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今天,南仁東先進事跡報告會在人民大會堂舉行,貴州日報推出萬字長文紀念這位偉大的科學家
今天,南仁東先進事跡報告會在人民大會堂舉行,貴州日報推出萬字長文紀念這位偉大的科學家
12月8日上午,“時代楷模”南仁東先進事跡報告會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為了紀念這位偉大的科學家為國家、為貴州作出的重要貢獻,貴州日報特別推出萬字長文,紀念南仁東令人尊敬和感動的一生。追記南仁東之一
人是要做一點事情的當個體的自由和國家的責任發生沖突時,你會怎么辦?
南仁東,一個天文科學家,遇到過沖突,抗拒過沖突。最終,他豎立一座科學的豐碑,踏過平庸,把有限的人生譜寫在無垠的蒼穹。
他的一生,以國家的需要開始,以國家的需要結束。但是,他卻謙虛地稱,自己沒什么高尚的理想。
2014年12月29日,貴州黔南大窩凼FAST施工現場,南仁東(左)與施工單位人員交流
大國當有重器
人類活動產生的人為電磁波越來越多,如何在電波環境嚴重惡化之前加快探索宇宙的步伐?天文學家憂心忡忡。
1993年,在日本東京召開的國際無線電科學聯盟大會上,中國、南非、澳大利亞、日本等十多個國家的天文學家提出,聯合建造新一代射電大望遠鏡,由數千個較小的碟形天線組建成達一平方公里的射電陣(Square Kilometer Array,縮寫為SKA)。
南仁東獲悉后,滿懷激動,認為中國也應當建一個,提出建設一臺500米口徑的球面射電天文望遠鏡(英語縮寫為FAST)。
這是一個狂妄的夢想。當時,國內天文望遠鏡最大口徑只有25米。很多人都認為這不可能實現。
1994年,南仁東開始為FAST項目選址,正式踏上逐夢之路。誰也沒想到,僅選址就耗時12年。研究團隊建立了391個候選洼地的地形地貌數據庫,再從中精選出90多個,隨后進行漫長的實地勘察。踏遍青山,最終選中了貴州省平塘縣的大窩凼。
2016年9月25日,“天眼”工程竣工。這是世界獨一無二的項目,其反射面積高達25萬平方米,相當于30個足球場。它比德國波恩100米望遠鏡靈敏度提高約10倍,比美國阿雷西博300米望遠鏡綜合性能提高約10倍,將保持世界領先地位二十年左右。
如今,尚處于調試階段的FAST,就已經探測到數十個優質脈沖星候選體,其中9顆得到國際認證,實現中國望遠鏡發現脈沖星“零”的突破。
人類過去60年來發現的脈沖星總計2700多顆。國內外同行預計,FAST發現的數量將有可能是過去的兩三倍。同事們記得,他總是說,“人是要做一點事情的。人總得有個面子吧,往辦公室一躺,什么也不做,那不是個事。”他做了一件國之重器的大事情,不僅如此,還把別人不看好的大事情做好了。
改變中國地位
這個項目意味著,中國的射電天文研究擺脫了過去依賴別人的二手數據的狀況。這使中國天文學界倍感振奮。中科院院士崔向群說,以前用國外觀測數據,雖然能夠得到一些成果,但更多的是人家已經吃剩的冷飯,FAST可以使中國天文學研究水平得到整體提升。
更令人期待的是,諾貝爾獎歷史上明確基于天文觀測的10項成果中有6項出自射電望遠鏡,可以預見,未來完全可能有諾獎級成果從貴州深山走向世界。
“天眼”引起了海外媒體的巨大關注。法新社稱,中國將這一雄心勃勃的太空項目視作該國科技進步的象征。英國《每日電訊報》網站報道表示,天文學家把這個望遠鏡稱為搜尋外星生命形式方面的一個“游戲規則改變者”,中國比其他任何國家看得都更遠。
“天眼”也引起了國際同行的巨大關注。“METI國際”機構主席道格拉斯·瓦科克說,FAST是“在宇宙中搜尋生命方面的游戲規則改變者”。SKA總干事菲利普·約翰·戴蒙德說,“中國已為世界天文界作出了很多貢獻,FAST的建成更加令人驚嘆,它把中國天文學帶到世界第一梯隊。”
總書記三次提到“天眼”工程。竣工當天,總書記就FAST落成啟用發來賀信,此后,“中國天眼”又分別被寫入2017年新年賀詞和黨的十九大報告。
據悉,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為大科學工程落成發賀信是第一次,賀信評價“中國天眼”說,“它的落成啟用,對我國在科學前沿實現重大原創突破、加快創新驅動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造福貴州,打開聯通世界的天窗
南仁東時刻關心關注貴州和黔南的發展。他多次提出項目建設一定要考慮對地方經濟社會的促進作用,要給地方百姓帶來好處。
大窩凼的移民是最直接的受益者。村民感慨,如果不是“天眼”,他們可能一輩子也走不出大山。楊天信全家6口搬進安置點,蓋了新房,還開了一個輪胎銷售店,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村支部書記感慨,幾代人沒想過,甚至不敢想的生活,今天呈現在面前。
“天眼”成為貴州的世界級名片。移民安置點克度鎮打造“天文小鎮”,被評為全國十大科技旅游勝地,每年游客至少20萬人次,比美國阿雷西博天文臺客流多一倍。
“天眼”推動了貴州相關科技研究。2006年貴州大學引進第一個天文學博士,2008年國家天文臺與貴州大學共建的天文聯合研究中心掛牌成立,2016年黔南民族師范學院開辦天文學專業。
“天眼”也促進了貴州大數據事業。目前,國家天文臺已經在貴州師范大學建成“天眼”早期數據中心,正在貴安新區規劃建設“中國天眼”數據處理中心。同時,在這一基礎上,貴州將申建SKA亞洲區域中心,建設國際天文學界又一重要的科學研究中心,改寫西部省份沒有大型超算中心的歷史。
“天眼”促進了貴州的開放大格局,為全球天文學家搭建了一個合作交流的高端科研平臺,既打開了人類探索宇宙的新天眼,更打開了世界認識貴州的新天窗。
甚至,連普通村民也因“天眼”打開了和世界溝通的窗口。李大艷以前在外面打工,現在是一名賓館服務員,下班回到家就躲起來背單詞,因為外國客人越來越多。現在,經過刻苦學習和培訓,她已經能說簡單的英語了。
摘星星的人18歲的南仁東意氣風發,以平均98.6分(百分制)的高考成績如愿以償地邁進清華大學。他那么渴望進入清華,卻又差點棄清華而去。
高考前,有一個北京軍校的招生老師提出保送,南仁東卻拒絕了這種別人羨慕還來不及的事情,聲稱除了清華、北大,哪都不去。
但是,如愿以償的喜悅很快被痛苦所取代。他被調劑到無線電專業而不是他所選擇的建筑系。原因是,他的成績太優秀,比錄取分數線高出50多分,國家更需要無線電人才。南仁東耿耿于懷,甚至跑回家,說什么都不想讀了。結果,他遭到工程師出身的父親嚴厲訓斥。就這樣,中國少了一個建筑工程師,多了一個卓越的天文學家。
當年的大學生被稱為天之驕子,更何況是名牌大學畢業生。但是,少年得志的南仁東并沒有如一般人所想象的那樣順利,畢業后被分配到吉林長白山一個無線電廠。在那段長達十年的庸常歲月,因為他對開山放炮、水道、電鍍、鍛造等都在行,所以成為廠里的技術科長。
恢復高考,是他的命運轉機。1978年,他考取國家天文臺的研究生。
今天的學霸們可能會認為不算什么。是啊,和動輒30歲出頭就已經是教授、博導的新學霸們相比,和崇尚“出名要趁早”的文藝小清新們相比,南仁東33歲才上研究生、42歲才博士畢業,怎么說都算不上人生的贏家。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48歲那年,當同齡人開始謀劃個人的退休生活時,南仁東開始謀劃國家重大科技基礎設施工程;62歲那年,他才盼來項目正式獲批;71歲那年,他在生命走向終點前夕等到了竣工的隆重時刻。
在清華讀書期間,有一年,周恩來總理到學校視察并會見學生代表,南仁東不僅是代表之一還被周恩來總理點名發言,這件事情讓他激動了一輩子。南仁東的高中同學吳學忠回憶說,“南仁東生平最崇拜的科學家是愛因斯坦,最景仰的偉人是周恩來總理。兩種精神,在南仁東的人生里,就像是兩盞燈塔,指引他最終成為世界巨匠。”
南仁東用詩歌一般的語言號召人們,同時似乎也預言了自己的人生,“美麗的宇宙太空,以它的神秘和絢麗,召喚我們踏過平庸,進入它無垠的廣袤!”
追記南仁東之二
匹夫擔責,彌補創新的“阿喀琉斯之踵”中國已經是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然而,卻面臨著創新的挑戰,這是中國的“阿喀琉斯之踵”。在激烈的國際競爭中,惟創新者進,惟創新者強,惟創新者勝。
對于南仁東這樣的天文學家來說,創新之路在哪?
FAST項目有不少創新,其中犖犖大端者有三個。首先,利用天然喀斯特巨型洼地作為望遠鏡臺址,使得望遠鏡建設突破百米極限;其次,自主發明主動變形反射面,在觀測方向形成300米口徑瞬時拋物面匯聚電磁波;最后,自主提出輕型索拖動饋源支撐系統和并聯機器人,實現望遠鏡接收機的高精度指向跟蹤。
22年中,南仁東殫精竭慮,帶領老中青三代科技工作者克服了不可想象的困難,實現由跟蹤模仿到集成創新的跨越。
2012年8月31日,FAST臺址開挖現場,南仁東(右四)與施工人員交流
不怕大麻煩,方得大創新 國家天文臺研究員、FAST工程副經理彭勃回憶,在望遠鏡方案的醞釀期,他推薦了最新的主動反射面技術。南仁東說:“老彭啊,你給我找了一個大麻煩,把我逼得毫無退路了。”
在8個鳥巢那么大的洼坑里鋪滿這樣精巧的鏡片,每一片還都要會動,難度之大,可見一斑。但為了把FAST建成最好的望遠鏡,南仁東還是放棄了自己研究已久的鏡面方案,咬牙承擔下了這個“大麻煩”。
彭勃說,“現在我常常在想,那時的南老師,一定經歷了痛苦的心理掙扎和自我革命。我也常常在想,如果我們不這么折騰他,是不是他也不會走得這么早?”
然而,要想實現會動的目標,必須有支撐反射面實現變形的索網結構以及讓饋源艙進退自如的驅動索。
此前,包括斜拉橋的鋼索在內,全球索網標準最高的記錄只能達到FAST索網設計要求的一半,其強度是200兆帕、200萬次彎曲。
然而,FAST的鋼索上需要安裝反射面板,需要經常調換角度和不斷拉伸,設計人員提出的要求是,鋼索強度為500兆帕、200萬次彎曲。
事實上,FAST索網是世界上跨度最大、精度最高的索網結構,也是世界上第一個采用變位工作方式的索網體系。在這次索網技術攻關中,誕生了12項專利,其中發明專利7項,這些成果也會應用到國民經濟的其他領域,比如港珠澳大橋就應用了這項技術。可以說,這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索網。
同時,FAST饋源艙是一個索驅動的并聯機器人,艙重量大大降低。美國阿雷西博饋源艙重達千噸,而“天眼”的饋源艙僅重30噸。這樣既降低造價,又提高穩定性,可實時達到毫米級高精度定位,實現對天體的高精度指向跟進觀測。因此,各項性能指標遠超美國阿雷西博望遠鏡。迎難而上,舍我其誰
大多數情況下,項目負責人會傾向于避免創新,這會增加項目風險性,造價也不可控。南仁東也一樣,對創新保持謹慎,盡管這樣,但他不怕創新,該承擔責任時就敢于拍板。他的助理姜鵬說,“其實他并不喜歡創新,風險大,但是工程需要,被逼著創新。”
創新之一就是,利用貴州的天然喀斯特巨型洼地作為望遠鏡臺址。有人會疑惑,洼地是天然的,這算什么創新?
答案在于,如果在平地上建設射電天文望遠鏡,最大口徑只能在百米以內。否則,再大的話,其自重以及風荷載就會讓望遠鏡發生變形乃至壓垮。
所以,選擇喀斯特天然洼地作為望遠鏡臺址,可以突破百米極限。那么,能不能在平地挖個坑呢?可以。不過,如果在平地挖一個這么大的坑,得耗資30億元。可是,利用大窩凼天然洼坑,土建工程耗資僅1億余元。
最艱難的創新是索網結構。2010年,他們對知名企業的十余根鋼索進行疲勞實驗,均以失敗告終。此時,臺址開挖工程已開始,但索網達不到要求,反射面的結構形式就不能確定下來。
核心技術買不來,也等不起,唯一的道路,就是自主研發。姜鵬就是在此時走近南仁東,負責解決索網疲勞問題,“索網對他來說是個陌生的領域,他就慌了,手足無措,頭發都亂了,豎著。”
姜鵬至今記得一個被定格的背影,空曠的會議室里,南仁東背著手站在黑板前,盯著最終被放棄的草圖,“像一個無助的孩子。我當時很難理解,這樣的大科學家也會手足無措。”
技術攻關時,他總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屋子里濃煙彌漫,同事們開玩笑說要戴防毒面具才敢去他辦公室。2015年4月,他被確診患有肺癌。
南仁東和研究團隊前后做了十多種方案,往返廠家五六次,經歷近百次失敗,最終研制出滿足要求的鋼索結構。
在最困難的時候,南仁東甚至說過,國家給了這么多錢,如果建不好,他就從100多米高的饋源艙支撐塔上跳下去。面對如此巨大的壓力,必須有絕處逢生的勇氣,才能擔當。
壯觀而細微,毫米級精準
“科學與藝術是可以相結合的”,這是南仁東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建設六座饋源支撐塔時,在大窩凼那個地方要找到平地非常難。在這種情況下,有人建議差不多就行了。但是,他明確表示不行,六個塔一定要均勻分布,看起來才有美感。
有了他的堅持,大窩凼變成一個現代機械美感與自然環境完美契合的工程奇跡,“中國天眼”成為一道美麗的科學風景。
“天眼”是個龐然大物,圈梁周長1.6公里,步行環繞一圈要40分鐘。有人算過,如果裝茅臺酒,按現有產量需要40年才能裝滿,全球70多億人口每人可分四瓶。
“天眼”也是個超級重器,圈梁、索網和6座支撐饋源艙的高塔用掉1萬多噸鋼材,反射面板用掉2000多噸鋁合金。
盡管它又大又重,但絕不粗糙,而是處處實現毫米級精度控制。工程人員要把4450塊反射面單元最終構成完整的FAST,更復雜的是,這些反射面單元種類達484種,安裝鉚接部件有140種。同時,施工要求安裝精度誤差不超過2毫米,最終控制在1毫米以內。
2000多個液壓促動器,密布在反射面背后,與大地相連,通過鋼索伸縮,讓反射面實現精確變位,誤差不超過1毫米;索網由7000多根手臂粗的鋼纜組成,每一根鋼纜的加工精度都被控制在1毫米以內;500米口徑的天線精度是3個毫米;每一塊反射面板的制造精度是1.5個毫米。
反射面的弧度近似完美,這是精益求精的另一個例子。南仁東對施工要求不斷提高,從10毫米、7毫米、3毫米直至2.1毫米,這對工程來說是巨大考驗。通俗地說,打造一個500米口徑的球面,出現一點凹凸不平是正常的,但是,它竟然實現了近乎完美的圓。
FAST工程測量與控制系統總工朱麗春說:“FAST宏偉壯觀,最震撼人心的是它的精準。它要在如此大的尺度上達到毫米級精準,并在約定時刻內到達。”
據介紹,一位國際同行來到大窩凼,看到六座鐵塔牽拉著鋼索和碩大的球面鏡,連聲說,“了不起!了不起!”最后還留下一句話,“這活兒也就是中國人能夠干成。”
追記南仁東之三
盛世苦行僧
踐行“中國夢”有一次,南仁東回到老家,他津津有味地吃著豐盛的家宴,“好久沒吃過這么好吃的,太羨慕你們了,我就是個苦行僧。”
弟弟心疼地問,“哥,你又不缺錢,天天在大山里奔波吃苦,值嗎?”他放下筷子,連聲說,“值……值……值……”
國家天文臺臺長嚴俊說,南仁東的學術水平也很高,完全可以做理論研究,但他這個人不服輸,總覺得中國古代的天文學研究那么輝煌,應該重新振興。
2013年12月31日,南仁東在大窩凼FAST施工現場與工程技術人員討論
甘做盛世苦行僧
選址的艱辛,難以形容。12年中,南仁東走遍西南近百個窩凼。有一次,下窩凼時遭遇瓢潑大雨,眼看山洪就要沖下來了。他趕緊往嘴里塞了救心丸,連滾帶爬地回到埡口,全身都濕透了,汗水混著雨水,鞋子裂開一道五公分長的口子。還有一次,他差點掉下懸崖,所幸被兩顆小樹擋住。
臺址勘察期間,為了更清晰地了解現場,掌握第一手資料,制定正確的危巖治理方案,年已六旬的南仁東在沒有路的大山里攀爬。遇到陡峭山頂,大家勸他在山下等結果,他卻堅持要一起上去。
建設過程中,南仁東和團隊成員一樣過集體生活住板房,吃食堂。有時候,太晚了,食堂沒什么菜,做飯阿姨問要不要煎個雞蛋,他擺擺手,刮著塑料盆里的剩菜湊合。在長達22年的預研究、立項、建設過程中,吃方便面也是司空見慣的事。
2014年,“天眼”反射面單元即將吊裝,南仁東不顧自己是69歲的老人,堅持第一個做“小飛人”載人試驗。高空中無落腳之地,稍有不慎,就可能摔下來。下來后,他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但發現了存在的幾個問題。
即使到了70歲,他還在往工地上跑。一個悶熱的夏日午后,中國電子科技集團公司第五十四研究所的邢成輝撞見,南仁東放下筷子就跑去工地,生怕一個地鉚項目測量出現誤差。
按理來說,以理論成就來看,他可以安安穩穩地做一個書齋學者搞純理論研究;按理來說,以近50歲的年齡,他應該像大多數人那樣規劃退休生活而不是去折騰巨大的項目。早在1984年,南仁東就使用了國際甚長基線網對活動星系核進行系統觀測研究,主持完成歐洲及全球網10余次觀測,首次在國際上應用VLBI“快照”模式取得豐富的天體物理成果。2006年,在他本人不在場的情況下,仍當選國際天文學會射電天文分部主席。
但是,這些理在他那都不是理,只要國家需要,只要自己能做,就寧愿做一個有擔當的苦行僧。
樽前把酒說大事
尊嚴的挑戰,總是知識分子內心最敏感而最難跨越的難關。南仁東內心深處有著知識分子常見的傲氣,但是,為了事業和夢想,他選擇了放低自我。
都說“萬丈紅塵一壺酒”,似乎喝酒干不了正事。然而,南仁東喝酒是為了正事,為了一件關系國之重器的大事。他生前和身邊的人說,為了FAST,他干了最不能接受的事——陪人喝酒。鮮有人知,他內心經歷過什么樣的掙扎。
嚴俊說,那時候的南仁東,“團隊成員越來越少,經費也沒有,大家都叫他‘丐幫幫主’。常人有困難要后退,他不是,一板一眼。”正是這種執著的韌性,在日后長達12年的預研過程中,沒名分,沒人,沒經費,他也咬牙干下去。
項目初期,經費緊缺。南仁東坐著咣當、咣當響的綠皮火車,花50 個小時,一趟一趟地在北京和貴州之間來回跑。
為了尋求技術上的合作,他坐火車從東北哈工大跑到東方的上海同濟,再跑到西北的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合作單位日漸增多。他還設法多參加國內外的學術會議,逢人就推銷項目。“我開始拍全世界的馬屁,讓全世界來支持我們。”
度過了最艱難的十多年之后,FAST 項目逐漸有了名氣。2006年,南仁東的立項申請得到通過,成為國家重大科技基礎設施工程之一。
南仁東大學修的外語是俄語,英語是自學的。在最后的國際評審中,他提前把整篇英語稿子背了下來。通過評審時,專家委員會主席激動地沖上前緊緊握住他的手說,“You did it(你做成了)!”
惦記小康路上的老鄉
南仁東有悲天憫人的情懷,眼睛不止是向上仰望星空,也向下環顧眾生。
大窩凼附近所有的山頭,南仁東都爬過。他經常饒有興致地跟別人介紹,這里原來是什么樣,住著哪幾戶人家,哪里有水井,種著什么樹。
他發自內心地喜歡這里,用飽含深情而又富有詩意的話說,“我們選到了一個地球上獨一無二的最適合FAST的臺址,是我們從300多個候選洼地里挑選出來的。春雨催醒了期待的嫩綠,夏露折射萬物的歡歌,秋風編織七色錦鍛,冬日下生命樂章延續著它的優雅,大窩凼時刻讓我們發現,給我們驚奇。”
1996年5月,陪同考察臺址的當地干部張智勇收到南仁東的信,信中夾著500元錢。信的大意是,下鄉看到很多農村家庭還很窮,孩子上不起學,特意寄點錢過來,希望物色合適的學生資助他們完成學業。
張智勇說,收到信的時候,非常感動。心想,這樣一個科學家,在忙科學的同時,心里還裝著農村孩子,還惦記著孩子們讀書,真是不容易。南仁東先后多次寄錢資助孩子們上學,直到他們中學畢業。
饋源支撐塔施工期間,南仁東得知不少工人都來自云南的貧困山區,家里非常艱難,便悄悄打電話給現場工程師雷政讓他了解工人們的身高和腰圍。
再來工地時,南仁東隨身帶了一個大箱子。晚上,在工人宿舍打開箱子,里面裝滿T恤、休閑褲和鞋子,“這是我跟老伴去市場挑的,很便宜,大伙別嫌棄。”回來的路上,他對雷政說,“他們都太不容易了。”
國家富強,目的是為了人民過上好日子。然而,實現中國夢,不可能人人都在溫室里呆著,南仁東選擇科學的苦行僧道路,就是為了讓人民少吃苦。相反,有些人之所以能做溫室里的花朵,是因為有南仁東這樣的民族脊梁承受著風吹雨打。
追記南仁東之四
人們記住了一個不希望被記住的人
國家天文臺,B座333號,門口貼著辦公室主人的黑白照。一般來說,黑白照可能是懷舊的格調,也可能是遺照。這張照片的主人確實有格調。他曾經在荷蘭用最后的錢買了紙筆為人畫像而湊夠了游學的路費,日本國立天文臺也掛著他畫的富士山油畫,他經常信手拈來用詩歌般的語言講述天文研究。
這張照片也確實是一副遺照。在FAST工地上,他側身扭頭的瞬間被定格,站在用來仰望星空的望遠鏡圈梁邊,回眸凝視著多情的人間。
他說,他不希望被人記住。但是,他可以忘記自己所做的事,人們卻不會忘記。
2013年南仁東到FAST艙停靠平臺施工現場指導工作
連說四個“對不起”
國家天文臺研究員陳學雷說,有一年,單位開全體大會,正好和南仁東坐在一塊。領導宣布工作人員獲獎情況時,南仁東突然對他說,“小陳啊,我從來沒得過任何獎。”
陳學雷吃了一驚。南仁東那時已快退休,早在上世紀90年代就當過北京天文臺副臺長,在國際射電天文界也是大名鼎鼎的學者,怎么會沒得過獎呢?南仁東很肯定地說,他從未得過獎,連先進工作者之類的都沒得過。
這是一個有強烈的事業心的人,卻沒有功利心。即使是FAST這樣令人揚名立萬的重大工程,南仁東獲得的獎勵也寥寥無幾,他總是把別人的名字放在前面。
工程還在建設時,有人問他,這項目建成后,國家得好好獎勵你吧?可他轉身就走,對方看他情緒不對就追上來問怎么了。他說,如果項目建不好,對不起國家投入與期望,對不起貴州人民,對不起團隊,對不起平塘縣大窩凼的鄉親。
南仁東說,他不希望被人記住。但是,項目竣工后,外界巨大的關注推倒了他低調的圍墻,央視2016年度科技創新人物、2016中國科學年度新聞人物、2017年全國創新爭先獎章等榮譽稱號紛至沓來。
國家天文臺紀委書記石碩說,今年4月26號,在FAST團隊申報“中國科學院杰出成就獎”初評答辯時,她最后一次見到南仁東。南仁東叮囑石碩,報告時一定不要提他生病的事情,科學獎項應該用實力說話,不希望評委心生同情。4個多月后,FAST團隊不負眾望,通過終評。
9月17日,國家天文臺發布的訃告稱,“南仁東先生一生樸素寬厚,淡泊名利,待人誠懇,胸懷全局,鞠躬盡瘁,為我國天文學事業的發展做出了突出貢獻。”
11月17日,中央宣傳部追授南仁東“時代楷模”榮譽稱號,稱贊他“不計個人名利得失,長期默默無聞地奉獻在科研工作第一線,與全體工程團隊一起通過不懈努力,邁過重重難關,實現了中國擁有世界一流水平望遠鏡的夢想”。
輸給時間的院士候選人
南仁東是院士王綬琯的學生,按照正常的路徑,他也可以多發論文,多出理論成果,從而有條不紊地走上院士的評選道路。
但是,南仁東并沒有多少論文,20多年來,他全身心撲在“中國天眼”這一件事上。48歲那年提出這個項目,等立項已經62歲了,項目成績還沒有出來。
時間都去哪了?22年只為FAST一件事。FAST工程由臺址勘察與開挖、主動反射面系統、饋源支撐系統、測量與控制系統、饋源與接收機系統及觀測基地六大系統組成,他有太多要學習。
作為FAST首席科學家和總工程師,南仁東原本不必事事躬親,但他孜孜不倦,博聞強識,學習力學、測控、水文、地質等知識,謙虛地說自己是“戰術型的老工人”。工程伊始,要建一個水窖。他在送來的設計圖紙上迅速標出幾處錯誤退回去,施工方非常驚訝,這個搞天文的科學家怎么還懂土建?他曾經對工程副經理張蜀新說:“你以為我是天生什么都懂嗎?其實我每天都在學。”
另一個麻煩的是,他這個人有傲氣,有脾氣,任性,不在乎人際關系。同事們私下半開玩笑半勸誡,“老南,你這樣上不了院士。”
人生充滿戲劇色彩。今年8月,在2017年中科院院士初步候選人名單中,72歲的南仁東赫然在列。在同期157個候選人中,他年齡最大,按規則被推薦人一般不超過65歲。知情者說,這是人們送給他的,如果要低頭求人或者做交易,他是不干的。
但他明白,自己沒有這樣的“狗屎運氣”。他對推薦自己為候選人的院士同事說,別折騰了,我活不到那一天。果然,愿意送院士頭銜給他的人們,終究還是敗給了死神。
南仁東投入時間的激流,堅持偉大的夢想,盡管有時不得不委屈自己。最終,這個從自我的心靈神壇走下的人,走上了人們的心靈神壇,為夢想低頭的人最終收獲無數人的仰望。
2014年7月26日,南仁東在FAST臨時辦公、住宿用房前留影
沒有道別的告別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行了,我就躲得遠遠的,不讓你們看見我。”在生命的尾聲,南仁東去美國做最后的治療。
2017年9月15日深夜,北京時間23點23分,南仁東與世長辭。冥冥之中似有巧合,死神也選擇了一個能紀念他持續23個年頭致力于一件大事的數字。如果搶救還可以再活一段時間,然而,他被推進重癥監護室前表示,要有尊嚴地死,上呼吸機可以,插管就不要了。
幸運的是,他在與病魔抗爭中等到了竣工的那一天,也看到了“天眼”調試期間就初試鋒芒的卓越表現。不幸的是,這個命運并不算太順利的科學家,他的生命在剛剛踏入人生巔峰時刻就戛然而止。
次日早晨,嚴俊在南京參加學術會議,抽空早起為新疆天文臺成立60周年撰寫一首慶祝的《漁歌子》詞作,剛寫了一段,就看到南仁東夫人在微信上發布的消息。
他人祝詞未畢,南師死訊突至,嚴俊的心情異常難過。他說,自己有脆弱的一面,平時聽到《世上只有媽媽好》的歌都會流淚。他想大哭一場,但他不能。那一天,正好是另一個院士的生日,按照中國人的習慣,在這樣的日子最好不提死亡的字眼。死與生,悲與樂,無情與有情,交匯在一個時間點,令他無比難受。
南仁東臨終前要求,喪事從簡,不舉行追悼儀式。嚴俊說,“老南如果知道我這樣公開地懷念他,肯定是要怪我的。但我們應該懷念他!因為他,中國的射電天文事業從落后變成超前,FAST讓我們至少領先世界其他國家一二十年!”
4月底,甘恒謙見到老師南仁東最后一面,他因腳部小手術住院,突然見到拎著慰問品來看望自己的老師,這讓他既驚訝又感動。“我這個小病從來沒有告訴南老師,他來醫院前也沒有打電話給我。他自己都病重成那樣了,卻還來看望我這個受小傷的學生。”此時,南仁東已病情加重,生命進入倒計時。
對姜鵬來說,別離是另一種滋味。2017年5月,他給南仁東匯報工作后問,“老爺子,聽說你要去美國?”南仁東低沉地說,“你有時間回來嗎?”姜鵬說工作太忙,離不開。
誰曾想,生離死別,一念之間。噩耗傳來后,姜鵬打開南仁東發來的最后一封郵件,發出明知不會再有回復的回復,“老爺子,咱們還能聊聊嗎?怎么感覺我的心情糟透了呢?”
無論東方還是西方,都有人相信,流星是死亡的告別儀式,每一顆流星代表著一個生命的逝去。
不過,這一次,人們寧愿相信,逝者南仁東已化作天邊的一顆星星。作為天文學家,南仁東一定會付之一笑。然而,在人們心中,他的人生軌跡已燦若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