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記憶--壓水井
有些記憶其實已經(jīng)融入我們靜靜的呼吸,只是到了夜晚,那個記憶的奸細才會把他一點,一點,又一點的摸出線索,摸出棱角分明的輪廓。我說,壓水井才是我生命的源頭,他靜靜的把大地深處的愛,流淌給了我。
現(xiàn)在,大家都用水龍頭了吧!開始是螺旋的那種,精巧的像個樹叉一樣。后來,又成了左右扭動的,從細的,到粗的,握著的時候,手是不費勁兒。再后來,高級點的水龍頭手一觸摸,就嘩嘩的流出水。這種水龍頭常常成了大家取笑沒有見過世面的人,不會用。但是,無論那種水龍頭,流出來的水,要么似一條無精打采的長蟲,要么就帶著憤怒的喧囂,像城里的人一樣,生活和脾氣總是走在極端。而且,越是大城市越是厲害。
但是,壓水井里的水,總是帶著家鄉(xiāng)的那種恬靜與濃厚。不論人們怎么用力的壓啊,他總是不緊不慢的流淌,同時還發(fā)出啵啵羅羅的聲音,像是在和你談天說地。處的久了,大家都知道壓水井還是個體貼的朋友,冬天,看見人手在水里凍得通紅的時候,他就努力的流出些熱氣騰騰的水來,冒著煙,像暖暖的眼淚一樣溫和動人。媽媽常說,在這樣的溫水里泡泡手就不會凍,但是,冬天她從來不讓我動水,所以,冬天我的手還是照樣凍。到了汗流浹背的夏天啦,那井里的水就如同冰窖里剛流出來一樣,清涼涼的,喝上一口,干咧咧的,美的很。
壓水井實在是每家的寶。好像改革開放以前,不是誰家都能用得起壓水井的,那是用公家的,十幾戶人家用一口壓水井,一到飯點兒,媳婦們就挑著水桶排著隊嘰嘰喳喳說笑著。后來家家都有錢了,都自己打一口壓水井,在自己家院子邊上。打井的過程簡單而不輕松,先是支好架子,也就是那種三塊木棍,一頭捆綁一塊,另外一頭三塊木棍分開,支在地上,然后用專用的鉆頭放在地上,一家人扭著鉆頭轉(zhuǎn),一邊轉(zhuǎn)還一邊加水,等到了一定的深度,水自然就有了,放上豎著的管道,管道周圍再填充石子,起支撐作用,防止井壁塌陷。井口壘上井臺,安上早準(zhǔn)備好的壓水設(shè)備,就開始壓水了,開始時是黃泥湯,幾天后井水開始變清,一口壓水井就這樣產(chǎn)生了。
井水啵啵流的時候總流不干凈,大家正好在井邊造一個小花園,小菜園啊,種葡萄的也有,種絲瓜的也有,種夜來香,梔子花的也有,各家根據(jù)自己的愛好,裝點壓水井周圍的風(fēng)景。這樣,壓水井里多出的水,又可以滋潤一些生命,在農(nóng)村沒有人提倡節(jié)約用水,然而城里的水是一滴都不會浪費的。
井里也有流不出來水的時候。一是佘了引水的時候,這時候,你拿一瓢水來倒回井里,再呼呼壓幾下,這瓢水就引著躲起來的水嘩嘩流回來了。好一點的井只有在要變天的時候佘水,但是打的不好的井,隔三差五就佘一次,有時候你半個小時不動他,他就跑了,其實是里面的單向密封閥不好,密封性不好。所以,從這一點上看,一眼就能看出誰家的井好,誰家的井沒有打好。另一個時候就是冬天天冷的時候,井面上結(jié)了厚厚的冰,這個得倒一壺的開水才能解決。不過我是常常希望他結(jié)冰的,因為家鄉(xiāng)的冬天,能把井里結(jié)上冰的日子實在不多,那個干凈漂亮的冰塊是被家長許了可以啃著吃的。
我們那一代的小孩都是揪著壓水井長大的。小時候,唯一能幫家里做的事就是壓水。小小的個子剛能超過水桶一點的時候,就在井靶子上一跳,一縮,一跳,再一縮。就那么一跳一縮的歲月,個子就漸漸長高了,高過井靶子,可以真正的一提一壓的去壓水了,我們也就長大了。長大了才發(fā)現(xiàn),原來小時候總是盼著能超過井靶子,壓水不再被井把子欺負。但是,真正超過了,我們也就沒有那么開心了。后來再回家又看見家里最小的妹妹在井靶子上一跳一縮的壓水,心中總覺得我們都是是幸福的一代。
但是我們這幸福的一代,也快要流失了吧。我似乎很久都沒有看見誰家在打一口新的壓水井了,家家都在尋思著裝自來水,我也覺得那個用順手了,換了也好。就是這樣,好多會打井的人,會修井的人已經(jīng)找不到了。爺爺活著的時候帶我去看過人家打井,人家要先放炮殺雞請龍王,要是這炮放的好,龍王請到了,一口井打下去就有清亮亮的水,要是有差池,你打哪哪沒水,要么有也是黃泥巴湯湯,根本沒法用。打井的人要會看地,一眼看到地底下哪里有活水,而且是一口氣可以養(yǎng)活好幾代人的活水。打井的人還得摸著井的脾氣,把氣理順了,井才能把地下的活水抽上來。這活技是艱難的,但是也是受大家尊重的。
家里的村子,現(xiàn)在還是都用水井,不過,聽說要惠民,把自來水送到家。我想,很多人家還是會留住自己家的井吧。他們愛他們自己的井,要不怎么冬天把他包裹起來,怕凍壞了。每家人的井,有每家人的脾氣,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每家人的井又能壓出不一樣的聲音。低沉的,熱辣的,吵雜的。看看,又快到家鄉(xiāng)的飯點兒了,那里的壓水井應(yīng)該開始一起唱著動人的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