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中國古代書論綱要
中國歷代書論精選集
一、王羲之·題衛夫人筆陣圖后 二、索靖·草書狀
四、趙壹·非草書
五、崔瑗·草書勢(含今譯)
六、蔡邕·篆勢、筆論、九勢
七、虞龢 論書表
八、論用筆十法
九、書品[節錄]
十、王羲之·自論書
十一、書論:清—康有為《廣藝舟雙楫》
十二、事兒而書論:清—包世臣:《藝舟雙楫》
十三、書論:清—劉熙載:《書慨》
十五、書論:宋—米芾《海岳名言》
十六、書論:唐—孫過庭《書譜》
十七、書論:唐—張懷瓘《書斷》
十八、書論:南朝齊—王僧虔《論書》 十九 書論:南朝齊—王僧虔《筆意贊》 二十 書論:晉—王羲之《題筆陣圖后》 二
十一、傅山·散論 二
十二、歐陽修·六一論書 二
十三、元·陸友纂《墨史》 二十五·魏錫曾篆刻論
二十六、董其昌《畫禪室隨筆》卷一·評古帖
二十七·董其昌《畫禪室隨筆》卷一·跋自書
二十九·董其昌《畫禪室隨筆》卷一·評法書
三十·董其昌《畫禪室隨筆》卷一·論用筆 三十一·馮班《鈍吟書要(節錄)》 三十二·姜夔《續書譜(節錄)》 三十三·鄭杓、劉有定·衍極并注 三十四·書論:秦—李斯《論用筆》 三
十五、書論:漢—蔡邕《筆論》 三十六·書論:南朝齊—王僧虔《筆意贊》
三十七·鐘繇《用筆法》
三十八·書論:南朝齊—王僧虔《論書》
三十九·書論:宋—米芾《海岳名言》 四十·古代名人論書法名語集粹 四十一·衛恒《四體書勢》
三、衛夫人 筆陣圖
第二篇:學書論
學書論
學書大原在執筆得法,法得,雖蜂臨近代名人書亦佳,否則日摹鐘王,去之遠甚無益也。
凡事有志竟成,況學書一道,今見豈不如古哉?按《九成》、《皇甫》、《虞恭公》等碑皆晚年書,初歲未必即佳,人茍英年刻勵精進,奚虞難成?要在不自發耳。
學書貴真有得,非徒宗派之高,遂足抺蔑一切也。學書宜少年時將楷書寫定,始是第一層了手。作書點畫鉤磔,轉折挑剔,須氣貫神足,否則松懈。如蛇之斗,兩頭皆有力;又如舞流星,彎曲百轉,而力則直。真行宜方,草宜圓。真參八分,草參篆籀。草書轉折,宜圓不宜方。后人法不如古,若蘇、米草書,遂多主方體,蓋其臨唐碑楷法熟,草非其所長也。
語云:“草不可雜行,行不可雜真。”結體要純之謂也。作書下筆,須步趨古人,勿依傍。歐書健勁,而筆則提空。接《執筆論》手書第4頁。
宋碑不及唐碑。唐人書鋒棱俱出,而宋人不能。寫透歐書,碑版皆可書矣。至李北海則以行為楷者也。
學右軍草書必參大令,以其氣勝也。
書法趨骨力剛健,最忌野。學北海《大照禪師》如登山。褚字筆筆藏鋒,而筆筆出鋒。歐字易寫細長。褚字忌寫橫。褚字崩開,寫圓尤易為力。歐字則轉筆直就下來,較褚尤難。《蘭亭》亦然。
學書如窮經,先宜博涉,必博,而后反約。不博,約于何反?
晉人尚韻,唐人尚法,宋人尚意,元明尚態。唐太宗字全行以逸意。學書者見太宗字,而后始敢放筆。
孫過庭《書譜》,初學草書者不可學,恐寫散了。結體不外分間布白、因體趁勢、避讓排迭、展促向背諸法。一字拆開,則各字成形,合則全體入彀。
學書忌浮論而無實功。(愛而不學知不真,學而不篤得不深。)
孫過庭云:始終平正,中則絕險,終歸平正。須知終之平正,與知終之平正,與始之平正不同;始之平正,結構死法;終之平正,融會變通而出者也。此中節次,躐等不得。學書得傳法,無功夫,亦不能成家也。
楷書有法可守者莫如歐,蓋歐書結構,毫釐不忽。臨歐不慮飄,恐不韻,臨褚不慮靈,恐不實。將蘇長公《羅池廟帖》掛壁間觀玩,實實增長筆力。臨《多寶塔》,著意去臨,不甚相遠;脫手寫,欲筆筆相似,竟難。
《潁上蘭亭》、《黃庭》,初上來不可學,其字提空筆尖寫的,骨合于內,全是一點筋盤轉,初學恐流于輕薄軟弱。
學歐字時以顏字為太肥,學趙字時以歐、顏為太瘦、太板,學米字時以趙字為近俗,學董字時以米字為太縱。及復學歐、顏諸家,以董字氣骨弱,近小。當未解時,看古人字皆有毛病,到于今方知古人皆有不能及處。
臨法帖固須得全本。全本字多,多則楷模備。得舊搨本與搨手精,則肥瘦不失。精神充足。而緊要總在執筆得法,執筆不得法,縱令臨古人墨跡,皆無是處也。
學書一字一筆須從古帖中來,否則無本。早矜脫化,必偭規矩。初宗一有,精深有得。繼採諸美,變動弗拘。斯為不掩性情,自閉門經。
工追摹而饒性靈,則趣生;恃性靈而厭追摹,則法疏。天資既高,又得筆法,功或作或輟,亦無成就也。
學假晉字,不如學真唐碑。
歐字《皇甫碑》、《虞恭公碑》,皆七八十歲時書。《九成宮》在前,較《皇甫》難學。《九成》氣味靜而風韻含蓄,《皇甫》、《虞恭公》則全憑力量刻入。
學右軍字,其用意如學行書;學歐、褚諸家字,其用意如學楷書。
學書勿惑俗議,俗人不愛,而后書學進,尤要真心追摹古人。
用軟筆,令管少側,鋒則外出,筆肚著紙,然后指揮如意;用硬筆,令管豎起,則筆鋒透紙背,無澀滯之病。
昔人謂學楷書舍《化度》、《九成》無入手處,然《化度》不及《九成》諸碑也。蓋以其身分未到,人看去易于學習,因極稱之耳。《九成》在《化度》之后,故高于《化度》;《虞恭公》在《九成》之后,又高于《九成》。至《東陽蘭亭》,渾樸精勁,依樣右軍,更駕諸碑而上之矣。
學草書,必須學智永《千字文》,蓋其字多,偏旁俱備也。
接《淳化閣??》后一頁。
《淳化閣? 十七帖》,寥寥數帖,其體不備,必合之而后得其全。
字須臨唐碑,到極勁健時,然后歸到晉人,則神韻中自骨氣,否則一派圓軟,便寫成假字矣。
學古人書,須得其神骨、魄力、氣格、命脈,勿徒貎似而不深求也。
吾輩學書,縱不能駕古人而上之,亦必有一副思齊古人意見。
八分書不可不學,觀蔡邕、鐘繇、梁鵠諸家,勁健處最有益于楷法。
近日之學八分者,俱是摹仿體樣,若以執筆法著實去寫,必有一段蒼勁之氣,險然可觀。
后生小子學書,慎勿早年學米字,以其結體太離奇,學之恐墮入惡道。
吾等學書,若不循規矩,則潦草率意,便無長進,米字之不可早學者此耳。
善書者,生于其地,則其地之人我學之:如何南生至今多學王覺斯,湖州多學趙松雪,華亭多學董思翁,皆書中之鄉先生也。
不學米字不變化,然須到晚年時方可學。書趨沉著,又忌似蘇靈芝輩肥軟。
學董不及學趙有墻壁,蓋趙謹于結構,而董多率意也。趙字實,董字空。
學隸書宜從《乙瑛》入手。若從《曹全碑》入手,則易飄;若從《張遷》,亦適中。
繕寫卷本,以《樂毅論》為適中,《黃庭經》太飄,《三十行》太縱,《閑邪公》結體少懈,《靈飛經》亦嫌過弱。
《蘭亭序》、《半截碑》身分最高,須從歐、李帖寫久方能臨摹得動。
《定武蘭亭》當日是退筆所書,吾等臨之,亦當用退筆,蓋用新筆必過弱也。
今人不得執筆法,輒曰:“吾學《蘭亭》、學《圣教》,”而遂睥睨晉以后諸家為不足數。噫!果足睥睨否耶?
學書非得執筆法書即佳也,特由已入門,是精進易耳。間架結體,煞有功夫在。
古人于書,筆力間架備俱,今則有間架而無筆力。楷書結構極難穩適,而行草穩中有降字配穩,亦非易事。作書起轉收縮,須極力頓挫,筆法即得,更多臨唐帖以嚴其結構。作書不可力弱,然下筆時用力太過,收轉處筆力反松,此謂過猶不及也。
《快雪堂》中蘇長公書啟小字,豐姿宕逸,然骨力軟弱,不能如唐人之蒼勁,使學書者僅學此等字,亦易易耳。
學書必臨晉人小楷方緊,然晉人小楷多取豐姿,學去又恐流于弱。
書對聯,忌流漓而不端莊。
學枊字,嫌其多松處;學蘇武功字,嫌其多軟處。右軍《樂毅論》是雅俗共賞字,然較《黃庭經》易學。作書用筆過快,則無頓挫,過遲不勁利。
懸腕提筆寫小楷,筆勢展拓不開,常覺不穩。細觀《玉版十三行》,其筆意間有不穩處,職此故也。
第三篇:王羲之書論
自論書(傳)
吾書比之鐘、張當抗行,或謂過之,張草猶當雁行。張精熟過人,臨池學書,池水盡墨,若吾耽之若此,未必謝之。后達解者,知其評之不虛。吾盡心精作亦久,尋諸舊書,惟鐘、張故為絕倫,其馀為是小佳,不足在意。去此二賢,仆書次之。頃得書,意轉深,點畫之間皆有意,自有言所不盡。得其妙者,事事皆然。平南李式論君不謝。
題衛 夫人筆陣圖后(傳)
夫紙者陣也,筆者刀矟也,墨者鍪甲也,水硯者城池也,心意者將軍也,本領者副將也,結構者謀略也,飏筆者吉兇也,出入者號令也,屈折者殺戮也,著筆者調和也頓角者是蹙捺也。始書之時不可盡其形勢,一遍正腳手,二遍少得形勢,三遍微微似本,四遍加其遒潤,五遍兼加抽拔。如其生澀,不可便休,兩行三行,創臨惟須滑健,不得計其遍數也。
夫欲書者,先乾研墨,凝神靜思,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令筋脈相連,意在筆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狀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平直,便不是書,但得其點畫耳。昔宋翼常作此書,翼是鐘繇弟子,繇乃叱之。翼三年不敢見繇,即潛心改跡。每作一波,常三過折筆;每作一點,常隱鋒而為之;每作一橫畫,如列陣之排云;每作一戈,如百鈞之駑發;每作一點,如高峰墜石;屈折如鋼鉤;每作一牽,如萬歲枯藤;每作一放縱,如足行之趣驟。翼先來書惡,晉太康中有人于許下破鐘繇墓,遂得《筆勢論》,翼讀之,依此法學書,名遂大振。欲真書及行書,皆依此法。
若欲學草書,又有別法。須緩前急后,字體形勢,狀如龍蛇,相鉤連不斷,仍須棱側起伏,用筆亦不得使齊平大小一等。每作一字須有點處,且作馀字總竟,然后安點,其點須空中遙擲筆作之。其草書,亦復須篆勢、八分、古隸相雜,亦不得急,令墨不入紙。若急作,意思淺薄,而筆即直過。惟有章草及章程、行狎等,不用此勢,但用擊石波而已。其擊石波者,缺波也。又八分更有一波謂之隼尾波,即鐘公《太山銘》及《魏文帝受禪碑》中已有此體。
夫書先須引八分、章草入隸字中,發人意氣,若直取俗字,則不能先發。予少學衛夫人書,將謂大能;及渡江北游名山,見李斯、曹喜等書,又之許下,見鐘繇、梁鵠書,又之洛下,見蔡邕《石經》三體書,又于從兄洽處,見張昶《華岳碑》,始知學衛夫人書,徒費年月耳。遂改本師,仍于眾碑學習焉。時年五十有三,恐風燭奄及,聊遺于子孫耳。可藏之石室,勿傳非其人也。
書論(傳)
夫書者,玄妙之伎也,若非通人志士,學無及之。大抵書須存思,余覽李斯等論筆勢,及鐘繇書,骨甚是不輕,恐子孫不記,故敘而論之。
夫書,不貴平正安穩。先須用筆,有偃有仰,有欹有斜,或小或大,或長或短。凡作一字,或類篆籀,或似鵠頭;或如散隸,或近八分;或如蟲食木葉,或如水中科斗;或如壯士佩劍,或似婦女纖麗。欲書先構筋力,然后裝束,必注意詳雅起發,綿密疏闊相間。每作一點,必須懸手作之,或作一波,抑而后曳。每作一字,須用數種意:或橫畫似八分,而發如篆籀;或豎牽如深林之喬木,而屈折如鋼鉤;或上尖如枯桿,或下細如針芒;或轉側之勢似飛鳥空墜,或棱側之形如流水激來。作一字,橫豎相向;作一行,明媚相承。第一須存筋藏鋒,滅跡隱端。用尖筆須落鋒混成,無使毫露浮怯;舉新筆爽爽若神,即不求于點畫瑕玷也。若作一紙之書,須字字意別,勿使相同。若書虛紙,用強筆;若書強紙,用弱筆:強弱不等,則蹉跌不入。
凡書貴乎沉靜,令意在筆前,字居心后,未作之始,結思成矣。仍下筆不用急,故須遲。何也?筆是將軍,故須遲重。心欲急不宜遲,何也?心是箭鋒,箭不欲遲,遲則中物不入。夫字有緩急,一字之中何者有緩急?至如“烏”字,下手一點,點須急,橫直即須遲,欲“烏”之腳急,斯乃取形勢也。每書欲十遲五急,十曲五直,十藏五出,十起五伏,方可謂書。若直筆急牽裹,此暫視似書,久味無力。仍須用筆著墨,不過三分,不得深浸,毛弱無力。墨用松節同研,久久不動彌佳矣。記白云先生書訣
天臺紫真謂予曰“子雖至矣而未善也。書之氣必達乎道同混元之理。七寶齊貴萬古能名。陽氣明則華壁立陰氣太則風神生。把筆抵鋒肇乎本性。刀圓則潤勢疾則澀;緊則勁險則峻;內貴盈外貴虛;起不孤伏不寡;回仰非近背接非遠;望之惟逸發之惟靜。敬茲法也書妙盡矣。”言訖真隱子遂鐫石以為陳跡。維永和九年三月六日右將軍王羲之記。
第四篇:王羲之書論
傳世王羲之“書論”有《題衛夫人〈筆陣圖〉后》、《書論》、《筆勢論》、《用筆賦》、《記白云先生書訣》等。這些“書論”曾載于唐張彥遠《法書要錄》、韋續《墨藪》,宋朱長文《墨池編》、陳思《書苑菁華》,明汪挺《書法粹言》,清馮武《書法正傳》等。這些“書論”同樣是真偽交雜,或謂羲之自撰,或謂他人偽托,后世多有辨析。比如《筆陣圖》撰者是王羲之還是衛夫人,書史上就有不同看法。孫過庭、朱長文認為系王羲之自撰,而張彥遠、陳思則歸諸衛夫人。今人多認為是衛夫人作。雖然真偽參半,但猶應確認其價值。如系王羲之真作,其價值自不待言,即使是偽托,時間也甚早,大抵在六朝,而且偽作者對于羲之書法、書論頗有研究。后人以這些書論衡鑒右軍書法,也常得印證。這些資料揭示了王羲之的“書論”價值有以下五個方面:
一、技法揭秘。如《筆勢論》凡十二章:創臨章、啟心章、視形章、說點章、處戈章、健壯章、教悟章、觀形章、開要章、節制章、察論章、譬成章,論及技法諸多方面。從用筆言,論及藏鋒、側筆、押筆、結筆、憩筆、息筆、蹙筆、戰筆、厥筆、帶筆、翻筆、疊筆、起筆、打筆等方法和筆勢。從結體言,若筆畫“作丿字不宜遲,\不宜緩”等;若配合“二字合體”,則“并不宜闊,重不宜長,單不宜小,復不宜大,密勝乎疏,短勝乎長”;若大小,則“大字促之貴小,小字寬之貴大,自然寬狹得所,不失其宜”。從布白言,則論“分間布白,遠近宜均,上下得所,自然平穩。當須遞相掩蓋”,等等。和前此的傳世書學理論相比較,顯然王羲之書論中的技法論內容更為廣泛而系統化。
二、書法創作論。首先,王羲之多次將書法創作比擬為一場鏖戰。在《題衛夫人、〈筆陣圖卜〉》云:“夫紙者陣也,筆者刀稍也,墨者鑾甲也,水硯者城池也,心意者將軍也,本領者副將也,結構者謀略也,飏筆者吉兇也,出入者號令也,屈折者殺戮也。”在《創臨章》中也有相似的說法。戰爭是一種多方面的較量:裝備、工事、謀略、士兵之素質、將帥之才能。書法創作類此,除筆墨紙的精良外重視“心意”、“本領”、“謀略”,用心意操縱“兵法”,才能出奇制勝。此論對后世影響頗巨。唐太宗就在其《論書》中以自己布陣擊敵之戰事悟通書法之理。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揖》中更是將戰事與書法連類譬喻。其次,王羲之強調創作中的“意在筆前”、“書須存思”。《啟心章》云:“夫欲學書之法,先乾研墨,凝神靜慮,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則筋脈相連,意在筆前,然后作字。”其三,書法創作的進階,《創臨章》云:“始書之時,不可盡其形勢,一遍正腳手,二遍少得形勢,三遍微微似本,四通加其遒潤,五遍兼加抽拔。如其生澀,不可便休,兩行三行,創臨惟須滑健,不得計其遍數也。”創作在一遍又一遍中艱難跋涉,然又不限于遍數,以終詣美善滑健為勝,其四,書法創作的魔方變化莫測。《察論章》云:“臨書安帖之方,至妙無窮。或有回鸞返鵲之飾,變體則于行中:或有生成臨谷之戈,放龍箋于紙上。徹筆則峰煙云起,如萬劍之相成;落紙則椑楯施張,蹙踏江波之錦。”《書論》云:“夫書者,玄妙之伎也,若非通人志士,學無及之。”以上所引,都是王羲之的經驗之談。
三、揭示書法美學原理。首先,書法講究意象之美。王羲之論點畫之美,則云:“夫著點皆磊磊似大石之當衙,或如蹲鴟,或如科斗,或如瓜瓣,或如栗子,存若鶚口,尖如鼠屎。如斯之類,各稟其儀。”(《說點章》)論“戈法”,則應“落竿峨峨,如長松之倚溪谷,似欲倒也,復似百鈞之弩初張。”論“屈腳”,當“彎彎如角弓之張”;“立人”,如“鳥之在柱首”;“足宛)腳”,如“壯士之屈臂”;“急引急牽”,如“云中之掣電”。他又說:“凡作一字,或類篆籀,或似鵠頭”,“或如蟲食木葉,或如水中科斗,或如壯士佩劍,或似婦女纖麗”。而且,“每作一字,須用數種意,或橫畫似八分,而發如篆籀;或豎牽如深林之喬木,而屈折如鋼鉤:或上尖如枯稈,或下細若針芒;或轉側之勢似飛鳥空墜,或棱側之形如流水激來”。其次,書法講究“形勢”之美。《節制章》云:“字之形勢不得上寬下窄;不宜傷密,密則似疴瘵纏身;復不宜傷疏,疏則似溺水之禽;不宜傷長,長則似死蛇掛樹;不宜傷短,短則似踏死蛤膜。”“形勢”求其郁勃的生氣,在健全的形體軀殼中吐露生命的光焰。他還在《健壯章》云:“行中廓落,如勇士伸鉤,方剛對敵,麒麟斗角,虎湊龍牙,筋節拿拳,勇身精健,放法如此,書進有功也。牽引深妙,皎在目前,發動精神,提撕志意,(光刂)光剔精思,秘不可傳。”王羲之就是這樣,在書法中贊揚壯懷斗志,催人奮發!
四、剖示書法的哲學思辨。右軍書論深入至“道”、“氣”、“陰陽”等中國哲學范疇,書法思辨也用這些范疇運思而至玄妙:《記白云先生書訣》云:“書之氣,必達乎道,同混元之理。七寶齊貴,萬古能名。陽氣明則華壁立,陰氣太則風神生。”這和蔡邕《九勢》所言“夫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相互呼應。且對陽氣、陰氣之特征作出了闡釋。王羲之的書論富于哲理思辨,如對內外、盈虛、大小、疏密、長短、緩急、強弱等等對立統一的關系,都有精要的闡述。曾云:“每書欲十遲五急,十曲五直,十藏五出,十起五伏,方可謂書。”用筆則須“有愜有仰,有敬有側有斜,或小或大,或長或短”(《書論》)。論草書,則須“緩前急后”,其字體形勢鉤連不斷,但“仍須棱側起復,用筆亦不得使齊平大小一等”(《題衛夫人、〈筆陣圖〉后》)。論紙與筆,則云:“若書虛紙,用強筆;若書強紙,用弱筆。強弱不等,則磋跌不入。”(《書論》)書法藝術的高妙正在于其深層始終編織著一張辯證思辨的網絡。因此,繼王羲之之后,一千六百多年來書圣之學薪火相傳,歷代書法家殫思竭慮地從主體內省式的體驗、經驗中去吐絲組構,顯示出驚人的豐富性與深刻性,也可說是繼承了這個深層次的思辨方式。筆陣圖
筆陣圖
衛鑠(272年—349年),東晉女書法家,傳為王右軍(王羲之)之師。名鑠,字茂漪,河東安邑(今山西夏縣)人。汝陰太守李矩妻,衛恒從女,世稱衛夫人。工書,隸書尤善,師鐘繇,妙傳其法。王羲之少時,曾從她學書。《筆陣圖》一篇,舊題衛夫人撰,后眾說紛紜,或疑為王羲之撰,或疑為六朝人偽托。因流傳很廣,此姑存其舊,仍列衛夫人后,參見王羲之《題衛夫人(筆陣圖)后》。
家學淵源(北派之祖衛瓘侄女、衛桓從的妹妹),有名當代。《書法要錄》說她得筆法于鐘繇,熔鐘、衛之法于一爐。所著《筆陣圖》中云:“橫”如千里之陣云、“點”似高山之墬石、“撇”如陸斷犀象之角、“豎”如萬歲枯藤、“捺”如崩浪奔雷、“努”如百鈞弩發、“鉤”如勁弩筋節。有《名姬帖》、《衛氏和南帖》傳世。其字形已由鐘繇的扁方變為長方形,幾條清秀平和,嫻雅婉麗,去隸已遠,說明當時楷書已經成熟而普遍。《書評》稱之為“如插花少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臺,仙娥弄影,紅蓮映水,碧海浮霞。”
衛鑠認為,書法品位就高在“多力豐筋”,即筋勁,力強。多“肉”則是下品,是“墨豬”,臃腫無神氣。魏晉人講“風骨”,講“清奇險峻”,所以以“瘦硬”為美。后代人或崇尚“豐腴”,或崇尚“肥勁”,對“筋”、“骨”、“肉”也就有了不同的理解。但“書必有神、氣、骨、肉、血,五者缺一,不能成書”(蘇軾《東坡題跋》卷上)則是歷代書家的共識。衛鑠的貢獻就在于她把“筋”、“骨”、“肉”之說引入書論,使之成為書法審美范疇,為后世的創作和欣賞開辟了新的思路。
正文:
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筆;六藝之奧,莫重乎銀鉤。昔秦丞相斯見周穆王書,七日興嘆,患其無骨;蔡尚書邕入鴻都觀碣,十旬不返,嗟其出群。故知達其源者少,音于理者多。近代以來,殊不師古,而緣情棄道,才記姓名,或學不該贍,聞見又寡,致使成功不就,虛費精神。自非通靈感物,不可與談斯道矣!今刪李斯《筆妙》,更加潤色,總七條,并作其形容,列事如左,貽諸子孫,永為模范,庶將來君子,時復覽焉。
筆要取崇山絕仞中兔毫,八九月收之,其筆頭長一寸,管長五寸,鋒齊腰強者。其硯取煎涸新石,潤澀相兼,浮律耀墨者。其墨取廬山之松煙,代郡之鹿角膠,十年以上,強如石者為之。紙取東陽魚卵,虛柔滑凈者。凡學書字,先學執筆,若真書,去筆頭二寸一分,若行草書,去筆頭三寸一分,執之。下筆點畫波撇屈曲,皆須盡一身之力而送之。初學先大書,不得從小。善鑒者不寫,善寫者不覽。善筆力者多骨,不善筆力者多內;多骨微肉者謂之筋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多力豐筋者圣,無力無筋者病。一一從其消息而用之。
一[橫] 如千里陣云,隱隱然其實有形。
、[點] 如高峰墜石,磕磕然實如崩也。
丿[撇] 陸斷犀象。
乙[折] 百鈞弩發。
∣[豎] 萬歲枯藤。
、[捺] 崩浪雷奔。
勹橫折鉤 勁弩筋節。
右七條筆陣出入斬斫圖。執筆有七種。有心急而執筆緩者,有心緩而執筆急者。若執筆近而不能緊者,心手不齊,意后筆前者敗;若執筆遠而急,意前筆后者勝。又有六種用筆:結構圓奮如篆法,飄風灑落如章草,兇險可畏如八分,窈窕出入如飛白,耿介特立如鶴頭,郁拔縱橫如古隸。然心存委曲,每為一字,各象其形,斯造妙矣。永和四年,上虞制記。
注釋:
1、三端:在古代文化中指文士的筆端、武士的鋒端、辯士的舌端。
銀鉤:本指書法中的“鉤”這種基本筆畫,因優美的筆畫能表達出婉媚有力,故謂之“銀鉤”。在本文中指代書法藝術本身,即古代“六藝”中之“書”也。
2、周穆王:西周國王,昭王之子,姓姬名滿。
3、鴻都:東漢時的皇家藏書之所。
碣:石碑圓頂者謂之碣,此特指碑碣文字。
十旬:指一百天。
4、達:通達。
達其源:通達文字產生發展的源流。
暗于理:不懂書法的道理。
5、殊:此作副詞,有竟然之意。
師古:即師法于古人。
緣情:抒發感情,此理解為憑興趣。
棄道:背棄書道。
該贍:淵博豐贍,此“該”通于“賅”。
6、通靈感物:指通于神靈,并且能感化他物。
7、更加潤色:再加以修飾文字以使其具有光彩。
總:概括、歸納或謂總結。
列事:指陳述事情。
貽:遺留。
庶:希望、但愿。
8、崇山絕仞:指高山最高的地方。
鋒齊:鋒毫要齊。
腰強:“腰”指筆毫的中部,此即謂筆毫中部要有強 度、有彈力。
9、前涸:通翦涸,指淺黑干涸。
潤澀:此為一對反義詞,即指潤滑和不潤滑。
浮津耀墨:浮耀墨汁的光澤。
10、鹿角膠:由鹿角熬制成的膠。
11、東陽魚卵:一種產于東陽的魚卵紙,東陽在今天安徽省天長縣。
12、真書:魏晉之后對正體的一種稱呼,也稱作楷書。
行草書:由稱草行,一種比較流動而近于草書的書體。
13、點畫:文字點與橫豎筆畫的總稱。
波撇:指磔和掠,即捺和撇。
屈曲:彎曲、曲折。
14、大書:寫大的字。
從小:指寫小字。
15、鑒:鑒別、鑒賞。
16、筋書:瘦勁有力的書
墨豬:筆畫肥而無力的書。
圣:超凡、卓越。
17、消息:奧妙、真諦。
18、筆陣:將書法比作作戰行陣。
執筆急:指執筆松。
19、執筆近:指執筆處離筆毫近。執筆近不能很好
的運腕行筆,執筆不緊,運筆則無力。
20、結構圓備:指字的點畫安排和形勢布置完備。
篆法:此為大小篆的總稱。
21、飄揚灑落:指章草自由奔放灑脫的筆勢。
22、八分:東漢后期的準隸書書體,傳自王次仲始,盡其筆勢,舒展波撇,其勢兇險可畏。
23、飛白:相傳為蔡邕所創之體,此之“竊窕出入”
喻其筆勢在那絲絲露白處的入與出,顯得嫻靜優美。
24、耿介:指高聳突兀貌。
25、古隸:指西漢至東漢前期通行的隸書,尚帶有篆
書意味,無明顯的波挑,無篆書的圓潤之態,其筆畫尤
顯縱橫,粗壯樸拙而厚實。
26、心存委曲:謂作書前思考要透徹詳細。
27、永和四年,上虞 制記:此二句為作者寫作之
行款,永和即東晉穆帝之年號,上虞在今天浙江上虞縣之西。
古代三端的妙用,沒有先于用筆的;而六藝的奧妙,沒有重于書法的。昔日秦丞相李斯見到周穆王的書法,感嘆了七天之久,不滿意他的書法缺乏筆力。蔡邕到鴻都觀看碑碣,一百天了還不忍返回,不停的稱贊那些超群出眾的碑碣,所以知道通達書之源流的少,不懂得書法道理的多。近代以來竟而不師法古人,只憑興趣背離書道,只記得姓名,有的學識并不淵博豐贍,見識又少,致使沒有成就,空費了精神。于是,不是通于神靈,能感化他人的人,便不足以與其談論此道。現今刪改李斯的《筆妙》,再加以修飾的文字使其完整,總括起來有七條,并且予以說明,把對其所作的形容列在左邊,遺留于子孫,永為楷模,希望將來的學書者,能有時間看看。
筆毫要取那高山絕壁中的兔毛,八九月間獵取,筆頭要一寸,管長要五寸,鋒毫要齊整,鋒腰要有強度。硯臺要選用淺黑干涸的新石,潤滑與滯澀兼顧,能浮耀墨汁的光澤。至于墨要取廬山的松煙、代郡的鹿角膠,要十年以上,強硬如石的作為制造的原料。紙則要取東陽魚卵紙,柔軟滑凈的。大凡學寫字,先要學執筆之法,如果作真書,要執去筆頭二寸一分處;如果是行草,要執去筆頭三寸一分處。下筆點畫波撇曲折,都要盡一身之力行筆。初學書者先學大字,不得從小字開始。善于鑒賞的不善于寫,善于寫的不善于鑒賞。善用筆力者多骨,不善筆力者多肉。多骨少肉者叫它“筋書”,多肉少骨的叫它“墨豬”,多力豐筋的是可取之法,無力無筋的為錯誤之法。要一一從其間吸取奧妙、體會真諦,并且合理地運用它。
橫畫:要像千里陣云,隱隱然其實有高低不同的形狀。
側點:要像高峰墜石,磕磕然實際在崩塌。
撇掠:鋒鍔能在陸地截斷犀角象牙。
戈筆:要像百鈞重的弓張箭發。
努筆:要像萬歲枯藤一樣多節而瘦勁。
背拋法:要像蹦浪雷奔一樣徐遲有力。
鈞弩勢:要有如強弩筋骨一樣遒勁。
右邊是七條筆陣出入斬斫圖。執筆有七種情形。有時候心情緊急而執筆卻不緊,有時心情寬松執筆卻很緊。如果執筆離筆頭近而又不緊,意在筆先就會成功。于是又有六種用筆之法:
結構字體、布置形勢完備的如篆法;
筆勢飄逸灑脫而又自由奔放的有如章草;
波撇兇險可畏如八分書;
那筆法出入嫻靜優雅的好比作飛白書;
筆畫高聳挺立如鶴頭書;
縱橫沉凝遒勁的如古隸。
然而還要用心思考,考慮詳盡,再作一字,各象其形,這樣才有可能臻于妙境,書道也只有在這時才算窮盡。歲在永和四年,上虞 制圖并撰文。
王羲之《書論》
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筆;六藝之奧,莫若乎銀鉤。昔秦丞相李斯見周穆王書,七日興嘆,患其無骨;蔡尚書入鴻都觀碣,十旬不返,嗟其出群。故知達其源者少,暗其理者多。近代以來,多不師古,緣情棄道,才記姓名。學不該贍,聞見又寡,致使成功不就,虛費精力。自非通靈感物,不可與談斯道矣。今刪李斯筆妙,更加潤色,總七條,并作其形容,列事如左。貽諸子孫,永為模范。庶將來君子,時復覽焉。
要先取崇山絕仞中兔毛,八月九月收之。筆頭長一寸,管長五寸,鋒齊要強者。硯取煎涸新石,潤澀相兼。又浮津耀墨者,其墨取廬山之松煙,代郡之鹿角膠!十年已上強如石者。紙取東陽魚卵虛柔滑凈者,然后靜神慮思,揮襟作之。先學執筆,若真書,去頭二寸一分;若行草書,去頭三寸一分。執之下墨點畫芟波屈曲,真草皆須盡一身之力而送之。若初學,先大書不從小。善鑒者不寫,善寫者不鑒。凡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多力豐筋者勝,無力無筋者病。一一從其消息而用之。若作橫畫,必須隱隱然可畏。若作蹙鋒,如長風忽起,蓬勃一家。若飄散離合,如云中別鶴遙遙然。若作引戈,如百鈞弩發。若作抽針,如萬歲枯藤,若作屈曲,如武人勁弩<角力>節。若作波,如崩浪雷奔。若作鉤,如山將岌岌然。夫執筆有七種:有心急而執筆緩者,有心緩而執筆急者,若執近而能豎者,心手不齊,意後筆前者敗。若執筆遠而急,心前筆后者勝。又有十一種:結構員滿如篆法,飄灑落如章草,兇險可畏如八分,窈窕出入如飛白,耿介峙立如鶴頭,郁跋縱橫如古隸,盡心存委曲,每為字各一象其形,斯道妙矣!書道畢矣!永和四年,於上虞制記。(《墨池編》
筆勢論十二章
告汝子敬:吾察汝書性過人,仍未閑規矩。父不親教,自古有之。今述《筆勢論》一篇,一篇,開汝之悟。凡斯字勢,猶有十二章,章有指歸,定其模楷,詳其?謬,撮其要實,錄此便宜。或變體處多,罕臻其本;轉筆處眾,莫識其源。懸針垂露之蹤,難為體制;揚波騰氣之勢,足可迷人。故辨其所所由,堪愈膏肓之疾。今書《樂毅論》一本及《筆勢論》一篇,貽爾藏之,勿播于外,緘之秘之,不可示知諸友。窮研篆籀,功省而易成,纂集精專,形彰而勢顯。存意學者,兩月可見其功;無靈性者,百日亦知其本。此之筆論,可謂家寶家珍,學而秘之,世有名譽。筆削久矣,罕有奇者,始克有成,研精覃思,考諸規矩,存其要略,以為斯論。初成之時,同學張伯英欲求見之,吾詐云失矣,蓋自秘之甚,不茍傳也。
創臨章第一
夫低者陣也,筆者刀?也,墨者兵甲也,水研者城池也,本領者將軍也,心意者副將也,結構者謀策也,?筆者吉兇也,也入者號令也。屈折者殺戮也,點畫者磊落也,戈旆者斬斫也,放縱者快利也,著筆者調和也,頓角者蹙捺也。始書之時,不可盡其形勢,一遍正腳手,二遍少得形勢,三遍微微似本,四遍加其遒潤,五遍兼加抽拔。如其生澀,不可便休,兩行三行,創臨惟須滑健,不得計其遍數也。
啟心章第二
夫欲學書之法,先乾研墨,凝神靜慮,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則筋脈相連,意在筆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狀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齊平,此不是書,但得其點畫耳。昔宋翼(乃鐘繇弟子)。嘗作是書,繇乃叱之,遂三年不敢見繇,即潛心改跡。每作一波,常三過折;每作一□,常隱鋒而為之;每作一橫畫,如列陣之排云;每作一戈,如百鈞之弩發;每作一點,如危峰之墜石;□□□□,屈折如鋼鉤;每作一牽,如萬歲之枯藤;每作一放縱,如足行之趨驟,伏如驚蛇之透水,激楚浪以成文。似虬龍之蜿蜒,謂其妙也;若鸞鳳之徘徊,言基勇也。擺撥似驚雷掣電,此乃飛空妙密,頃刻浮沈,統攝鏗鏘,啟發厥意。能使昏迷之輩,漸覺稱心;博識之流,顯然開朗。
視形章第三
視形象體,變貌猶同,逐勢瞻顏,高低有趣。分均點畫,遠近相須;播布研精,調和筆墨。鋒纖往來,疏密相附,鐵點銀鉤,方圓周整。起筆下筆,忖度尋思,引說蹤由,永傳今古。智者榮身益世,方懷浸潤之深;愚者不俟佳談,如暗塵之視錦。生而知者發憤,學而悟者忘餐。此乃妙中增妙,新中更新。金書錦字,本領為先,盡說安危,務以平穩為本。分間布白,上下齊平,均其體制,大小尤難。大字促之貴小,小字寬之貴大,自然寬狹得所,不失其宜。橫則正,如孤舟之橫江渚;豎則直,若春筍之抽寒谷。
說點章第四
夫著點皆磊磊似大石之當衢,或如蹲鴟,或如科斗,或如瓜瓣,或如栗子,存若鶚口,尖如鼠屎。如斯之類,各稟其儀,但獲少多,學者開悟。
處戈章第五
夫斫戈之法,落竿峨峨,如開松之倚溪谷,似欲倒也,復似百鈞之弩初張。處其戈意,妙理難窮。放似弓張箭發,收似虎斗龍躍,直如臨谷之勁松,曲類懸鉤之釣水。凌?切于云漢,倒載隕于山崖。天門騰而地戶躍,四海謐而五岳封;玉燭明而日月蔽,繡彩亂而錦紋翻。
健壯章第六
夫以屈腳之法,彎彎如角弓之張,[鳥]、[焉]、[為]、[烏]之類是也。立人之法,如鳥之在柱首,[彳]、[亻]、之類是也。腕腳之法,如壯士之屈臂,[鳳]、[飛]、[凡]、[氣]之例是也。急引急牽,如云中之掣電,[日]、[月]、[目]、[因]之例是也。腕腳挑斡,上捺下?終始轉折,悉令和韻,勿使蜂腰鶴膝。放縱宜存氣力,視筆取勢。行中廓落,如勇士伸鉤,方剛對敵,麒麟斗角,虎湊龍牙,筋節拿拳,勇身精健,放法如此,書進有功也。牽引深妙,皎在目前,發動精神,提撕志意,挑剔精思,秘不可傳。夫作右邊折角,疾牽下微開,左畔斡轉,令取登對,勿使腰中傷慢。視筆取勢,直截向下,趣義常存,無不醒悟。
教悟章第七
凡字處其中畫之法,皆不得倒其左右,右相復宜粗于左畔,橫貴乎纖,豎貴乎粗。分間布白,遠近宜均,上下得所,自然平穩。當須遞相掩蓋,不可孤露形影及出其牙鋒,展轉翻筆之處,即宜察而用之。
觀形章第八
夫臨文用筆之法,復有數勢,并悉不同。或有藏鋒者大,藏鋒在于腹內而起。側筆者乏,亦不宜抽細而且緊。押筆者入,從腹起而押之。又云:利道而牽,押即合也。結筆者撮,漸次相就,必始然矣。參乎妙理,察其徑趣。憩筆者俟失,憩筆之勢,視其長短,俟失,右腳須欠也。息筆者逼逐,息止之勢向上,久久而緊抽也。蹙筆者將,蹙,即捺角也;將,謂劣盡也。緩下筆,要得所,不宜長宜短也。戰筆者合,戰,陣也;合,葉也。緩不宜長及短也。厥筆者成機,促抽上勿使傷長。厥,謂其美也,視形勢成機,是臨事而成最妙處。帶筆者盡,細抽勿賒也。帶是回轉走入之類,裝束身體,字含鮮潔,起下筆之勢,法有輕重也。盡為其著而后反筆抽之。翻筆者先然,翻轉筆勢,急而疾也,亦不宜長腰短項。疊筆者時劣,緩不宜垂。起筆者不下,于腹內舉,勿使露筆,起止取勢,令不失節。打筆者廣度。打廣而就狹,廣謂快健,又不宜遲及修補也。
開要章第九
夫作字之勢,飭甚為難,鋒?來去之則,反復還往之法,在乎精熟尋察,然后下筆。作ノ字不宜遲,乀不宜緩,而腳尖不宜賒,腹不宜促,又不宜斜角,不宜峻,不用作其棱角。二字合體,并不宜闊,重不宜長,單不宜小,復不宜大,密勝乎疏,短勝乎長。
節制章第十
夫學書作字之體,須遵正法。字之形勢不得上寬下窄;如是則是頭輕尾重,不相勝任。不宜傷密,密則似疴瘵纏身;不舒展也,復不宜傷疏,疏則似溺水之禽;諸處傷慢。不宜傷長,長則似死蛇掛樹;腰枝無力。不宜傷短,短則似踏死蛤蟆。言其闊也。此乃大忌,可不慎歟!
察論章第十一
臨書安貼之方,至妙無窮。或有回鸞返鵲之飾,變體則于行中;或有生成臨谷之戈,放龍箋于紙上。徹筆則峰煙云起,如萬劍之相成;落紙則碑盾施張,蹙踏江波之錦。若不端嚴手指,無以表記心靈,吾務斯道,廢寢忘餐,懸歷歲年,乃今稍稱矣。
譬成章第十二
凡學書之道,有多種焉。初業書要類乎本,緩筆定其形勢,忙則失其規矩。若擬目前要急之用,厥理難成,但取形質快健,手腕輕便,方圓大小各不相犯。莫以字小易,而忙行筆勢;莫以字大難,而慢展毫頭。如是則筋骨不等,生死相混。倘一點失所,若美人之病一目;一國失節,如壯士之折一肱。予《樂毅論》一本,書為家寶,學此得成,自外咸就,勿以難學而自惰焉。
用筆賦
秦、漢、魏至今,隸書其惟鐘繇,草有黃綺、張芝,至于用筆神妙,不可得而詳悉也。夫賦以布諸懷抱,擬形于翰墨也。辭云:
何異人之挺發,精博善而含章。馳鳳門而獸據,浮碧水而龍驤。滴秋露而垂玉,搖春條而不長。飄飄遠逝,浴天池而頡頏;翱翔弄翮,凌輕霄而接行。詳其真體正作,高強勁實。方圓窮金石之麗,纖粗盡凝脂之密。藏骨拒筋,含文包質。沒沒汨汨,若蒙汜之落銀鉤;耀耀希希,狀扶桑之掛朝日。或有飄?騁巧,其若自然;包羅羽客,總括神仙。季氏韜光,類隱龍而怡情;王喬脫屣,焱飛鳧而上征。或改變駐筆,破真成草;養德儼如,威而不猛。游絲斷而還續,龍鸞群而不爭;發指冠而些皆裂,據純鉤而耿耿。忽瓜割兮互裂,復交結而成族;若長天之陣云,如倒松之臥谷。時滔滔而東注,乍紐山兮暫塞地。射雀目以施巧,拔長蛇兮盡力。草草眇眇,或連或絕,如花亂飛,遙空舞雪;時行時止,或臥或厥,透嵩華兮不高,逾懸壑兮非越。信能經天緯地,毗助王猷,耽之玩之,功積山丘。吁蹉秀逸,萬代嘉休,顯允哲人,于今鮮儔。共六合而俱永,與兩曜而同流;郁高峰兮偃蓋,如萬歲兮千秋。
王羲之《用筆賦》
秦、漢、魏至今,隸書其惟鐘繇,草有黃綺、張芝,至于用筆神妙,不得而詳悉也。夫賦以布諸懷抱,擬形于翰墨也。辭云:
何異人之挺發,精博善而含章。馳鳳門而獸據,浮碧水而龍驤。滴秋露而垂玉,搖春條而不長。飄飄遠逝,浴天池而頡頏;翱翔弄翮,凌輕霄而接行。詳其真體正作,高強勁實。方圓窮金石之麗,纖粗盡凝脂之密。藏骨拒筋,含文包質。沒沒汨汨,若蒙汜之落銀鉤;耀耀希希,狀扶桑之掛朝日。或有飄?騁巧,其若自然;包羅羽客,總括神仙。季氏韜光,類隱龍而怡情;王喬脫屣,焱飛鳧而上征。或改變駐筆,破真成草;養德儼如,威而不猛。游絲斷而還續,龍鸞群而不爭;發指冠而些皆裂,據純鉤而耿耿。忽瓜割兮互裂,復交結而成族;若長天之陣云,如倒松之臥谷。時滔滔而東注,乍紐山兮暫塞地。射雀目以施巧,拔長蛇兮盡力。草草眇眇,或連或絕,如花亂飛,遙空舞雪;時行時止,或臥或厥,透嵩華兮不高,逾懸壑兮非越。信能經天緯地,毗助王猷,耽之玩之,功積山丘。吁蹉秀逸,萬代嘉休,顯允哲人,于今鮮儔。共六合而俱永,與兩曜同流;郁高峰兮偃蓋,如
萬歲兮千秋。
讀王羲之《用筆賦》
趙博海
王羲之《用筆賦》這段,見朱長文《墨池編》。本文都據《佩文齋書畫譜》第五卷選入。從內容上看,說是王羲之所著,并不可靠。全篇辭藻駢麗,假山石天光人仙逸趣,構成了一番形象意境,令人心向往之。這種假物取譬、以意傳神之論,確是向邃處的追尋。《用筆賦》首先闡明:從秦漢、魏晉,楷書惟首推鐘繇,草書則有黃綺、張芝,說到用筆的神妙,雖不能詳作說明,但可以“布諸懷抱,擬形于翰墨”。從所見形跡上說一下感受,也許會對學者是有益的。古人認為:什么樣的人具備有特殊的氣質,而且博學多才。其高貴就象飛舞在百獸頭頂的鳳凰,翻騰在碧濤中的祥龍。其純潔就好比“滴秋露而垂玉,搖春條而不長”。其行動就好象云彩在天空中飄飄遠逝,在布滿波濤中上下翻轉;象雄鷹展開翅膀回旋飛翔,“凌輕霄而接行”。而仔細觀察現實中的書法作品,高超的書法必然是筆畫強勁有力,既表現出金石的方圓的變化之麗,又能展現粗細緊密精美之妙。有“藏骨拒筋,含文包質”。具有沉浮的變化,又有落日之銀鉤的不同景象;既有光芒耀希,又有太陽初出的萬道光輝。其表現出飄逸輕盈?或奔馳順暢,灑脫自然;就象是所有的得道的道士,所有的神仙一樣行動自由。既好比春秋魯國的季孫氏權勢由盛到衰的變化一樣,類同與“隱龍而怡情”;又好似傳說中的仙人王子喬能常乘屐飛行,“焱飛鳧而上征”。在運筆中“或改變駐筆,破真成草;養德儼如,威而不猛”。時而“游絲斷而還續,龍鸞群而不爭”;時而“發指冠而些皆裂,據純鉤而耿耿”。而各種變化忽而斯裂互斷,忽而又交錯而群聚;真乃“若長天之陣云,如倒松之臥谷”。好似滔滔不絕之水東流之時,突而“乍紐山兮暫塞地”。充分運用“射雀目以施巧,拔長蛇兮盡力”。形成草草眇眇,或續或絕如花亂飛,滿空飛舞的雪花;“時行時止,或臥或厥,透嵩華兮不高,逾懸壑兮非越”。任其成“經天緯地,毗助王猷,耽之玩之,功積山丘”。真是讓人感嘆其“秀逸,萬代嘉休,顯允哲人,于今鮮儔”。實為“共六合而俱永,與兩曜而同流;郁高峰兮偃蓋,如萬歲兮千秋”。其通篇如一幅畫卷,展現在讀者的面前。書法創作就象是,運用智慧的翅膀去描繪,時而走入大山,時而騰空而起,俯視云海翻騰。萬物生靈變化莫測,交相呼應永不停止的動感地帶。運用所有的書法技能,打破現實中的法則,變幻莫測。其書法作品中的行書、草書的意境更能適合此篇賦文的意境表現需要。(2009年10月29日寫于遼寧省文聯)
王羲之《自論書》《書論》《題衛夫人筆陣圖后》《記白云先生書訣》
作者:王羲之 來源:拙風文化網
自論書
吾書比之鐘、張當抗行,或謂過之,張草猶當雁行。張精熟過人,臨池學書,池水盡墨,若吾耽之若此,未必謝之。后達解者,知其評之不虛。吾盡心精作亦久,尋諸舊書,惟鐘、張故為絕倫,其馀為是小佳,不足在意。去此二賢,仆書次之。頃得書,意轉深,點畫之間皆有意,自有言所不盡。得其妙者,事事皆然。平南李式論君不謝。
書論
夫書者,玄妙之伎也,若非通人志士,學無及之。大抵書須存思,余覽李斯等論筆勢,及鐘繇書,骨甚是不輕,恐子孫不記,故敘而論之。
夫書,不貴平正安穩。先須用筆,有偃有仰,有欹有斜,或小或大,或長或短。凡作一字,或類篆籀,或似鵠頭;或如散隸,或近八分;或如蟲食木葉,或如水中科斗;或如壯士佩劍,或似婦女纖麗。欲書先構筋力,然后裝束,必注意詳雅起發,綿密疏闊相間。每作一點,必須懸手作之,或作一波,抑而后曳。每作一字,須用數種意:或橫畫似八分,而發如篆籀;或豎牽如深林之喬木,而屈折如鋼鉤;或上尖如枯桿,或下細如針芒;或轉側之勢似飛鳥空墜,或棱側之形如流水激來。作一字,橫豎相向;作一行,明媚相承。第一須存筋藏鋒,滅跡隱端。用尖筆須落鋒混成,無使毫露浮怯;舉新筆爽爽若神,即不求于點畫瑕玷也。若作一紙之書,須字字意別,勿使相同。若書虛紙,用強筆;若書強紙,用弱筆:強弱不等,則蹉跌不入。凡書貴乎沉靜,令意在筆前,字居心后,未作之始,結思成矣。仍下筆不用急,故須遲。何也?筆是將軍,故須遲重。心欲急不宜遲,何也?心是箭鋒,箭不欲遲,遲則中物不入。夫字有緩急,一字之中何者有緩急?至如“烏”字,下手一點,點須急,橫直即須遲,欲“烏”之腳急,斯乃取形勢也。每書欲十遲五急,十曲五直,十藏五出,十起五伏,方可謂書。若直筆急牽裹,此暫視似書,久味無力。仍須用筆著墨,不過三分,不得深浸,毛弱無力。墨用松節同研,久久不動彌佳矣。
題衛夫人筆陣圖后
夫紙者陣也,筆者刀矟也,墨者鍪甲也,水硯者城池也,心意者將軍也,本領者副將也,結構者謀略也,飏筆者吉兇也,出入者號令也,屈折者殺戮也,著筆者調和也,頓角者是蹙捺也。始書之時,不可盡其形勢,一遍正腳手,二遍少得形勢,三遍微微似本,四遍加其遒潤,五遍兼加抽拔。如其生澀,不可便休,兩行三行,創臨惟須滑健,不得計其遍數也。
夫欲書者,先乾研墨,凝神靜思,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令筋脈相連,意在筆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狀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平直,便不是書,但得其點畫耳。昔宋翼常作此書,翼是鐘繇弟子,繇乃叱之。翼三年不敢見繇,即潛心改跡。每作一波,常三過折筆;每作一點,常隱鋒而為之;每作一橫畫,如列陣之排云;每作一戈,如百鈞之駑發;每作一點,如高峰墜石;屈折如鋼鉤;每作一牽,如萬歲枯藤;每作一放縱,如足行之趣驟。翼先來書惡,晉太康中有人于許下破鐘繇墓,遂得《筆勢論》,翼讀之,依此法學書,名遂大振。欲真書及行書,皆依此法。若欲學草書,又有別法。須緩前急后,字體形勢,狀如龍蛇,相鉤連不斷,仍須棱側起伏,用筆亦不得使齊平大小一等。每作一字須有點處,且作馀字總竟,然后安點,其點須空中遙擲筆作之。其草書,亦復須篆勢、八分、古隸相雜,亦不得急,令墨不入紙。若急作,意思淺薄,而筆即直過。惟有章草及章程、行狎等,不用此勢,但用擊石波而已。其擊石波者,缺波也。又八分更有一波謂之隼尾波,即鐘公《太山銘》及《魏文帝受禪碑》中已有此體。
夫書先須引八分、章草入隸字中,發人意氣,若直取俗字,則不能先發。予少學衛夫人書,將謂大能;及渡江北游名山,見李斯、曹喜等書,又之許下,見鐘繇、梁鵠書,又之洛下,見蔡邕《石經》三體書,又于從兄洽處,見張昶《華岳碑》,始知學衛夫人書,徒費年月耳。遂改本師,仍于眾碑學習焉。時年五十有三,恐風燭奄及,聊遺于子孫耳。可藏之石室,勿傳非其人也。
記白云先生書訣
天臺紫真謂予曰“子雖至矣,而未善也。書之氣,必達乎道,同混元之理。七寶齊貴,萬古能名。陽氣明則華壁立,陰氣太則風神生。把筆抵鋒,肇乎本性。刀圓則潤,勢疾則澀;緊則勁,險則峻;內貴盈,外貴虛;起不孤,伏不寡;回仰非近,背接非遠;望之惟逸,發之惟靜。敬茲法也,書妙盡矣。”言訖,真隱子遂鐫石以為陳跡。維永和九年三月六日右將軍王羲之記。
第五篇:王羲之《書論》及譯文
王羲之《書論》及譯文
王羲之《書論》載于朱長文《墨池編》等書。其論既承衛鑠,又繼蔡邕,重要的是“字居心后”,“意在筆前”之“心”、“意”之說。“心”、“意”指的是意會、意趣、情韻、情致。“勢”指的是由此“心”、“意”引申而來的對于所書字形的具體審美要求。“勢”的把握,就是字的形體的動態美的創造,就是書法主題個性的充分展示,無論是臨摹、構思還是創作都是這樣。王羲之以“意”評書,這是書法藝術走向獨立、自覺在理論上的反映。原文:
夫書者,玄妙之伎也⑴,若非通人志士,學無及之⑵。大抵書須存思,余覽李斯等論筆勢,及鐘繇書,骨甚是不輕,恐子孫不記,故敘而論之⑶。夫書字貴平正安穩。先須用筆,有偃有仰,有攲有側有斜,或小或大,或長或短。凡作一字,或類篆籀,或似鵠頭⑷;或如散隸,或八分;或如蟲食木葉,或如水中蝌蚪;或如壯士佩劍,或似婦女纖麗。欲書先構筋力,然后裝束,必注意詳雅起發,綿密疏闊相間⑸。每作一點,必須懸手作之,或作一波,抑而后曳。每作一字,須用數種意,或橫畫似八分,而發如篆籀;或豎牽如深林之喬木,而屈折如鋼鉤;或上尖如枯稈,或下細若針芒⑹;或轉側之勢似飛鳥空墜,或棱側之形如流水激來。作一字,橫豎相向;作一行,明媚相成。第一須存筋藏鋒,滅跡隱端。用尖筆須落鋒混成,無使毫露浮怯,舉新筆爽爽若神,即不求于點畫瑕玷也⑺。為一字,數體俱入。若作一紙之書,須字字意別,勿使相同。若書虛紙,用強筆;若書強紙,用弱筆⑻。強弱不等,則蹉跌不入⑼。凡書貴乎沉靜,令意在筆前,字居新后,未作之始,結思成矣。仍下筆不用急,故須遲,何也?筆是將軍,故須遲重。心欲急不宜遲,可也?心是箭鋒,箭不欲遲,遲則中物不入。夫字有緩急,一字之中,何者有緩者?至如“烏”字,下手一點,點須急,橫直即須遲,欲“烏”三腳急,斯乃取形勢也。每書欲十遲五急,十曲五直,十藏五出,十起五伏,方可謂書。若直筆急牽裹,此暫視似書,久味無力⑽。仍須用筆著墨,不過三分,不得深浸,毛弱無力⑾。墨用松節同研,久久不動彌佳矣⑿。注釋:
⑴玄妙:深奧微妙。伎:通“技”。
⑵通人:謂學識淵博貫通古今的人。志士:有高尚志向和節操的人。
⑶存思:用心思索。李斯等論筆勢:相傳秦相李斯曾著《筆妙》論勢:“書之微妙與道合,然篆籀之前不可得而聞矣。”敘:記述。
⑷篆籀:篆書及籀文。籀文,周代文字,即大篆。鵠頭:大雁的頭。相傳古代的一種書體。
⑸詳雅起發:詳雅,安詳溫雅。詳,通祥。起發,出發。開始提筆寫字。綿密疏闊相間:謂稠密開闊相間隔。指字的結體及章法安排,有疏有密,疏密相間,乃為佳作。
⑹上尖如枯稈:上頭尖銳像枯瘦的秸稈。下細若針芒:下邊細如針尖。
⑺爽爽若神:爽爽,俊朗出眾的樣子。意為俊朗清新若神明氣爽。瑕玷:玉上的斑點或裂痕,比喻小毛病。
⑻虛紙:柔弱的紙。強筆:毫毛強硬的筆。
⑼蹉跌:失勢,相差。不入:不合。
⑽直筆:即縱筆,指用筆急率。
⑾著墨不過三分:著墨不得超過三分。此意為著墨處不過筆十分之三,當保持筆毫的強力。
⑿松節:松樹結疤。因其中含有油脂,可使墨色更有光澤。譯文:
書法,是種深奧微妙的技藝,如果不是學識淵博通達且有大志之人,是學不到手的。大抵作書必須用心思索,我看李斯等人論筆勢的文章,及鐘繇的書法,很有功力,我擔心子孫們不能記取,故作此文,記述并加以討論。
書法,貴在平正安穩。首先要會用筆,有偃有仰,有攲有側有斜,或大或小,或長或短。大凡寫一字,或類似篆籀,或類似鵠頭;或有如散隸,或近似八分;或者如蟲食木葉,或者如水中蝌蚪;或者如壯士佩劍一樣雄健有力,或者如婦女一樣婉媚纖麗。書寫要先構筑筋力,然后才可裝束,必須注意安詳溫雅,疏容相間。作點畫須懸手,作橫畫收筆時要先下按,然后拖筆出鋒。每寫一字,要用多用筆意:有的橫畫似八分,下筆又如篆籀;有的豎畫如深林喬木,屈折之畫又如鋼鉤有力;有的落筆尖如枯稈,豎畫收筆細如針芒;有的轉側之勢如飛鳥墜空而下,有的棱側之形如流水轉彎激來。一字中,縱橫筆畫要相關聯;一行中,上下之間要連氣通聲,最要緊的是注意存筋骨藏鋒毫,隱滅筆鋒毫端的痕跡。用尖筆須落鋒渾然天成,不使毫露顯得漂浮怯弱,用新筆要俊朗出眾如有神明,不必過分計較一點一畫的瑕疵。每寫一個字都要吸收各種書體的筆法,寫整幅字,就要每個字都各有筆意,切忌相互雷同。紙質柔軟的,用硬毫,紙質硬的,則用軟毫。強弱不當就會導致筆法蹉跌,失勢不合。
凡作書貴在沉穩莊靜,立意在動筆之前,寫字在動筆之后,未寫之前,構思就已成熟了。但下筆仍然不要著急,這是為什么呢?筆是將軍,所以須要謹慎穩重。心要急不宜遲緩,為什么呢?心是箭鋒,箭發出去不要遲緩,遲緩則中物不深。字有緩急,那么,在一字中,緩急又體現在那里呢?如“烏”字,下筆一點,就要點得急, ,最后一鉤出鋒也要迅疾有力,這種急與緩的安排,也正是為了體現“烏”字的體勢形態。每逢作書要多遲少急,多曲少直,多藏少出,多起少伏,這才是書法。如果縱筆急忙牽引束裹,乍看好像是書法作品,久一回味就感覺毫無筆力了。用筆著墨方面,不要超過十分之三,免得浸墨太深使毫弱無力。墨要和松節一道研磨,越是耐磨的墨當然越好。
《長風帖》臨摹本,紙本,縱27.5,厘米,橫40.9厘米,11行,102字,草書。臺北故宮博物院藏。《長風帖》又分稱《長風帖》、《賢室委頓帖》、《四紙飛白帖》。
釋文:
每念長風,不可居忍。昨得其書,既毀頓,又復壯謂,深可憂。知賢室委頓,何以便爾,甚助,耿耿,念勞心。知得廿四日書,得(叔)虎廿二日書,云新年乃
? 前所經由,足下近如似欲見。今送致此四紙飛白,以為何似?能學不?
王羲之章草《寒切帖》,紙本。天津巿藝術博物館藏。
《寒切帖》又名《廿七帖》、《謝司馬帖》。唐人勾填本,有烏絲欄。縱25.6厘米,橫21.5厘米,草書五行,五十字。卷尾有董其昌、婁堅題記。此帖宋代曾入紹興內府,明代流入民間,明韓世能、王錫爵,清王時敏等遞藏,是一件流傳有緒的書法藝術珍品。
其中“謝司馬”應為謝安。謝安為王羲之至友。謝安于升平四年(公元360年)出山為桓溫西司馬,時41歲。此信應寫于此年,次年,即升平五年,王羲之逝世。因此,此書應是王羲之晚年書寫。
此帖書體遒勁妍潤,沉著流動,寫時好像毫不費力,體現王羲之晚年書法高度成熟,水到渠成,極致妙處。正如唐人孫過庭說:“是以右軍之書,末年多妙,當緣思慮通審,志氣平和,不激不勵,而風規自遠。”所以能夠“不激不勵,而風規自遠”。
釋文:
十一月廿七日羲之報:得十四、十八日書,知問為慰。寒切,比各佳不?念憂老久懸情。吞食甚少,劣劣!力因謝司馬書,不一一。羲之報。
《上虞帖》草書,唐代摹本,硬黃紙本,縱23.5厘米,黃26紙本。現藏上海博物館。
《上虞帖》系唐摹本。前隔水有北宋徽宗趙佶瘦金書“晉王羲之上虞帖”月白絹簽。鈐有南唐“集賢院御書印”半印、“內合同印”,北宋“政和”、“宣和”、雙龍、“內府圖書之印”,“政“"和”、“宣”“和”連珠等朱文鑒藏印記。曾經南唐內府,北宋宣和內府,明晉王府、韓逢禧,清梁清標等鑒藏。
釋文:
得書知問吾夜來腹痛
不堪見卿甚恨想行復來
修齡來經日今在上
虞月未當去重熙旦
便西與別不可言不知
安所在未審時意云何
甚令人耿耿
王羲之《漢時帖》
王羲之《其書帖》
王羲之《旃罽胡桃帖》敦煌石室臨本
王羲之《瞻近龍保帖》(唐人臨本)
右軍之師:衛夫人與王廙
世人都知道衛夫人(272-349年)是王羲之的書法啟蒙之師最早的文字記載,見南朝宋羊欣《采古來能書人名》:;晉中書院(郎)李充母衛夫人,善鐘法,王逸少之師。
羊欣的“書法早隨子敬,最得王體”(庾肩吾《書品》),是王臺之的再傳弟子;也是傳揚”王書“的功臣。他說衛夫人是王羲之的老師,當然可信。但是,王羲之的族孫王僧虔的《論書》閉口不提衛夫人和王羲之,說到王廙(276-322年)時涉及到工羲之的書法師承,他說:
王廙右軍叔,自過江東,右軍之前,惟廙為最。畫為明帝師,書為右軍法。
王僧虔明確說到王羲之向王廙學過書法,肯定了王廙在東晉前期的藝術地位。他不提衛夫人是王羲之的老師,是不是要排衛尊工呢?好像不是。他還明明白白地說自己的”亡高祖丞相(王)導,亦甚有楷法,以師鐘、衛,好愛無厭。“他提出王羲之書法學王廙,不過是指出曾經的事實。那么,壬羲之學書階段的老師,除衛夫人外,還有他的叔父王廙。
在后來的書法文獻中,梁朝庚肩吾《書品》只提”王廙為右軍之師“,唐朝張懷瓘《書斷》提衛夫人而不及王廙。但世人談到王羲之的老師,知道衛夫人的多,卻忽略了王廙。
衛夫人出自河東安邑衛氏,王廙出自瑯琊王氏,都是當時著名的書門。衛氏書門的形成可以追溯到三國曹魏的衛覬,他擅長古文、鳥篆、隸、草,與鐘繇的書名相當。西晉時,衛氏有衛瓘、衛恒父子是最有影響力的書法家。此后的士族書門,比如清河崔氏宗尚衛派,范用盧氏師法鐘書,而王導是兼師鐘、衛兩派。瑯琊王氏成為書門,應該始自東晉的王導、王廙這一輩,晚于衛氏。
有意味的是,王書流派的傳人羊欣說,衛夫人”善鐘法“,這樣說會不會是門派的原因,或者以為王羲之的老師理所當然是鐘派圈內的人物,我們不得而知。衛夫人與衛恒同族而不同支則是事實。她的經歷,《書斷·中》略有記者:衛夫人名鑠,字茂猗,延尉(衛)展之女弟,(衛)恒之從女,汝陽太守李矩之妻也。隸書尤善,規矩鐘公。云:”碎玉壺之冰,爛遙臺之月,婉然芳樹,穆若清風。“,為中書郎,亦工書。
《晉書·衛恒傳》說衛展乃衛恒的”族弟“,可見衛展、衛鑠兄妹是河東衛氏的另一支。《書斷》的記載有兩處訛誤一直相傳,需要訂正。其一,既然衛展是衛恒的”族弟“,衛夫人應該是衛恒的同族”女弟“,而不是”從女“。其二,衛夫人不是”汝陰太守李矩之妻“,這個李矩是平陽人,兵家出身,東晉前期是北方的流民帥;衛夫人的丈夫是出任過江州刺史的李矩,是江夏郡的冠族,《晉書·李充傳》有記載,江夏李氏也是書法世家。
衛夫人的書跡,《淳化閣帖》卷五有正書《急就帖》,經來朝的書論家鑒定,是偽作,不足據,我們只能借助”善鐘法“的記載和鐘繇的傳世書跡來揣摩衛夫人的風范了。王廙的書跡,《淳化閣帖》卷二收刻五帖:《甘四日帖》是偽作;正書《祥除帖》和《昨表貼》是”傳鐘法";《七月》字字獨立,筆畫沉厚,有章草遺意;《嫂如何》行筆流暢,體態與后來的二王草書相近。這四帖保存了王廙書法的大致模樣。
王羲之的書法師承,無論是師法衛夫人,還是向王廙取法,都是鐘派。(劉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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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書圣”的生平和思想 晉代王羲之有“書圣”之稱,其楷、行、草、隸、八分、飛白、章草俱入神妙之境,成為后世崇拜的名家和學習的楷模。
王羲之(321—379,一作303—361),字逸少,瑯玡臨沂人(今山東臨沂),后居會稽山陰(今浙江紹興)。父王曠,歷官淮南丹陽太守、會稽內史。伯父王導,歷事元帝、明帝、成帝三朝,出將入相,官至太傅。羲之幼時不善于言辭,長大后卻辯才出眾,且性格耿直,享有美譽。晉大尉郗鑒選中他為女婿,“坦腹東床”的典故就出于王羲之(見《世說新語·雅量》)。朝廷公卿著重王羲之的才器,屢屢召舉為官,他都辭謝。后為征西將軍瘐亮參軍,累遷長史,進寧遠將軍、江州刺史,官至右軍將軍、會稽內史。世稱“王右軍”、“王會稽”。后與太原王述不和,稱病去職,歸隱會稽,自適而終。
王羲之自幼愛習書法,由父王曠、叔父王廙啟蒙。七歲善書,十二歲從父親
。王曠善行、隸書;王廙擅長書畫,王僧虔《論書》曾評:“自過江東,右軍之前,惟廙為最,畫為晉明帝師,書為右軍法。”王羲之從小就受到王氏世家深厚的書學熏陶。
王羲之早年又從衛夫人學書。衛爍,師承鐘繇,妙傳其法。她給王羲之傳授鐘繇之法、衛氏數世習書之法以及她自己釀育的書風與法門。《唐人書評》曰:“衛夫人書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臺,仙娥弄影,紅蓮映水,碧沼浮霞。”今人沈尹默分析說:“羲之從衛夫人學書,自然受到她的熏染,一遵鐘法,姿媚之習尚,亦由之而成,后來博覽秦漢以來篆隸淳古之跡,與衛夫人所傳鐘法新體有異,因而對于師傳有所不滿,這和后代書人從帖學入手的,一旦看見碑版,發生了興趣,便欲改學,這是同樣可以理解的事。可以體會到羲之的姿媚風格和變古不盡的地方,是有深厚根源的。”(《二王法書管窺》)
王羲之善于轉益多師,當他從衛夫人的書學藩籬中脫出時,他己置身于新的歷史層而上。他曾自述這一歷史轉折:“羲之少學衛夫人書,將謂大能;及渡江北游名山,比見李斯、曹喜等書;又之許下,見鐘爵、梁鵠書;又之洛下,見蔡邕《石經》三體書;又于從兄洽處,見張昶《華岳碑》,始知學衛夫人書,徒費年月耳。……遂改本師,仍于眾碑學習焉。”從這段話可以看到王羲之不斷開拓視野、廣聞博取、探源明理的經歷和用心。
王羲之志存高遠,富于創造。他學鐘繇,自能融化。鐘書尚翻,真書亦具分勢,用筆尚外拓,有飛鳥鶱騰之勢,所謂鐘家隼尾波。王羲之心儀手追,但易翻為曲,減去分勢。用筆尚內抵,不折而用轉,所謂右軍“一搨瓘直下”。他學張芝也是自出機抒。唐代張懷耿曾在《書斷》中指出這一點:“剖析張公之草,而濃纖折衷,乃愧其精熟;損益鐘君之隸,雖運用增華,而古雅不逮,至研精體勢,則無所不工。”王羲之對張芝草書“剖析”、“折衷”,對鐘繇隸書“損益”、“運用”,對這兩位書學大師都能“研精體勢”。沈尹默稱揚道:王羲之不曾在前人腳下盤泥,依樣畫著葫蘆,而是要運用自己的心手,使古人為我服務,不泥于古,不背乎今。他把平生從博覽所得秦漢篆隸的各種不同筆法妙用,悉數融入于真行草體中去,遂形成了他那個時代最佳體勢,推陳出新,更為后代開辟了新的天地。這是王羲之“兼撮眾法,備成一家”因而受人推崇的緣故。
與王羲之同時的書法家瘐翼、郗愔都聲名卓著,王羲之自謙還趕不上他倆。
荊州時,見人們竟習王羲之書體,不以為然,曾說:“小兒輩乃賤家雞,愛野鶩,皆學(王)逸少書,須吾還,當比之。”但后來瘐翼見到王羲之答瘐亮的章草,才心悅誠服,給王羲之寫信道:“吾昔有伯英章草十紙,過江顛狽,遂乃亡失,常嘆妙跡永絕。忽見足下答家兄書,煥若神明,頓還舊觀。”瘐翼態度的改變,正是王書不斷從一個層次向更高層次攀登的反映。王羲之能自拔于流俗,不斷超越他人,超越自我;他的創造與發展,伴隨著自我生命的發展、價值理想的完成和實現。如陶弘景說:“逸少自吳興以前,諸書猶未稱。凡厥好跡,皆是向會稽時、永和十許年中者。”(《論書啟》)虞(龠禾)也說:“羲之書,在始末有奇,殊不勝瘐翼、郗愔,迨其末年,乃造其極。”(《論書表》)
王羲之既有灑脫漂亮的外在風貌,“時人目王右軍,飄如游云,矯若驚龍”,又有富贍的內心世界。晉代玄學盛行,崇尚老莊哲學,因此,他對人生、社會、自然的思考當然受其影響。晉室南渡之初,他見會稽有佳山水便有終老之志。辭官歸隱后,山陰道上行,山川相映發,自然有應接不暇之感。他又泛舟大海,遠采藥石,在他的心胸中滌除塵慮,接納自然萬物之美,去發現宇宙的深奧精微,印證到書藝上,正如《書斷》所說:“千變萬化,得之神功,自非造化發靈,豈能登峰造極!”。
王羲之的《蘭亭》詩寫道:“仰視碧天際,俯瞰祿水濱。寥闃無厓觀,寓目理自陳。大矣造化工,萬殊莫不均。群籟雖參差,適我無非新。”當代美學家宗白華評析道:真能代表晉人這純凈的胸襟和深厚的感覺所啟示的宇宙觀。“群籟雖參差,適我無非新”,尤能寫出晉人以新鮮活潑自由自在的心靈領悟這世界,使觸著的一切呈露新的靈魂、新的生命。于是“寓目理自陳”,這理不是機械的陳腐的理,乃是活潑潑的宇宙生機中所含至深的理。王羲之另有詩句:“爭先非吾事,靜照在忘求。”宗白華認為“靜照”是一切藝術及審美生活的起點。晉人的文學藝術都浸潤著這新鮮活潑的“靜照在忘求”和“適我無非新”的哲學精神(《論、〈世說新語〉和晉人的美》)。我們正可從上述的剖析中體會和領悟王羲之的書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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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傳世王羲之“書論”有《題衛夫人〈筆陣圖〉后》、《書論》、《筆勢論》、《用筆賦》、《記白云先生書訣》等。這些“書論”曾載于唐張彥遠《法書要錄》、韋續《墨藪》,宋朱長文《墨池編》、陳思《書苑菁華》,明汪挺《書法粹言》,清馮武《書法正傳》等。這些“書論”同樣是真偽交雜,或謂羲之自撰,或謂他人偽托,后世多有辨析。比如《筆陣圖》撰者是王羲之還是衛夫人,書史上就有不同看法。孫過庭、朱長文認為系王羲之自撰,而張彥遠、陳思則歸諸衛夫人。今人多認為是衛夫人作。雖然真偽參半,但猶應確認其價值。如系王羲之真作,其價值自不待言,即使是偽托,時間也甚早,大抵在六朝,而且偽作者對于羲之書法、書論頗有研究。后人以這些書論衡鑒右軍書法,也常得印證。這些資料揭示了王羲之的“書論”價值有以下五個方面:
一、技法揭秘。如《筆勢論》凡十二章:創臨章、啟心章、視形章、說點章、處戈章、健壯章、教悟章、觀形章、開要章、節制章、察論章、譬成章,論及技法諸多方面。從用筆言,論及藏鋒、側筆、押筆、結筆、憩筆、息筆、蹙筆、戰筆、厥筆、帶筆、翻筆、疊筆、起筆、打筆等方法和筆勢。從結體言,若筆畫“作丿字不宜遲,\不宜緩”等;若配合“二字合體”,則“并不宜闊,重不宜長,單不宜小,復不宜大,密勝乎疏,短勝乎長”;若大小,則“大字促之貴小,小字寬之貴大,自然寬狹得所,不失其宜”。從布白言,則論“分間布白,遠近宜均,上下得所,自然平穩。當須遞相掩蓋”,等等。和前此的傳世書學理論相比較,顯然王羲之書論中的技法論內容更為廣泛而系統化。
二、書法創作論。首先,王羲之多次將書法創作比擬為一場鏖戰。在《題衛夫人、〈筆陣圖卜〉》云:“夫紙者陣也,筆者刀稍也,墨者鑾甲也,水硯者城池也,心意者將軍也,本領者副將也,結構者謀略也,飏筆者吉兇也,出入者號令也,屈折者殺戮也。”在《創臨章》中也有相似的說法。戰爭是一種多方面的較量:裝備、工事、謀略、士兵之素質、將帥之才能。書法創作類此,除筆墨紙的精良外重視“心意”、“本領”、“謀略”,用心意操縱“兵法”,才能出奇制勝。此論對后世影響頗巨。唐太宗就在其《論書》中以自己布陣擊敵之戰事悟通書法之理。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揖》中更是將戰事與書法連類譬喻。其次,王羲
《啟心章》云:“夫欲學書之法,先乾研墨,凝神靜慮,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則筋脈相連,意在筆前,然后作字。”其三,書法創作的進階,《創臨章》云:“始書之時,不可盡其形勢,一遍正腳手,二遍少得形勢,三遍微微似本,四通加其遒潤,五遍兼加抽拔。如其生澀,不可便休,兩行三行,創臨惟須滑健,不得計其遍數也。”創作在一遍又一遍中艱難跋涉,然又不限于遍數,以終詣美善滑健為勝,其四,書法創作的魔方變化莫測。《察論章》云:“臨書安帖之方,至妙無窮。或有回鸞返鵲之飾,變體則于行中:或有生成臨谷之戈,放龍箋于紙上。徹筆則峰煙云起,如萬劍之相成;落紙則椑楯施張,蹙踏江波之錦。”《書論》云:“夫書者,玄妙之伎也,若非通人志士,學無及之。”以上所引,都是王羲之的經驗之談。
三、揭示書法美學原理。首先,書法講究意象之美。王羲之論點畫之美,則云:“夫著點皆磊磊似大石之當衙,或如蹲鴟,或如科斗,或如瓜瓣,或如栗子,存若鶚口,尖如鼠屎。如斯之類,各稟其儀。”(《說點章》)論“戈法”,則應“落竿峨峨,如長松之倚溪谷,似欲倒也,復似百鈞之弩初張。”論“屈腳”,當“彎彎如角弓之張”;“立人”,如“鳥之在柱首”;“足宛)腳”,如“壯士之屈臂”;“急引急牽”,如“云中之掣電”。他又說:“凡作一字,或類篆籀,或似鵠頭”,“或如蟲食木葉,或如水中科斗,或如壯士佩劍,或似婦女纖麗”。而且,“每作一字,須用數種意,或橫畫似八分,而發如篆籀;或豎牽如深林之喬木,而屈折如鋼鉤:或上尖如枯稈,或下細若針芒;或轉側之勢似飛鳥空墜,或棱側之形如流水激來”。其次,書法講究“形勢”之美。《節制章》云:“字之形勢不得上寬下窄;不宜傷密,密則似疴瘵纏身;復不宜傷疏,疏則似溺水之禽;不宜傷長,長則似死蛇掛樹;不宜傷短,短則似踏死蛤膜。”“形勢”求其郁勃的生氣,在健全的形體軀殼中吐露生命的光焰。他還在《健壯章》云:“行中廓落,如勇士伸鉤,方剛對敵,麒麟斗角,虎湊龍牙,筋節拿拳,勇身精健,放法如此,書進有功也。牽引深妙,皎在目前,發動精神,提撕志意,(光刂)光剔精思,秘不可傳。”王羲之就是這樣,在書法中贊揚壯懷斗志,催人奮發!
四、剖示書法的哲學思辨。右軍書論深入至“道”、“氣”、“陰陽”等中國哲學范疇,書法思辨也用這些范疇運思而至玄妙:《記白云先生書訣》云:“書
則風神生。”這和蔡邕《九勢》所言“夫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相互呼應。且對陽氣、陰氣之特征作出了闡釋。王羲之的書論富于哲理思辨,如對內外、盈虛、大小、疏密、長短、緩急、強弱等等對立統一的關系,都有精要的闡述。曾云:“每書欲十遲五急,十曲五直,十藏五出,十起五伏,方可謂書。”用筆則須“有愜有仰,有敬有側有斜,或小或大,或長或短”(《書論》)。論草書,則須“緩前急后”,其字體形勢鉤連不斷,但“仍須棱側起復,用筆亦不得使齊平大小一等”(《題衛夫人、〈筆陣圖〉后》)。論紙與筆,則云:“若書虛紙,用強筆;若書強紙,用弱筆。強弱不等,則磋跌不入。”(《書論》)書法藝術的高妙正在于其深層始終編織著一張辯證思辨的網絡。因此,繼王羲之之后,一千六百多年來書圣之學薪火相傳,歷代書法家殫思竭慮地從主體內省式的體驗、經驗中去吐絲組構,顯示出驚人的豐富性與深刻性,也可說是繼承了這個深層次的思辨方式。
延伸閱讀
(四)王羲之其余書論
王羲之《記白云先生書訣》
天臺紫真謂予曰“子雖至矣,而未善也。書之氣,必達乎道,同混元之理。七寶齊貴,萬古能名。陽氣明則華壁立,陰氣太則風神生。把筆抵鋒,肇乎本性。刀圓則潤,勢疾則澀;緊則勁,險則峻;內貴盈,外貴虛;起不孤,伏不寡;回仰非近,背接非遠;望之惟逸,發之惟靜。敬茲法也,書妙盡矣。”言訖,真隱子遂鐫石以為陳跡。維永和九年三月六日右將軍王羲之記。
王羲之《自論書》
吾書比之鐘、張當抗行,或謂過之,張草猶當雁行。張精熟過人,臨池學書,池水盡墨,若吾耽之若此,未必謝之。后達解者,知其評之不虛。吾盡心精作亦久,尋諸舊書,惟鐘、張故為絕倫,其馀為是小佳,不足在意。去此二賢,仆書
頃得書,意轉深,點畫之間皆有意,自有言所不盡。得其妙者,事事皆然。平南李式論君不謝。
王羲之《題衛夫人筆陣圖后》
夫紙者陣也,筆者刀矟也,墨者鍪甲也,水硯者城池也,心意者將軍也,本領者副將也,結構者謀略也,飏筆者吉兇也,出入者號令也,屈折者殺戮也,著筆者調和也,頓角者是蹙捺也。始書之時,不可盡其形勢,一遍正腳手,二遍少得形勢,三遍微微似本,四遍加其遒潤,五遍兼加抽拔。如其生澀,不可便休,兩行三行,創臨惟須滑健,不得計其遍數也。
夫欲書者,先乾研墨,凝神靜思,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令筋脈相連,意在筆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狀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平直,便不是書,但得其點畫耳。昔宋翼常作此書,翼是鐘繇弟子,繇乃叱之。翼三年不敢見繇,即潛心改跡。每作一波,常三過折筆;每作一點,常隱鋒而為之;每作一橫畫,如列陣之排云;每作一戈,如百鈞之駑發;每作一點,如高峰墜石;屈折如鋼鉤;每作一牽,如萬歲枯藤;每作一放縱,如足行之趣驟。翼先來書惡,晉太康中有人于許下破鐘繇墓,遂得《筆勢論》,翼讀之,依此法學書,名遂大振。欲真書及行書,皆依此法。
若欲學草書,又有別法。須緩前急后,字體形勢,狀如龍蛇,相鉤連不斷,仍須棱側起伏,用筆亦不得使齊平大小一等。每作一字須有點處,且作馀字總竟,然后安點,其點須空中遙擲筆作之。其草書,亦復須篆勢、八分、古隸相雜,亦不得急,令墨不入紙。若急作,意思淺薄,而筆即直過。惟有章草及章程、行狎等,不用此勢,但用擊石波而已。其擊石波者,缺波也。又八分更有一波謂之隼尾波,即鐘公《太山銘》及《魏文帝受禪碑》中已有此體。
夫書先須引八分、章草入隸字中,發人意氣,若直取俗字,則不能先發。予少學衛夫人書,將謂大能;及渡江北游名山,見李斯、曹喜等書,又之許下,見鐘繇、梁鵠書,又之洛下,見蔡邕《石經》三體書,又于從兄洽處,見張昶《華岳碑》,始知學衛夫人書,徒費年月耳。遂改本師,仍于眾碑學習焉。時年五十有三,恐風燭奄及,聊遺于子孫耳。可藏之石室,勿傳非其人也。
》
告汝子敬:吾察汝書性過人,仍未閑規矩。父不親教,自古有之。今述《筆勢論》一篇,一篇,開汝之悟。凡斯字勢,猶有十二章,章有指歸,定其模楷,詳其舛謬,撮其要實,錄此便宜。或變體處多,罕臻其本;轉筆處眾,莫識其源。懸針垂露之蹤,難為體制;揚波騰氣之勢,足可迷人。故辨其所所由,堪愈膏肓之疾。今書《樂毅論》一本及《筆勢論》一篇,貽爾藏之,勿播于外,緘之秘之,不可示知諸友。窮研篆籀,功省而易成,纂集精專,形彰而勢顯。存意學者,兩月可見其功;無靈性者,百日亦知其本。此之筆論,可謂家寶家珍,學而秘之,世有名譽。筆削久矣,罕有奇者,始克有成,研精覃思,考諸規矩,存其要略,以為斯論。初成之時,同學張伯英欲求見之,吾詐云失矣,蓋自秘之甚,不茍傳也。
創臨章第一
夫低者陣也,筆者刀矟也,墨者兵甲也,水研者城池也,本領者將軍也,心意者副將也,結構者謀策也,飏筆者吉兇也,也入者號令也。屈折者殺戮也,點畫者磊落也,戈旆者斬斫也,放縱者快利也,著筆者調和也,頓角者蹙捺也。始書之時,不可盡其形勢,一遍正腳手,二遍少得形勢,三遍微微似本,四遍加其遒潤,五遍兼加抽拔。如其生澀,不可便休,兩行三行,創臨惟須滑健,不得計其遍數也。
啟心章第二
夫欲學書之法,先乾研墨,凝神靜慮,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則筋脈相連,意在筆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狀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齊平,此不是書,但得其點畫耳。昔宋翼(乃鐘繇弟子)。嘗作是書,繇乃叱之,遂三年不敢見繇,即潛心改跡。每作一波,常三過折;每作一□,常隱鋒而為之;每作一橫畫,如列陣之排云;每作一戈,如百鈞之弩發;每作一點,如危峰之墜石;□□□□,屈折如鋼鉤;每作一牽,如萬歲之枯藤;每作一放縱,如足行之趨驟,伏如驚蛇之透水,激楚浪以成文。似虬龍之蜿蜒,謂其妙也;若鸞鳳之徘徊,言基勇也。擺撥似驚雷掣電,此乃飛空妙密,頃刻浮沈,統攝鏗鏘,啟發厥意。能使昏迷之輩,漸覺稱心;博識之流,顯然開朗。
視形章第三
視形象體,變貌猶同,逐勢瞻顏,高低有趣。分均點畫,遠近相須;播布研精,調和筆墨。鋒纖往來,疏密相附,鐵點銀鉤,方圓周整。起筆下筆,忖度尋思,引說蹤由,永傳今古。智者榮身益世,方懷浸潤之深;愚者不俟佳談,如暗塵之視錦。生而知者發憤,學而悟者忘餐。此乃妙中增妙,新中更新。金書錦字,本領為先,盡說安危,務以平穩為本。分間布白,上下齊平,均其體制,大小尤難。大字促之貴小,小字寬之貴大,自然寬狹得所,不失其宜。橫則正,如孤舟之橫江渚;豎則直,若春筍之抽寒谷。
說點章第四
夫著點皆磊磊似大石之當衢,或如蹲鴟,或如科斗,或如瓜瓣,或如栗子,存若鶚口,尖如鼠屎。如斯之類,各稟其儀,但獲少多,學者開悟。
處戈章第五
夫斫戈之法,落竿峨峨,如開松之倚溪谷,似欲倒也,復似百鈞之弩初張。處其戈意,妙理難窮。放似弓張箭發,收似虎斗龍躍,直如臨谷之勁松,曲類懸鉤之釣水。崚嶒切于云漢,倒載隕于山崖。天門騰而地戶躍,四海謐而五岳封;玉燭明而日月蔽,繡彩亂而錦紋翻。
健壯章第六
夫以屈腳之法,彎彎如角弓之張,[鳥]、[焉]、[為]、[烏]之類是也。立人之法,如鳥之在柱首,[彳]、[亻]、之類是也。腕腳之法,如壯士之屈臂,[鳳]、[飛]、[凡]、[氣]之例是也。急引急牽,如云中之掣電,[日]、[月]、[目]、[因]之例是也。腕腳挑斡,上捺下?終始轉折,悉令和韻,勿使蜂腰鶴膝。放縱宜存氣力,視筆取勢。行中廓落,如勇士伸鉤,方剛對敵,麒麟斗角,虎湊龍牙,筋節拿拳,勇身精健,放法如此,書進有功也。牽引深妙,皎在目前,發動精神,提撕志意,挑剔精思,秘不可傳。夫作右邊折角,疾牽下微開,左畔斡轉,令取登對,勿使腰中傷慢。視筆取勢,直截向下,趣義常存,無不醒悟。
教悟章第七
凡字處其中畫之法,皆不得倒其左右,右相復宜粗于左畔,橫貴乎纖,豎貴乎粗。分間布白,遠近宜均,上下得所,自然平穩。當須遞相掩蓋,不可孤露形影及出其牙鋒,展轉翻筆之處,即宜察而用之。
觀形章第八
夫臨文用筆之法,復有數勢,并悉不同。或有藏鋒者大,藏鋒在于腹內而起。側筆者乏,亦不宜抽細而且緊。押筆者入,從腹起而押之。又云:利道而牽,押即合也。結筆者撮,漸次相就,必始然矣。參乎妙理,察其徑趣。憩筆者俟失,憩筆之勢,視其長短,俟失,右腳須欠也。息筆者逼逐,息止之勢向上,久久而緊抽也。蹙筆者將,蹙,即捺角也;將,謂劣盡也。緩下筆,要得所,不宜長宜短也。戰筆者合,戰,陣也;合,葉也。緩不宜長及短也。厥筆者成機,促抽上勿使傷長。厥,謂其美也,視形勢成機,是臨事而成最妙處。帶筆者盡,細抽勿賒也。帶是回轉走入之類,裝束身體,字含鮮潔,起下筆之勢,法有輕重也。盡為其著而后反筆抽之。翻筆者先然,翻轉筆勢,急而疾也,亦不宜長腰短項。疊筆者時劣,緩不宜垂。起筆者不下,于腹內舉,勿使露筆,起止取勢,令不失節。打筆者廣度。打廣而就狹,廣謂快健,又不宜遲及修補也。
開要章第九
夫作字之勢,飭甚為難,鋒铦來去之則,反復還往之法,在乎精熟尋察,然后下筆。作ノ字不宜遲,乀不宜緩,而腳尖不宜賒,腹不宜促,又不宜斜角,不宜峻,不用作其棱角。二字合體,并不宜闊,重不宜長,單不宜小,復不宜大,密勝乎疏,短勝乎長。
節制章第十
夫學書作字之體,須遵正法。字之形勢不得上寬下窄;如是則是頭輕尾重,不相勝任。不宜傷密,密則似疴瘵纏身;不舒展也,復不宜傷疏,疏則似溺水之禽;諸處傷慢。不宜傷長,長則似死蛇掛樹;腰枝無力。不宜傷短,短則似踏死蛤蟆。言其闊也。此乃大忌,可不慎歟!察論章第十一
臨書安貼之方,至妙無窮。或有回鸞返鵲之飾,變體則于行中;或有生成臨谷之戈,放龍箋于紙上。徹筆則峰煙云起,如萬劍之相成;落紙則碑盾施張,蹙踏江波之錦。若不端嚴手指,無以表記心靈,吾務斯道,廢寢忘餐,懸歷歲年,乃今稍稱矣。
譬成章第十二
凡學書之道,有多種焉。初業書要類乎本,緩筆定其形勢,忙則失其規矩。若擬目前要急之用,厥理難成,但取形質快健,手腕輕便,方圓大小各不相犯。
混。倘一點失所,若美人之病一目;一國失節,如壯士之折一肱。予《樂毅論》一本,書為家寶,學此得成,自外咸就,勿以難學而自惰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