蒼天傾訴讒言所造成的無窮禍患。第二、三章,作者尖銳地指出,產生這一切禍患的根本原因,是君王聽信讒言:亂之初生,僭始既涵。亂之又生,君子信讒。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君子如祉,亂庶遄已。君子屢盟,亂是用長。君子信盜,亂是用暴。盜言孔甘,亂是用餤。匪其止共,維王之邛。
▲《巷伯》,《毛詩序》說:“刺幽王也。寺人傷于讒,故作是詩也?!痹娭杏小八氯嗣献樱鳛榇嗽?。凡百君子,敬而聽之”,可知作者為“寺人”?!八氯恕?,《周禮·天官·寺人》注:“寺 44
之言侍也,取其侍御于君也。”《左傳》中也記述過幾位“寺人”,如“寺人披”、“寺人貂”、“寺人柳”等??芍?,“寺人”是天子、諸侯宮廷中的閹人,亦即后世的宦官。寺人孟子被讒踐刑而作詩抒憤,表現了疾惡如仇的精神和剛正不屈的氣節。
全詩共七章,第六章中,詩人對進讒者發出了嚴厲的詛咒:彼譖人者,誰適與謀?取彼譖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姚際恒在《詩經通論》中說:“刺讒諸詩無如此之快利,暢所欲言。”對進讒者的無情鞭撻和抨擊,真是痛快淋漓。
◆政治怨刺詩的基本特征
第一,作者具有相同的階級地位。政治怨刺詩的作者都是統治階級的成員,相同的階級地位決定了他們指斥和抨擊的目標是一致的。如,《小雅·節南山》的作者“家父”是周大夫,其詩指斥和抨擊的目標是“王訩”。作者痛心疾首,憂心忡忡地疾呼:“憂心如酲,誰秉國成”,對其階級的統治和國脈衰竭處心積慮,作者的命運與西周封建領主統治休戚相關。又如,《正月》的作者“憂心煢煢,念我無祿”,他是為了行將崩潰的西周王朝而指責幽王亂政亡國?!澳钗要氋?,憂心京京”,這無可排遣的孤憤與憂愁,既是為自己的遭遇而痛傷心懷,更是為政治統治的危機而憂心如焚?!妒轮弧返淖髡?,勤勉忠正,“黽勉從事,不敢告勞”,在“讒口囂囂”中卻落得個讒毀交加的下場,表現出一個竭忠盡智報效王室的正統貴族的身份和地位?!队隉o正》、《巧言》、《巷伯》等詩的作者,都是統治階級的成員。他們是統治階級中較為正直、進步的官員,他們對君王和小人的亂政亡國無比痛心,他們往往遭遇了各種迫害和打擊,心中懷有一腔幽怨。如《雨無正》的作者寺人孟子被讒踐刑而作詩抒憤,表現了疾惡如仇的精神和剛正不屈的氣節。正是這些作者的階級地位與個人政治遭遇的共同性,決定著其詩作主導傾向的一致。
第二,政治怨刺詩直接表現出西周王朝在政治統治中的昏亂、腐敗,表現出這些政治活動中的是非之爭,正邪之辨,善惡之分,體現出封建領主貴族內部進步與腐朽、正義與邪惡、公正與偏私、忠良與奸佞的矛盾對立。在這樣的矛盾對立中充分反映出進步、正義、公正、忠良所遭受的迫害和打擊,抒發了作者忠而被謗,信而遭讒的憂憤,暴露出統治階級內部政治斗爭的殘酷。
第三,政治怨刺詩的作者在揭露和指斥統治者橫暴貪殘的黑暗統治及其沒落腐朽的乏德劣行的時候,明顯表現出隆禮尚義、剛正不阿,不向腐敗政治妥協,不與黑暗勢力同流合污的高尚品格和情操。
第四,政治怨刺詩的作者從維護封建領主階級的根本利益出發,憂國傷時,陳善閉邪,疾言直斥君王的昏聵愚妄、兇殘暴虐和倒行逆施,表現出作者的正義感。呼喚統治階級在政治統治中協調一致,興利除弊,改革不良政治,維護正常的統治秩序和君臣關系,從而實現政治穩定,推動社會發展,這是政治怨刺詩的主旨。
第二節《頌》
《詩經》中三百零五篇作品,其產生時間當屬《周頌》最早。《清廟》是《周頌》中的首篇。《毛詩序》云:“祀文王也?!痹娫疲骸皾鷿嗍浚闹隆?,把文王視為神,通過祭祀來報答他的在天之靈,并把這種祭祀作為禮制固定下來?!毒S天之命》,《詩序》云:“奏《象舞》也。”《鄭箋》云:“《象舞》,象用兵時刺伐之舞,武王制焉?!薄堕h予小子》、《訪落》、《敬之》、《小毖》、《載芟》,魏源《詩古微》說是“召公西都之頌,在周公居東未歸之時”的詩作。《執競》,《詩序》云:“祀武王也?!薄吨茼灐啡黄膭撟髑闆r,概言之,作者為周公、召公、周王或史臣,時代為西周初期武王、成王時期,下逮康王、昭王之世。這些詩都是周公制禮作樂的產物,為周室廟堂之樂。它由周王朝太師所掌管,藏于官府,并用以教戒貴族子弟的。
從作品的形態來看,也有兩點可以說明《周頌》是西周早期的作品:一是葉韻多不規則;二是篇章比較零亂。王國維在《觀堂集林·說周頌》中認為,《頌》的樂聲較《風》、《雅》為緩。他從四個方面來論證:一,《風》、《雅》有韻而《頌》多無韻。其聲緩而失韻之用,故不用韻;二,《風》、《雅》皆分章,且前后章句法多相疊。若聲過緩,則雖前后相疊,聽之亦與不疊同;三,其聲緩,故篇幅短小,如《清廟》僅八句;四,《儀禮·燕禮》記載,若以樂納賓,則賓及庭,奏《肆夏》?!端料摹芬辉姴贿^八句,而自始奏以至樂闕,所容禮文之繁如此,則聲緩可知。由樂聲緩引起的《頌》詩多無韻、不分章和詩篇短小,都能說明其創作的時間早。所以,《周頌》產生于西周初期的觀點,得到了較為普遍的認同。
《周頌》的風格雍容肅穆,舒緩悠揚?!吨茼灐樊a生在鎬京一帶。《周頌》中的詩篇多為祭祀周部族及西周前期各代周王時的樂舞歌曲,詩中極盡頌美之意。其所稱名號有后稷、太王、文王、武王、成王、康王。這些王死后才有這樣的稱號,可見這些詩歌大約為西周初年,即周武王至周昭王一百多年間的作品。
一、祭祀詩(附:《商頌》中的此類詩)
宗教祭祀活動是古代社會生產勞動必要的補充、輔助手段,在社會生活中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周人的祭祀,是禮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墩f文解字》解釋“禮”說:“禮,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蓖鯂S《觀堂集林·釋禮》:“盛玉以致神之器謂之豊,若豊,推而奉神之酒醴亦謂之醴,又推之而奉神人之事通謂之禮。”
祭祀是一項正式的并且是極為重要的行政內容,是政治統治系統中的要務。祭祀的對象,主要是天地、宗廟之祭,還有其他如社稷山川和鬼神之祭。這些祭祀活動具有極為強烈的政治 46
色彩和倫理道德色彩。統治者根據祭祀內容的需要,將其制定為各種祭祀活動儀式的典章制度?!吨茼灐分羞@類頌禱神靈和祖先的祭祀詩作占其一半以上;《商頌》中,《那》和《烈祖》屬于頌禱詩,是對商的祖先祭祀、祈禱致福之作。
《詩經》中狹義的祭祀詩主要有《周頌》中的《清廟》、《維天之命》、《維清》、《烈文》、《天作》、《昊天有成命》、《我將》、《時邁》、《執競》、《思文》、《有瞽》、《潛》、《雝》、《載見》、《武》、《絲衣》、《桓》、《賚》、《般》和《商頌》中的《那》、《烈祖》等。
《周頌》中的祭祀詩主要有五類:一是祭祀文王的詩;二是祭祀武王的詩;三是祭祀成王的詩;四是祭祀天地山川的詩;五是于宗廟表演的樂歌舞,用以頌美天子的功績。
第一類,祭祀文王的詩,有《清廟》、《維天之命》、《維清》、《我將》等。
▲《清廟》:於穆清廟,肅雝顯相。濟濟多士,秉文之德。對越在天,駿奔走在廟。不顯不承,無射于人斯?!睹娦颉罚骸办胛耐跻?。周公既成雒邑,朝諸侯,率以祀文王焉?!薄多嵐{》:“《清廟》者,祭有清明之德者之宮也。謂祭文王也。天德清明,文王象焉,故祭之而歌此詩也。”“清廟”即為文王之廟。但也有學者以為“清廟”廣指諸廟,非獨文王。不管怎樣解釋“清廟”,祭祀對象主要為文王則是不錯的。
▲《維天之命》:維天之命,於穆不已。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駿惠我文王,曾孫篤之?!睹娦颉罚骸疤礁嫖耐跻病!薄多嵐{》:“告太平者,居攝五年之末也。文王受命,不卒而崩。今天下太平,故承其意而告之,明六年制禮作樂。”這是周公攝政,輔成王致太平,祭祀文王的樂歌。
▲《維清》:維清緝熙,文王之典。肇禋,迄用有成,維周之禎?!睹娦颉罚骸白唷断笪琛芬??!彼恰对娊洝分凶疃痰囊皇自?,只有十八個字。明代何楷認為它與《清廟》、《維天之命》共為一篇。清代李光地:“《清廟》方祭之詩,《維天之命》祭而受福之詩,《維清》祭畢送神之詩?!边@三首祭祀文王的詩確實有著一定的連貫性?!肚鍙R》以肅穆雍和的神情頌禱文王之德至善至美;《維天之命》頌禱文王之德純正;《維清》“先言文王之典戡亂,后言文王之典致治?!?/p>
▲《我將》,是在明堂祭祀文王,以文王配上帝的樂歌。明堂是天子宣揚禮樂王道的宮室。第二類,祭祀武王的詩,有《執競》、《載見》等。
▲《執競》:執競武王,無競維烈。不顯成康,上帝是皇。自彼成康,奄有四方,斤斤其明。鐘鼓喤喤,磬筦將將。降福穰穰,降福簡簡,威儀反反。既醉既飽,福祿來反。詩開篇即頌美 47
武王的功績天下無與倫比。
▲《載見》,是成王即政后率諸侯祭祀武王的詩,并祝頌成王多福,諸侯功德有加,王朝平安光明偉大。?永言保之,思皇多祜,烈文辟公,綏以多福,俾緝熙于純嘏。
第三類,祭祀成王的詩。以《昊天有成命》為代表。
▲《昊天有成命》: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於緝熙,單厥心,肆其靖之?!睹娦颉氛f是“郊祀天地也?!逼鋵嵾@是一首祭祀成王的詩。詩中“二后”雖是指文王、武王,但全詩突出頌美成王的功德。
第四類,祭祀天地、山川的詩,有《天作》、《時邁》、《思文》、《潛》、《雝》、《絲衣》等。▲《天作》,是成王祭祀岐山,頌美太王、文王等創業功績的詩。
▲《時邁》,是武王巡守,祭祀昊天和山川的詩?!端嘉摹罚核嘉暮箴?,克配彼天。立我烝民,莫匪爾極。貽我來牟,帝命率育。無此疆爾界,陳常時于夏。這是周天子郊祀后稷配天并祈禱豐年的詩。
▲《潛》,是一首以魚祭祀祖先頌禱求福的詩。
▲《雝》,朱熹《詩集傳》說:“此武王祭文王之詩?!钡终f這是撤祭時所唱的樂歌,其名也稱作《徹》。《論語·八佾》中“三家者以《雍》徹”,亦指此。
▲《絲衣》,這是天子于祭祀的次日再祭,宴饗靈星之尸的樂歌。第五類,是在宗廟頌美天子功績所表演的樂歌舞,如《大武》舞?!艏漓朐姷奶卣?/p>
第一,祭祀禮儀充分體現了周人敬天尊祖、天人合一的思想意識。第二,各種祭祀活動具有很強的功利性和社會政治作用。第三,所祭祀的神靈形象具有抽象性特征?!对娊洝分屑漓朐妼ι耢`和先祖的亡靈很少進行直接具體的描寫,而是通過祭祀者虔誠的心靈融會于神靈的形象之中,對神靈的形象特征采取虛化的方式,直至變成抽象的觀念。王夫之《詩廣傳》指出,神的形象表現是將神比擬為天,使其形象如天一樣的“清也、虛也、一也、大也”。這樣,神的有形之象在人們的心目中就成了虛幻之象,“視而不可見之色,聽而不可聞之聲,摶而不可得之象,霏微蜿蜒,漠而靈,虛而實,天之命也,人之神也?!钡谒?,祭祀禮儀的詩、樂、舞的一體化形式。
祭祀頌禱詩除《周頌》以外,《商頌》中也有兩篇,這就是《那》和《烈祖》。
▲《那》,《毛詩序》:“祀成湯也。微子至于戴公,其間禮樂廢壞,有正考甫者,得《商頌》十二篇于周之大師,以《那》為首。”《烈祖》,《毛詩序》說是“祀中宗也?!薄渡添灐肺迤甲饔诖呵飼r期,《那》和《烈祖》都是春秋時宋國公室祭祀成湯是的樂歌?!赌恰?、《烈祖》概括地 48
頌美了成湯對其后世子孫的恩德,都體現出了頌禱祈福的主旨,但《那》著力表現出奏樂舞蹈的情景,而《烈祖》則著力表現祭祀典禮的場面。
二、農事詩
農事詩是指反映農事活動以及與農事有關的政治活動、宗教活動的詩篇?!对娊洝窌r代農業居于社會經濟最重要的地位,從天子、諸侯、公卿大夫到庶民、農夫以及農奴,都與農業密切相關。《詩經》中的農事詩多用于相關的祭祀活動、典禮儀式中,也有少數詩篇是單純反映農業生產勞動的。
(一)用于相關的祭祀活動和典禮儀式中的農事詩
與農事相關的祭祀活動、典禮儀式是聯系在一起的,這些農事詩有的表現頌禱社稷、田祖、農神和四方之神等神靈以祈求致福的祭祀活動,有的用于春藉田、夏祈谷或秋報賽等典禮儀式,但它們有一個共性特征,即詩中表現祭祀、頌禱、禮儀等內容很少,而大部分內容是直接描寫農事活動,詩篇主要記述人的勞動而非神的功績。如《周頌》中的《載芟》和《良耜》,都是以主要篇幅寫農業勞動,展示人在農事活動中的表現,頌揚人們熱愛勞動的優良品質,而只以少量詩句描寫祭祀頌禱,祈求致福的媚神活動。這些詩直接地反映了農事活動,間接地表達了人們對土地和神明的依賴,表達了對社稷之神養育之恩的感激之情。它們雖然用于祭祀和典禮,但宗教氣息并不濃重,與其說它們是對神的頌禱,不如說是對人的禮贊。盡管這些詩仍然把人的生活與勞動置于神靈的護佑之下來反映,但還是充分地表現出了人對自身力量的認識和勞動在農事活動中的重要作用。
籍(藉)田典禮是春天一年農事活動開始時耕田的典禮。《載芟》就是初春藉田典禮儀式而祈禱社稷的樂歌。《禮記·王制》:“古者,公田藉而不稅?!笔钦f當時借民之力助耕公田?!秶Z·周語上》和《禮記·月令》:孟春之月,??天子乃以元日祈谷于上帝。??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躬耕帝藉。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諸侯九推。天子的藉田儀式一是要“祈谷于上帝”,二是象征性地躬耕三推,以垂范天下?!抖Y記·王制》說:“古者,公田藉而不稅?!笔钦f當時借民之力助耕公田,藉田典禮是當時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的一種體現。除了春日藉田的祭祀禮儀之外,夏天和秋天也分別有關于農事活動的典禮儀式。夏鋤時節要舉行薅禮,即除草之禮;秋收之后舉行報賽之禮。
《詩經》中反映這些活動的農事詩有《周頌》中的《載芟》、《良耜》、《噫嘻》、《臣工》、《豐年》和《小雅》中的《楚茨》、《信南山》、《甫田》和《大田》等。
▲《載芟》:載芟載柞,其耕澤澤。千耦其耘,徂隰徂畛。侯主侯伯,侯亞侯旅,侯強侯以。有嗿其饁,思媚其婦有依其士。有略其耜,俶載南畝。播厥百谷,實函斯活。驛驛其達,有厭其杰。厭厭其苗,綿綿其麃。載荻濟濟,有實其積,萬億及秭。為酒為禮,烝畀祖妣,以洽百禮。有飶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寧。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茲。
方玉潤《詩經原始》:“章中耕耘、收獲、祭祀、尊賢、養老諸事,皆預言之,冀望之言?!?《毛詩序》說:“《載芟》,春藉田而祈社稷也?!?▲《噫嘻》,《毛詩序》說:“春夏祈谷于上帝也?!?/p>
▲《良耜》:畟畟良耜,俶載南畝。播厥百谷,實函斯活?;騺碚芭d筐及筥,其馕伊黍,其笠伊糾。其鎛斯趙,以薅荼蓼。荼蓼朽止,黍稷茂止。獲之挃挃,積之栗栗。其崇如墉,其比如櫛,以開百室。百室盈止,婦子寧止。殺時犉牡,有捄其角。以似以續,續古之人。
(二)《豳風·七月》
《詩經》中最直接、最全面、最真實地反映農事活動的農事詩當數《豳風·七月》。《七月》按照月份次序記述了西周初年豳地農夫們一年間從事生產勞動的情況。它留下了關于古代階級社會農業生產的最古老的形象記錄,反映了當時被壓迫者的悲慘命運,與貴族領主不勞而獲,坐享其成的生活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同時,它也提供了有關當時的風俗、節令等許多有文獻價值和歷史價值的珍貴資料。《七月》以農事和農夫生活為中心,以衣食為重點,描繪出了一幅西周初期農業經濟社會的生活畫卷,姚際恒評價其為“天下之至文也”,無論是其思想性還是藝術性都居于《詩經》中的最高層次。
▲《豳風·七月》產生的時代,主要有西周時期和春秋時期兩種觀點。
《毛詩序》:“《七月》,陳王業也。周公遭變,故陳后稷先公風化之所由,致王業之艱難也?!敝祆洹对娂瘋鳌罚骸爸芄猿赏跷粗诜w之艱難,故陳后稷、公劉風化之所由,使瞽蒙朝夕諷誦以教之?!眱烧f都認為《七月》是西周初年周公所作,意在教導年幼的成王,使其懂得“稼穡之艱難”?,F當代學者對此的爭論十分激烈。郭沫若從詩中以夏歷和周歷交互使用的現象出發,認為“詩的時代當在春秋末年或以后”;孫作云等學者則認為《豳風·七月》當產生于西周時期。
我們認為,《豳風·七月》產生的時代是西周初期。
▲《豳風·七月》的作者,按《毛詩序》和朱熹的觀點,作者是為周公。清人方玉潤《詩經原始》中說:“《七月》所言皆農桑稼穡之事,非躬親隴畝,久于其道,不能言之親切有味也如是。周公生長世胄,位居冢宰,豈暇為此?”從作品所反映的勞動內容及所言人稱身份看,方玉潤否定《七月》作者是周公的見解是有道理的??梢钥隙?,《七月》是周初流傳于豳地的古代民歌,“它可能是由較遠的時代流傳下來,在流傳中不斷豐富起來的”。
▲《豳風·七月》的地域。
豳的地域在今陜西旬邑縣和邠縣一帶。然而,關于《豳風·七月》的地域,學術界卻產生了其在岐周還是魯國的爭論。提出《豳風》是由魯國傳出的是傅斯年、徐中舒,持此論者主要從《七月》一詩的地理環境、語言、歷史背景等方面進行了較為系統的闡述。在地理環境方面,一是詩中所描寫的蠶桑和種稻等內容為古代豳地所在的雍州所無,而卻符合魯地所在的兗州的實際;二是徐中舒提出詩中的夏正與周正兩種歷法并用情況,如果是豳詩則不會出現。在語言方面,《七月》中“萬壽無疆”的詩 50
第二篇:《詩經》講義
乾元國學
詩
經
講
義
2013/9/25
授課教師 聽課學生傅剛教授王宏艷
乾元國學
古代詩歌總集──《詩經》
《詩經》是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它收集了從西周初年(公元前十二世紀)到春秋中葉(公元前六世紀)近六百年的詩歌,距今2500──3000年左右。《詩經》共有305篇,分《風》、《雅》、《頌》三類,其中《國風》160篇,《雅》105篇,《頌》40篇。故《詩經》又稱《詩三百》。實則《詩經》原有311篇,6篇有聲無辭,故現僅存305篇。按311篇說出自《毛詩》,三家詩不同意,認為本來就是有聲無詞,如宋洪邁《容齋續筆》反對鄭玄關于《南亥》、《白華》、《華黍》、《由庚》、《崇丘》、《由儀》六詩原有詞,及秦之世而亡之的說法,認為所謂“亡其辭”的“亡”是“元未嘗有辭也”。《儀禮·鄉飲酒》記:“樂《南陔》、《白華》、《華黍》。”又記:“乃間歌《魚麗》,笙《由庚》,歌《南有嘉魚》,笙《崇丘》,歌《南山有臺》,笙《由儀》。”鄭玄即注六詩漢時已亡,且其義未聞。但六詩之義,子夏《小序》有解。
第一節 《詩經》的名稱
春秋時代,《詩經》有兩個名字,一稱《詩》,一稱《詩三百》(《論語·為政》:“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庇帧墩撜Z·子路》:“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又《墨子·公孟》稱儒者:“誦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到漢代稱《詩三百篇》(司馬遷《史記·報任安書》:“《詩三百篇》,大抵圣賢發憤之所為也?!保?,又稱《三百五篇》(《史記·孔子世家》:“《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保?/p>
《詩經》的稱呼,最早見于《莊子·天運篇》:“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庇?《荀子·勸學篇》:“學惡乎始?惡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圣人。??《禮》之敬文也,《樂》之中和也,《詩》、《書》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間者畢矣?!庇帧短爝\篇》:“老子曰:夫六經,先王之陳跡也。豈所以跡哉!”郭注:“所以跡者,真情也。夫任物之真性者,其跡則六經也?!薄肚f子》稱“經”,與漢儒稱“經”不同,《荀子》似有尊經的意思。據裴普賢先生說,先秦時期還沒有出現將這幾部書與“經”連稱的名詞,最先以經名書的是《孝經》。漢武帝立五經博士,也還未分別以為五部書的書名。司馬遷《史記·儒林傳》說:“申公以《詩經》為訓以教。”大約是最早把“經”與“詩”連在一起的。據裴普賢引屈萬里先生說,正式把《詩
①經》作為書名,要到宋元時代才漸見流行,此當以南宋初年廖剛的《詩經講義》為最早。但申公於文帝時立為博士,乃一經博士,既立博士,不能說與稱經無關。班固《漢書·藝文志》“詩”部明列“詩經二十八卷”,不能說此非指書名。又魏晉時的《列異傳》已有時人精于《詩經》的說法。據《列異傳·談生》記,談生“常感激讀《詩經》”(《太平廣記》卷三一六引),此則以《詩經》為專書矣。是屈說所定下限太晚。
第二節 四家詩及其傳授
漢代傳詩之家有四家:魯、齊、韓、毛。魯、齊、韓又稱三家詩,是今文經學。所謂今文,是針對古文所言。什么是古文?又什么是今文呢?文,指文字,古文即指在秦以前流行的文字。秦以前使用什么文字呢?我們知道,中國的文字是有一個發展的過程的,比如我們現在了解到,最古的有甲骨文,即刻在龜甲和獸骨上的文字,其後有金文,又稱鐘鼎文,即刻在金銅器皿上的文字。再其後則有六國時古文字,多書寫在簡帛上。這些都是就文字書寫的載體而命名。就字體分,則有所謂的古籀體,也即大篆,主要是西周以後使用的文字。大 ① 參見裴普賢《詩經幾個基本問題的簡述》,載《詩經研究論集》,臺灣黎明文化事業公司民國七十年元月版,第43頁。
乾元國學
篆相對來說比較繁復,所以到了秦時,李斯就在春秋戰國以來秦國文字的基礎上創為小篆,至漢,又進一步推行隸體。漢代人沒有見過甲骨文,許慎《說文解字》收錄了一些古文字,主要來源是西漢時代在孔子故宅里發現的用古代文字抄寫的儒家經典。許慎認為這些古文字是比籀文還要早的文字?!墩f文·敘》說:“及宣王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與古文或異。至孔子書六經,左丘明述《春秋傳》,皆以古文,厥意可得而說?!边@是以為古文早于古籀文了。但經過清代以來學者的研究,認為許慎的說法并不可靠,《說文》所載的古文,其實是周末戰國時文字??鬃庸收锼厝寮业浼?,就是用六國時文字抄寫的。所以許慎所說的古文,并不是上古時比大篆還早的文字。上文所提到的孔子故宅所藏典籍是怎么回事呢?
原來,秦時焚書,民間的讀書人有的便把自己的藏書埋藏起來,比如濟南的伏生就把《尚書》藏在墻壁間??鬃拥尼崛艘彩沁@樣,把一批儒家典籍藏在孔子故宅的墻壁間。到西漢景帝時,因魯恭王劉馀壞孔子壁,發現了這批典籍,但其文字與當時流行的隸書不同,所以稱為古文經。這批古文經中就有《尚書》,後世稱為“古文《尚書》”。古文經發現時,正值漢武帝的“巫蠱之禍”,所以這批經書便被擱置在中秘,外間一般不易見到,所以也不可能被立為學官。
與古文經相對的便是今文經。什么是今文經呢?從上述可知,古文是指用秦以前古文字書寫的典籍,那么今文經就指用漢時通用的文字書寫的典籍。漢代通用的文字是隸書,所以後人往往把漢人將古文書寫的典籍改為隸書,是為“隸定”。三家詩是今文經學,除了指文字而言,還指其在西漢時已經列于學官,所謂官學?!稘h書·儒林傳》說:“漢興,??言詩,于魯則申培公,于齊,則轅固生,燕則韓太傅?!笔侨以娫跐h初即已名聞于朝廷。其立于學官,據《漢書·楚元王傳》:“楚元王既至楚,以穆生、白生、申公為中大夫。文帝時,聞申公為詩最精,以為博士。元王好《詩》,諸子皆讀《詩》。申公始為《詩》傳,號《魯詩》?!彼瓮鯌搿独W紀聞》卷八《經學》曰:“後漢翟酺曰:‘文帝始置一經博士?!贾疂h史,文帝時,申公、韓嬰以《詩》為博士。《五經》列於學官者,唯《詩》而已。景帝以轅固為博士,而馀經未立。武帝建元五年(—136)春,初置《五經》博士?!睋?,三家詩以魯、韓最早立,齊詩至景帝始立。然《史記·儒林傳》又說:“然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者。而竇太后又好黃老之術,故諸博士具官待問,未有進者。”是則表明文帝時所謂立于學官,亦未真正開展活動。所謂備員而已。《儒林傳》又說:“及今上即位,趙綰、王臧之屬明儒學,而上亦鄉之,于是招方正賢良文學之士。自是之后,言《詩》,于魯則申培公,于齊則轅固生,于燕則韓太傅。”此論武帝時三家詩情況,所謂申公、韓嬰、轅固生,謂其為三家詩之創始人,非謂武帝時三人尚為博士也。至于毛詩,漢初未顯,《漢書·藝文志·詩類敘》說:“又有毛公之學,自謂子夏所傳,而河間獻王好。”於其事跡,甚為簡脫。《毛詩》在西漢未立學官,至西漢末,因王莽托古改制,立古文經學,其中固有《毛詩》,然旋立旋廢。
魯詩:魯詩據《史記》、《漢書》,都說出自申培公。前引《史記》說“言《詩》,於魯則申培公”是也?!妒酚洝匪浭论E曰:
申公者,魯人也。髙祖過魯,申公以弟子從師入見髙祖于魯南宮。呂太后時,申公游學長安,與劉郢同師,已而郢為楚王,令申公傅其太子戊。戊不好學,疾申公,及王郢卒,戊立為楚王,胥靡申公,申公恥之。歸魯,退居家教,終身不出門,復謝絶賓客,獨王命召之乃往。弟子自遠方至,受業者百余人。申公獨以《詩經》為訓,以教無傳,疑疑者則闕不傳。蘭陵王臧既受《詩》以事孝景帝,為太子少傅,免去。今上初即位,臧乃上書宿衛,上累遷,一歲中為郎中令。及代趙綰亦嘗受《詩》申公,綰為御史大夫。綰、臧請天子欲立明堂,以朝諸侯,不能就其事,乃言師申公。于是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車駟馬迎申公弟子二人,乘 ①
① 《說文序》說小篆是在大篆的基礎上省改而成,裘錫圭先生以為并非如此。參見裘著《文字學概要》,商務印書館,2002年8月版,頁64。
乾元國學
軺傳,從至見天子。天子問治亂之事,申公時已八十余,老,對曰:為治者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是時天子方好文詞,見申公對,黙然。然已招致,則以為太中大夫,舍魯邸,議明堂事。太皇竇太后好老子言,不說儒術,得趙綰、王臧之過以讓上。上因廢明堂事,盡下趙綰、王臧吏,后皆自殺。申公亦疾免以歸,數年卒。弟子為博士者十馀人。
是申公弟子頗顯達,《儒林傳》說:“孔安國至臨淮太守,周霸至膠西內史,夏寛至城陽內史,碭魯賜至東海太守,蘭陵繆生至長沙內史,徐偃為膠西中尉,鄒人闕門慶忌為膠東內史。其治官民皆有亷節,稱其好學。學官弟子行雖不備,而至于大夫、郎中、掌故以百數。言《詩》雖殊,多本于申公。”《史記》列申公事頗詳,然於其師承則未說明?!稘h書·儒林傳》云:
申公,魯人也。少與楚元王交俱事齊人浮丘伯受《詩》。漢興,髙祖過魯,申公以弟子從師入見于魯南宮。呂太后時,浮丘伯在長安,楚元王遣子郢與申公俱卒學。元王薨,郢嗣立為楚王,令申公傅太子戊。戊不好學,病申公。及戊立為王,胥靡申公。
《漢書》與《史記》所記略有不同,《史記》未記申公師是何人,《漢書》則云浮丘伯。呂太后時申公入長安,據《漢書》說,是因其師浮丘伯在長安,故奉楚元王劉交之命與劉交子劉郢客入長安從浮丘伯卒其學,是此前申公尚未卒業。既卒業,元王薨,劉郢客嗣為楚王,遂令申公傅太子戊。太子戊不好學,遂胥靡申公。胥靡,《索隱》引徐廣說是腐刑,顏師古①則說是“相係而作役”,當以顏師古說為是。
申公之師是浮丘伯,《漢書·楚元王傳》說劉交:“少時嘗與魯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詩于浮丘伯。伯者,孫卿門人也?!眲t見浮丘伯是荀子學生,而申公之學亦出自荀學。王葆玹《西漢經學源流》第二章《西漢經學流派》三《魯學的經典和以荀子為關鍵人物的魯學傳承譜系》說浮丘伯即《鹽鐵論·毀學》學篇所說:“昔李斯與包丘子俱事荀卿”中的包丘子,也即《新語·資質》篇所說的“鮑丘子”。大概“浮”與“包”、“鮑”古音近的緣故。按,此說出自清人陳壽祺,其子陳喬樅《三家詩遺說考·魯詩敘錄》引《鹽鐵論·毀學篇》材料後說:“先大夫曰:按,包邱伯即浮邱伯也,包、浮音近,古相通假。左氏隱八年《春秋》:‘公及莒人盟於浮來?!斗Y梁》作‘包來’,《禮記·投壺》:‘若是者浮?!⒃疲骸?,或作②匏?!瞧渥C也?!焙 顿Y治通鑒注》說浮丘是複姓。浮丘伯從荀子游學,秦時為儒生,未如伏生為博士。但高祖過魯,能夠得以召見,亦見其聲譽并非一般,故劉向《孫卿書録》說:“浮丘伯??受業為名儒”。浮丘伯親受荀子之學,於四家詩中最為有據。又朱彝尊《經義考》卷一百“詩經魯齊韓三家”條按稱:“按,《魯詩》源於浮丘伯,《齊詩》源於轅固生,然如《定之方中》注‘仲梁子曰:初立楚宮也?!墩x》:《鄭志》張逸問:‘仲梁子何時人?答曰:先師魯人,當六國時,在毛公前。’又‘維天之命’注:‘孟仲子曰:大哉,天命之無極,而美周公之禮也?!w岐云:‘孟仲子,孟子之從昆弟,從學於孟子者?!瘎t魯之說《詩》者,不始於浮丘伯也。”剛案,《正義》又引《詩譜》云:“孟仲子者,子思弟子,蓋與孟軻共事子思,後學于孟軻,著書論《詩》,毛氏取以為說?!贝擞忠悦现僮訛椤睹姟分?,與《漢志》所載毛公自謂出於子夏不合。
據《漢書·楚元王傳》,申公在文帝時曾為博士,但楚元王薨,申公失博士官,隨郢客之楚,郢客用為中大夫。是申公在文帝時已失博士之官,則魯詩在文帝時的官學影響亦未甚巨。申公弟子如《史記·儒林傳》所記,頗為顯達,《漢書·儒林傳》又補充說:
申公卒以《詩》、《春秋》授,而瑕丘江公盡能傳之,徒眾最盛。及魯許生、免中徐公,皆守學教授。韋賢治《詩》,事博士大江公及許生又治《禮》,至丞相,傳子玄成,以淮陽中 ① 《漢書·楚元王交傳》注“胥靡”曰:“應劭曰:詩云:‘若此無罪,淪胥以鋪?!忝?,刑名也。晉灼曰:胥,相也;靡,隨也。古者相隨坐輕刑之名。師古曰:聯系使相隨而服役之,故謂之胥靡,猶今之役囚徒,以鎖聯綴耳,晉說近之。而云隨坐輕刑,非也。○劉敞曰:胥靡,《說文》作縃縻,謂拘縳之也?!?/p>
②《清經解續編》本,光緒十四年刻本。
乾元國學
尉論石渠,后亦至丞相。玄成及兄子賞以《詩》授哀帝,至大司馬車騎將軍,自有傳,由是魯詩有韋氏學。
魯詩在秦亡之後,於漢最先興,這可能與魯是孔子故里,其學雖經秦火,弦樂不廢有關。陳涉起事,魯國儒生猶能持孔氏禮器往從,是魯國儒生猶能於秦火之馀保存孔氏禮器。而孔壁能出古文經書,亦恃魯人存亡繼絕之儒學公義之心。故髙祖誅項籍,引兵圍魯,魯中諸儒尚講誦習禮,弦歌之音不絶。漢興,亦賴叔孫通能為製禮,魯國儒生深浸圣人教化,諸儒皆能通禮學也。故魯詩亦以說禮為特征,蓋有因也。
魯詩
一、概況
魯詩出于申培,而申培的老師是齊人浮丘公。浮丘公從荀卿學,或因荀卿在齊稷下時事。荀子後為蘭陵令,蘭陵為魯邑,是齊、魯之詩學均出于荀子。浮丘公是齊人,其于詩學的意見,應該被申培公繼承,也就是流傳在漢世的魯詩,但不知浮丘公與齊詩是何關系。三家詩在漢初以魯最顯達,《漢書·藝文志》說三家詩“或取《春秋》,采雜說,咸非其本義,與不得已,魯最為近之。”班固比較三家詩之後,以為魯詩最接近《詩》本義。班固《漢書·藝文志》據劉歆《七略》,此種意見或來自劉歆,而劉歆的父親是劉向,劉向是楚元王劉交之後,劉交與申培一起從浮丘伯學,申培又為楚王劉戊傅,故劉向當習魯詩,而對魯詩多有褒揚。班氏世習齊詩,于三家詩中能夠提出魯詩最為接近《詩》本義,雖其《漢書·藝文志》據劉歆《七略》,但也表示他是同意這個說法的。前文說過,魯人出自孔子故里,雖經秦火而學術不息,魯詩在漢初能夠顯達是有道理的,這也說明魯詩的確可能較為接近孔子論《詩》的意見??鬃诱摗对姟?,傳統的文獻如《論語》等,都是總體而言,未論到具體的篇目,但最近出土的楚竹書《孔子詩論》,似乎可以覘孔子關于《詩》的具體看法。最能代表孔子關于《詩》的意見,如他對《關睢》評價說:“《關睢》之改也?!庇终f:“《關睢》以色喻于禮。”前一句,學界基本認為“改”即“怡”字,是說《關睢》的中和怡樂之聲,以色喻于禮,亦從正面論《關睢》的教化作用。這個評價與魯詩是不同的?!妒酚洝なT侯年表》說《關睢》“周道缺,詩人本之衽席,《關睢》作。”又在《儒林傳》中說:“周室衰而《關睢》作?!?/p>
①很明顯是以《關睢》為刺詩,與孔子所論不同。司馬遷習魯詩,故所引為魯詩,而與《孔
②子詩論》不同。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引魯詩論《關睢》,說是刺周康王晏起,顯然與《詩論》不同。然以《孔子詩論》與《毛詩序》比較,則總體相符。此說可見曹道衡師《讀
③戰國楚竹書<孔子詩論>》及程元敏教授《詩序新考》,此則說明孔子之後,儒學分裂為八派,荀子是一宗派,魯詩從荀學出,或與孔子本論有所區分。如據上博簡《孔子詩論》似很難說最近孔子,不過,班固此說本來是就三家詩而論,而非比較《毛詩》。也就是說,在三家詩中,魯詩是最為接近《詩》本義的。據《漢書·儒林傳》,申公以《詩》、《春秋》教授,則見申公不僅精於《詩》。亦精於《春秋》,這也是《漢書·藝文志》說三家詩“或取《春秋》,采雜說”的意思。
據《史記·儒林傳》,申培注《詩》,頗得之于孔子“多聞闕疑”之義。如說:“申公獨以《詩經》為訓,以教無傳,疑疑者則闕不傳。”是申培于所疑者闕而不傳。又據此說,申培公似乎并沒有形成注《詩》的文本,所謂“以教不傳”也。則後世所傳《魯詩》,或為其 ①② 司馬遷師事孔安國,而安國為申公弟子。
《漢書·杜欽傳注》:“后夫人雞鳴佩玉去君所,周康后不然,詩人嘆而傷之。”劉向《列女傳》卷三:“周之康王夫人晏出朝,《關睢》預見,思得淑女,以配君子。夫睢鳩之鳥,猶尚見乖居而匹處也?!痹辍夺釢h紀》載楊賜上書曰:“昔周王承文王之盛,一朝晏起,夫人不鳴璜,宮門不擊柝,《關睢》之人,見機而作?!?/p>
③ 道衡師文見《北京大學學報》2002年第3期,後收入《中古文史叢稿》,河北大學出版社2003年10月版。程著,臺灣五南圖書出版公司,2005年1月版。
乾元國學
門人所記。又《史記》所說“以《詩經》為訓”,而《漢書·藝文志》有《魯詩故》二十五卷,《魯說》二十八卷,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目·經編詩類·魯詩故序》說:“詁、訓通名,或稱傳者,殆如《毛詩》之《詁訓傳》乎?”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毛詩詁訓傳名義考》說:“蓋詁訓本為故言,由今通古皆曰詁訓,亦曰訓詁。而單詞則為詁,重語則為訓。詁第就其字之義旨而證明之,訓則兼其言之比興而訓導之,此詁與訓之辨也。”又說:“訓詁不可以該傳,而傳可以統訓詁?!笔恰遏斣姟贩Q“傳”者,亦包括其“詁”與“說”之內容?!妒酚洝匪f“獨以《詩經》為訓”,似指申培公頗重詁訓,臧庸堂《拜經日記》說:“《爾雅》,魯詩之學”,似指魯詩據《爾雅》注《詩》,則其重詁訓亦有據,就這一點說,其實與《毛詩》有許多相同之處?!蛾P睢》“寤寐思服”句,《毛傳》釋“服”為“思”,但鄭玄訓為“事”。鄭玄此注從《魯詩》來,《魯詩》則據《爾雅》。《爾雅·釋故》:“服,事也?!惫蕽h初注《詩》諸家,其實都用《爾雅》,不獨《毛詩》。惟字詞訓詁旨在釋義,取《爾雅》有助于釋其理解之《詩》義耳。即如此詩“君子好逑”句,“逑”字,《毛傳》解為“匹”,但鄭玄《箋》解:“怨耦曰仇,”鄭亦改“逑”為“仇”?!睹珎鳌方鉃槠?,釋此句說:“言后妃有《關睢》之德,是幽閑貞專之善女,宜為君子之好匹?!编嵭扔谩俺稹弊郑忠浴霸柜睢庇栔?,則此句解釋為:“言后妃之德和諧,則幽閑處深宮貞專之善女,能為君子和好眾妾之怨者?!贝司浞制缭凇板稀弊稚希谩板稀保崉t用“仇”,用“仇”者,《魯詩》也,故鄭此解從《魯詩》。《魯詩》所據為《爾雅》,《爾雅·釋故》:“仇、讎、敵、妃、知、儀,匹也。”郭璞注:“《詩》云:君子好仇?!贝恕遏斣姟匪鶑?。鄭玄字從《魯詩》,其釋義亦當據《魯詩》。
①劉向《列女傳·湯妃有?》云:“《詩》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言賢女能為君子和好眾妾也。”劉向此用《魯詩》,可見《魯詩》解此詩與鄭玄所述相合。
魯詩早亡,後人有所輯佚,如馬國翰所輯《魯詩故》,然所輯是否為魯詩原文,後人亦頗懷疑。清人清陳壽祺撰,陳喬樅續成五十卷本的《三家詩遺說考》,是搜輯三家詩遺說的著作,後頗為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所參用。清人輯佚,多據漢人引《經》,據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序例》,可以參稽考證者有
一、《儀禮·士昏禮》鄭注所引《魯詩說》、《公羊傳》何注引《魯詩傳》及《漢書·文三王傳》、《杜欽谷永傳》注、《續漢書·輿服志》注、《後漢書·班固傳》注所引《魯訓》、《魯傳》(此為宋王應麟《詩考》所據)。
二、《荀子》書中所說《詩》,當亦是《魯詩》所本;
三、《史記·儒林傳》所載《孔安國傳》,因孔安國從申公受詩,又以教司馬遷,皆是《魯詩》;又劉向父子世習《魯詩》(向為元王子休侯富曾孫,漢人傳經,最重家學,知向世習其業),故當參《說苑》、《新序》、《列女傳》諸書;
四、《白虎通》引《詩》,王先謙亦定為《魯詩》:“以當時會議諸儒如魯恭、魏應,皆習《魯詩》,而承制專掌問難,又出於魏應也?!雹?/p>
五、王先謙謂《爾雅》亦《魯詩》之學,稱:“漢儒謂《爾雅》為叔孫通所傳,叔孫通,魯人也?!庇终f:“臧鏞堂《拜經日記》,以《爾雅》所釋《詩》字訓義皆為《魯詩》,允而有徵?!?/p>
六、郭璞不見《魯詩》,然其注《爾雅》,多襲漢人舊義,若犍為舍人、劉歆、樊光、李巡諸家注解徵引《詩經》,皆魯家今文,往往與毛殊。
六、熹平石經《魯詩》,雖殘石,亦可證《魯詩》字句。又,臧庸《拜經日記》亦稱王逸《楚辭章句》所引多《魯詩》,亦可參據③。
二、特征 漢初,《魯詩》最顯,其淵源有自,是其他三家所不可比擬者。申培的老師是浮邱伯,① 今本《列女傳》均作“逑”,然據郭璞注《魯詩》當作“仇”字,今作“逑”者,“乃後人轉寫,妄據 《後漢書》卷三載章帝建初四年“下太常、將、大夫、博士、議郎、郎官及諸生、諸儒會白虎觀,講議《毛詩》改字耳。”(陳喬樅《魯詩遺說考》)
②《五經》同異,使五官中郎將魏應承制問,侍中淳于恭奏,帝親稱制臨決,如孝宣甘露、石渠故事,作《白虎議奏》?!?/p>
③《拜經日記》,《清經解》本,道光九年刻本。
乾元國學
浮邱伯是荀子學生,故陳壽祺、陳喬樅父子及王先謙均以《荀子》一書所論詩視為《魯詩》。但荀子至申培,傳授已歷數代,《魯詩》是否與《荀子》完全契合,恐難指實?!睹姟芬喑鲕髑?,其與《魯詩》已有較大不同可證。但以司馬遷《史記》所論為《魯詩》說,當為可信。《史記·孔子世家》說:“古者,詩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禮義,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於衽席,故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笨磥磉@三千馀篇的說法,也來自《魯詩》。又稱《詩》始於袵席,則亦以《關睢》為房中樂。
根據清人的輯佚,約略可以見出魯詩的一些特點。如魯詩較多用刺說,即如《關睢》,被《毛詩》奉為四始之一,魯詩卻稱其為刺詩?!堵锅Q》,《毛詩》謂宴群臣嘉賓,且為小雅之始,然魯以為刺①。然魯詩已佚,後人所輯,亦未必是魯詩原文,故若總結其特點,恐難契合。原魯詩在漢初之興,班固稱其最近《詩》本義,當有其優長。如臺灣謝制陽教授《詩經名著評介》第三集《魯詩故評介》舉《召南·騶虞》例,《騶虞》:“彼茁者葭,壹發五豝。于嗟乎騶虞?!薄睹珎鳌氛f:“騶虞,義獸也。白虎黑文,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則應之?!睂Ⅱ|虞訓為義獸,以牽強文王有仁愛之心。《魯詩》(《魯詩故》)則解為:“騶虞,天子掌鳥獸之官?!庇帧缎聲ざY篇》:“騶者,天子之囿也,虞者,囿之司獸者也。”又曰:“古有梁騶,梁騶者,天子獵之田曲也?!敝x制陽教授以為《毛傳》誤而《魯詩》解較合理。按,《毛》、《魯》兩家所釋不同,然未可定是非,據李善《文選注》,騶虞見《山海經》,不能說于古無征,缺乏佐證。二家所釋意義不同,故訓釋不同。于此可見二家之別,未可強下判斷。要而言之,魯詩與齊、韓詩不同,《漢書·藝文志》說:“漢興,魯申公為《詩》訓故,而齊轅固、燕韓生皆為之傳?;蛉 洞呵铩凡呻s說,咸非其本義。與不得已,魯最為近之。”這是說魯詩是訓詁,而齊、韓詩則是作傳。訓詁者,以今言訓釋古字,現存《毛詩詁訓傳》是其代表。傳則不同,秦漢以來關于“傳”有多種解釋,劉勰《文心雕龍·史傳》引前人的話說是:“傳者,轉也,轉受經旨,以授於後,實圣文之羽翮,記籍之冠冕也。”此則重在轉受經旨上,《漢書·儒林傳》說韓嬰“推詩人之意而作內外傳數萬言”,“推詩人之意”,正是“傳”之本義。清人趙翼《陔馀叢考》說:“古書凡記事立論及解經者,皆謂之傳。”正謂“傳”者乃為解經而設,其特征是記事立論,即有事有論,如《韓詩外傳》是??追f達又說:“凡書非②正經者謂之傳。”是以傳為經之輔。故申公只為訓詁,當與《毛傳》略近。宋段文昌《毛詩集解》卷首引曹氏曰:“申公詩口說訓詁,未嘗立傳,以訓詁相授,是為魯詩?!币矎娬{《魯詩》未嘗立傳,僅口說訓詁而已,而書之竹帛,亦非申公所為。
《魯詩》亡於西晉,《隋書·經籍志·詩類序》說:“《齊詩》魏代已亡,《魯詩》亡于西晉,《韓詩》雖存,無傳之者。”此論三家詩之亡,魯亡於齊後,然究在晉之何時,《隋志》未明言。臺灣程元敏教授考證說,《經典釋文·序録》稱:“《魯詩》不過江東?!笔恰夺屛摹芬浴遏斣姟吠鲈谖鲿x末懷、愍帝永嘉之亂時。程氏據《文選·魏都賦》劉逵注:“《魯詩傳》曰:‘古有梁騶。梁騶,天子獵之田曲也’③”劉逵是西晉武帝時人,故及見《魯詩》。
齊詩
一、概況
④齊詩,出于轅固生?!妒酚洝と辶謧鳌酚浧浔厩搴油跆担R人?!耙灾巍对姟?,孝景時為博士?!庇钟浧溆诰暗矍芭c黃生討論湯武革命是非:
黃生曰:“湯武非受命,乃弒也?!鞭@固生曰:“不然。夫桀紂虐亂,天下之心皆歸湯武。湯武與天下之心而誅桀紂,桀紂之民不為之使,而歸湯武,湯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為何?” ①②③④《史記·十二諸侯年表》:“仁義陵遲,《鹿鳴》刺焉。”
《詩譜·小大雅譜疏》,阮元刻《十三經》本,同治十二年南昌書局刻本。
程元敏自按:“《考異》:‘袁本、茶陵本無獵之曲三字?!?/p>
《漢書·儒林傳》顏師古注曰:“(申)培、(轅)固者,其人名,公、生者,其號也。它皆類此?!眲偘?,《漢書·儒林傳》又載:“言《禮》則魯髙堂生,言《春秋》于齊則胡母生?!笔墙苑Q其號也。
乾元國學
黃生曰:“冠雖敝必加于首,履雖新必闗于足,何者?上下之分也。今桀紂雖失道,然君上也,湯武雖圣,臣下也。夫主有失行,臣下不能正言匡過以尊天子,反因過而誅之代立,踐南面,非弒而何也?”轅固生曰:“必若所云,是髙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于是景帝
①曰:“食肉不食馬肝,不為不知味。”言學者無言湯武受命不為愚。遂罷。是后學者莫敢明受命放殺者。
這個故事中的黃生和轅固都是書生,所爭論的問題都是前儒討論過的,如孟子與齊桓所論,轅固則未如孟子善辯,而黃生亦頑愚不通世事,是儒生迂腐之見,故景帝不樂聽。然轅固抬出當今高祖事,則未免凌駕于學術討論之上,實為上綱上線,如何讓黃生回答?此亦見《齊詩》之預現實政治之心。
《史記》又記:
②竇太后好《老子》書,召轅固生問《老子》書。固曰:“此是家人言耳。”太后怒曰:③“安得司空城旦書乎?”乃使固入圈刺豕。景帝知太后怒,而固直言無罪。乃假固利兵,下圏刺豕,正中其心,一刺豕,應手而倒。太后黙然,無以復罪,罷之。居頃之,景帝以固為亷直,拜為清河王太傅。久之,病免。今上初即位,復以賢良征固。諸?儒多疾毀固曰:“固老?!绷T歸之。時固已九十余矣。固之征也,薛人公孫弘亦征,側目而視固。固曰:“公孫子務正學以言,無曲學以阿世。”自是之后,齊言詩皆本轅固生也。諸齊人以詩顯貴,皆固之弟子也。
據此傳,知轅固本景帝時博士,但因得罪竇太后而罷職。景帝以其廉直,拜為清河王太傅。至武帝即位,以賢良召固,但遭到諸儒疾毀而罷歸。其誡公孫弘之言,一直為後世所傳頌,然世竟曲學阿世,以至不能收。以其當面對竇太后言行視之,史稱其廉直,最合其身份。
二、特征
《齊詩》亡於魏時,故其學僅據史書所載略知一二。大要是以陰陽五行之說闡發《詩》義。洪湛侯教授《詩經學史》謂齊詩倡“五際六情”之說,此用轅固三傳弟子翼奉所論。轅固生弟子中以夏侯始昌為最著,東海郯人后蒼師事始昌,通《詩》、《禮》。翼奉,東海下邳人,與東海承人匡衡同師后蒼,均以治《齊詩》名于時?!稘h書·翼奉傳》記其治齊詩,與蕭望之、匡衡同師,三人經術皆明。衡為后進,望之施之政事,而奉惇學不仕,好律歴陰陽之占。此亦見翼奉之《齊詩》是以陰陽之占為特點。《漢書翼奉傳》載翼奉奏事曰:“《易》有陰陽,《詩》有五際,《春秋》有災異,皆列終始,推得失,考天心,以言王道之安危?!睉孔ⅰ拔咫H”為“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孟康注:“《詩內傳》曰:五際,卯、酉、午、戌、亥也。陰陽終始際會之歲,于此則有變改之政也。”孟康之解,謂得其實。
《翼奉傳》又曰:“奉竊學《齊詩》,聞‘五際’之要,《十月之交》篇,知日蝕、地震之效,昭然可明。猶巢居知風,穴居知雨,亦不足多,適所習耳?!蓖跸戎t《補注》曰:“卯,《天?!芬?;酉,《祈父》也;午,《采芑》也;亥,《大明》也。然則亥為革命,一際也;亥又為天門,出入候聽,二際也;卯為陰陽交際,三際也,午為陽謝月興,四際也;酉為陰盛陽衰,五際也?!?/p>
此乃五際,所謂六情,即“喜、怒、哀、樂、好、惡”。《翼奉傳》載平昌侯王臨欲從翼奉學其術,翼奉不許,乃上封事稱:“故詩之為學,情性而已。五性不相害,六情更興廢。觀性以歴,觀情以律,明主所宜獨用,難與二人共也?!庇^其言五際六情,語涉怪誕,難以 ①《漢書·儒林傳》顏師古注:“馬肝有毒,食之憙殺人,幸得無食。言湯武為殺,是背經義,故以為喻也?!薄端麟[》:服?云:“如家人言也,案老子《道徳篇》雖?妙難通,然近而觀之,理國理身而已,故言此《史記集解》:“徐廣曰:‘司空主刑徒之官也。’駰案,《漢書音義》曰:‘道家以儒法為急,比之於又四庫館臣引劉敞曰:“知味者不必須食馬肝,言學者不必須論湯武,此欲令學者皆置之耳?!?/p>
②家人之言也?!薄稘h書·儒林傳》顏師古注:“家人言僮隸之屬?!碑斠詭煿抛槭?。
③律令?!?/p>
乾元國學
索解,大要是陰陽災異之變。
韓詩
一、概況
《史記·儒林傳》載:
韓生者,燕人也。孝文帝時為博士,景帝時為常山王太傅。韓生推《詩》之意而為內、外《傳》數萬言。其語頗與齊魯間殊,然其歸一也?;茨腺S生受之,自是之后,而燕、趙間言《詩》者,由韓生。韓生孫商,為今上博士。
《漢書·儒林傳》補充說:
韓生亦以《易》授人,推《易》意而為之《傳》。燕、趙間好《詩》,故其《易》微,唯韓氏自傳之。武帝時,嬰嘗與董仲舒論于上前,其人精悍,處事分明,仲舒不能難也。后其孫商為博士。孝宣時,涿郡韓生其后也。以《易》征待詔殿中,曰所受《易》即先太傅所傳也。嘗受《韓詩》,不如韓氏《易》深,太傅故專傳之。司隸校尉蓋寛饒本受《易》于孟喜,見涿韓生說《易》而好之,即更從受焉。
據此,是韓嬰精《詩》亦精《易》,其治《詩》亦與治《易》方法同,都是推經意而為之傳?!俄n詩》解《詩》如上所言,說是推《詩》意而《傳》,然何為《詩》意?則所見不同,難免有曲解?!夺釢h書·明帝紀》李賢注引《薛君韓詩章句》解《關睢》說:“詩人言雎鳩貞
①潔愼匹,以聲相求,隱蔽于無人之處,故人君退朝,入于私宮,后妃御見有度,應門擊柝,鼓人上堂,退反宴處,體安志明,今時大人,內傾于色,賢人見其萌,故詠《關雎》說淑女,正容儀,以刺時?!卑?,此注的正文是明帝引咎詔:“昔應門失守,《關雎》刺世”,則見明帝所習《詩》亦《韓詩》。觀《韓詩章句》此解,與魯詩解《關睢》義略同,是三家詩大旨有相同之處,誠如皮鍚瑞所說:“魯、齊、韓三家大同小異,惟其小異,故須分立三家;惟其大同,故可交立三家?!?/p>
《韓詩》之學承,《史記》、《漢書》均未言,三國吳人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亦
②未揭明,是其師承在漢已晦跡。論者有謂其學源出卜商、孟子。又言亦出荀子,均是推測之詞。
《韓詩》之傳授,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所述尤詳:
韓嬰,燕人。景帝時為常山太傅。嬰推《詩》之意而作內外傳,其言頗與齊魯間殊,淮南賁生受之,燕趙間言《詩》者,由韓生。河內趙子事嬰,授同國蔡誼,誼至丞相。誼授同國食(音嗣)子公與王吉,為昌邑王中尉。食生為博士,授泰山豐吉,吉授淄川長孫順,順為博士,豐為部刺史。由是《韓詩》有王、食、長孫之學。豐授山陽張順,順授東海髪福,皆至大官。建武初,博士淮陽薛漢傳父業,尤善說災異?緯,受詔定圖?,當世言《詩》推為長。后為千乗太守,坐事下獄死。弟子犍為杜撫、會稽澹臺敬伯、鉅鹿韓伯髙最知名。撫定《韓詩章句》,建初中為公車令,卒官。其所作詩,題約義通,學者傳之曰“杜君注”。撫授 ① 《後漢書》注:“《春秋説題辭》曰:人主不正,應門失守。故歌《關雎》以感之?!彼尉⒃唬骸皯?程元敏《詩序新考》,五南圖書出版公司,2005年1月版,第25頁。門,聽政之處也。”
②
乾元國學
會稽趙曄,曄舉有道。時又有光祿勛九江召馴、閬中令巴郡揚仁、山陽張匡,皆習《韓詩》??餅樽鳌墩戮洹?,舉有道,征博士,不就。
《韓詩》著作據《漢書·藝文志》有: 韓故三十六卷
韓內傳四巻 韓外傳六巻
韓說四十一巻
後世學者多引《薛君章句》,乃東漢薛漢所為。《韓詩》之亡,據《經典釋文·序録》說:“《韓詩》雖在,人無傳者。”《隋志》同此說。唐人不治《韓詩》,然李善注《文選》,頗征引《薛君章句》。一說北宋猶存,根據是兩《唐志》均著錄,然《崇文總目》、晁公武《郡齋讀書志》、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均不著錄,是《韓詩》傳世者,僅有《外傳》一種而已。
二、《韓詩》特征
《韓詩》解《詩》與《毛詩》頗異,歐陽修說其與“《毛詩》之義絕異,而人亦不信?!雹俦热纭遏旐灐罚骸靶聫R奕奕,奚斯所作?!薄睹珎鳌吩唬骸靶聫R,閔公廟也。有大夫公子奚斯者,作是廟也?!卑矗司淝坝小八设鲇信b,路寢孔碩”,《毛傳》說:“桷,榱也。舃,大貌。路寢,正寢也?!憋@然是對新作閔公廟的描繪,《毛傳》解釋是對的。但《韓詩》卻解為此詩為奚斯所作。班固《兩都賦序》說:“故皋陶歌虞,奚斯頌魯,同見采於孔氏,列于《詩》《書》,其義一也。”班固此用韓詩,又王延壽《魯靈光殿賦》說:“故奚斯頌僖,歌其路寢,而功績存乎辭,徳音昭乎聲?!币嘤庙n詩。按,《毛詩》於西漢不顯,故世多用魯、韓。《文選箋證》卷一:“段氏玉裁曰:《毛傳》作‘是廟’也。‘廟’字當作‘詩’字,‘所’字不上屬,‘所作’猶‘作誦’、‘作詩’,與《節南山》、《巷伯》、《崧高》、《烝民》末章文法皆同。毛與韓不同,偃師武虛谷援揚子《法言》、《後漢書·曹褒傳》、《班固傳》及諸石刻之文,《度尚牌》、《劉寬牌》、《緩民校尉熊君牌》、《費汎牌》、《楊震牌》、《沛相湯統牌》、《曹全牌》、《張遷表》,一一可證。紹煐按,如段說‘廟’為‘詩’字之誤,毛與韓不異,善注何不引《毛詩》而引《韓詩》?蓋毛自作‘作廟’,韓自作‘作詩’,不妨存異耳。而漢世文人多從韓詩說,時毛詩未行故也?!庇謴堅瓢健哆x學膠言》云:“《魯頌》子夏序曰:‘僖公能遵伯禽之法,季孫行父請命于周,而史克作頌?!堕s宮》卒章:‘新廟奕奕,奚斯所作。’《毛傳》云:‘大夫公子奚斯者作是廟也。’鄭箋云:‘奚斯者,教護屬功課章程也?!鞘房俗黜?,奚斯作廟,并未明言作詩。言奚斯作詩者,自薛君始。李注仍承薛君之誤?!笔恰遏旐灐繁緸槭房怂?,奚斯僅作廟耳,《韓詩》所解誤。
②《韓詩》亦頗有訓詁,清陳喬樅所輯《韓詩遺說考》可見其釋字解詞之貌。如釋《關睢》“窈窕淑女”句:“窈窕,貞專貌?!保ā段倪x》卷二十一顏延年《秋胡詩》注引)、《葛覃》“惟葉萋萋”句:“惟,辭也?!保ā段倪x》卷八揚雄《羽獵賦》注引,又二十三阮籍《詠懷詩》注引)。又釋:“萋萋,盛也。”(《文選》卷七潘岳《籍田賦》注引)。至于《外傳》則引《詩》證事,體例頗同《說苑》、《列女傳》。即先述一歷史故事,最終以《詩》為證,多斷章取義之說。這種說詩亦源于《左傳》,《左傳》襄公二十八年載盧蒲葵云:“賦詩斷章,余取所求焉?!比淮呵镔x詩,目的不在解詩,固可據目前情形取所求焉,而漢人以之解詩,則離《詩》愈遠矣,此或《漢志》所說:“咸非其本義”歟?然“傳”體并不僅訓詁而已,毛公解《詩》,稱《詁訓傳》,“詁訓”與“傳”不同。陳灃《東塾讀書記·詩》說:“《毛傳》有述古事如《韓 ①②《經義考》卷一百《詩》二引。光緒二十三年浙江書局刻本?!肚褰浗饫m編》本,光緒十四年刊本。
乾元國學
詩外傳》之體者。如《素冠》傳‘子夏、閔子騫三年喪畢見夫子’一節、《小弁》傳‘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詩也’一節、《巷伯》傳‘昔者顏叔子獨處於室’一節、《緜》傳‘古公處豳’一節、‘虞、芮之君相與爭田’一節、《行葦》傳‘孔子射於矍相之圃’一節,皆《外傳》之體?!抖ㄖ街小穫鳌ò钅苊敗还?,雖非述古事,然因經文‘卜云其吉’一語,而連膠‘九能’,亦《外傳》之體也?!贝艘嘁姖h時各家解經,其“傳”的方法,往往相近。當然,在具體內容上,可能各家理解的《詩》義不同,也即“推詩人之意”不同,故成各家之學。
清人陳喬樅說:“《外傳》之文,記夫子緒論,與《春秋》雜說,或引《詩》以證事,或引事以明《詩》,使法戒顯明,雖非專解經,要其觸類引申,斷章取義,皆有合于圣門商、賜言《詩》之意?!边@是從肯定的角度論了。明薛應旂說:“韓嬰《外傳》,雖未盡能以意逆志,而變動不居,猶有古之遺焉?!币詾椤俄n詩外傳》尚能存古說。但明王世貞卻批評說:“《韓詩外傳》雜記夫子之緒言,與諸春秋戰國之說,大抵引《詩》以證事,而非引事以明《詩》,故多浮泛不切、牽合可笑之語。蓋馳騁勝而說《詩》之旨微矣。”二家立場不同,其實都有合理之處。今傳《外傳》,并非原貌,董張斯說:“世所傳《韓詩外傳》,亦非全書?!段倪x》李善注引《外傳》文云:‘孔子升泰山觀易姓而王,可得而數者七十馀人,不得而數者萬數也?!粥嵔桓⒛线m楚,遵彼漢皋臺下,乃遇二女,佩兩珠大如荊雞之卵。《藝文類聚》引《外傳》文云:‘凡艸木花多五出,雪花獨六者,陰極之數。雪花曰霙,雪雲曰同雲。’又曰:‘自上而下曰雨雪。’又曰:‘溱與洧,謂鄭國之俗,三月上巳,於兩水之上招魂續魄,拂不祥也。’《太平御覽》引《外傳》云:‘精氣歸於天,肉歸於上,膏歸於露,髪歸
①於艸?!鸬湟锻鈧鳌吩疲骸峡馂檩?,老蒲為葦?!癖窘詿o之?!?/p>
以上三家詩,屬今文學派,因為他們的經文,全用隸書所寫,在當時是占統治地位的學派。三家詩流傳的地區和師法、門戶均有不同。清人皮錫瑞說:“三家傳自何人,授受已不能詳。三家所以各成一家,異同亦無可考。魯、齊、韓三家大同小異,惟其小異,故須分立三家;惟其大同,故可交立三家?!?/p>
毛詩
一、《毛詩》概況
《毛詩》始於毛公,毛公有大毛公毛亨、小毛公毛萇,然《史記·儒林傳》無一字及《毛詩》,則見《毛詩》的確晚出?!稘h書·儒林傳》有傳曰:“毛公,趙人也。治《詩》,為河間獻王博士。授同國貫長卿,長卿授觧延年。延年為阿武令,授徐敖,敖授九江陳俠,為王莽講學大夫。由是言《毛詩》者,本之徐敖。”這個傳記如此之短,也確見《毛詩》在班固時尚沒有大的影響。據此傳我們知道毛公是趙人,為河間獻王博士。但其人只知姓毛,尊稱毛公,名字卻不知道。在《漢書·藝文志》中,亦僅有一簡短介紹:“又有毛公之學,自謂子夏所傳,而河間獻王好之,未得立。”這有可能是劉歆《七略》的文字,則見《毛詩》在西漢的確存在。劉歆尚古文,在其《移書讓太常博士》中開篇說:“歆親近欲建立《左氏春秋》及《毛詩》、逸《禮》、《古文尚書》,皆列於學官?!笔莿㈧е睹姟?,且欲建立學官。但觀其《移書》,主要討論《左傳》、《尚書》等,於《詩》未多論。蓋三家詩為今文,已立學官,《毛詩》為古文,劉歆本可以多說幾句的,而所以未如此者,可能是《毛詩》在當時影響不大,而劉歆亦所知不多。據上引材料,可知毛公曾為河間獻王博士。但《藝文志》說其“未得立”,是指其未得立於朝廷學官也。河間獻王所立,僅是河間國,未得稱為官學。程元敏說:“漢家經學博士官職,帝廷設太學立學官,《詩》如魯、齊、韓三家,是為官學,博士為
②其學官。諸侯國經學,各自立博士,不屬官學。”《毛詩》平帝時立為學官,《漢書·儒林傳贊》說:“平帝時,又立《左氏春秋》、《毛詩》、《逸禮》、《古文尚書》?!薄睹姟分?,在 ①② 以上所引均自《經義考》。
《詩序新考》,臺灣五南圖書出版公司,2005年1月,第31頁。
乾元國學
劉歆寫作《移書》之後了。但古文經立於學官,既借莽、歆之力,而隨著莽、歆之敗亦廢,不過,西漢王朝亦隨之崩潰了。
《毛詩》在東漢的發展,由于漢末鄭玄治《毛詩》,為之作《箋》,而最終取代三家詩,成為唯一的《詩》學流派。而《毛詩》的傳承,在這個時候也有了不同的說法。孔穎達《正義》引鄭玄《詩譜》說:
魯人大毛公為《詁訓傳》於其家,河間獻王得而獻之,以小毛公為博士。鄭玄此說,於《漢書·儒林傳》所記之小毛公外又多出一大毛公,謂大毛公作《詁訓傳》,河間獻王得而獻於朝廷,而以小毛公為博士。這個材料中的大毛公叫什么,鄭玄沒有說,小毛公和大毛公是什么關系也沒有說。但既然能傳大毛公之《傳》,應該是大毛公的學生吧。鄭玄提出了大毛公,關于大毛公的師傳,卻沒有講,東漢末吳陸璣于其《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中論《毛詩》之傳授說:
孔子刪《詩》授卜商,商為之序,以授魯人曾申,申授魏人李克,克授魯人孟仲子,仲子授根牟子,根牟子授趙人荀卿,荀卿授魯國毛亨,亨作《詁訓傳》以授趙國毛萇。時人謂享為大毛公,萇為小毛公,以其所傳,故名其詩曰《毛詩》。萇為河間獻王博士,授同國貫長卿,長卿授阿武令解延年,延年授徐敖,敖授九江陳俠,為新莽講學大夫。由是言《毛詩》者本之徐敖。時九江謝曼卿亦善《毛詩》,乃為其訓。東海衛宏從曼卿受學,因作《毛詩序》,得風雅之旨,世祖以為議郎。濟南徐廵師事宏,亦以儒顯。其后鄭眾、賈逵傳《毛詩》,馬融作《毛詩傳》、鄭玄作《毛詩箋》,然魯、齊、韓詩,三氏皆立博士,惟《毛詩》不立博士耳。
此說《毛詩》授受源流甚詳,攻《毛詩》者對此頗有疑問:《史記》、《漢書》于《毛詩》授受均不能詳,漢末陸璣為何如此清楚?此外,與陸璣同時的吳人徐整所說與陸璣又不同,《經典釋文敘録》引徐整曰:
子夏授高行子,高行子授薛倉子,薛倉子授帛妙子,帛妙子授河間人大毛公,毛公為《詩詁訓傳》於家,以授趙人小毛公,小毛公為河間獻王博士,以不在漢朝,故不列于學官。
陸璣與徐整所敘《毛詩》之授受,于子夏之後授受多所不同,這也是攻《毛詩》的人的一個依據。魏源《詩古微·齊魯韓毛異同論上》說:“同一《毛詩》傳授源流,而姓名無一同,且一以為出荀卿,一以為不出荀卿,一以為河間人,一以為魯人,展轉傅會,安所據依?
①豈非《漢書》‘自言子夏所傳’一語,已發其覆乎?”魏源此論,頗多意氣,即此而言,所謂河間人、趙人,蓋《毛詩》晚出,且於河間一地,不為中朝大夫所熟習,故於大小毛公,容或有不甚了解,不可據以駁《毛詩》源流不正也。漢人講究家法、師法,陸璣和徐整所說,應該是從其師傳而來,并不敢胡亂說的?;蛑^徐整師從鄭玄,則其說當亦本鄭玄。陸璣提到的先師中有高行子,有學者考訂,以為此高行子即《孟子》中的高子,亦即《詩·周頌·絲衣》所謂“續序”中的高子。但孔穎達《疏》引鄭玄《鄭志·答張逸》說高子是子夏之後、毛公之前人,并不言是毛公先師。至于徐整所提到的孟仲子,《毛詩·清廟》:“維天之命,于穆不已。”《毛傳》引孟仲子曰:“大哉天命之無極,而美周之禮也。”又《閟宮》:“閟宮有侐,實實枚枚。”《毛傳》亦引孟仲子曰:“是禖宮也。侐,清凈也。實實,廣大也。枚枚,礱密也。”據此看來,徐整所稱毛公先師中有孟仲子是有依據的。故陸德明從徐整,而僅列陸璣為一說。其云:
毛詩者,出自毛公,河間獻王好之。徐整云:子夏授高行子,高行子授薛倉子,薛倉子授帛妙子,帛妙子授河間人大毛公。毛公為詩故訓傳于家,以授趙人小毛公。小毛公為河間獻王博士,以不在漢朝,故不列于學。一云子夏傳曾申,申傳魏人李克,克傳魯人孟仲子,孟仲子傳根牟子,根牟子傳趙人孫卿子,孫卿子傳魯人大毛公?!稘h書·儒林傳》云:毛公,趙人,治《詩》為河間獻王博士,授同國貫長卿,長卿授觧延年,延年授虢徐敖,敖授九江 ① 《詩古微》,《清經解續編》本,光緒十四年刻本。
乾元國學
陳俠。或云陳俠傳謝曼卿,元始五年公車征說詩,后漢鄭眾、賈逵傳《毛詩》,馬融作《毛詩注》,鄭玄作《毛詩箋》,申明毛義難三家,于是三家遂廢。
陸德明的主觀傾向是明顯的,但也并不反對陸璣之說。關于“毛詩”之由來,孔穎達在《國風》下《疏》云:
《毛詩》,“詩”是此書之名,“毛”者,傳《詩》人姓。既有齊、魯、韓三家,故題姓以別之?;蛟菩∶用姸?,又云河間獻王所加,故大題在下。案馬融、盧植、鄭玄注《三禮》,并大題在下。
此解“毛”字,或云小毛公所加,或云河間獻王所加。所謂大題在下,即指古書以篇名置前,書名置後。如《毛詩》,日本古鈔本(楊守敬過錄本)格式為:
周南關睢詁訓傳第一 毛詩國風鄭氏箋
此所謂大題在下也者,古書格式均如此??追f達又云: 《詩·國風》,舊題也,“毛”字,漢世加之?!读囌摗吩疲骸昂娱g獻王好學,其博士毛公善說《詩》,獻王號之曰‘毛詩’?!笔谦I王始加‘毛’也。
《漢書·儒林傳》云:“毛公,趙人也,為河間獻王博士,不言其名?!狈稌稀夺釢h書》云:“趙人毛長傳《詩》。是為《毛詩》。”然則趙人毛公名為長也。《譜》云:“魯人大毛公為《訓詁傳》于其家,河間獻王得而獻之,以小毛公為博士?!比粍t大毛公為其《傳》,由小毛公而題“毛”也。按,漢人傳《詩》,各家自有家法,故本門學者不需特別標明某者之《詩》,引《詩》注《詩》,徑稱《詩》即可。但傳至後來,各家并出,學者亦需有選擇,故稱某家以區別。漢文帝時立魯、韓二家為博士,既同以《詩》立博士,自然需要標魯、標韓?!睹姟吠沓觯椅戳㈧秾W官,其初當亦不稱“毛”,但隨著流傳開來,需要加“毛”字以示區別,《漢書·藝文志》已稱“毛詩”,則見在西漢末已經加“毛”字了,孔穎達引前人言稱為河間獻王所加,當屬可信。
孔穎達是彌縫舊說,雖仍有疑惑,但基本於毛公、毛詩都算清楚了。其後攻《毛詩》者雖抓住這一點不放,但學者還是愿意相信其學淵源有自。明人季本《詩說解頤·總論》說:
或謂子夏四傳至荀卿,傳大毛公,此傳聞之未有定據者也。毛氏之名,傳亦不的?;蛑^大毛公名亨,小毛公名萇,或謂萇不知其大毛公歟、小毛公歟?竊意二毛公必各有名,《儒林傳》亦不明指,然世有大毛公名享,小毛公名萇之說,必非無因者,今當從之。蓋大毛公乃為《傳》之人,而小毛公則受其《傳》而為河間博士者也。毛公作《傳》之后,則有鄭玄之《箋》、孔颕逹之《?》,以至于宋,皆祖《毛詩》,今之《章句》是也。至朱子始辯毛說之非,于是《集傳》行而《詩》遂不以毛稱矣。嗟夫,《詩》學之失傳久矣!所幸遺經尚存,是非具列,即其辭而紬繹之,以意逆志,當自躍然于心目之間,豈待《傳》注而后明哉。
以為大、小毛公之說,必非無因,這也就是後代宗毛的學者的基本態度?!端膸烊珪偰刻嵋芬庖娮钣袡嗤?,其云:
《漢書·藝文志》:毛詩二十九巻、毛詩故訓傳三十巻。然但稱毛公,不著其名?!夺釢h書·儒林傳》始云趙人毛長傳《詩》,是為毛詩。其“長”字不從“艸”?!端鍟そ浖尽份d:毛詩二十巻,漢河間太守毛萇傳、鄭氏箋。于是《詩傳》始稱毛萇。然鄭玄《詩譜》曰:“魯人大毛公為《訓詁傳》于其家,河間獻王得而獻之。以小毛公為博士?!标懎^《毛詩草木蟲魚疏》亦云:“孔子刪《詩》授卜商,商為之《序》,以授魯人曾申,申授魏人李克,克授魯人孟仲子,仲子授根牟子,根牟子授趙人荀卿,荀卿授魯國毛亨,毛亨作《訓詁傳》以授趙國毛萇,時人謂亨為大毛公,萇為小毛公。”據是二書,則作《傳》者乃毛亨,非毛萇。故孔氏《正義》亦云:“大毛公為其《傳》,由小毛公而題毛也,”《隋志》所云,殊為舛誤,而流俗沿襲,莫之能更。朱彝尊《經義考》乃以“毛詩二十九巻”題毛亨撰,注曰:佚?!懊娪柟蕚魅畮啞?,題毛萇撰,注曰:存。意主調停,尤為于古無據。今參稽眾說,定作《傳》者為毛亨,以鄭氏後漢人、陸氏三國吳人,并傳授《毛詩》,淵源有自,所言必不誣也。
乾元國學
其實在沒有更多證據的情況下,《四庫提要》采取相信鄭玄和陸璣的話,以為其皆傳授《毛詩》,淵源有自,可以采信,這是比較穩妥也比較客觀的態度。《後漢書》卷五十五《魯恭傳附弟丕傳》載魯丕上疏曰:“臣聞說經者,傳先師之言,非從己出,不得相讓;相讓,則道不明,若規矩權衡之不可枉也。難者必明其據,說者務立其義,浮華無用之言,不陳于前。故精思不勞而道術愈章,法異者,各令自說師法,博觀其義。覽詩人之旨意,察雅頌之終始,明舜、禹、皋陶之相戒,顯周公、箕子之所陳,觀乎人文,化成天下?!睋斬Т搜?,漢代傳經各家,最重師法,其傳先師之言不茍,所說均有據,不敢以己言亂師法,故所述其家法,均淵源有自,不像後人敢於造偽,敢於詆毀?!睹姟匪云鋷煶校斎皇菓撓嘈诺?。
如上所言,毛詩在西漢最晚出,《史記》不載,是因為其時《毛詩》未顯,司馬遷不知的原因。其後至于元、成間,《毛詩》仍然不顯,故《史記·三代世表》載張夫子問禇先生曰:“《詩》言契、后稷皆無父而生,今按諸傳記,咸言有父,父皆黃帝子也,得無與《詩》謬乎?”據張夫子所稱《詩》皆言契、后稷無父而生,可見當時《毛詩》未行,故張夫子不知。此後至于東漢初,《毛詩》仍然未顯,其於西漢末平帝時雖因劉歆而得以立為官學,但影響仍然不大,故班固《漢書》亦所知不多,所記僅稱有毛公這么一個人,自稱其《詩》傳自子夏。班固的態度,當然不如對待《魯詩》和《韓詩》,故其記載不詳,亦不可作為《毛詩》不可信的依據。今觀《毛詩》系統完整,釋詞析義前後一貫,所主美刺比興之說,與《序》相合,亦與出土之《孔子詩論》合,其稱出于子夏并無非無據。明季本解說《毛詩》出于子夏的原因說:
毛氏之學,雖自謂出于子夏,然《詩序》之來,毛亦不知起于何人,未敢斷以為子夏作也。至鄭玄則直指古序為子夏作,蓋亦因毛學出于子夏之言而足成之也。夫子夏嘗因論《詩》知學,而孔子稱其可與言《詩》。又七十子中,子夏最后沒,而其授徒又最多,后儒言《詩》者,遂依附之。故漢儒纂輯《家語》,因有子夏習于《詩》而通其義之說。子夏在孔門以文學名,而其用功,實以博學、篤志、切問、近思、求仁,孔子謂其知《詩》,得非以其得性情于言意之表,而非玩心于章句之末者歟?今觀毛說淺陋牽強,往往有難通處,子夏之學必不如此,雖或得于其徒轉授,則亦大失其宗矣。
子夏是孔子四門學生中以“文學”知名者,其對諸經的精熟,當是無疑義的。故其授學西河,學生眾多,《詩》從子夏出,應該有所依據。宋人鄭樵《六經奧論》說:
至武帝時,《毛詩》始出,自以源流出于子夏。其書貫穿先秦古書,惟河間獻王好古,博見異書,深知其精。時齊、魯、韓三家,皆列于學官,獨毛氏不得立。中興后,謝曼卿、衛宏、賈逵、馬融、鄭眾、康成之徒皆宗毛公,學者翕然稱之。今觀其書,所釋《鴟鸮》與《金縢》合,釋《北山》《烝民》與《孟子》合,釋《昊天有成命》與《國語》合,釋《碩人》、《清人》、《皇矣》、《黃鳥》與《左氏》合,而序《由庚》六篇,與《儀禮》合,當毛公之時,《左氏傳》未出,《孟子》、《國語》、《儀禮》未甚行,而毛氏之說先與之合,不謂之源流子夏可乎?漢興,三家盛行,毛最后出,世人未知毛氏之密,其說多從齊、魯、韓氏,迨至魏晉,有《左氏》、《國語》、《孟子》諸書證之,然后學者舍三家而從《毛氏》。故《齊詩》亡于魏,《魯詩》亡于西晉,《韓詩》雖存,無傳之者。從韓氏之說,則《二南》、《商頌》皆非治世音,從毛氏之說,則《禮記》、《左氏》無往而不合,此所以《毛詩》獨存于世也,鄭樵此論應該是十分精審而公平的意見了。且以《詩·大雅·生民》論之,《毛傳》解姜嫄為帝嚳后妃,《史記·周本紀》所載亦是“姜嫄為帝嚳元妃”,司馬遷未見《毛詩》,故《史記·儒林傳》不記毛公事跡,亦不列《毛詩》,其稱“姜嫄為帝嚳元妃”,顯然是據先秦所傳《詩》說而論之。
洪湛侯《詩經學史》引清孫志祖《讀書脞錄》云:“西漢經訓之存於今者,惟《詩》、《毛傳》最為寶貴,其所征引古書逸典,孔穎達作《正義》已不能詳。”孫志祖所引如《丘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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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傳》云:“子國,子嗟父。”《正義》云:“毛時書籍猶多,或有所據,未詳毛氏何以知之。”又如《載驅》,《傳》云:“諸侯之路車有朱革之質而羽飾。”《正義》云:“《經》、《傳》不言諸侯路車有翟飾,《傳》必當有所案據,不知出何也書。”於此可見《毛詩》師傳當自漢以前來,是淵源有自的。
二、《毛詩》的特征 與《三家詩》比,《毛詩》屬古文經。所謂古文經,一般本指用秦以前六國文字所書寫之經書,但《毛詩》晚出,不可能是古文字,而應是用漢代通行的隸書講授傳習。但它也被稱為古文經,可能與其為古學,與三家詩不同有關。《隋書·經籍志》說:“漢初,又有趙人毛萇善《詩》,自云子夏所傳,作《詁訓傳》,是為毛詩古學,而未得立?!薄端逯尽芬彩菑墓艑W的角度論。王國維《史記所謂古文說》認為漢初古文尚多存世,識古文者亦不在少數,自武、昭後,先秦古書傳世蓋少,其存者往往歸于秘府,於是古文之名漸為壁中書所專有。又在《漢書所謂古文說》中說,所謂古文,本專指孔子壁中書,但到後來,遂由書體之名而變為學派之名。則古文經學,在西漢時已不限在文字上,而指學派。王國維舉《漢書·藝文志》所著錄之經籍,冠以古字者,如《尚書古文經》四十六卷、《禮古經》五十六卷、《春秋古經十二篇》等等,“所以別其家數,非徒以其文字也?!彼f:“六藝於書籍中為最尊,而古文於六藝中又自為一派,於是古文二字,遂由書體之名而變為學派之名。”職是之故,王國維認為這就是《毛詩》被稱為古文的原因。他說:“《漢書·藝文志》:毛詩二十九卷,不言其為古文,《河間獻王傳》列舉其所得古文舊書,亦無《毛詩》,至後漢始以《毛詩》與《古文尚書》、《春秋左氏傳》并稱。其所以并稱者,當以三者同為未列學官之學,非以其同為古文也。惟盧子幹言‘古文科斗,近於為實’,而下列舉《毛詩》、《左傳》、《周禮》三目,蓋因
①《周禮》、《左傳》而牽連之。其實《毛詩》當小毛公、貫長卿之時,已不復有古文本矣。”王國維所說盧子幹,即盧植,他和鄭玄一起從馬融學,能通古今學。熹平年間太學立石經五經,以正文字,盧植上書稱:“古文科斗,近于為實,而厭抑流俗,降在小學。中興以來,通儒達士:班固、賈逵、鄭興父子,并敦悅之。今《毛詩》、《左氏》、《周禮》各有傳記,其與《春秋》共相表里,宜置博士,為立學官,以助后來,以廣圣意?!蓖鯂S以為盧植所說的古文科斗,是指古文字,所舉例有《毛詩》,并不代表《毛詩》也是古文,只是舉《左傳》、《周禮》時連帶及之。雖然如此,但已經說明東漢末,古文經的確已經將文字和學派混同了,而《毛詩》之古文經地位亦牢不可破。
《毛詩》雖非用古文書寫,但其經文卻多用假借,與此今文不同。據馬瑞辰《毛詩古文多假借考》說,今文多用正字,經傳引《詩》說《詩》,亦多用正字。馬氏舉例說:“《毛詩·汝墳》‘惄如調饑’,《傳》:‘調,朝也。’據《韓詩》作‘愵如朝饑’,知‘調’即‘朝’之假借也?!庇秩纭对姟ぼ固m》“能不我甲”,《傳》:“甲,狎也。”據《韓詩》作“能不我狎”,知“甲”即“狎”之假借也。古人一字多義,故多通假,《毛詩》獨能保留古文之貌,故宜稱古文也。
《毛詩》傳《詩》有什么特征,共與三家詩的區別在哪里呢?
《漢書·藝文志》載《毛詩詁訓傳》三十卷,就名稱看,三家或謂《魯故》、《韓故》、《齊后氏故》、《孫氏故》,或謂《齊后氏傳》、《孫氏傳》、《韓內傳》、《外傳》,唯《毛詩》兼名“詁訓傳”。誠如馬瑞辰所說:“傳可以統訓詁”,是《毛詩》有詁、訓,亦有傳?!皞鳌闭撸送啤对姟芬庖詮V之,馬瑞辰舉例說:“‘窈窕,幽閒也’、‘淑,善;逑,匹也’之類,詁之體也?!P關,和聲也’之類,訓之體也。若‘夫婦有別則父子親,父子親則君臣敬,君臣敬則朝廷正,朝廷正,則王化成’,則傳之體也?!薄睹姟芬栽b訓與傳合一,而以詁訓為主,詁訓則用古文古義,此與三家不同也。然三家均有詁、有說,是三家亦主詁訓,《葛蕈》“維 ① 以上所引王氏文,均見《觀堂集林》第一冊,中華書局199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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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萋萋”,《韓詩章句》注:“惟,辭也。萋萋,盛也。”又“是刈是濩”句,《韓詩》:“刈,②取也。濩,瀹也?!标懙旅鳌督浀溽屛摹芳从谩俄n詩》所釋,亦見其可采處不少。據馬瑞辰說,鄭箋宗毛,然於毛之外,用三家處不少,其間本于《韓詩》者尤夥。故知三家均有詁訓,惟《毛詩》用古文古義處多耳。
《毛詩》雖然晚出,其源自謂出自子夏,漢代今文家雖不信,亦不甚疑,蓋漢人說詩,各有家法,《毛詩》所釋字詞,要皆有來歷,尤於古有據,“其語言文字名物訓詁已有後漢人所不能盡通者”(胡培翬《胡君別傳》,黃山書社版《毛詩後箋·整理說明》引)??追f達《正義》解“詁訓傳”說:“‘詁訓傳’者,注解之別名。毛以《爾雅》之作多為釋《詩》,而篇有《釋詁》、《釋訓》,故依《爾雅》訓而為《詩》立《傳》?!秱鳌氛撸瑐魍ㄆ淞x也。《爾雅》所釋十有九篇,獨云‘詁訓’者,詁者,古也,古今異言,通之使人知也;訓者,道也,道物之貌以告人也?!夺屟浴穭t釋詁之別,故《爾雅》序篇云:釋詁、釋言,通古今之字,古與今異言也。釋訓,言形貌也。然則‘詁訓’者,釋古今之異辭,辨物之形貌,則解釋之義盡歸于此?!夺層H》已下,皆指體而釋其別,亦是詁訓之義,故唯言詁訓,足總眾篇之目。今定本作‘故’,以《詩》云古訓是式,《毛傳》云:古,故也。則‘故訓’者,故昔典訓,依故昔典訓而為《傳》義。”孔氏以《毛詩》據《爾雅》詁訓,故于古多合。按《爾雅》一書,或以為周公所作,或以為漢人叔孫通所作。張揖說:“昔在周公,纘述唐、虞,宗翼文、武、克定四海、勤相成王,六年制禮以導天下,著《爾雅》一篇,以釋其義。今俗所傳三篇,或言仲尼所增,或言子夏所益,或言叔孫通所補,或言沛郡梁文所考,皆解家所說先師口傳,疑莫能明也。”又葛洪說:“史佚教其子以《爾雅》,《爾雅》,小學也。又孔子教魯哀公學《爾雅》,《爾雅》之出遠矣。”又,揚雄說:“孔子門徒,游、夏之儔所記以解釋《六經》者也?!笔恰稜栄拧匪?,傳說不一,然其出于先秦,應該不成問題。蓋古人不空立言,《經》成則須讀誦講解,故《爾雅》為解經而作,王充曰:“《爾雅》之書,《五經》之訓詁。”當最精實。據此,亦知《爾雅》當出於《經》成之後。周祖謨先生《爾雅校箋序》說:“從這部書的內容看,有解釋經傳文字的,也有解釋先秦子書的,其中還有戰國秦漢之間的地理名稱。這樣看來,《爾雅》這部書大約是戰國至西漢之間的學者累積編寫而成的。”《爾雅》成書既早,又為解《經》而作,故漢代傳《詩》家若毛、魯,其用《爾雅》為《詩》詁訓應該是不錯的?!睹姟芬浴稜栄拧窞椤对姟吩b訓,古代學者研究已經證實。陳啟源《毛詩稽古編·爾雅毛傳異同》說:“《爾雅》與《詁訓傳》皆說詩之最古者也?!稜栄拧肥加谥芄?,為子夏之徒述而成之。《詁訓傳》作于大毛公,而淵源實出于子夏。故此二書之釋《詩》,往往相合,然其中亦不無小異?;颉对姟分校堆拧窡o文;或《雅》之所釋而毛無傳;或《雅》、《傳》并有釋訓而義趣逈不相謀。竊嘗推其故:二書皆出子夏,而弟子各述其師說,則不盡同。《傳》、《爾雅》之學者,雖稍増益其文,而未必取資于《詩》、《傳》。毛公之傳詩,亦自述其師說,著之于書,而未嘗規摹于《爾雅》。是其同者由于所出同,而非剿襲其異者。由于述者之殊而非有意于立異也?!标愂弦詾椤睹珎鳌放c《爾雅》相合,其不合處,是因為弟子各述其師說,則不盡同,是以著之于書,而未嘗規摹于《爾雅》。秦漢人治經,經自經,傳自傳,故《漢書·藝文志》著錄“毛詩二十九卷”者,經也;著錄《毛詩詁訓傳三十卷者,傳也。師傳師授,皆憑口傳,不著竹帛,故經、傳字、詞之異,是可以想見的。又古代字多通假,一字多義,或取假字以代本字,故須知本字、通假之義方可明《詩》。而《毛詩》獨于此特征
① ①《文選》卷八《羽獵賦》“帝將惟田於靈之囿”句,李善注引薛君《韓詩章句》注:“惟,辭也。”又卷七《藉田賦》“襲春服之萋萋”句,李善注引薛君《韓詩章句》注:“萋萋,盛也?!鼻尻坝埂俄n詩遺說》卷上,《叢書集成初編》本。
②《經典釋文》卷五,同治八年湖北崇文書局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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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明。
《毛傳》長于古字古音之訓詁,又由于當漢之時,《毛詩》獨未立學官,未染時習,未羼緯書之說,故平實之說,甚合古意。如《大雅·生民》“履帝武敏歆”句,《毛傳》曰:“履,踐也。帝,高辛氏之帝也。武,跡,敏,疾也。從于帝而見于天,將事齊敏也。歆,饗?!贝酥^姜嫄隨夫祭祀,踐其夫高辛氏足跡,從其夫而向上天致饗。這個解釋與三家詩的附會應該是較為平實了。據《史記·周本紀》說,姜嫄于野外踐巨人之跡而身動,如有孕者,遂誕后稷,明顯是不可信的神話。故孔穎達《正義》說:“諸書傳言姜嫄履大跡生稷,簡狄吞鳦卵生契者,皆毛所不信,故以帝為高辛氏帝,蓋以二章卒章皆言上帝,此獨言帝,不言上,故以為高辛氏帝也?!薄睹珎鳌凡恍胖T書傳之說,而以詁訓字詞解之,為得其實。按,此句“敏”字,《爾雅·釋訓》解為“拇”,拇指也。故鄭《箋》從之,而解說:“帝,上帝也。敏,拇也。祀郊禖之時,時則有大神之跡,姜嫄履之,心體歆歆然?!贝颂庎嵟c毛異,信從《爾雅》,毛之所以不用《爾雅》,孔穎達解為“毛意蓋謂《爾雅》不可盡從故也?!编嵭{《毛詩》,但《鄭志》答張逸云:“注《詩》宗毛為主,毛義隱略,則更表明?!贝司溆袃闪x,孔穎達以為是毛、鄭之異,馬瑞辰則說是箋《詩》改讀,非盡易《傳》。其實孔、馬所說各得其實,鄭與毛異義頗多,是不爭的事實,而亦有非盡易《傳》而被認為與毛異者。陳啟源《毛詩稽古編·爾雅毛傳異同》說:“孔《疏》申毛,於其同者,則云毛依用《爾雅》為說;于其異者,則云毛謂《爾雅》未可盡從,殆未必然也?!?/p>
《毛傳》的優點當然在訓詁之上,前人多所總結,大要有:
一、訓詁淵源有自。如鄭樵《六經奧論》所說:“鴟鸮》與《金縢》合,釋《北山》《烝民》與《孟子》合,釋《昊天有成命》與《國語》合,釋《碩人》《清人》《皇矣》《黃鳥》與《左氏》合,而序《由庚》六篇,與《儀禮》合。”是《毛傳》所采,皆有先秦文獻依據。
二、多存古文。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毛詩古文多假借考》說:“《毛詩》為古文,其經字多假借?!睹珎鳌丰尅对姟罚兄錇槟匙种俳?,因以所假借之正字釋之;有不以正字釋之,而即以所釋正字之義釋之者?!崩缟吓e“惄如調饑”句,馬瑞辰說:“《傳》云:‘調,朝也?!^‘調’為‘朝’之假借?!笔恰睹姟反擞霉盼募俳枳?,而《韓詩》及《魯詩》則用“朝”(《韓詩》用“朝”說見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魯詩》用“朝”說,見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其依據蓋據今本《說文》所引。)
三、訓詁平實,少傳說不實之詞。例如上舉《大雅·生民》。又如《商頌·玄鳥》“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句,《毛傳》:“玄鳥,鳦(同燕)也。春分,玄鳥降。湯之先祖,有娀氏女簡狄,配高辛氏帝,帝率與之祈于禖而生契,故本其為天所命,以玄鳥至而生焉?!笨追f達《疏》曰:“毛氏不信讖緯,以天無命鳥生人之理,而《月令·仲春》云:是月也,玄鳥至之日,以太牢祀于高禖,天子親往,后妃率九嬪御,玄鳥降之日有祀郊禖之禮也。《大戴禮·帝系》篇說:帝嚳卜其四妃之子,皆有天下,云有娀氏女簡狄,則契為高辛之子,簡狄高辛之妃,而云玄鳥至生商,則是以玄鳥至日祈而得之也。故以為春分玄鳥降,湯之先祖簡狄祈郊禖而生契也。玄鳥以春分而至,氣候之常,非天命之使生契,但天之生契,將令王有天下,故本其欲為天所命,以玄鳥至而生焉記其也。”《毛傳》解玄鳥降而生商,謂玄鳥降之日,簡狄郊禖而生契,不取玄鳥生商怪誕之說。商祖先契的出生,漢代緯候之書及三家詩均采簡狄吞鳦卵而生契之說,鄭玄《箋》亦謂:“天使鳦下而生商者,謂鳦遺卵,娀氏之女簡狄吞之而生契。”鄭玄先從張恭祖習《韓詩》,故《箋》訓異《毛》者,多本《韓》說。其答張逸說:“如有不同,即下己意?!比绱颂幖磁c《毛》異,但附會鳥生人,亦太怪誕,不如《毛》遠甚。
四、《毛傳》訓釋字詞,精當準確?!对姟窞樯瞎湃烁柙~,其用字與言詞去後世太遠,如非《毛傳》作詁訓,是後之人難以讀《詩》也。其例甚多,不煩引證,學者自得之可耳。①① 詳見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雷學淇《介庵經學》、陳啟源《毛詩稽古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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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毛傳》獨標“興”體。按,興本《詩》六義之一,而《毛傳》獨以解《詩》。對于此點,劉勰《文心雕龍·比興》篇云:“《詩》文宏奧,包韞六義,毛公述傳,獨標興體。豈不以‘風’通而‘賦’同,‘比’顯而‘興’隱哉!”劉勰的意思是說,毛公獨標興體,是因為風、賦、比都通順易懂,獨興之體隱奧,故須標出。《毛傳》用興的情況一般是置于首章次句之下,但也有不少是標在第三句或第四句之下的。關于《毛詩》獨標興體的意義,洪湛侯先生《詩經學史》說:“毛公標‘興’的價值,并不在于標得對、說得好,而在于首創精神,是毛公第一個將前人所傳的賦、比、興的作法,開始運用于詮解詩篇,為後人提供了一個說詩解文的途徑。”
六、《毛詩》有序,用以說明各篇主旨,有解義,有指陳史事,合于《大序》所說“國史明乎得失之跡”之意?!睹姟酚行颍以娛欠裼行颍骷艺f法不一,至今日仍有爭論。清魏源《詩古微》辨三家詩有序甚詳,可參看。
第三節 《詩經》的主要內容
一、描寫周民族發展的史詩
《大雅》五篇:《生民》、《公劉》、《緜》、《皇矣》、《大明》,敘述了自周始祖后稷建國至武王滅商的全部歷史。
《生民》周人祭祀祖先神后稷的樂歌。后稷發明農業,定居有邰,地當在今陜西省武功縣附近?!睹颉罚骸啊渡瘛罚鹱嬉?。后稷生于姜嫄,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推以配天焉?!?/p>
第一章,寫姜嫄懷孕生后稷。此章較為雜說紛紜者,在姜嫄如何生子。據《詩》,姜嫄“履帝武敏歆”,此“帝”何指?據《毛傳》說:“帝,高辛氏之帝也。”高辛氏即帝嚳,是以姜嫄為帝嚳之妃??住妒琛氛f:“其夫高辛氏帝率與俱行,姜嫄隨帝之後,踐履帝跡,行事敬而敏疾,故為神歆嚮。”何以知高辛氏帝是其夫?因首句“厥初生民,時維姜嫄”,《毛傳》說:“姜,姓也,后稷之母,配高辛氏帝焉?!毕戮洌骸翱说毧遂?,以弗無子”,《毛傳》說:“禋,敬。弗,去也,去無子,求有子,古者必立郊禖焉。玄鳥至之日,以大牢祠于郊禖,天子親往,后妃率九嬪御。”其意是說,古者求子,必立郊禖,天子于玄鳥至之日,率后妃九嬪前往禋祀上帝于郊禖。對這個說法,鄭玄卻不同,鄭《箋》解“帝”為“上帝”,解“敏”為“拇”,謂姜嫄踩到大神之跡的拇指之處。鄭《箋》和《毛傳》這個差別太大了!毛公的解釋是從人倫角度解姜嫄生子,依鄭《箋》則姜嫄不需人道就可以生子,後儒對此或從人倫上討論以為荒誕不經,或竟信以為神異,亦可以不經人道。
按以姜嫄為帝嚳妃,并不合史實,孔穎達《正義》引《大戴禮·帝系篇》說:“帝嚳卜其四妃之子,皆有天下,上妃,有邰氏之女,曰姜嫄,而生后稷;次妃,有娀氏之女,曰簡狄,而生契;次妃,陳鋒氏之女,曰慶都,生帝堯;下妃,娵訾之女曰常儀,生摯?!笔菆蚣捌踅缘蹏恐樱瑒t后稷與堯、契皆為弟兄。但古史渺茫,傳說往往不同,又有以為帝嚳與堯為弟兄,姚際恒《詩經通論》說:“高辛氏,帝嚳也,與堯為弟兄,何以堯不用而舜始用之?或曰,堯官之矣,然后稷之生,其異如此,是有圣德而宜有天下也,丹朱不肖,何不傳弟而必傳異姓哉?且《詩》何不言帝嚳之子而言其母姜嫄,何也?此皆可疑也。”姚以帝嚳與堯為弟兄,有此之疑。對稷、契是帝嚳之子,前人已有懷疑,孔穎達《正義》引張融說:“稷、契年稚於堯,堯不與嚳並處帝位,則稷、契焉得為嚳子乎?若使稷、契必嚳子,如《史記》是堯之兄弟也,堯有賢弟七十,不用須舜舉之,此不然明矣?!对姟分?、頌,姜嫄履跡而生,為周始祖;有娀以玄鳥生商,而契為玄王。即如《毛傳》、《史記》之說,嚳為稷、契之父,帝嚳圣夫,姜嫄正妃,配合生子,人之常道,則《詩》何故但嘆其母,不美其父,而云‘赫赫姜嫄,其德不回。上帝是依,是生后稷’?周、魯何殊,特立姜嫄之庿乎?”此所引乃《魯頌·閟宮》,是《閟宮》與《生民》所敘一致。馬瑞辰駁姜嫄為帝嚳妃之說:“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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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經文及《周禮》觀之,而知姜嫄實相傳為無夫而生子,以姜嫄為帝嚳妃者誤也?!吨芄佟ご笏緲贰贰硐儒?,鄭注:‘周立廟自后稷為始祖,姜嫄無所妃,是以特立廟而祭之?!菇獘悶榈蹏垮?,不得言無所妃,一證也;《守祧》‘奄八人’,賈《疏》謂:‘守七廟,又姜嫄廟。’使姜嫄為帝嚳妃,不得有嫄廟而無嚳廟,二證也;《詩》言‘履帝武敏’,而下言‘上帝不寧’,《閟宮》詩曰‘上帝是依’,是知帝為上帝,非高辛氏之帝,三證也;武,跡也;敏,拇;見於《爾雅·釋訓》,則‘履跡’之說相傳已久,四證也。”此皆可證帝嚳妃之說之無稽。據馬瑞辰說,周人并未以姜嫄為帝嚳妃,若如此,似是《毛詩》一家之言。但司馬遷并未見過《毛詩》,而其《周本紀》卻說:“姜嫄為帝嚳元妃?!憋@然是據先秦所傳《詩》說,則見《毛傳》的確其來已久。當然,姜嫄為帝嚳妃之說,較姜嫄履神跡生子的傳說要晚,故司馬遷兩記之,其前記姜嫄為帝嚳妃,接下來便說:“姜原出野,見巨人跡,心忻然說,欲踐之,踐之而身動,如孕者,居期而生子。”司馬遷習《魯詩》,此當是《魯詩》之說,《魯詩》亦并非無據,履跡之說,其來更久。馬瑞辰說:“古方言履跡生者有三:一為宓羲(《孝經·鉤命決》:“華胥履跡,怪生皇羲?!保?;一為帝嚳(《路史》:“帝嚳父僑極取陳豐氏曰裒,履大人跡而生嚳?!保?;合后稷為三。又言吞卵生者二:一為契(《殷本紀》:“簡狄吞卵生契?!保?,一為大業(《秦本紀》:“女脩吞卵生大業。”)世代荒遠,秦漢間已莫可考。殷、周之視唐、虞,猶秦漢之視周初,蓋周祖后稷以上更無可推,惟知后稷母為姜嫄,相傳為無夫履大人跡而生,又因后稷名棄,遂作詩以神其事耳。”按,《楚辭·天問》:“簡狄在臺,嚳何宜?玄鳥致貽,女何喜?”王逸注:“簡狄,帝嚳之妃也。玄鳥,燕也。貽,遺也。言簡狄侍帝臺上,有飛燕墮遺其卵,喜而吞之,因生契也?!蓖跻荽俗⑵鋵嵰挥谩睹珎鳌?,一用《魯詩》,《毛傳》解簡狄,帝嚳之妃,說:“湯之先祖有娀氏女簡狄配高辛氏帝,帝率與之祈于郊禖而生契,故本其為天所命,以玄鳥至而生焉?!薄睹珎鳌方獯伺c解《生民》相同,但《魯詩》則以解為簡①狄吞燕卵而生契,司馬遷《史記·殷本紀》亦用《魯詩》說,與其在《周本紀》中調和之說不同。據《天問》,知吞卵之說早在先秦久已流傳,非漢儒臆造。王先謙引《列子》、《呂氏春秋》、《淮南子》、《潛夫論》諸書,皆記此傳說,據此,是吞踐之說較帝嚳之妃之說更為久遠,且亦合上古時無父之母系社會事實,至于後代,遂以為無人道而生子未免於圣賢不恭,故生出帝嚳之妃的說法,此當是儒者所為?!妒酚洝と辣怼酚洠骸皬埛蜃訂柕椣壬唬骸对姟费云酢⒑箴⒔詿o父而生,今按諸傳記,咸言有父,父皆黃帝子也,得無與《詩》謬乎?’褚先生曰:‘不然?!对姟费云跎诼选⒑箴⑷僳E者,欲見其有天命精誠之意耳。鬼神不能自成,須人而生,奈何無父而生乎?一言有父,一言無父,信以傳信,疑以傳疑,故兩言之?!彼^“兩言之”,正是後儒覺未經人道而生子之謬,而調和之,此可以解《周本紀》何以既記姜嫄為帝嚳之妃,又記其踐巨人跡而孕的原因。
然《生民》若述姜嫄履帝跡生子,是未嫁而生子(依鄭箋,是未嫁生子,依毛傳則是帝嚳妃。),為何上句要有“克禋克祀,以弗無子”二句呢?按《毛傳》解釋,禋是敬,弗是去,去無子。求有子,古必立郊禖焉(毛傳解姜嫄從夫郊禖,履其夫帝嚳之跡而孕,與鄭箋之解履上帝之跡不同。)。鄭《箋》說,姜嫄之生后稷,乃禋祀上帝於郊禖,以祓除其無子之疾,而得其福也。都是說姜嫄精意從祀郊禖,以求子,既然如此,如何下章會有姜嫄既得子,反屢屢棄置之?方玉潤《詩經原始》卷十四說:“之祀蓋從祀郊禖者,求有子也。求子而得子,又反棄之,有是理乎?”故方氏以為“克禋克祀”,不過是講姜嫄“精意以致祭”,未嘗言郊 ①《史記·三代世表》禇少孫曰:“《詩傳》曰:‘湯之先為契,無父而生契。母與姊妹浴于玄丘水,有燕銜卵,墮之,契母得,故含之,誤吞之,即生契。”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謂禇先生習《魯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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禖;“以弗無子”句的“以弗”是說“以其弗嫁,未字於人”,“無子”是說姜嫄“以其未字於人,故尚無子也”。方氏此說,從詩的邏輯上是講得通的,但將“以弗無子”拆字解釋,終覺悍格難通?!渡瘛妨徐丁洞笱拧罚庠谧鹱妫溆渺督袒谥軙r,周人為何要強調姜嫄未嫁而生子呢?故“克禋克祀”二句,仍當以《毛傳》所講為是,是說姜嫄精意求祀以生子。但上古當母系社會時,民知母不知父,姜嫄生子,并不一定是未經人道,所謂“未嫁”,乃後儒以為婦人之生子,必須出嫁有夫才是道理,殊不知母系社會女子無出嫁之事,故周人只立姜嫄之廟,不立其夫廟,蓋不知也。母系社會中的姜嫄禋祀求子,本與未嫁無關,所以《生民》這兩句與下句并不矛盾。至於《詩》中所言“帝”,仍當是上帝,此乃上古神話傳說,以凸顯后稷生世奇異而已?!睹珎鳌分v王道教化,從秦漢時人倫常理而覺“上帝”之說荒誕不經,故改為帝嚳,此亦合於儒家不語亂力怪神的精神。至於聞一多《姜嫄履大人跡考》稱“上云禋祀,下云履跡,是履跡乃祭祀儀式之一部分,疑即一種象征的舞蹈。所謂‘帝’實即代表上帝之神尸。”據此說,是此詩乃據舞蹈而寫,實則姜嫄生后稷乃周民族長期流傳的傳說,容或有口頭韻文,詩人加工後為太師配樂、配舞,用於祭祖,故即使有舞蹈,也非詩之本義,而“帝”亦非指“神尸”。
以上為第一章,寫姜嫄懷孕。第二章寫后稷誕生之順利。第三章寫后稷受神祇保護之異。第四章,后稷生來即穎異,稍長即知稼穡。第五章,寫后稷克勤人事,發明耕種等方法,被封於有邰。第六章,由播種到肇祀。第七章,祀以祈年。第八章,尊祖無怠,故周能得上帝眷顧,膺天命而有天下。
《公劉》相傳后稷三傳而至公劉(三傳世次,容有遺漏),因受戎狄部落侵擾,公劉率領族人北遷豳地。此詩上承《生民》,下接《緜》。《詩序》說:“召康公戒成王也。成王將涖政,戒以民事,美公劉之厚於民,而獻是詩也?!币﹄H恒《詩經通論》卷十四說:“《小序》謂‘召康公戒成王。’按詩無戒辭,召康公亦未有據?!都瘋鳌仿闹我??金仁山謂《七月》及《篤公劉》皆豳之遺詩,其言曰:‘《篤公劉》下視《商頌》諸作,同一蹈厲,《七月》亦然,豈至周、召之時而後有此哉!且周詩固有追述先公之事者,然皆明著其為後人之作?!渡瘛分?,述后稷之事也,而終之曰“以迄于今”?!毒偂分?,述古公之事也,而係之以文王之事。此皆後人之作也。若《篤公劉》之詩,極道岡阜、佩服、物用、里居之詳;《七月》之詩,上至天文、氣候,下至草木、昆蟲,其聲音、名物,圖畫所不能及:安有去之七百歲而言情、狀物如此之詳,若身親見之者?又其末無一語追述之意。吾是以知決為豳之舊詩也?!创苏f深為有理。然則此詩者固當豳民詠公劉之舊詩,而周、召之徒傳之以陳于嗣王歟?”此以為豳之舊詩,容或有理。然僅據詩歌內容判斷,并未有實證,故《四庫全書總目》評其臆斷,不妨仍然以舊說為好。
第一章,寫遷都,第二章,寫遷豳之相觀地形。第三章,寫既遷之後,民情歡洽。第四章,寫宮室既成後歡飲。第五章,公劉至豳能廣、長其地,闢境廣大,又定兵制,軍分為三。第六章,寫民夾芮水而居。方玉潤《詩經原始》說:“首尾六章,開國宏規,遷居瑣務,無不備具,使非親覩其事而胸有條理者,未見其如是之覼縷無遺。又況千百載下人,能執筆摹而為之也哉?”
《緜》自公劉而後,歷九世而傳至古公亶父。因受薰育王狄侵擾,古公亶父率周人由豳遷岐?!对娦颉氛f:“《緜》,文王之興,本由大王也?!笨追f達《正義》說:“經九章,上七章太王得人心,生王業,乃避狄居岐,作寢門社,是本太王。下二章乃言文王興之事?!稊ⅰ芬栽姙槲耐醵?,故先文王之興,而又追而本之。各自為勢,故文倒也。”
第一章以瓜瓞之緜延不絕,興周民族由小而大,子孫眾多?!懊裰跎倍?,言公劉時,土、漆為豳二水名。至古公亶父,始自豳遷岐。
第二章,寫古公亶父與太姜一起視察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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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寫周原之美,適于居住。第四章,寫劃定疆界,整理田畝。第五章,經營建國,作宮作廟。
第六章,寫建筑宮室之盛況,亦見其人心歡欣。第七章,寫城門、宮門既建,又興宗廟大社。第八章,寫今之文王能以德服戎狄。“不隕厥問”,“厥”指文王。第九章,寫文王能以德服四鄰之國,又能任用賢臣,周之興可見矣。此詩編于《文王》、《大明》之後,若論世次,本應編在前,今編在後者,方玉潤說:“若論世次,《緜》為首,王跡所自始也。次《大明》,再次乃《文王》。若論功德,周至文王而始大,自當以《文王》弁首。此編《詩》義例,亦即詩人意旨。從來說者不明作者深心,概謂之追述,而無所別。豈知周室之興,其有得於天、地、人三者之厚,實有異乎歷代帝王之數,故能如是之盛且遠耶?然詩雖重地利,仍以威德為主,故後二章,一服昆夷,一感虞、芮,王道大行,天下歸心。夫豈無因而致此哉?蓋文王德修於內,四臣力贊乎外,故以作收。自古帝王未有不得人而能自昌者,地靈尤須人傑,是之謂耳。”此論諸篇排序之旨,頗有新意。
《皇矣》《毛序》說:“《皇矣》,美周也。天監代殷,莫若周。周世世脩德,莫若文王?!?周人自述其開國歷史的史詩,《詩序》稱歌頌文王之作,但詩中多有歌頌王季,故有人認為此詩乃言王季上承其父太王,下傳其子文王,全篇實為周人歌頌王季之德而作(陳子展說)。朱熹《詩集傳》則據實說:“此詩敘大王、大伯、王季之德,以及文王伐密、伐崇之事也。”清孟泰瞻《詩經摘葩》說:“通詩大意在求民之莫,而莫民惟以明德為主,各章言明德而又
①言帝者,見周之受命一本於天也。”方玉潤亦據明德之義發揮說:“周雖世世修德,然至文王而始大。故此詩歷敘大王以來積功累仁之事,而尤著意摹寫王季友愛一段至德,一以見大伯讓國之美,一以見王季實能不負大伯推讓之心,故至文王而昌大也。文王圣德自不必言,而其所以昌大大王之業者,實自伐密、伐崇,始有文德,而又有武功。所謂‘一怒而安天下②之民’者。天之眷戀,雖欲不‘西顧’也,其可得哉?自篇中處處以‘明德’作骨,此尤周家世傳心學,與虞廷‘執中’受授無異。學者於此,斷斷不可輕意滑過。三代帝王,莫不本天德以為王道,若後世,則兵強馬壯者為之而已。天命之歸,亦未嘗不有所眷顧,然雜霸、純王之分,判若霄壤也。”方氏分析可以參考。
此詩共八章,章十二句,方玉潤說:一章,天眷西顧,是全篇主腦,然自求民莫來,天豈有私於周哉?二章,接敘大王遷岐開闢景象,歸重“明德”。通篇跟定二字發揮,是周歷代傳心家學。
三、四章,寫王季友愛,帶出太伯,是夾敘法,亦是推原法,而精理名言,粹美無痕,所以為佳。五章,以下敘伐密、伐崇。連用“帝謂文王”句,特筆提起,是何等聲靈!通篇文勢皆振,後代文唯韓愈往往有此。六章,定都於程。七章,不脫“明德”字。三圣明德,亦作三樣寫。上章伐密,止“按旅”一句,此下伐崇,備久而後降,是文章詳略相間法。八章,“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所謂王者之師也。
《大明》詩作于武王克商之後?!睹颉罚骸拔耐跤忻鞯拢侍鞆兔渫跻??!编崱豆{》說:“二圣相承,其明德日以廣大,故曰《大明》?!比姲苏?,首章言殷商失德,故天命將易改。次章寫文王之出生,其母太任自殷之屬國摯來嫁周之王季,因孕而生文王。三章寫文王小心昭事上帝,受天之眷顧,故四方之國來附。四章,寫天命集于周,文王與太姒亦在作之合。文王聞太姒有美德,故曰:大邦有子女,可以為妃,故求婚。五章,寫文王行文定之禮,親迎以成婚。六章,寫周有天命,故太姒生武王,遂啟伐商。七章,寫武王伐商,矢於牧野。此節可與《尚書·牧誓》參看。八章,寫牧野之戰?!渡袝つ潦摹酚浳渫跏膸?,而此詩則 ①②清乾隆丁未(五十二年)孟泰瞻敦素堂未刊本?!睹献印ち夯萃跸隆罚骸拔耐跻慌蔡煜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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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形象的語言描繪了伐商的激烈戰斗的場面。詩寫煌煌然鮮明之戰車、彭彭然強盛之戰馬在廣闊的牧野奔馳,主帥尚父勇猛如鷹之飛揚,佐武王而戰,較《尚書》更加生動。孟泰瞻說:“文王處說德,武王處說功,詩人之斟酌如此?!?/p>
二、愛情與婚姻題材
《詩經》中的愛情詩主要集中在《國風》中,即以《詩經》的第一篇《周南》中的《關睢》為例,就是一首優美的愛情詩。這當然是今人的說法,古人治經,多從教化言,而教化乃自孔子以來之儒家說經者言。故宋以前人解《詩》,多信小序。誠如《四庫全書總目》“毛詩本義”條說:“自唐以來,說《詩》者莫敢議毛、鄭,雖老師宿儒,亦謹守小序。至宋而新義日增,舊說幾廢。推原所始,實發于(歐陽)修?!敝劣谥祆?,作《詩集傳》,受鄭樵之說影響,不信小序,而謂:“凡詩之所謂風者,多出於里巷歌謠之作,所謂男女相與詠歌,各言其情者也。”(《詩集傳序》)自朱熹以後,治《詩》者分攻《序》與宗《序》兩家,角立相爭。至近代,遂盡廢小序,新說異端層出不窮,至今,則無人信《小序》,亦無人信漢儒舊說矣。然則若如當代所說,《國風》盡是民間歌謠,如《關睢》亦是描寫戀愛的作品,其實也離不開對古義的學習和了解。即如《關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句來說,我們可以按照現在的了解說是,那一個幽閑美好的女子,是君子好的對象。這“對象”二字,當然是今人的詞語,如果按照原意可以說是配偶。但即使作這樣很現代的解釋,也仍然離開不了《毛傳》。為什么呢?因為現代的解釋仍然要建立在古注的基礎上。如果不讀《毛傳》,你如何會知道“窈窕”是“幽閑”的意思?幽閑是善、好的意思,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引《廣雅》:“窈窕,好也?!庇忠斗窖浴罚骸榜?,美也。陳、楚、周南之間曰窕。秦晉之間,凡美色或謂之好,或謂之窕?!彼宰x了《毛傳》,才知道這“窈窕”二字可以解為幽閑,解為善、好??梢妼W習《詩經》,是離不開《傳》、《箋》的。其實還不止這樣簡單,“窈窕”并不僅如《毛傳》所說,還有解為“深遠”的,這是指淑女所居處所窈窕深遠,鄭玄《箋》說:“幽閑處深宮貞專之善女?!薄犊资琛犯鼡崱豆{》解為“窈窕者,謂淑女所居之宮形狀窈窕然,故《箋》言幽閑深宮是也。”鄭玄解“幽閑處深宮貞專之善女”,其義有些模糊,到底這“窈窕”是指淑女,還是指居處?孔《疏》徑直解為深宮,但馬瑞辰說《孔疏》誤解了鄭《箋》。不管怎
①么說,“窈窕”一詞是有不同的解釋的,如王肅就據《方言》解為“善心曰窈,善容曰窕”。這又是一種解釋,哪一種解釋更有道理呢?如何取舍判斷呢?可見不讀經、傳,是不可以的。否則就真如電視上的“百家講壇”了,臆度胡說。再如把“逑”解為配偶說,也是有不同意見的?!睹珎鳌分^“逑,匹也。言后妃有關睢之德,是幽閑貞專之善女,宜為君子之好匹?!钡崱豆{》卻說:“怨耦曰仇。言后妃之德和諧,則幽閑處深宮貞專之善女,能為君子和好眾妾之怨者?!边@完全與《毛傳》不同。所以當你將此句譯為淑女是君子好的配偶時,你其實是用的《毛傳》,你并不知道還有另外的解釋。無論你認為哪一種對,但都得要知道毛、鄭是有不同的。而以下各句的訓詁和解釋,全都與這個解釋相關。
②朱熹謂風詩為里巷歌謠之詩,又詆其中男女淫泆自作者二十四首,此說為後世解風詩為男女愛情之作奠定了基礎。然馬端臨《文獻通考》所駁,亦不能說無理。其謂:“鄭伯如晉,子展賦《將仲子》;鄭伯享趙孟子,太叔賦《野有蔓草》;鄭六卿餞韓宣子,子齹賦《野 ①② 《方言》:“秦晉之間,美心為窈,美狀為窕?!?/p>
朱熹以為男女淫泆之詩二十有四:(1)《邶風·靜女》、(2)《鄘風·桑中》、(3)《衞風·木瓜》、(4)《王風·采葛》、(5)《丘中有麻》、(6)《鄭風·將仲子》、(7)《遵大路》、(8)《有女同車》、(9)《山有扶蘇》、(10)《蘀兮》、(11)《狡童》、(12)《褰裳》、(13)《東門有墠》、(14)《豐》、(15)《風雨》、(16)《子衿》、(17)《揚之水》、(18)《出其東門》、(19)《野有蔓草》、(20)《溱洧》、(21)《陳風·東方之日》、(22)《東門之池》、(23)《東門之楊》、(24)《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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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蔓草》,子太叔賦《褰裳》,子游賦《風雨》,子期賦《有女同車》,子柳賦《蘀兮》。此六詩,皆文公所斥以為淫奔之人所作也,然所賦皆見善于叔向、趙武、韓起,不聞被譏。乃知鄭、衞之詩,未嘗不施之於燕享;而此六詩之旨意訓詁,當如序者之說,不當如文公之說也?!笔侵对姟分?,未必即如今人之自以為是也。
《關睢》(閱讀)
《關睢》是《詩經》第一篇,也是四始之第一始,《詩》大序就在此篇之前,歷來受到治經的人的重視?!对娦⌒颉氛f:“《關睢》后妃之德也。”孔穎達《疏》說:“此篇言后妃性行和諧,貞?;?,窹寐求賢,供奉職事,是后妃之德也。”后妃之德為什么要置于首篇呢?《詩序》說:“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故用之鄉人焉,用之邦國焉。”《關睢》是風詩之始,可以風化天下而使夫婦正。夫婦是家,由家至于鄉,由鄉至于國,由國至于天下,是夫婦正則父子親,父子親則君臣敬?!抖Y記·曲禮》說:“天子之妃曰后?!薄蛾P睢》是頌揚文王之妃的。文王之妃有美德,有什么美德呢?孔穎達解釋為:“性行和諧,貞?;拢P寐求賢,供奉職事?!币簿褪恰对娦颉匪f:“是以《關睢》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是《關睢》之義也?!笨追f達說:“后妃心之所樂,樂得此賢善之女,以配己之君子;心之所憂,憂在進舉賢女,不自淫恣其色。又哀傷處窈窕幽閑之女,未得升進,思得賢才之人與之共事,勞神苦思,而無傷害善道之心,此是《關睢》詩篇之義也?!边@里的關鍵是“憂在進賢”上,是誰“憂在進賢”?是后妃呢?還是淑女就是指的后妃。鄭玄和孔穎達,都是將此篇題旨理解為后妃憂在進賢,不淫其色,不忌妒上。但是否就是《詩序》和《毛傳》之意呢?清代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說此淑女即為后妃,非謂后妃求賢也。又說:“后妃求賢之說,始于鄭《箋》誤會《詩序》‘憂在進賢’一語為后妃求賢。不知《序》所謂進賢者,亦進后妃之賢耳??住妒琛凡晃颉缎颉芳啊睹珎鳌放c《箋》異義,概以后妃求賢釋之,誤矣?!卑凑铡睹珎鳌分f,《關睢》是贊美后妃是王之佳偶的意思,所以解“君子好逑”之“逑”為“匹”說:“言后妃有關睢之德,是幽閑貞專之善女宜為君子之好匹。”但鄭玄卻解“逑”為“仇”,取《左傳》之義說:“怨耦曰仇?!庇谑墙狻榜厚皇缗雍缅稀闭f:“言后妃之德和諧,則幽閑處深宮貞專之善女,能為君子和.....好眾妾之怨者?!币粋€“逑”字解釋的不同,就帶來了對詩意理解的不同。按,《毛傳》作“逑”,......《魯詩》作“仇”,《毛傳》釋“逑”為“匹”,《魯詩》作“仇”,當據《爾雅·釋詁》文,亦解為“匹”。然《爾雅·釋詁》以“仇”與“讎”“敵”等合釋,故其義與“逑”之“匹”不同。《毛傳》釋“逑,匹也”,是匹配的意思。故《傳》稱:“言后妃有關睢之德,是幽閑貞專之善女,宜為君子好匹。”《魯詩》用“仇”,乃與“怨”有關。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引《眾經音義》載東漢李巡注:“仇,怨之匹也。怨耦曰仇。”郭璞《爾雅注》則引《詩》曰“君子好仇”作注,可見《魯詩》“仇”字與《毛傳》“逑”字義不相同。劉向世習《魯詩》,《列女傳·湯妃有?傳》云:“《詩》曰:‘窈窕淑女,君子好仇?!再t女能為君子和好眾妾也。”則見《魯詩》以詩中淑女能和好眾妾之怨來解“仇”字。“怨耦曰仇”,出於《左傳》,其與“逑匹”之“逑”不同。馬瑞辰說:“讎怨之‘仇’當作‘仇’,逑匹之‘逑’當作‘逑’。”①可見《毛傳》之“逑”與三家詩“仇”義不同,但鄭玄用三家詩義,故王先謙說鄭玄“用魯說改毛”。
鄭玄改《毛傳》,是服從於他的《詩》學立場的。他先習三家詩,故其箋毛往往以三家詩改毛,以求合其對《詩》的理解。以下各句就建立在不同的解釋之上。“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避舨?,《毛傳》解為接余,是一種水生植物?!睹珎鳌氛f是可以用來事宗廟也,所謂:“共荇菜,備庶物,以事宗廟?!眲t是荇菜可用以祭祀。“左右流之”,流,求、取也。求取荇菜,以備祭祀,但鄭箋卻解“左右”為“佑助”,說是“后妃將共荇 ① 中華書局1989年3月版,2004年第三次印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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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之葅,必有助而求之者。言三夫人、九嬪以下,皆樂后妃之事?!逼浣馀c《毛傳》又不同。鄭玄此解從《魯詩》,《魯詩》則據《爾雅·釋詁》:“詔、相、導、左、右、助,勴也?!惫弊ⅲ骸皠恚澝??!标悊虡骸遏斣娺z說考》說“勴”即“#”(“非”下+“勴”,音“慮”)之省,許慎《說文解字》:“#,助也。”按,“左右”二字,《毛傳》未解,孔《疏》解同鄭《箋》。朱熹《詩集傳》謂荇菜“浮在水面,或左或右,言無方也。流,順水之流而取之也?!雹贇W陽修《詩本義》則解為“左右之人”,均不從鄭《箋》。陳奐《毛詩稽古編》贊成鄭《箋》,駁朱子“無方”之說不合“芼”義。蓋朱子釋“芼”為“熟而薦之”,陳氏說“熟而薦之,於禮當有常所,安得云無方乎?”又駁以“左右”為“左右手”之說曰:“‘佐佑’,俗字也,別作‘佐佑’字,以當‘助’義,非古也?!币浴白笥摇睘椤爸?,牽涉到“淑女”是否即后妃本人的理解,《毛傳》以淑女即后妃,歐陽修、朱熹同《毛傳》,但鄭玄則以淑女為三夫人以下,孔穎達《正義》說:“后妃既有是德,又不妒忌,思得淑女以配君子。”此孔氏援《箋》合《傳》,曲為附會,未合《傳》意。故胡承珙《毛詩後箋》說:“然《傳》意本以‘淑女’
③即‘后妃’,則‘左右’不必如鄭《箋》‘佐助’之義也?!?/p>
至于“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句,《毛傳》只是解釋“寤,覺。寐,寢也?!蹦敲粗髡Z應該還是文王,文王寤寐求此窈窕淑女。當然,這樣解釋,似乎對文王不好,陳啟源《毛詩稽古編》就說:“以淑女為后妃,僅宜于首章耳,次章‘寤寐思服,輾轉反側’,指文王則妨于義?!睘槭裁捶劣诹x呢?文王是圣賢,是行教化于天下的,怎么能對淑女輾轉反側呢?陳氏說如此“則與《月出》、《陂澤》相去無幾,尚得謂性之正乎?”《月出》、《澤陂》都出自《陳風》,《月出》見《作品選》第20頁,《澤陂》有“有美一人,碩大且儼。寤寐無為,輾轉伏枕”語,《毛序》說:“《澤陂》刺時也,言靈公君臣淫于其國,男女相說,憂思感傷焉?!比绱艘?,怎么可以用來解釋文王呢?所以鄭玄說這句詩的主語是后妃,“窈窕淑女”是指幽閑處深宮貞專之善女,“寤寐求之”,是“后妃覺寐則常求此賢女,欲與之共己職也。”以下幾章的解釋就在此基礎上展開。至于“琴瑟”和“鐘鼓”,《毛傳》分別解為“宜以琴瑟友樂之”、“德盛者宜有鐘鼓之樂”,“友之”、“樂之”說的是親近之意,但鄭玄對“琴瑟友之”解為“同志為友,言賢女之助后妃共荇菜,其情意乃與琴瑟之志同。共荇菜之時樂必作。”是說后妃與賢女和好親近,其時琴瑟鐘鼓之樂作。這就是鄭玄所說的后妃不忌妒,不淫其色,思進賢女的意思。這是后妃之德,文王后宮之德化行天下,故天下夫婦正,夫婦正則天下正也。從以上毛、鄭之解看,二家之異是顯而見的,後世在《毛傳》的基礎上更加強了禮教教化的意義。當然,僅就歌詞看,解為愛情之詩,也是合適的。所以現代學者多以為這是描寫愛戀的作品。所謂現代學者,當然是指五四以後受新教育的學者。但也正如有的學者懷疑的那樣,如果是民歌,詩中不應出現“琴瑟”、“鐘鼓”這樣顯然是貴族身份才有的禮樂之器,要知道先民們的詠歌,都是就自己熟悉的事物發詠,且禮制分明,不容用不合自己身份的器物來詠歌。其實詩之作和詩之用,是不同的。詩作可能出于民間,但太師采以入樂,亦加以
④改造,并按照禮制規定施用于不同場合。“二南”在周時是房中樂,的確合于正夫婦的內容。此樂既用于朝廷,則其所具有的意義,自然要合于統治者的意志。日本學者白川靜認為最早賦予《詩》禮教之義的,應當是樂師,他說:“原來《詩》篇傳自宮廷樂師之手,附會解釋 ①②③④
② 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年據宋本排印,1980年重印本。
《清經解》本,道光九年初刻本。
黃山書社1999年8月排印本,第16頁。
鄭玄《詩譜》曰:“風之始,所以風化天下,而正夫婦焉。故周公作樂,用之鄉人焉,用之邦國焉。或謂之房中之樂者?!笔青嵭耙岩远蠟榉恐袠?。後人如朱熹《詩集傳》:“周公??乃采文王之世風化所及民俗之詩,被之筦弦,以為房中之樂。”方玉潤《詩經原始》卷一《國風·周南》:“圣人取之,以為房中樂,以其言皆夫婦昏姻、男女子息之謠,故被之筦弦,可以用之鄉人,用之邦國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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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樂師傳承時代已逐漸滋長產生。”此外,二《南》與其馀諸風有異,雖然正、變風之說未必正確,但二《南》的確有所不同。一是時代可能較早,按,“二南”之名,一般以為是指周公旦、召公奭采邑之南地,故稱二南。周在東,召在西,分陜而治,故二南皆周、召封地以南之詩。《周南》篇目有《樛木》《漢廣》《汝墳》等等,已明言其地矣?!端涀ⅰそ芬俄n詩·周南序》說,其地在南郡、南陽之間。自陜以東,周公治主之,自陜以西,召公主之。《楚地記》說,漢江之北為南陽,漢江之南為南郡。是其境東北至汝,南至江,北至漢也?!墩倌稀菲渚澄鞅敝潦?,東南則至南郡。二《南》之詩,自鄭玄以來均以為文王時,朱熹《詩集傳》亦從之。但也有產生較晚之詩,如《召南·甘棠》云:“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闭俟Q伯,在武王分陜之後,明非可能在文王時。《左傳》、《孔叢子》、《韓詩外傳》及《史》《漢》諸書,均稱此詩作于召公久沒之後,西周遺民追思之詞。又《召南·何彼穠矣》云:“何彼穠矣,華如桃李。平王之孫,齊侯之子?!贝艘嗝鳛闁|遷以後詩?!睹珎鳌?/p>
①將“平”訓為“正”,平王即正王,也即文王,未免太曲解。其次,二《南》詩風和平雅正,方玉潤《詩經原始》說:“其地又多文明象,且親被文王風化,故其為詩也,融渾含蓄,多中正和平之音,不獨與他國異,即古豳樸茂淳質之風,亦不能與之并賡而迭和?!备邓鼓辍对娊浿v義稿》亦說:“二《南》有和他國風絕然不同的一點,二《南》文采不艷,而頗涉禮樂;男女情詩多有節制(《野有死麕》一篇除外)。所謂‘發乎情止乎禮義’者,只在二《南》里
②適用,其他國風全與禮樂無涉(《定之方中》除外)?!惫蚀耍鬃訉Χ赌稀吩u價亦與別的詩不同?!墩撜Z·陽貨》:“子謂伯魚:當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墻面而立也與?”正墻面而立,即謂對墻面而立無所睹見也。又《孔叢子》載:“子曰:吾于《周南》、《召南》,見周道所以盛。”可見孔子對二《南》的重視,亦見儒家將二《南》置于風之首的用意。對于《關睢》,孔子亦說其“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新近發現的楚竹簡《孔子詩論》,亦稱:“《關睢》之攺(怡)也?!笨梢姟墩撜Z》所記孔子對《關睢》的評價不誤。至于《魯詩》說《關睢》是刺詩,則似乎與孔子原意有違。清人姚際恒駁《序》、《傳》之說,以為此詩乃當時詩人美世子娶妃初婚之作,方玉潤《詩經原始》認為姚氏駁《序》、《傳》是對的,但歸之于美世子初婚,仍然膠著。故其以為此詩乃“周邑之詠初婚者,故以為房中樂,用之鄉人,用之邦國而不宜焉?!狈绞戏磳Α缎颉分耐跆χ抡f,但說:“然非文王、太姒之德之盛,有以化民成俗,使之咸歸於正,則民間歌謠亦何從得此中正和平之音耶?圣人取之,以冠三百篇首,非獨以其為夫婦之始,可以風天下而厚人倫也,蓋將見周家發祥之兆,未嘗不自宮闈始耳。故讀是詩者,以為詠文王、太姒也可,即以為文王、太姒之德化及民,而因以成此翔洽之風也,亦無不可,又何必定考其為誰氏作歟?”《關睢》一篇是《三百篇》之首,故古人之解,不論宋儒,即姚、方亦不敢違離太甚,此亦說明《二南》之詩的確有著其特殊之意義,雖今人亦未可完全脫離古說而臆說也。
從以上對《關睢》的分析來看,就研究的角度說,我們不能不顧經學史上的《詩經》學,不能脫離經學侈談文學,當然若論欣賞,則是見仁見智了。
就現代《詩經》研究情況看,可以將《詩經》內容按照我們今日的理解劃分,即如我們所大致分析的這幾類,但應該知道,一旦進入研究,必須要充分了解經學史的事實。
以上以《關睢》為例,旨在說明真正意義上的《詩經》研究,是不能不顧經學史事實而隨心所欲地闡釋的。以今日之愛情詩看《詩經》,大致可以作如下分析:
從我們分析出來的愛情內容看,詩經》愛情題材豐富多彩,塑造了各種各樣的婦女形象,有貴族女子,也有平民百姓。有的矜持,有的則活潑大膽。表現的情感,也是有的熱烈,有 ①② 此解參考游國恩先生《中國文學史講義》,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5月版,第34—37頁。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6月第二次印刷,頁59。
乾元國學 的羞澀。比如《邶風·靜女》(文學史頁70),這是一首男女約會的詩,詩以男子口吻寫幽期密約。詩分三章,第一章是約會時男子焦灼地等待,而女子的調皮、可愛也分明可見。第二章寫女子送給男子禮物以定情,男子幸福地回憶。第三章寫男子對情人禮物的珍愛。詩中少男少女純潔的愛情,似一泓清水,沁人心脾。又如《衛風·木瓜》(講義)這也是寫互贈②定情之物。女子贈以木瓜、木桃、木李,男子則報之以瓊琚、瓊瑤、瓊玖,不在于禮物本身,正如詩中所說,乃在于企盼“永以為好也”。在疊章和歌唱中,禮物都在不斷地轉換,只有這句祝愿之詞,卻始終不變,表明詩人對“永以為好”的珍視和盼望。
以上兩首是對定情那美妙時刻的描寫,而相思相戀,更是《詩經》中的主題。比如《王
③風·采葛》(講義),寫一位男子對情人的思念,表達他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痛苦心情。隨著疊章的變化,詩人的感情也不斷地變化加深。第一章是“如三月兮”,第二章是“如三秋兮”,第三章是“如三歲兮”,月、季、歲的時間轉換,刻劃詩人對情人愛戀的加深。又如
④《鄭風·子衿》(講義),寫一女子思念情人,以己悠悠之心,全系于情人身上。
一、二章微有哀怨,但這哀怨只是相思無奈之情,并非真的哀怨;第三章進一步描繪自己相思的程度。
以上是青年男女的青春戀歌,《詩經》中描寫的愛情生活,豐富多樣,姿彩紛繁。有歡樂的,也有痛苦的,有明快的,也有悵惘的。如《召南》中的《摽有梅》一首,就是一位到⑤了婚齡女子的哀怨(詩見講義)。這首詩以梅子落地,以樹上的梅子由七成而三成的遞減,比喻青春之將逝,盛嘆青春不駐,希望能夠早日締結連理。
⑥與此詩不同,《鄭風·溱洧》則是一首美麗活潑的男女對歌。這一對青年男女在有趣的對白中,表露的是純潔、天真而又微帶調皮之風情。
在《詩經》中,我們看到先民們對愛情的追求,大膽自由,全沒有后世受到禮教約束那樣艱難。雖然如此,也仍然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豳風·伐柯》所說:“伐柯如何? ①
① 《詩小序》:“靜女,刺時也。衛君無道,夫人無德。”《毛傳》:“以君及夫人無道德,故陳靜女以遺我彤管之法。德如是,可以易之為人君之配?!庇纸狻巴堋闭f:“古者后、夫人必有女史彤管之法,史不記過,其罪殺之。后妃群妾,以禮御于君所,女史書其日月,授之以環,以進退之。生子日辰,則以金環退之,當御者,以銀環進之,著于左手。既御,著于右手。事無大小,記以成法。”鄭玄箋云:“彤管,筆赤管也?!彼稳藲W陽修懷疑此說,以為“若彤管是王宮女史之筆,靜女從何得以遺人?”因謂此詩:“據序言:靜女刺時也。衛君無道,夫人無徳,謂宣公與二姜淫亂,國人化之,淫風大行,君臣上下、舉國之人皆可刺,而難于指名以徧舉,故曰刺時者,謂時人皆可刺也。據此乃是述衛風俗男女淫奔之詩爾。”朱熹《詩集傳》即承此說以為是“此淫奔期會之詩也?!?/p>
②《毛傳》:“木瓜,美齊桓公也。衛國有狄人之敗,出處于漕。齊桓公救而封之,遺之以車馬器服焉。衛《詩小序》:“采葛,懼讒也。”《毛傳》:“桓王之時,政事不明,臣無大小,使出者則為讒人所毀,人思之,欲厚報之,而作是詩也?!?/p>
③故懼之?!敝祆洹对娂瘋鳌罚骸安筛鹚詾榻偨?,蓋淫奔者託以行也。故因以指其人而言思念之深,未久而似久也。”
④《詩小序》:“子衿,刺學校廢也。亂世刺學校不修焉?!睔W陽修《詩本義》反對毛、鄭之說,以為:“皆是學校廢而生徒分散,朋友不復羣居,不相見而思之辭爾?!钡祆洹对娂瘋鳌穼ⅰ扒囫啤苯鉃槟凶又骂I,與學校無涉,而認為是男女淫奔之詩,是為得矣。他說:“青青,純緣之色,具父母衣純以青。子,男子也。衿,領也。悠悠,思之長也。我,女子。自我也嗣音,繼續其聲問也。此亦淫奔之詩?!?/p>
⑤《詩序》:“摽有梅,男女及時也。召南之國,被文王之化,男女得以及時也?!睔W陽修《詩本義》以為“乃是男女失時之詩也”,與《序》不同。朱熹《詩集傳》說:“南國被文王之化,女子知以貞信自守,懼其嫁不及時,而有強暴之辱也。故言梅落而在樹者少,以見時過而大晚矣。求我之衆士,其必有及此吉日而來者乎?”然南國既被文王之化,女子嫁不及時,何來有強暴之辱?當以歐陽修所說“男女失時之詩”為得。
⑥《詩序》:“溱洧,刺亂也。兵革不息,男女相棄,淫風大行,莫之能救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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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斧不克。娶妻如何?匪媒不得?!庇秩纭洱R風、南山》說:“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都對婚姻作了規定。這自然限制了青年男女追求婚姻的自由,心中有怨,因而言之于歌詩,《鄘風·柏舟》即反映了青年女子追求婚姻自由,對“父母之命”的反抗,表現了她對愛情的堅貞純一,以及對父母不能理解的憤怒和無奈。和此詩差不多的有《鄭風·將仲子》,這一首詩與前一首不同的是,這個女子在詩中對情人表示了拒絕,為什
①么呢?因為父母、諸兄及人言皆可畏懼。此詩寫出了戀愛中女子內心的矛盾、遲疑,也反映了當時的社會風俗。
《詩經》中的女子,個性分明,有的活潑,有的溫柔,有的熾情如火,有的靜如止水。如《鄭風·山有扶蘇》。這是一個樂觀開朗,天真活潑的女子,她滿懷喜悅地前來與情人相會,然而“不見子都,乃見狂且”,于是她由喜而氣,但這氣并不是憤怒,而是以游戲之筆,笑罵之口吻,來表達內心的失望。
②以游戲之筆來表示愛情的,《詩經》中為數尚不少,如《鄭風·褰裳》即是(見講義)。此詩寫一位少女,徘徊于溱水之等待情人,情人長久不來,姑娘愛怨交加,而產生了種種之猜想:
你要是愛我、想我,你就該淌著水來了!你為什么不來呢?
姑娘徘徊著,蹙眉而思,一陣風掠過,水面漾起一層漣漪,這似乎是姑娘心中的情感之波,于是姑娘說:
你這個傻小子啊,你不愛我,難道就沒有人愛我了嗎?
這樣的情歌就在這樣的哀怨聲中結束了。這正是詩的魅力所在,其無窮意在詩外,由讀者去猜想。鄭振鐸說:“《鄭風》里的情歌,都寫得很倩巧,很婉秀,別饒一種媚態,一種美趣。??‘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似是《鄭風》中所特殊的一種風調。這種心理,沒有有一個詩人敢于將她寫出來!”
③與《褰裳》中女子性格完全不同,《鄭風·狡童》(講義),寫一個失戀的女子深深陷入了痛苦中而不能自拔,以至于吃飯、睡覺都不能正常,這是一個柔弱的、多善感的女子形象。
④以上大都是女子相戀的情歌,若《鄭風·豐》又不同了。詩歌這樣寫道:
⑤子之豐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
⑥⑦子之昌兮,俟我乎堂兮,悔予不將兮。
⑧衣錦褧衣,裳錦褧裳,叔兮伯兮,駕予與行。裳錦褧裳,衣錦褧衣,叔兮伯兮,駕予與歸。
詩歌的前二章寫女子拒絕了情人之后的懊悔,后章則是女子表示自己愿意嫁給男子之詞。值得玩味的是,這個女子為什么要拒絕這男子?既然拒絕之后,為什么又后悔?她對這 ①《詩序》:“將仲子,刺莊公也。不勝其母,以害其弟。弟叔失道而公弗制,祭仲諫而公弗聽,小不忍以《毛序》:“褰裳,思見正也??裢校瑖怂即髧阂病!编嵐{:“狂童恣行,謂突與忽爭國,致大亂焉。”
②更出更入,而無大國正之?!笨住妒琛芬詾楣雍鰹榍f公世子,于禮宜當立,詩人不當刺之。按,《鄭風》《有女同車》《山有扶蘇》《籜兮》《狡童》等,《序》皆稱刺公子忽,不知何故。
③④⑤⑥⑦⑧《詩序》:“狡童,刺忽也。不能與賢人圖事,權臣擅命也。”按權臣指祭仲?!对娦颉罚骸柏S,刺亂也?;枰鲋廊保柍幉缓?,男行而女不隨?!?《毛傳》:“豐,豐滿也?!?《毛傳》:“昌,盛壯貌?!?/p>
《傳》:“將,行也。”《箋》:“亦送也?!?/p>
《毛傳》:“衣錦褧裳,嫁者之服?!薄豆{》云:“褧,襌也。蓋以襌縠為之中衣,裳用錦而上加襌縠焉,為其文之大著也。庶人之妻嫁服也,士妻?(zī)衣纁袡(r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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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滿意么?滿意什么?她不滿意么?不滿意又是什么?
以上是青年男女的愛戀之歌,《詩經》中以婚姻為題材的作品,不僅數量大,內容也豐富。大致可以分為這么幾類:
(一)新婚的歡樂與幸福 《唐風·綢繆》
①這是一首喜慶意味十足的新婚詩,詩人抓住男女初見面那一瞬間的美妙時刻,描寫新人喜悅興奮的心情:“今歹何歹,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是新郎新娘難以壓抑的激動。方玉潤說:“《詩》詠新婚多矣,皆各有命意所在,唯此詩無甚深義,只摹寫男女初遇,神情逼真,自是絕作。”(《詩經原始》)
(二)婚后生活的和諧美滿
婚前愛戀的激動、不安、躁動,固然容易感動讀者,也給讀者帶來美的遐思,但婚后的②美滿、和諧、平靜、幸福,則是愛情的進一步發展?!多嶏L·女曰雞鳴》就是這樣的詩。全詩采用問答方式,寫晨雞報曉而男子仍貪戀溫柔之鄉。妻子賢惠而通達,催促丈夫起床去河邊射獵野鴨和大雁。夫妻之間的恩愛親篤,是一幅怡人家庭圖景。
與此同調的還有《齊風·雞鳴》,亦用對話體寫男人的貪戀床第之私歡。不同的是,這個男人不用去打獵,他應該是一個大夫,企圖懶朝,但女子識大體,怕惹人非議。全詩對白簡潔有趣,情趣盎然,生動活潑。
(三)哀怨類 棄婦之詩
“棄婦現象”在以男性為中心的封建社會里,是一個很突出的現象,文學作品中多有反映,比如古樂府《上山采靡蕪》,又如著名的秋胡故事、朱買臣休妻故事、陳世美故事等。漢魏以后,棄婦漸漸受禮教保護,故負心漢常受輿論譴責,仕途亦受影響。但在先秦,棄婦似乎僅有哀怨而已,僅留下“于嗟女兮,無與士耽”的告誡。《詩經》中著名的作品是《衛風·氓》(課文)。
《毛序》:“刺時也。宣公之時,禮義消亡,淫風大行,男女無別,遂相奔誘。華落色衰,復相棄背?;蚰死Ф曰?,喪其妃耦,故序其事以風焉。美反正,刺淫泆也?!?/p>
又如《邶風·柏舟》,此詩《毛序》說:“《柏舟》,言仁而不遇也。衛頃公之時,仁人不遇,小人在側。”
①《毛序》:“綢繆,刺晉亂也。國亂則婚姻不得其時焉。”朱熹《詩集傳》:“國亂民貧,男女有失其時,而后得遂其婚姻之禮者。詩人敘其婦語夫之辭曰:方綢繆以束薪也,而仰見三星之在天,今夕不知其何夕也,而忽見良人之在此。既又自謂曰子兮子兮,其將奈此良人何哉,喜之甚而自慶之辭也?!狈接駶櫋对娊浽肌凡煌庵熳佣椤皣鴣y民貧”之時,說:“此賀新婚詩耳?!褓夂钨狻仍姡信趸橹?,自有此惝(chang)怳(huang)情形景象。不必添出‘國亂民貧,男女失時’之言,始見其為欣慶詞也?!对姟吩佇禄槎嘁樱愿饔忻馑冢ù嗽姛o甚深義,只摹寫男女初遇,神情逼真,自是絕作?!眲偘?,朱子蓋就《小序》而略加修訂,視《小序》又自為得理之正。
②《毛序》:“女曰雞鳴,刺不說德也。陳古義以刺今,不說德而好色也。”孔《疏》:“言古之賢士不留于色,夫妻同寢相戒夙興。其女曰雞鳴矣,而妻起,士曰已昧旦矣,而夫起,夫起即子興也。此子于是同興而視夜之早晚,明星尚有爛然,早于別色之時,早朝于君,君事又早終,間暇無事,將翱翔以學習射事,弋射鳧之與鷹,以待賓客為飲酒之羞,古士好徳不好色如此。而今人不好有徳,唯恱美色,故刺之。相對與語,故以夫妻釋之?!敝祆洹对娂瘋鳌罚骸百x也。昧,晦。旦,明也。昧旦,天欲旦,昧晦未辨之際也。明星,啟明之星,先日而出者也。弋,繳射,謂以生絲系矢而射也。鳧,水鳥,如鴨青色,背上有文。此詩人述賢夫婦相警戒之詞。言女曰雞鳴以警其夫,而士曰昧旦,則不止于雞鳴矣。婦人又語其夫曰,若是則子可以起而視夜之如何,意者明星已出而爛,然則當翱翔而往,弋取鳧鴈而歸矣。其相與警戒之言如此,則不留于宴昵之私可知矣。”
乾元國學
朱熹《詩集傳》以為女子自作,說:“婦人不得於其夫,故以柏舟自比?!敝熳哟苏f當受劉向《列女傳》影響?!读信畟鳌ばl宣夫人》記曰:
夫人者,齊侯之女也,嫁于衛,至城門,而衛君死。保母曰:“可以還矣。”女不聽,遂入。持三年之喪,畢,弟立,請曰:“衛,小國也,不容二庖,請愿同庖。”終不聽。衛君使人愬于齊兄弟,齊兄弟皆欲與君,使人告女,女終不聽。乃作詩曰:“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巻也?!倍蚋F而不閔,勞辱而不茍,然后能自致也。言不失也,然后可以濟難矣。詩曰:“威儀棣棣,不可選也。”言其左右無賢臣,皆順其君之意也。君子美其貞壹,故舉而列之于詩也。
頌曰:齊女嫁衛,厥至城門,公薨不反,遂入。三年后,君欲同,女終不渾。作詩譏刺,卒守死君。
《列女傳》所記,前人據史傳駁以為無此事。陳啟源《毛詩稽古編》說:“《邶風·柏舟》,朱子據《列女傳》指以為婦人之詩,今觀《列女傳》所記與衛事全不合,不知朱子何以取之?彼以此詩乃衛宣公夫人自誓所作,??夫衛自康叔迄君角,計三十七君,其稱宣公者,止莊公子晉耳。宣夫人始則夷姜,烝父妾也;繼則宣姜,奪子婦也。二姜之外,不聞別娶於齊。宣公卒後,但聞宣姜鶉鵲之醜,不聞更有守義之姜也?!读信畟鳌分f,或云出自魯詩,未知果否?要其妄為此說者,必因《鄘風·柏舟》是共姜自誓之詩,故訛造此事以配之。以宣公當共伯,以宣公弟當共伯弟武公也。鑿空傅會,莫甚於此。朱子則信之,而反移以詆《敘》,何以服人乎?”《列女傳》所記與史事不合,故稱此詩為衛宣公夫人作,不可信。朱熹因為要反對《小序》,故信《列女傳》而疑《序》。陳啟源說:“朱子雖引《列女傳》為證,然為全用其說,而疑為莊姜詩,蓋欲心知其非,特欲借之以助己排《序》耳?!笔聦嵣希熳油砟暌呀浉ㄆ湔f,胡承珙《毛詩後箋》說:“朱子作《孟子集注》,仍用《序》說。考朱子《詩傳序》成於淳熙四年,《孟子集注序》作於淳熙十六年,則是晚年定論,仍從古《序》?!睋耍侵祆渫砟耆杂谩对娦颉贰0?,劉向《列女傳》輯貞烈婦女故事,配《詩》以證,其所采擇,未必盡出《魯詩》,前人已多所分辨。即以此為例,劉向上疏成帝論弘顯傾陷正人,引此詩“憂心悄悄,慍於群小”說:“小人成群,誠足慍也?!闭c《小序》相合,此證《列女傳》引詩可能并非劉向本意。又其《說苑》引此詩後說:“《詩》云:‘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言不失已也。能不失已,然后可與濟難矣,此士君子之所以越眾也。”亦與《序》稱仁人、小人之義合。其後《焦氏易林·乾》及《大過》皆稱:“泛泛柏舟,流行不休;耿耿寤寐,心懷大憂。仁不逢時,復隱窮居。”王逸注《九辯》,引“我心匪石,不可卷也”,及馬融《長笛賦》:“於是放臣逐子,棄妻離友,彭胥伯奇,哀姜孝己,欑乎下風,收精注耳。靁嘆頹息,搯膺擗摽?!倍贾甘坎挥?,而非謂女子。至東晉湛方生撰《貞女解》(《藝文類聚》十八),稱:“志存匪石之固,守節窮居?!眲t是明用《列女傳》。其他如晉人潘岳《哀永逝文》:“中慕叫兮擗摽”、張協《七命》:“?嫠為之擗摽”,皆用“擗摽”一詞,非干《序》義。不過,漢魏以後人或用《詩序》,或用《列女傳》,并不能證明什么,要在西漢人如何解讀此詩。除劉向所用外,西漢時尚見有《孔叢子》所載孔子的議論?!犊讌沧印び浟x》載:“孔子讀《詩》及《小雅》,喟然而嘆曰:‘吾于《周南》、《召南》,見周道之
乾元國學
所以盛也;于《柏舟》,見匹夫執志之不可易也。”《孔叢子》一書,後人有疑其偽書,但并非全書皆偽,其所記材料,往往與古書合,當是孔氏後人輯集孔子事跡、言語之書,未可作偽書看。即以此條記載看,亦與《孟子》評此詩合?!睹献印けM心下》說:“貉稽曰:稽大不理于口。孟子曰:無傷也,士憎茲多口?!对姟吩疲骸畱n心悄悄,慍于羣小’,孔子也。”以此詩比孔子,顯然用仁人、小人之義,與《孔叢子》記孔子的評論一致,故當可相信。又,西漢初年賈誼《新書》說:“夫有威而可畏,謂之威,有儀而可象,謂之文。富不可爲量,多不可爲數。故《詩》曰:‘威儀棣棣,不可選也。’棣棣,富也;不可選,衆也。言接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內外大小品事之各有容志也。”此解亦與《小序》合。王先謙稱時惟《魯詩》,故據以為《魯詩》說,此後世反《毛序》之人又一通病也?!对娦颉酚忻鲹灰溃瑸楹我C失傳之《魯詩》呢?
至於後人說此詩為女子口吻,亦難定論。清抉心主人《詩經匯解》引何楷《詩經世本古義》說:“首章 言飲酒、遨遊,此豈婦人之事?”又引黃元吉說:“胡一桂據‘不能奮飛’句知為婦人之詩,今正以此句知非莊姜詩。婦人從一而終,豈可自飛?而我思古人,實獲我心,莊姜之慍厚和平如此,焉得生欲飛之念哉?”又引秦震宇《詩測》曰:“玩‘亦有兄弟’二句,必同姓之臣所作,《序》說恐不可易。若以為莊姜詩則莊姜係齊東宮之妹,安能自衛
①往訴?且婦人三從,即往訴之,意欲何為耶?”
(四)諷刺類 《邶風·新臺》、《鄘風·牆有茨》、《陳風·株林》。《詩·新臺序》:“新臺,刺衛宣公也。納伋之妻,作新臺于河上而要之。國人惡之,而作是詩也?!薄蹲髠鳌坊腹暧洿耸抡f:“衛宣公烝于夷姜,生急子,屬諸右公子。為之取于齊而美,公取之?!笔谴嗽娝S衛宣公之亂倫,確有其事。詩明顯同情齊女和嘲諷衛宣公,將衛宣公比作癩蝦蟆,同情齊女青春美貌,燕婉之求,卻得此蟾蜍。古代社會中統治者取年輕女子并不罕見,但如衛宣公這樣公然霸占子媳,自然是不合禮法,因而受到百姓的嘲罵。
《牆有茨》與《新臺》有關,《詩序》說:“《牆有茨》,衛人刺其上也。公子頑通于君母,國人疾之而不可道也?!卑矗蹲髠鳌烽h公二年記此事說:“初惠公之即位也,少,齊人使昭伯烝於宣姜,不可,強之。生齊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許穆夫人?!贝苏巡垂宇B,急子之弟(據《史記》,服虔以為急子庶兄)。齊人,竹添井井以為即齊僖公。齊人所以讓公子頑通于宣姜,蓋宣公已死,惠公年少,欲扶置齊在衛的勢力之故。昭伯不可者,據竹添井井說,昭伯早與宣姜私通,此故作虛飾耳。衛國之事,確如《牆有茨》所說:“中冓之言,不可道也?!逼潢P系之混亂,實難理紀。大概是衛宣公(衛莊公之子,桓公之弟)烝其庶母夷姜,生急子,宣公屬之右公子。待急子長,為之娶齊女,因齊女美而私據之,此齊女即宣姜。宣公與宣姜生公子壽及公子朔,宣公以公子壽屬於左公子。左、右公子者,當是指宣公之兄弟,左、右之名,未知其由。夷姜失寵而自縊。宣姜為鞏固自己的地位,和公子朔一起陷害急子。宣公派急子使齊,并派盜賊在半路殺掉急子。公子壽子知其謀,知訴急子,讓他不要去。急子說,不可,棄父之命,惡用子矣!是說棄父母之命,無用於父母也。於是行前公子壽置酒送行,大概急子醉了,公子壽遂乘著急子的車子,打其旌旗以先行,果遭盜賊殺
②害。急子趕來,說其死是我之求也,殺我吧。於是盜賊又把急子殺掉了。宣公死後,惠公(公子朔)立,齊人使公子頑烝於宣姜,又生齊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許穆夫人。其後,衛左、右二公子因怨公子朔構急子,遂廢惠公立急子之弟公子黔牟,惠公奔齊。公子黔牟立八年,齊襄公奉王命伐衛,逐公子黔牟,復立惠公。惠公卒,其子懿公赤立,最後因好 ①②《清儒詩經匯解》,楊家駱主編,臺灣鼎文書局1972年4月影印光緒十四年鴻文書局石印本,第81頁。
《史記·衛康叔世家》所記與此略不同。
乾元國學
鶴而亡國,這才有宋桓公迎衛遺民七百三十人於河,益之共、滕之民,共五千人,立戴公以廬於曹。許穆夫人賦《載馳》,齊桓公派甲士三千人以戍曹。自衛莊公以來,衛國的政治和人倫的確是夠混亂的?!稜澯写摹芬辉?,并不敘事,蓋事難敘也,故曰不可道也、言之醜也。
《陳風·株林》,又是一段醜事。詩刺陳靈公與夏姬淫亂之事,《左傳》宣公九年、十年有記。夏姬本鄭穆公之女,嫁於陳國大夫夏御叔,生子夏徵舒,字南。夏者,或說御叔食采於夏,或說徵舒祖字子夏,故以夏為氏。夏姬與陳靈公及陳大夫孔寧、儀行父宣淫,以戲於朝。此詩即諷刺這種淫亂不堪之事。詩寫陳靈公與夏姬私通,約於株林。株是陳國邑名,當是夏御叔的封邑,株林則指株邑的郊外。陳靈公與夏姬私通,卻打著打夏南的旗號,故《詩》說:“胡為乎株林?從夏南?!标愳`公為何要到夏南的封邑株林去呢?說是去找夏南游的。下句說“匪適株林,從夏南?!边@兩句應連在一起讀,是說陳靈公并不真地去株林從夏南也,言外之意呢?當然是去找夏姬的了,這是詩人的委婉的諷刺法。
第三篇:詩經
詩經·采薇
大意:回想當年我出征時,正值春天,微風吹拂著柔嫩的柳枝。如今歸來之日,一是漫天飛雪的冬天。
思想感情:是寫一位遠征戰士歸來,在回鄉途中,他撫今憶昔,回想自己在軍中的情況與情況。敘述了他轉戰邊陲的艱苦生活,表達了他愛國戀家、憂時傷事的感情。
表達手法:原詩共六章,閱讀材料節選的是第六章的前四句,都是先寫景,再抒情的結構。
景物特點:“楊柳依依”和“雨雪霏霏”表示軍旅生活的漫長,分別描寫了春天和冬天有代表性的自然景物。
春夜喜雨
大意:這一場雨好像選好時候,正當春天萬物生長之時就隨即降臨。細雨隨著春風在夜里悄悄來到,它默默地滋潤萬物,沒有一點聲音。雨夜中,田野間的小路黑茫茫,只有江中漁船上燈火獨自明亮著。要是早晨看看帶有雨水的紅花之地,就會看到在錦官城里的花因沾上雨水而顯得飽滿沉重的樣子。
思想感情:贊美了來得及時、滋潤萬物的春雨,抒發詩人對春夜細雨的無私奉獻品質的喜愛贊美之情。
表現手法:先是詩人盼雨,再聽雨,看雨,最后想雨。
景物特點:對春雨的描寫,體物精微,繪聲繪形,是一首入化傳神,別具風韻的詠雨詩,為千古傳誦的佳作。
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
大意:天邊的明月升上了樹梢,驚飛了棲息在枝頭的喜鵲。清涼的晚風仿佛吹來了遠處的蟬叫聲。在稻谷的香氣里,人們談論著豐收的年景,耳邊傳來一陣陣青蛙的叫聲,好像在說著豐收年。天空中輕云漂浮,閃爍的星星時隱時現,山前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詩人急急從小橋過溪想要躲雨,往日,土地廟附近樹林旁的茅屋小店哪里去了?拐了彎,茅店忽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思想感情:作者筆下這一個個畫面,流露出詩人對豐收之年的喜悅和對農村生活的熱愛。這正是作者忘懷于大自然所得到的快樂。
表現手法:單從表面上看,這首詞的題材內容不過是一些看來極其平凡的景物,語言沒有任何雕飾,沒有用一個典故,層次安排也完全是聽其自然,平平淡淡。然而,正是在看似平淡之中,卻有著詞人潛心的構思,淳厚的感情。在這里,讀者也可以領略到稼軒詞于雄渾豪邁之外的另一種境界。
景物特點:作者用淳樸的語言為我們描寫了一幅秀美的田園風光,字里行間讓人感受到一種恬靜的生活美。
天凈沙·秋
大意:太陽漸漸西沉,遠處安靜的村莊是多么的孤寂。炊煙淡淡飄起,幾只烏鴉棲息在僂佝的老樹上,在殘霞的映照下,那一身羽毛閃閃發亮。忽然,遠處的一只大雁飛掠而下,劃過天際。順著它遠遠望去,山清水秀;再往近處看,霜白的小草、火紅的楓葉、金黃的菊花,在風中一齊搖曳著,顏色幾盡妖冶。
思想感情:曲中雖無“斷腸人在天涯”之類句子,抒情主人公卻時隱時現,在煙霞朦朧之中,傳達出一種地老天荒式的寂寞和淡淡的哀愁。
表現手法:此曲極富藝術張力,一筆并寫兩面,成功地將秋日遲暮蕭瑟之景與明朗絢麗之景融合在一起,把賞心悅目的秋景作為曲子的主旋律,不失為又一篇寫秋杰作。
景物特點:前二句的“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共用了六個圖景: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而其中任何一個圖景,都代表著秋日秋景的蕭瑟氣氛。為了要使這種蕭瑟氣氛活潑起來,於是作者接下來選用了“一點飛鴻影下”作為上半段的結語。如此一來,原本蕭瑟的畫面轉成了活躍,寂寞的秋景彷佛也展現了另一種鮮活的生氣。
第四篇:詩經
《 詩經·蒹葭》
教學目標:
1、掌握有關《詩經》的文學常識。
2、了解《詩經》中愛情詩在內容和藝術表達上的特色。
3、賞析《蒹葭》把握其情感和特色。教學重點:
了解《詩經》中愛情詩在內容和藝術表達上的特色。
把握《蒹葭》其情感和藝術特色。教學時數:四課時 教學過程: 一、二課時
一、關于《詩經》
《詩經》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最初并不叫《詩經》,在孔子時代,《詩經》有兩個名稱:一個是簡稱為《詩》,孔子說:“不學《詩》,無以言。”另一個稱為《詩三百》,這是因為《詩經》共三百零五篇,稱名時便舉一個整數,孔子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钡搅藵h武帝時,罷黜百家學說,單獨提倡儒家學說,尊孔子整理過的書為經典,這樣便確立了《詩經》的名稱,后人也就沿用下來了。
《詩經》又稱為《毛詩》,漢初傳授《詩經》學的共有魯、齊、韓、毛四家,也就是四個學派:魯人申培公傳《魯詩》,齊人轅固生傳《齊詩》,燕人韓嬰傳《韓詩》,趙仁毛亨、毛萇傳《毛詩》,魯、齊、韓三家詩都先后失傳,只存有《韓詩外傳》。我們今天讀的《詩經》,就是毛詩一派的傳本,毛亨作詩注,叫做《毛詩故訓傳》,所以后人又稱《詩經》為《毛詩》。
二、關于風、雅、頌
《詩經》里的作品是按《風》、《雅》、《頌》三部分來編排的?!讹L》有十五國風,共一百六十篇;《雅》又分《大雅》、《小雅》,《大雅》三十一篇,《小雅》七十四篇;《頌》包括《周頌》三十一篇,《商頌》五篇,《魯頌》四篇。
1、風、雅、頌
古人為什么要用它為《詩經》分類呢?這個問題,漢以來的學者有各種不同的說法。經過一千多年的紛爭、探索和近代一些學者的研究,認為風、雅、頌都是樂調名,《詩經》的分類是以音樂為標準的。
“風”就是土調的意思。古人所謂風,多指聲調說的。好象現在的申曲、昆腔、紹興調一樣。《詩經》中的“風”,又稱“國風”,即指當時諸侯國所轄各地域的樂曲,帶有地方色彩的音樂,十五國風就是十五個地方的土風歌謠。
“雅”有“正”的意思,“雅樂”就是“正樂”,對于地方樂而說的,當時把王畿之樂看作是正聲——典范的音樂,《左傳》:“天子之樂曰雅。”風、雅的區別,好像現在地方調和京調的區別一樣?!洞笱拧?、《小雅》之分,眾說不同,大約其音樂特點和應用場合都有些區別?!绊灐笔菍iT用于宗廟祭祀的音樂。古代祭神祭祖是王朝的大典,要扮演歌舞,“頌”就是用于這種場合的一種舞樂。
三、關于賦、比、興
前人從《詩》三百中歸納出所謂“賦”、“比”、“興”的表現手法,概括和總結了《詩經》的藝術技巧,揭示出古代詩歌藝術表現手法的基本特點。賦、比、興與風、雅、頌舊時合稱“六詩”或“六義”。
南宋朱熹認為: “賦者,敷陳其事而直言之者也”,“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保ā对娂瘋鳌肪硪?簡而言之: 賦即鋪陳直敘,就是對事物進行直接的陳述描寫;比即比喻,對事物加以形象的筆況,使它的特征更突出,更鮮明,或更能暴露其本質;興即起興或或發端,即先借用別的事物或所見的眼前之景起頭兒,然后再引出所要歌詠的事。
賦、比、興三者交相為用,互為補充,構成《詩經》表現手法的基本特征。
四、《詩經》中的愛情詩賞析
1、衛風·伯兮
伯兮朅(音怯)兮,邦之桀(通杰)兮。伯也執殳(音殊),為王前驅。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
其雨其雨,杲杲(稿音)日出。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諼(音萱)草,言樹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音昧)。
詩歌分析:《伯兮》以一位在家獨居的妻子內心獨白的方式,表達了對從軍的丈夫的思念之情,其內容、意境及表現手法對后世閨怨詩的創作有深遠影響,是古典 “征夫”“思婦”詩歌的創作母題。
“閨中少婦不曾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 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唐)王昌齡
“打起黃鶯兒,不叫枝上啼,驚醒妾之夢,不得到遼 西。--(唐)金昌緒
小結本詩的藝術特色 1.層層遞進,表現怨思之深
1)英俊丈夫隨王遠征,獨自在家的妻百無聊賴;
2)思念啊、期盼啊,想得頭疼也心甘;
3)思念日深,不堪承受,希望忘憂;
4)久念成疾矣!
2.賦比兼用,曲盡其妙。賦:鋪排敷衍;比:其雨其雨,杲杲日出 3.感情真摯熱烈,富有感染力。
2、鄭風·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3、周南·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fén)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zhēn)。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4、邶風·靜女 靜女其姝,俟(sì)我于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chíchú)。靜女其孌,貽(yí)我彤管。
彤管有煒(wěi),悅懌(yi)女美。自牧歸(kuì)荑(yí),洵(xún)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五、引導學生在賞析的基礎上小結其內容和風格的特色。
(一)、《詩經》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代表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的詩歌創作,其中描寫愛情的篇幅占了很大比重(三分之一多)
(二)、《詩經》中愛情詩的思想內容
1、表達愛情的自由浪漫與純真
2、表達愛情的堅貞
3、表達愛情的難耐的相思之苦
4、對意中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痛苦之情
5、封建禮教壓抑下的屈服與反抗
(三)《詩經〉中愛情詩的藝術風格
1、優美的環境描寫。
2、真切純樸的的抒情風格(熱烈而浪漫,清純而自然;質樸深情,率真與靈動)
3、富有個性的人物形象。
4、具有修辭美與韻律美
(1)賦比興的運用 ;(2)重章與疊句(四言為主,章節復沓,反復詠嘆)(在詩歌中大量運用了雙聲、疊韻、重言、疊字、疊句、疊章的方式,反復詠嘆,使詩句節奏分明,音韻鏗鏘,和諧宛轉,有濃重的韻律美);
三、四課時 教學內容:《秦風·蒹葭》賞析
一、播放歌曲《在水一方》營造氛圍,導入課文
大家剛才欣賞到的這首由臺灣女作家瓊瑤作詞的《在水一方》,是根據《詩經》中的名篇《蒹葭》改編而來的。
《蒹葭》被譽為“詩三百”中最優美的詩篇之一,它以豐富的內涵和美感打動了千百年無數的讀者。秋水蒹葭,千古絕唱,一直吟唱至今。今天,我們就共同來感受一下這水蒹葭的醇厚韻味。
不過,“詩非讀不能品也”,首先,讓我們投入地朗讀全詩。
二、朗讀課文
1、以小組為單位散讀,選出小組中讀的最出色的同學
2、背景音樂響起
(1)請同學朗誦全詩;
(2)師生集體朗讀全詩。
三、分析全詩的音樂美和建筑美
同學們的朗讀頗具感染力,下面就請大家總結一下:為什么我們能夠把它讀得這么美呢?(小組討論)這不僅是因為大家朗讀時十分投入,也因為詩歌獨特的形式。
1、韻腳
蒼、霜、方、長、央
萋、晞、湄、躋、坻
采、已、涘、右、沚
2、疊詞
蒼蒼、萋萋、采采
還有“所謂伊人?”?、“溯洄從之?”?、“溯游從之?” ?
重章疊句,反復吟唱,是《詩經》的特點。
3、詩人用了不同的字眼,對景物的形態和變化,反復進行了描繪(賦)
不同形態 不同時間 不同地點 路途艱難 伊人所在地(無結果)
蒼蒼 為霜 一方 且長 水中央
凄凄 未睎 之湄 且躋 水中坻
采采 未已 之涘 且右 水中沚
總結:該詩四字一句,節奏鮮明而短促,重章疊句、回環復沓,產生了一唱三嘆,余音繞梁的效果。
小結:重章疊句,反復詠嘆一唱三嘆,抒情強烈,易形成一種回環往復的音樂的美感。
四、分析詩歌中所蘊含的豐富的情感
1、古人云:“詩源情而綺靡?!币馑际钦f詩歌因其豐富的情感而精妙華麗。那么,這首詩抒發了詩人什么情感?大家是怎么體會到這種情感的?
[明確]:
(1)思念向往。(通過詩人的上下求索)
(2)執著、堅貞不渝。
(提示:詩人追尋伊人的道路一帆風順嗎?)
“道阻且長”、“道阻且躋”、“道阻且右”通過重章疊句反復的吟唱來突出道路的艱難,這么艱難的道路,詩人仍然一次又一次“溯游”、“溯洄”地去尋找,足見其執著、堅貞不渝。
(3)可望而不可即的惆悵失望。(提示:詩人尋覓伊人尋覓了多長時間?他尋到了沒有?)
“白露為霜”、“白露未晞”、“白露未已”又是通過反復的吟唱來說明詩人尋覓時間之長。他應該是從黎明時分就來到岸邊尋覓伊人,直到旭日東升仍未找到?!霸谒环健?、“在水之美”、“在水之涘”、“宛在水中央”、“宛在水中坻”、“宛在水中沚”說明伊人的位置在不斷變化,與詩人始終是若即若離、可望而不可即,詩人獨自一人面對茫茫秋水久久徘徊,該是多么惆悵啊。
《毛詩稽古篇》中對這種情感作了恰如其分的評價:“夫悅之必求之,然惟可見而不可求,則慕悅益至。惟其慕悅益至,而可見不可求,則失望悵惘愈甚。”我們在追求一種美好事物之時,都體驗過這種心情,越得不到的東西,我們越喜歡,越喜歡,那種得不到的失望感也就越濃重。
2、外在的行為往往是內心情感的折射,除此以外,詩人的情感還可以通過什么來抒發?“一切景語皆情語”,文中的景物描寫對詩人情感的抒發起到了怎樣的作用呢?
A、詩中哪幾句是寫景?
B、這里的景物描寫運用了《詩經》中哪種表現手法?
C、它是怎樣表現詩人的情感的呢?寫了什么景?營造了怎樣的意境?
D、為什么選擇蒹葭?
[明確]:
A、“蒹葭蒼蒼,白露為霜”、“蒹葭萋萋,白露未晞”、“蒹葭采采,白露未已”這幾句是寫景.B、運用的是起興手法,“興”是《詩經》中比較獨特的手法,多為環境描寫,渲染氣氛,烘托情感。
C、“蒹葭”就是蘆葦,在中國古典文學當中有許多基本定型的意象,蘆葦就是其中之一,它與秋水結合,往往能營造出凄涼蕭瑟、迷離朦朧的意境。而這種凄涼迷離的秋景與詩人追求伊人時的如癡如醉以及追求不獲的失望惆悵是和諧統一的。
D、另外,蘆葦的特點是纖細修長,柔而堅韌,詩人對“伊人”的情感不正是柔情似水而又堅貞不渝的嗎。
詩人寫景只用了8個字、兩句話,卻給與了我們無限的想象空間,美麗的景、動人的情全都濃縮在這短短的三章之中?!对娊洝肪嘟裼袔浊曜笥?,同時期世界上的許多民族恐怕尚未開化,而我國人民已經可以吟唱出這么細致、雋永詩歌作品來了,真是太了不起了。讓我們再來讀讀這首詩吧,再來品味它那醇厚的韻味吧。
男女生分部分朗讀全詩,再度感受詩歌的韻味。
五、想象“伊人”的形象
詩人苦苦追尋的“伊人”是怎樣的一個形象呢?大家是如何感受到這種形象的?詩中并沒有描寫伊人的面貌,甚至連她的大致輪廓都沒有,你們為什么覺得她就是美麗高潔的?
[明確]:通過詩人熱切執著的追求,可見“伊人”必然是個美麗高潔的人。蒹葭的修長柔韌也可視為“伊人”的形象:柔美修長而堅貞高潔。這種美盡管沒有直接描寫,卻留給我們豐富的想象空間。
其實,不單伊人的面目是模糊的,“詩人”的面貌、身份同樣是模糊的,還有,他究竟是怎樣追求的?運用了什么手段?走了多少路程?詩中都沒有交待,只是反復吟唱“溯游從之”、“溯洄從之”,這也給了我們無限的遐想空間。這種距離美再次體現了《蒹葭》的含蓄朦朧的特點。
六、分析“伊人”的多層內涵
因為伊人身份、面目的含蓄朦朧,千百年來讀者對“伊人”的解讀也是眾說紛紜。對伊人的不同理解也導致了主題的多義性。那么,大家是怎么理解“伊人”的?詩歌的主題是什么?
(老師收集了歷來對此詩的解讀,在此與大家分享一下。)
[明確]:(1)“愛情說”:近代學者余冠英認為“這篇似是情詩,男或女詞?!?翻譯家許淵沖就將這首詩譯成a love song,伊人是the lover。
(2)“明志說”:“伊人”象征高潔品質,代表自己對美好高潔品質的追求。
(3)“諷刺說”:漢代《毛詩序》中說“《蒹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禮,將無以固其國焉?!币馑际钦f這首詩是諷刺秦襄公的,因為他不遵守周禮,因此將招來亡國之禍。(東漢鄭玄《詩箋》:“秦處周之舊土,其人被周之德教日久矣,今襄公新為諸侯,未習周之禮法,故國人未服焉?!彼^“伊人”是“知周禮之賢人,乃在大水之一邊,假喻以言遠”。)
(4)“求賢說”:清代學者姚際恒認為 “伊人”是春秋時代一位隱居水邊的賢人,該詩表達了君主求賢招隱之意。
(5)“人生哲理說”:涵蓋了世間各種可望而不可即的人生境遇:情人難得、知音難覓的悵惘,仕途坎坷、功業未遂的憂思,理想幻滅、前途渺茫的失望。
“伊人”是一個具體而縹緲的目標,他(她)或許是詩人思念追尋的愛人,或許是千載難逢的知音,或者是明君尋覓的賢臣,或者是一種崇高的理想??似可知但又不得而知。這種借美人來表現一定主題的寫法對后世影響頗深,比如曹植的《洛神賦》、戴望舒的《雨巷》等等。清代葉燮在其《原詩》中指出:“詩之至處,妙在含蓄無垠,思致微渺,其寄托在可言不可言之間,其旨歸在可解不可解之會;??言在此而意在彼,所以為至也?!薄遁筝纭肪瓦_到了這種境界,它的這種主題的多義性恰恰又一次體現了詩歌含蓄朦朧的特點,而這種含蓄朦朧正是全詩著力營造的意境美。也是百讀不厭的原因所在。
七、布置作業
1、總結有關《詩經》的而文學常識
2、結合《蒹葭》一詩談談重章疊句的手法的作用。
第五篇:詩經
《詩經·王風·丘中有麻》這首詩只有三章,章四句,表面上看起來并不復雜,但是對于詩的內容以及詩中人物的姓名,卻仍有爭議,迄無定論?!缎⌒颉吩疲骸啊肚鹬杏新椤?,思賢也。莊王不明,賢人放逐,國人思之而作是詩也?!泵J為是“思賢”詩,《箋》、《疏》并無異議。[1]《傳》的故訓由于最接近于《詩經》時代,大體上是可信的。但是,對于“國風”中某些詩篇的詩旨,尤其是那些反映男歡女悅的情愛詩篇,囿于思想的保守性,《小序》往往牽扯到帝王后妃的身上,其說多半不可考之于史。自然亦有少數可考者,如《鄘風·君子偕老》、《邶風·新臺》、《齊風·南山》、《齊風·載驅》、《陳風·株林》,但大多數情愛詩篇,往往是詩人即事即景抒情之作,并不反映什么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何可考耶?竊以為《丘中有麻》就屬于此類民歌。對于這些詩歌,只能就詩論詩,味之以文情,審之以辭氣,衡之以語法,核之以訓詁,來探索其主題。朱喜作為一個理學家,思想也是保守的,但他的《詩集傳》尚能遵循就詩論詩的原則,如《丘中有麻》,朱子就認為是一首愛情詩,其說一出,后人多有信之者,但朱說亦有瑕疵。朱子云:“子嗟,男子之字也。”“子國亦男子之字也?!薄爸?,并指前二人也?!痹谑渍轮笤u點曰:“婦人望其所與私者而來,故疑丘中有麻之處,復有與之私而留之者,今安得其施施而來乎?”[2]果如朱子所言,婦人私會二人且二人均贈其佩玖,揆之以情理,今天雖然有如此荒唐之事,但在古代確是夠大膽的了,縱有,當事人也不會形之于詩,即使作詩人未必詩中人,亦不會如此津津樂道地賦之于詩。程俊英、蔣見元《詩經注析》引崔述《讀書偶識》駁那些認為《齊風·東方之日》是諷刺詩者,曰:“夫天下之刺人者,必以其人為不肖人,乃反以其事加于己身,曰我如是,我如是,天下有如此之自污者乎?”[3]其理亦可用于此?!对娊洝分写_有刺淫刺穢之詩,如《新臺》、《南山》、《載驅》、《株林》,但決非當事人自作或以當事人口吻所做。《株林》刺陳靈公,作為一國之君,竟然偕大夫孔寧、儀行父通于夏姬,君臣宣淫,終為夏姬之子夏征舒所弒。朱子評曰:“靈公淫于夏征舒之母,朝夕而往夏氏之邑,故其民相與語曰:君胡為乎株林乎?曰:從夏南耳。然則非適株林也,特以從夏南故耳。蓋淫乎夏姬,不可言也,故從其子言之,詩人之忠厚如此”[2]。真正有傷風化、有悖人倫之事,旁觀者亦羞以道之,正如《鄘風·墻有茨》所云:“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由此觀之,《丘中有麻》至少不是婦人歌詠與兩個情人茍且之事?!对娊涀⑽觥氛J為《丘中有麻》“也不像朱熹所說的這位女子和子國、子嗟父子有私情,而這二人在丘中有麻處又為新歡所留?!对娊涀⑽觥贰闭J為朱子和方玉潤都將“留”解釋為挽留之留,致有此誤。竊以為誤則誤矣,因為倘若“留”解釋為挽留之留,第三章“彼留之子,貽我佩玖”語句不順,但朱子并沒有說子國、子嗟是父子,齊襄公淫乎其妹,實有其事,而這首民歌,查無史據,父子聚麀,有悖天倫,以朱子之智慧及其人生哲學,斷不會作如此主觀臆測。方玉潤《詩經原始》亦誤解了朱子,他說:“子嗟、子國既為父子,《集傳》且從其名矣,則一婦人何以私其父子二人耳,此真逆理悖言,不圖先賢亦為是論,能無慨然?惟是《序》、《傳》亦有所疑,子嗟、子國既為人名,則‘之子’又何指?”方氏又駁姚際恒“嗟”、“國”皆為助辭說,曰:“嗟為助辭可也,國亦為助辭乎?”方氏主張嗟為助辭,國即“彼國”之“國”,猶言彼留子于其國,其國不可久留也,何不就我?方氏主張此詩為招賢偕隱之詩,云:“《丘中有麻》招賢偕隱也,周衰,賢人放廢,或越在他邦,或互相招集,退處丘園以自樂?!盵4]竊以為詩中看不出招賢偕隱的痕跡,更何況“彼留子嗟”、“彼留子國”、“彼留之子”明顯為同一種句型,而按方氏說,獨獨“彼留子國”要在“國”前加“于”才能解通。高亨的《詩經今注》認為《丘中有麻》是“一個沒落貴族因生活貧困,向有親友關系的貴族劉氏求救,得到一點小惠,因此作詩以述其事。”[5]《傳》以為子國為子嗟父,而高亨以為子國是劉氏家族的另一個人的名字,把“彼留之子”解釋為“那劉氏的人們”。竊以為這種解釋值得商榷,因為《詩經》時代人稱代詞固然無單復數之分,但是“子”是名詞,無論是用來替代第二人稱代詞還是作為偏正結構的中心語,“子”指二人或二人以上這樣的用法恐怕沒有,此種情況,先民是用加數詞的方式來表示的,如《邶風·二子乘舟》。其次,既然是沒落貴族救助于劉氏,劉氏施與一點小惠,恐怕還不至于“貽我佩玖”。竊以為贈玉不外乎以下三種情況,或是主恩浩蕩,或是朋友之間因有深情厚誼而分手脫相贈,寄予平生一片心,或是戀人或夫妻之間情到深處感情的流露和表示。筆者認為此詩按第三種情況來理解更顯得貼切、自然,把詩理解為女子的口氣更為吻合。正因為“貽我佩玖”是愛情成熟的標志,故女主人公反復詠嘆之,此所謂“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詠也。引文見《大序》)。
程俊英、蔣見元《詩經注析》的說法令人耳目一新,他們認為:“這是一位女子敘述她和情人定情過程的詩。首先敘述他們二人的關系,是由請子嗟來幫忙種麻認識的。后來又請他的父親子國來吃飯。到明年(應說‘第二年’)夏天李子熟的時候,他們才定情,子嗟送她佩玉,作為定情的禮物。”[3]這種說法,筆者大體贊成,但仍有疑問。首先,這種說法固然解釋了詩中何以出現兩個男人的名字,但仍不能令人信服,因為,子國既為子嗟父,女主人公直呼戀人父,就顯得不恭。據我所知,《詩經》中沒有直呼戀人名字的詩篇(一般用代稱),更何況連姓帶字,更何況稱戀人之父連姓帶字?其次,筆者認為此詩作為敘事詩欣賞還不如作為抒情詩欣賞,因為作為抒情詩欣賞不須那么多猜測,我主張,“丘中有麻”、“丘中有麥”、“丘中有李”首先應作為起興手法來理解,這是國風多數詩篇常用的表現手法,其次《詩經》的起興雖說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也,但并非與所詠之事毫無關聯,恰恰相反的是往往是有所關聯,如這首詩的起興,就反映了季節的變換,“丘中有李”寓意愛情的成熟,“貽我佩玖”是愛情成熟的標志,正如《衛風·木瓜》所寫:“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非報也,永以為好也?!?/p>
《丘中有麻》是一首愛情詩,聞一多先生信之不疑。他認為“將其來食”之“食”是性欲的廋語,古謂性的行為曰“食”,如《株林》“朝食于株”,而“將其來施施”,《顏氏家書·書證》:“江南舊本單為施”,聞氏認為施指天施地生之施,亦是性欲的廋語(見《風詩類鈔》)[6]。果真如此,施與食對文同義,全詩皆為四字詩句。這是極有可能的,從風格上來說,《詩經》里不乏大膽、潑辣的愛情詩篇,從結構上來,全詩唯一的五言詩句“將其來施施”在詩中也顯得不相稱??赡苁且驗楣湃苏`解了施字之義,故又加一施字,這樣一來,“將其來施施”就有語法問題了,因為他處不再有“來施施”的說法,按上古漢語語法,只能說,施施而來,或曰其來施施,或如《孟子》言:“施從良人之所之”、“施施從外來”,置于介賓短語前。從口氣、語法、結構、古訓等方面全面權衡,筆者認為《丘中有麻》作為一首愛情詩,最無疑義。既然《丘中有麻》是一首愛情詩,那么詩中所歌詠的男子如是二人甚至是父子二人,那是不可思議的。即使不是一首愛情詩,也同樣令人費解,“貽我佩玖”者是誰呢?故姚際恒、方玉潤有“嗟”為語助說,立意彌合這一矛盾,而黃焯先生有互足說,立意解決這一問題。《毛詩鄭箋平議》焯案:“首章《傳》云:‘丘中磽確之處盡有麻麥草木,乃彼子嗟之所治?!秱鳌方y三章為言,則次章之麥,卒章之李,皆以為子嗟所治也。其知子國為子嗟父者,以卒章稱子嗟為‘彼留之子’,明次章子國為子嗟父矣。詩有重章互文以足意者,此篇次章言子國,蓋下省‘之子’之語,末章言‘之子’,蓋上承‘子國’為言,意皆謂彼劉子國之子,而為子嗟之變文耳?!盵7]黃氏發明《毛傳》,指出名字不同其因在于變文以協韻,是正確的。不過,竊以為不必如此征實也,子嗟、子國無非是女主人公戀人名字的代稱而已,正如《鄭風·山有扶蘇》之子都、子充,無非是美男子的代稱而已?!秱鳌吩唬骸白佣?,世之美好者也。”竊謂嗟、國、都、充是常用字,可以想見是當時的男子取字的常用字,如子產之父就叫子國,至于子都,《孟子》曰:“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也”,春秋鄭大夫公孫閼即字子都,都,美也,《詩》曰:“洵美且都”(見《鄭風·有女同車》),充亦有美的意思,古人認為充實而有光輝,是美也,嗟,嗟嘆之,以上諸字,以其常見,故詩人信手拈來作為美男的代稱或情人的代稱,故子國、子都與歷史上的真實人物并無多少關聯。同樣,《鄘風·桑中》亦更換所思者之名以協韻,詩是以一個男子的口氣寫的,首章云:“云誰之思?美孟姜矣”,次章換云“美孟弋矣”,卒章更言“美孟庸矣”。朱子曰:“姜,齊女,貴族?!薄蛾愶L·衡門》曰:“豈其取妻?必齊之姜?!泵辖獮槊琅拇Q,用來稱呼情人??追f達疏《陳風·東門之池》“彼美淑姬”曰:“美女而謂之姬者,以黃帝姓姬,炎帝姓姜,二姓之后,子孫昌盛,其家之女美者尤多,遂以姬姜為婦人之美稱。”[1]陳奐《詩毛氏傳疏》考訂,“淑”為“叔”之誤,陸德明《經典釋文》本作“叔”[8],叔姬如孟姜也,孟(伯)、仲、叔、季為排行,古代女子無名無字,故稱之排行和姓。孟姜、子都為代稱,大家不會懷疑,孟弋、孟庸、子充根據文理,亦為代稱,是不必去考證也無法去考證是否實有其人的。同理,子嗟之名亦不可考。如承認《山有扶蘇》、《桑中》換名以協韻,則《丘中有麻》換名以協韻,極有可能。綜上所述,我們可知,這類男歡女悅之詞,多半以男女一方的語氣寫出,詩中主人公的情人名字均為代稱,并非實名。后世猶有此風,如《孔雀東南飛》、樂府民歌《陌上?!防锏摹傲_敷”即為美女的代稱。總而言之,筆者認為《傳》以子國為子嗟父,并無實據,不過是從下文“彼留之子”猜測出來,其實“子”在《詩經》指男子或女子比指兒子更為常見。筆者認為,“之子”,是子也,有如《東方之日》“彼殊者子”之“者子”。王引之《經傳釋詞》曰:“之,是也。故《爾雅》曰:‘之子者,是子也。’”“之”為“者”之借詞,《說文》曰:“者,別事詞也?!辈贿^,之字在《周南·桃夭》“之子于歸”中顯然是指示代詞,“彼留之子”、“彼殊者子”中的之字、者字指代意義已虛化
最后,筆者想從文學語言的角度,通過對詩的修辭以及句法研究,對《丘中有麻》“留”通“劉”說予以獻疑。如果“留”通“劉”作為姓氏,“彼留子國”、“彼留子嗟”、“彼留之子”這樣的句子不僅無文采可言,實在不象詩句,而且《詩經》也沒有這樣的句型?!傲簟北究赏ā皠ⅰ保纭洞笱拧こN洹贰安涣舨惶?,三事就緒”,陳奐《詩毛氏傳疏》:“留,古劉字。《武》,《傳》云:‘劉,殺也。’處,猶安止也。《傳》意以誅其君,釋經之留。吊其民,釋經之處。兩不字,皆發聲也。”[8]留也是姓氏,《廣韻·尤韻》:“留,姓。出會稽。本自衛大夫留封人之后??”,一說即古劉字。我認為這是可信的。但我認為《丘中有麻》中的“留”通“劉”,就詩之本事而言,《傳》并無實據,故朱熹、姚際恒、方玉潤不從《傳》說。如上文所述,稱人以字,表示尊敬,再加上姓氏,則有畫蛇添足之嫌,若是晚輩稱長輩,還顯得不恭。更重要的是,留作為姓氏,“彼留之子”語句不順,有點類似的句子有《陳風·東門之枌》“子仲之子”,但后者流暢一些,詩人何不曰彼留氏之子或彼子國子?竊以為“留”可通“懰”,因為《陳風·月出》“佼人懰兮”之懰字,《經典釋文》本作劉,劉當是《詩經》原字,心旁為后人所加,《說文》無懰字,懰亦作嬼,《埤雅》:“嬼,妖也?!薄稄V韻》:“嬼,美好。”妖亦美好也。表示殺的意思,《說文》有鎦字,古書亦借用留字,如《荀子·議兵》:“不屠城,不潛軍,不留眾”,按理,表示美的意思,古書自然也可能借用留字、劉字,因為劉、鎦皆從留得聲。聲符相同,古多通假,之所以如此,有兩種情形,一、聲符是古字,后人加意符,形成形聲字,許多古今字就是如此形成的;
二、當時古人以字代詞時,不可能像今天這樣有規范化的要求,更何況,匆促之間也來不及深思熟慮,求其音同音近可矣,故聲符相同者而多借用現象。加之,國風是民歌,采風者記下來苛求其字字本字,那是不可能的。即使今天采風,也做不到,因為現在的民歌,也像古代的民歌一樣,有些詞,是本無其字的。故《詩經》中一篇之內尚且本字、借字同現,何況是不在同一篇呢?古書中劉、鎦、榴、瘤、鶹皆有借用留[10]的現象,最初本無其字也;又劉,為木名,字亦作榴(與石榴有別,見《爾雅·釋木》),《文選》左太沖《吳都賦》“ 榴御霜”,榴,一本作劉;古“瀏亮”亦作“溜亮”,流亦通留,因為劉、留、流同音也?!段倪x》潘安仁的《笙賦》:“懰檄糴以奔邀,似將效而中匱”,李善注引《埤蒼》:“懰,留宿也”,懰自然是留的借字。由此觀之,留與劉、懰本可相通。劉或懰字表示美貌,《詩經》中僅《月出》一例,似乎是孤立的用例,但如果我們把與其音同音近的一系列詞聯系起來來看,它是不孤立的。《月出》用劉字,不過是借音,毫無疑問,當時有這樣一個詞表示美的意思,與留、劉同音,其本字當為僚也,《說文》:“僚,好皃”(即美貌)?!对鲁觥肥渍铝抛?、卒章燎字,與懰字互文同義,陳奐曰:“燎,當作嫽。??《方言》、《廣雅》云:‘嫽,好也’?!薄墩f文》:“嫽,女字也?!盵8],嫽與嫽音義同,因嫽是美好義,故女人用做表字。此三字同聲同為來母,上古韻部同為幽韻,好亦幽韻字。竊以為僚、懰、燎三字民歌本為一詞,載之于書,寫成了不同的字。從留得聲的字,多有美的意思,應該不是巧合,留,流也,《詩經·鄭風·溱湋》“瀏其清矣”,水以清而流動為美,人們常以行云流水以喻文章流暢之美,馬跑得快,今人猶說“跑馬溜溜”,亦并非無因也,溜溜本是形容流水的,形容馬,行云流水意也,故古俊馬曰騮;瑠,琉璃,流光溢彩,故曰瑠、琉;琉實際上也是從流得聲,旒亦如此,旗之飄揚似流也,故古之冕飾或垂玉,造字為上下結構,上為流字,下為玉字,徐鍇《說文解字系傳》曰:“自上而下,動則逶迤,若水流也”,字亦作鎏,經典借用旒字,鎏還可指美金也;柳字得聲之由亦如此;璙與留、流同音,《系傳》曰:“金美者謂之璙,然則璙亦美玉也”[10];榴為安石榴的簡稱,本是外語借詞,古人借用留然后造榴字,不為無因,因為石榴子光溜溜的。綜上所述,從古人用字的習慣上來說,《丘中有麻》“留”可與《月出》“劉”(懰)相通,而皆為“僚”之借字。如上所述,“留”作為姓氏,“彼留之子”義有不安,但如通“懰”(從共時的角度應該說通“僚”),表示美貌,如此句型,則《詩經》中不顯得孤立,如《月出》“彼姝者子”。竊以為“彼留之子”與 “彼姝者子”不僅結構完全相同,而且意思也相同?!对娊洝分薪Y構相同的句子還有《秦風·黃鳥》“彼蒼者天”,而《苑柳》“有苑者柳”,《小宛》“有漼者淵”之類的句子句前用詞頭“有”,竊以為此處“彼”已虛化,與“有”并無實質差別,這種句型可以表示如下:彼(有)形容詞 之(者)邏輯主語。亦有不用詞頭者而形容詞重疊者,如《四牡》“翩翩者鵻”,《皇皇者華》、《菁菁者莪》、《裳裳者華》、《漸漸之石》(首句與標題同)。亦有“彼”置于形容詞之后者,如《召南·小星》“嘒彼小星”,《信南山》“信彼南山”。大體相同的句子還有上文提到的“彼美淑姬”、《鄭風·有女同車》“彼美孟姜”以及《小雅·都人士》“彼都人士”,此三句與“彼留子嗟”、“彼留子國”同。由此觀之,《丘中有麻》“彼留子嗟”、“彼留子國”、“彼留之子”整齊而有變化,而按舊說,則會打破這種整齊的美感。如果“留”通“懰”,那么這些詩句就不再是簡單地呼喊對方,而是在詩句中帶有贊美和欣賞的字眼(此種情況《詩經》中比比皆是),那么此詩用反復和呼告的手法,這實在是女主人公深情的流露。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丘中有麻》是一首愛情詩,女子盼望意中人親近她,最終如愿以償,對方贈送佩玖作為定情物,故她情不自禁地唱出這首歌。每章中間二句,是呼告,也是嘆美之詞,或因情之所系,或因盼之心切,或因意中人“貽我佩玖”而內心喜悅,故反復詠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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