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陳丹青:六十歲的自畫像》閱讀附答案
總是不愿意承認自己是作家的陳丹青,一直沒有淡出過公眾的視野。無論是出書,還是論事,無論他如何自嘲,陳丹青的文字依然充滿了“存在感”。
2014年,陳丹青一連在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推出《草草集》《談話的泥沼》《無知的游歷》這三本新作,同時也迎來了自己的花甲之期。他的心態有何變化?生活和工作的重點是否轉移?
張瑩琦:您曾自嘲,“寫得太多,畫得太少”,《草草集》序言中也寫到“多數碎稿是應酬”。這次暌違5年才出書,是有意減少寫作、放慢寫作嗎?
陳丹青:我不是學者,并沒一肚子學問憋著要說,只靠不同稿約才能寫作。近年確實有意怠慢媒體,“減少寫作”,可是美術界,或別的什么界,不斷有人要我寫點什么——逝者,師長,同輩,晚輩,甚至孩子——其中深交淺交都有,或并不認識,但家眷熟友輾轉懇求。我婉拒了不少,凡接了的,零碎時間就被榨光了。
張瑩琦:寫作是您的愛好,您對寫作也很認真,但書的篇章幾乎是“命題作文”,是否感到厭倦?
陳丹青:倒沒厭倦。前面說了,沒有“命題”,我幾乎就不寫作。
張瑩琦:您曾說,出于難于申說的理由,中年后幾乎喪失了閱讀小說的興味,反復閱讀的只有俄羅斯文學,特別是《戰爭與和平》《復活》等。能具體談談嗎?比如它們對您寫作或者畫畫的影響。
陳丹青:那是客氣話,諸位聽不出:喪失興味,只因當今好小說太少太少了。另一問題,是你十幾歲死心塌地讀過的書,會影響一輩子,說難聽點,是偏食癥,說好聽點,是口味刁。但我讀書并不為了繪畫,只因喜歡,你掉進一部好作品,什么念頭都沒了。
小學時讀到英國小說《流浪兒》,哭得直打嗝,后來讀肖洛霍夫《靜靜的頓河》之前所寫的短篇集《頓河故事》,毛發直豎。14歲借到托爾斯泰長篇,根本忘了這是小說。你要知道,孩子看藝術,全部是當真的。日后我記住了故事與人物,同時,請注意:也一句一句記住了作者的筆法。童年記憶,等于下載,成年后復讀,逐漸明白哪句是修辭,哪里是匠心——和理論完全無關,但和寫作有關:多一字或少一句,段與段的排布,用詞的分寸,還有輕重與節奏,等等。
張瑩琦:您說過,每個人初出道的作品此后不可超越,您至今畫不過您的初作。那您會因此有失落感嗎?現在畫畫的狀態是怎樣呢?
陳丹青:我比年輕時畫得不知好多少,這才羨慕少年時。畫畫的心態則一點沒變。畫畫、寫作,不必心態,那是讓你自動安靜的勾當。
張瑩琦:看自己25歲時的自畫像,您形容,“裝大人、扮成熟,臉上分明有野心”。現在再看您60歲時的自畫像,有什么野心是已完成或者淡泊的?還有什么是未完成的、感到遺憾的?
陳丹青:半數野心其實是妄想,我從未停止妄想。一切藝術都是熱情,都是痕跡。不要聽信藝術家說自己淡泊。真的淡泊,別弄藝術。
張瑩琦:您日常的一天一般怎樣度過?最近忙些什么呢?
陳丹青:畫畫,寫稿子。當事人很安靜,旁觀者很乏味。你去裁縫鋪或廚房看看,就是我每天的樣子。最近我在忙木心故居紀念館的無數雜事。年初偷空畫了六十歲的自畫像。
張瑩琦:您說過,“藝術家都是虛榮家”,在得到了名聲、身份、擁躉過后,現在的您更看重的是什么?
陳丹青:看重什么?獨自,安靜,干活兒。從小一路到今,都是獨自安靜干活兒。給弄成有點名,又活在電子媒體時代,露臉兩三回,網上又能搜著,好像天天人堆里混,其實我一年四季宅在家里、畫室里,出差時也貓在賓館,獨自,安靜,干活兒。
(有刪改)
(1)下列對材料有關內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當的兩項是()()(5分)
A.在公眾眼中,陳丹青是一個作家,他的文字里充滿了“存在感”。但是,他總是不愿意承認自己是一個作家。
B.暌違5年,陳丹青才推出了三本新作,而且大多為應酬之作,這說明他現在“寫得太多,畫得太少”,有意放慢寫作。
C.寫作是陳丹青的愛好,他在寫作上的態度積極、認真,不過他因為有意減少寫作而怠慢了媒體。
D.陳丹青現在的畫比年輕時要好得多,心態也一點沒有改變,但是,沒有了年輕時畫畫的安靜,因此會感到失落。
E.“藝術家都是虛榮家”的意思是藝術家也需要名聲、身份、擁躉等,不過陳丹青更看重的是一個人安靜地干自己應該干的事情。
(2)在閱讀小說方面,陳丹青有怎樣的理解和認識?請結合文中內容簡要概括。(6分)
(3)陳丹青回答作者問題時,表明了自己哪三個方面的觀點?請結合文本簡要概括。(6分)
(4)陳丹青在閱讀方面的理解給了我們怎樣的啟示?結合文本簡要探究。(8分)
(1)答E給3分,答A給2分,答C給1分。
B項,“有意放慢寫作”是作者說的話,“寫得太多,畫得太少”是自嘲,而且“大多為應酬之作”也不嚴密。C項,“不過他因為有意減少寫作而怠慢了媒體”因果關系于文無據,文中說“近年確實有意怠慢媒體,‘減少寫作’,可是美術界……就被榨光了”。D項,“沒有了年輕時畫畫的安靜”錯,文中陳丹青認為“不必心態,那是讓你自動安靜的勾當”。
(2)
①當今好小說太少,讓人喪失閱讀小說的興味;
②曾經認真讀過的小說,會影響人的一輩子;
③讀小說會一句一句記住作者的筆法,成年后逐漸明白這些筆法,這和理論完全無關,但和寫作有關。
(3)
①對寫作的認識。談自己出版的三本新作,沒有別人的“命題”,幾乎不寫作。
②對小說閱讀的看法。喪失興味,當今好小說太少。
③對藝術家境界的看法。談自己的生活,追求安靜,獨自干活兒。
(4)
①讀自己喜歡的書,并全身心地投入。陳丹青讀書不是為了繪畫什么的,主要來自于自己的興趣;并且在閱讀過程中投入到書中去,體會書中的內容。
②青少年時期要認真讀書、多讀書。青少年時期讀書,情感真摯、記憶深刻,掌握的東西多。
③同一本書可以反復讀,體會寫作手法等。對于一些書,要反復讀,明白書中使用的修辭和寫作手法,體會作者的匠心等。
④要一直堅持讀書。陳丹青中年之后還在讀書,不過因為他認為當今的好小說少,反復閱讀的只有俄羅斯文學。
第二篇:陳丹青辭職報告
諸位院領導大鑒:
我在學校任教的續簽合同(2002年-2005年),到明年元月15 日將屆期終。據合同規定,如一方有變動意向,應在到期前九十天知會對方。經過慎重考慮,我決定在合同到期之日,結束我在本院的教學。
以下是對此決定的說明:
我之請辭,非關待遇問題,亦非人事相處的困擾,而是至今不能認同現行人文藝術教育體制。當我對體制背后的國情漸有更深的認知,最妥善的辦法,乃以主動退出為宜。
五年期間,我的教學處處被動而勉強,而光陰無情,業務荒廢,我亟盼回到畫架前獨自工作,繼續做個體藝術家。
我深知,這一決定出于我對體制的不適應,及不愿適應。國家的進步在于:個人可以在某一事物上抱持不同的立場。我的離去,將中止對教學造成的浪費。
目前,第四研究室兩位2001屆博士生剛畢業,尚有2002屆與 2003屆在讀博士生各一名,2005年、2006年畢業。另外,今年招進本研究室第一批研究生共四名,2007年畢業。我的請辭,與這六名學生的學業有所沖突,如何解決,愿在我退出的前提下,與領導協商可行方式,恪盡己任。
茲付附件之一,是去年北京外辦轉請本院外辦要我書寫的述職報告,經已呈交,因所涉不包括今年,故略作補充。附件之二《教條與功利》,是前年應本院研究所教改會議要求所寫,因寫在紐約休假期間,回國過了交稿期,迄未呈交,今原稿附上。附件之三《我對本院‘學術評價體系報告’的意見》——這三份附件坦率陳述了我對教育體制與本院教學的質疑,謹愿諸位對我請辭的理由有所了解。另有附件之四(近五年來學術活動的粗略報告)及附件之五(關于遺留問題),希請垂顧。
此報告,將同時呈交清華校方、外辦、人事辦各一份。我的職銜、工作、居留及醫療等證件,合同到期時將會上交,俾便注銷。目前借住的團結湖教工宿舍,其入住性質始終未獲解釋(參看附件之五),何時搬離,聽候指示。
再次衷心感謝學院對我的重用與信賴。我與自己的職稱實難匹配,深感慚愧。五年教學是我彌足珍貴的人生經驗,雖以請辭告終,但我對本院與教學的感情,恐怕比諸位所能了解的更深。
預先感謝院校領導予以批準。
此致
敬禮!
陳丹青
2004年10月15日
附一:呈本院外辦及北京外辦述職與感想(2000年-2004年)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第四研究室
緣起
1999年歲闌,袁運甫老師、劉巨德老師給我越洋電話,告知工藝美院與清華大學合并,并代表院領導熱誠邀請我回國加盟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同時轉致老前輩張仃先生與吳冠中先生的歡迎之意。
2000年2月正式報到,清華園陳書記、美院王院長、張書記,及諸位副院長熱情接待,清華外辦陳紅老師,院外辦張主任、苗老師一周內攜我辦妥外籍人員駐京手續。此后人事關系歸屬外辦與人事處,年薪五萬,教學啟動費三十萬。
同時,學院在外事辦公室與我簽署了2000至2002年兩年任期的合約。2002年春合同到期,續簽2002至2005年合約三年。
教學狀況
院校合并,是清華自1952年“院系調整”以來,全面恢復人文藝術學科的重要舉措。清華美院的成立,一時為八大高等美術學院所矚目。
到任不久,學院宣布開設美術專業博士生課程,此舉不但在國內美術教育是屬首創,在世界范圍同類專業中亦屬罕見。為此,學院于3月間成立四所純藝術教學研究室,分別由吳冠中、張仃、袁運甫諸位元老領銜,本人則主持第四研究室。吳、張、袁三位先生德高望重,育人無數。我初涉教學,尚無寸功,而學院予以破格,委此重任,唯慚愧銜命,鄭重其事。
本研究室研究方向,初定“當代架上繪畫研究”,前年易為“當代架上繪畫與圖像文化比較研究”。
5月,全國首屆藝術學院博士生招生在本院舉行,是本人第一次招生經驗。二十四位各地考生中,五名入圍,然因外語不過關而擱置。院方為支持本人首次招生計,經研究生院陳院長同意,以博士課程訪問學者名義,招入五位學生。
2001年,五位訪問學者完成博士論文選題,為轉為正式博士生,外語考試再度失敗,結業離校。
是年第二次博士生考試,全國共二十二名考生,正式錄取兩名博士生、訪問學者兩名。同年,首次接受研究生報考,約八人,無一通過兩課考試。
應試文化的深刻積弊,已有社會的長期共識,不多說。而考試制度中,尤以人文藝術學科的外語考試、政治考試,嚴重滯礙并扭曲藝術教育的品質與性質。前者無視人文藝術學科的教育規律與成才規律,既徒具形式,又有效地削弱藝術學生起碼的中文水準,觀諸歷屆落選博士碩士考生試卷,此舉已在事實上持續造成考生文化素質的直線下降。后者公然違背馬克思主義及鄧小平思想,對于清華大學兩大傳統,即“行勝于言”及陳寅恪提出的“獨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更是深刻的諷刺。
以上意見,我曾數次以書面及口頭方式,對院領導和清華書記、校長坦率直陳。以“兩課”分數作為首要取舍標準,學術尊嚴蕩然,人文藝術及其教育不可能具備起碼的前提,創建世界一流大學,實屬妄談。
由于此一政策的長期施行,人文藝術教育表面繁榮(如擴招、創收、增加學術科目、重視論文等等)而實則退步(如教師、學生素質持續減低,教學品質與學院信譽持續貶值),“有知識沒文化”,“有技能沒常識”,“有專業沒思想”,是目前藝術學生普遍狀況,事實上,新世紀藝術學生的整體水準,甚至不如“文革”時期。
而人文藝術教育的量化管理,集中反映出學術行政化帶來的后患。此亦北大近期決意實施改革的總背景,然而治標不治本:不施行,現狀難以突破,施行,則勢必重復歷次治標不治本的改革,形成更為盤根錯節的畸形教育結構。
本人不是教育學專家,以上感觸,來自教學第一線的實踐,而院中同事,俱抱同感。鑒于中國國情,鑒于人口基數與社會現實,現行政策有其不得不然之處,但人文與藝術將長期蒙受其弊。本人唯自知不能改變現狀于萬一,故聊作紙上空談,在教學工作中,則恪盡己能,維持現狀而已。
總結
我在學院的教學是有價值的,我因此認識到國家在改革開放后的新局面與新問題。我對教育體制的持續批評,出于對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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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況的操切之心。我不愿混飯吃,也不知道怎樣違背自己的性格。2002年,第三次博士生考試,二十名考生,正式錄取一名,并訪問學者三名。第二次研究生報考,約十九人,一名以業務最高分(90分)入圍,因外語政治各差一分,經向院校申請通融無效,未予錄取。
2003年,第四次博士生考試,考生十八名,正式錄取一名。第三次研究生報考,全國十九名考生,上同一考生仍以最高分入圍,再次因外語分數不過關,未能錄取。
截至目前,本研究室共兩名博士生畢業,兩名博士生在讀,2004年首次招入四名研究生。
本科生教學,則本人負責繪畫系各屆每學期素描課、油畫人體課各四周。另由教務處安排每學期開講四堂大課,每堂四小時,各系各專業同學均可選聽,每講滿員。2001年至2004年,講題分別如下:
“歐美當代藝術比較”
“繪畫、影像與西方觀看傳統”
“架上繪畫與設計藝術的關系”
“世界范圍反現代化思潮與文化守成主義”
“藝術史與傳播史的關系”
“藝術贊助史與藝術功能史”
教學方法
人文藝術學科既有的學術行政化,越管越嚴,教學品質越來越可疑,此一體系雖便于管理,但與“人”,與“文化”,處處發生尖銳而深刻的沖突。
我不相信現行考試制度,不相信教學大綱,不相信目前的排課方式,不相信藝術學生的品質能以“課時”與“學分”算計——但我不得不服從規定——釋放個性,回到直覺,摒斥教條,遵循藝術規律,曾經是民國、“文革”前、改革開放初期等階段藝術教育取得顯著成果的歷史經驗。然而有目共睹:這些傳統與經驗在今日藝術教學中已經全面喪失。
我個人無法改變這一事實,唯在本研究室教學中,以“個案處理”的原則,根據每位同學個人情況的總和與細微的表現,在教學中務使知識面盡可能擴大,教學點盡可能具體。
這樣的教學難以體現在教案文本上,難以在工作總結中表述,在我奉命填寫的所有表格中,完全無法體現我的教學思想與教學后果。
藝術教學是非功利的,非程序性的,是具體而微、隨時隨地在每位學生、每個階段,甚至每件作品中尋求當下的溝通、指涉、領悟。這一隨機的過程——而不是預定的程序——重視體驗與經驗,問題與可能性,激發好奇心與熱情,并以此檢驗學生的智能與品性:它開放給未知,落實為個人。
學院教育不是向上負責,而是對藝術、對學生個人負責。不幸的是,當今學院教育的通則與本質,是向上負責。
嚴格地說,我與每位學生不是師生關系,不是上下級關系,不是有知與無知的關系,而是盡可能真實面對藝術的雙方。這“雙方” 以無休止的追問精神,探討畫布上、觀念上、感覺上,以至心理上的種種問題。那是一種共同實踐,彼此辯難的互動過程,它體現為不斷的交談,尋求啟示,提出問題,不求定論,有如禪家的公案,修行的細節。
它絕對不是量化的。分數、獎項、規章、表格,不是它的目的。它因人、因事、因問題而異。它追求教學的真實性,而不是程序化,它落實為個人品質的提升,而不是考試分數。因此,它在當前的教學體制中是困難的,孤立的,不討好的,無法被教條證實,難以體現為可比的成果。
遠溯希臘時期蘇格拉底式教育與詭辯派教育的沖突,前者重視知識與品格,后者重視權力與實用。可悲的是,目前文科教育的種種政策限定,決定了人文藝術教學赤裸裸的形式主義與功利主義。
我與現行教育體制抱有深刻的歧異。在人文藝術學科,人才是無法培養的,沒有人能夠夸耀并保證在學院中培養出真正的藝術家,但學院教育應該,也能夠達到這樣一種起碼的要求,即確立一位藝術學生葆蓄終生的品格,這品格,就是前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大師陳寅恪寫在七十年前的名句:
“獨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
招生與教學感想
自2000年任教以來,我的教學實踐及社會活動,大致有正面與負面兩類感觸,茲據實陳述如下:
正面——清華“長江計劃”,是新世紀中國教育改革的措施之一,魄力大,投入重,期望高。特聘教授多數是外籍華裔,屬改革開放后出國的中壯年專業人員,眼界開闊,知識結構大幅度更新,又大致是“文革”一代,兼具使命感、責任感、歷史感,及民族情懷,歸國投效,遠溯二十年前留學大潮,近收改革開放之效,今推想此舉,此其時也。
清華與工美合并,則體現國家在高等院校扶助拓展人文藝術、瞻望國際文化大勢的良苦用心。
就我個例而言,去國近二十載,國中文化形勢與文化環境,誠與過去不可同日而語。在藝術創作及學術研究中,過去的政治鉗制、狹隘的美學觀、單元的創作格局,大幅度改變。院方對我的教學不予干涉,并在可能的情況下,及時支持。而同事、同行與不同專業間的充分尊重,彼此寬容,以至對新學院教學規劃的共同熱情,都使我切實感受到改革開放在文藝領域及藝術學院內的深刻變化。
負面—在教學實踐中,我的困擾與無奈,來自國家現行教育體制及種種教條。其癥結,大致如下:
這所學院讓我感到親切。我喜愛70年代出生的在校學生,他們甚至比我的孩子還年輕。我堅信他們是塑造未來的一代,因為青春理應勝過體制。
我對自己的教學,仍是“慚愧”二字。我在課外的大量時間無保留開放給本研究室,本系,以至其他專業的學生,并從中獲益匪淺。
我有幸作為一位本院的教師,在專業以外更廣泛的領域表達我對文化的認知,我知道,外界認同我乃因學院的聘用。這聘用的理由,或許因為我在域外的眼界,但我確定,這理由,還因為我雖然不是一位中國公民,但我是中國人。
中國人重世故。我的世故僅限于禮貌的層面,但我至今沒有學會在表格上,或按照教條指定的方式,陳述“成績”:那是對體制的確認,而不是對學術道德及其規律的確認。我今服務于這所學院的價值,以及我微乎其微的服務本身,遠不如這所學院選擇我的價值:這選擇證實了國家的良性變化,在這變化的戲劇性環節中,我愿意充任一件可被暫時利用的小小的標本。
2003年10月寫成,2004年10月補正
附二:教條與功利
今日藝術教育及本院教學感觸
歸國教學三年,承院方與同儕善待扶持,本人雖不勝任而能相處愉快。今國家富強,大環境空前良好,唯教育現狀與大環境差異甚巨。走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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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陳丹青語錄
陳丹青語錄
1、在中原本土幾代人的文化生活、品行教養與視覺經驗中,傳統經典的“真身”與“本相”,幾乎是“缺席”的,如此,而我們居然從未停止描繪并談論山水畫……此一綿密淵深的“美文”系統完全脫離“語境”,不再與古典山水畫同其呼吸,而淪為時人尋章摘句的失效詞語,有效啟動著誤讀的循環,衍生更多的歧義。——陳丹青談現代美學語言與現實的隔閡。
2、放松政治鉗制、美學觀略略放寬、創作格局稍許多元,是做文化起碼的前提。八十年代用過一個詞,叫做“松綁”——不少語言真形象,一不留神,實情給說出來。
3、我為什么喜歡魯迅?他罵人、斗爭,不買賬,一輩子叫板,但是孝順、善良、心軟。西方一些知識分子、藝術家也是,很驚世駭俗,但私下很純樸、真實。中國這樣的人不多,要么驚世駭俗,人不可愛;要么人可愛,卻沒有骨頭、鋒芒。“好”必須犧牲很多東西,如果反抗,就得把“好”作為代價。中國人的人格不豐富,太單面。
4、無論繪畫還是寫作,我盡量不說假話。我這個人口無遮攔,不知道哪天又會說什么。
5、你可以看點新聞。相信不相信,隨你。——陳丹青談電視
6、都市白領痛苦的根源,則介于“開放前”、“開放中”、“開放后”,她們在似是而非將開未來的性觀念之前,飽受其弊,鮮蒙其利。問題是,與咱中國“開放女性”們邂逅而上床,下床而分手的中國男性,是怎樣的男性呢?——陳丹青談中國女性“性解放”
7、一晃五十年過去,國家忽然想起“人文傳統”、“國學研究”這些字眼,忽然要來紀念“國學研究院”,忽然要來做今天這樣的“人文大講堂”——所以不但是我,連國家也常常失去記憶的。
8、記者問:“女子無才便是德”,你同意嗎?陳丹青答:“男子無德便是才”,你同意嗎?
9、關鍵是要讓懸殊差別的社會建立一個體現公正的機制,社會上的財富,讓窮人也能受益。
10、我真正的身份就是知青,我真正的文化程度就是高小畢業,中學都沒上過。
11、偏愛、未知、騷動、半自覺、半生不熟,恐怕是繪畫被帶向突破的最佳狀態。
12、我剛到美國,正趕上流行”雅痞“生活方式,高級中產階級,玩健身,在一條滾動的皮帶上邁開大步昂然走,各種器械練身段,跟他媽刑具似的,弄一身一身的臭汗,對自己很滿意,然后沖洗沖洗,上某層吃牛排,一個人吃,很滿意。——陳丹青談現代人的怪癖。
13、明星挺好,有個別人猖狂,欺負人,但決不會比貪官更猖狂,更欺負人。……哪位明星使一回性子,眾人就吐口水,要他道歉。中國人到了欺負弱者,欺負站在明理的人,立馬個個義正詞嚴。
14、中國連真正的公共空間還沒出現,哪里來的“公共知識分子”?進入公共事務時,偶爾有像我這樣的傻子出來說幾句真話大家就很愿意聽,這是一件很可憐的事情。
15、蔡元培任北大校長,胡適任中國公學校長,徐悲鴻任北平藝專校長。擱現在,第一條入黨,第二條湊夠行政級別,然后呢,領導看順眼了或把領導捋順了。于是一層層報批、討論、談話、任命,轉成副部級、部級之類……這樣的“入世”,有利益、沒擔當。今日大大小小教育官員除了一層層向上負責,對青年、對學問、對教育、對社會,誰有大擔當?
16、開發房地產是一回事;蓋更多的房子給人住,又是一回事,別給弄混了。
17、我近年發稿出書,一字一節斟酌再三;到編輯那兒,我這邊每必聲明:盡管刪,盡管刪!編輯那邊呢,嘴笑著,眉皺著:唉呀我們也沒辦法呀,要生存呀,謝謝你理解呀!最好玩是電視制作人:陳先生,放開了說!說啥都行!我們后期會處理的,您放心!
18、我一點不關心中國學生的英語如何。我看見大家的中文一塌糊涂。我們千千萬萬的“好蘿卜”如今是英語也不好,中文也不好。
19、我沒有素描基礎,不是照樣畫創作?中國傳統繪畫從來就不畫素描,難道就是沒基礎
20、我們沒資格談歷史,談文化。老北京可以談,但他只能談他的記憶,不是談文化。再過十年二十年,老北京全死光了,誰談?
21、文憑是為了混飯,跟藝術沒什么關系。單位用人要文憑,因為單位的第一要義是平庸。文憑是平庸的保證,他們決不會要梵高。
22、真的美術史是什么,是一聲不響的大規模淘汰。
23、今天,全國的院校,全國的教育,大談“人文”——可是大家要知道,一個民族忽然要來大談“人文”,不是好事情,正好相反,它說明人文狀況出現了大問題。
24、我們今天出了個所謂“五講四美”,層次很低,不過是要有禮貌,守規矩,走橫道線,別隨便吐痰,說明什么呢?無非說明我們的社會五不講,四不美。
25、常識健全就是基礎,素描不是基礎,現在的素描教學是反常識的。什么都很重要,但你要說素描最重要,那就不對。一棵樹,你能說哪根樹枝,哪片樹葉最重要嗎?
26、藝術家是最狂的,最自得其樂的一種動物。
27、人人生而平等,那是法國人的口號,是愿望,不是事實。你雙眼皮,我他媽單眼皮?人從娘胎里一鉆出來就不平等。關鍵是要讓懸殊差別的社會建立一個體現公正的機制,社會上的財富,讓窮人也能受益。公正不可能,平衡可能。中國現在的問題不是貧富懸殊,是不公平,不平衡。
28、國家學院與廣泛美術界從來沒有如此龐大、鋪張、奢侈,我們此刻就坐在四星級賓館里——我們究竟要批評什么?我們付得起批評的代價嗎?
29、真正有效的教育是自我教育。我根本就懷疑“培養”這句話。凡、高誰培養他?齊白石誰培養他?
30、我每講演,年輕人就上來要簽名,要拍照,我只好陪著耍,不然傷了年輕人的自尊心。現在容我說句重話。真有出息的青年,不做這類事。
31、你在這個時代去談英雄,做英雄,很滑稽。唐吉坷德令人尊敬,因為它認真,現在的“英雄”們認真嗎?從前的英雄,真的會去死。
32、“科以人傳科尤重,人以科傳人可知。”解釋起來,好比你是錢學森,又是博士,這博士學位因為你就分量很重;可要是你沒啥名堂,卻拿個博士學位混一輩子,你這家伙是個什么料,可想而知——我向來討厭名校學生自視高人一等的那張臉。
33、申辦奧運會哪里是為了體育,而是不折不扣地超級政治任務,可是沒有這項政治任務,錢撥不下來,事辦不起來,所以我有保留地謝謝天,謝謝地。
34、我真想知道是什么因素、在什么時刻、他們的胡子開始“萌生”,并“確認”為絡腮胡子,而我卻沒有。——回答記者問“什么時候萌生藝術年頭,并什么時候確認自己是藝術家”
35、將當今教育體制種種表面文章與嚴格措施刪繁就簡,不過四句話:將小孩當大人管,將大人當小孩管;簡單的事情復雜化,復雜的事情簡單化。
36、英國人約翰伯格說過這樣的話,他說:“一個被割斷歷史的民族和解及,它只有的選擇和行為的權力,就不如一個始終得以將自己置身于歷史之中的民族和階級,這就是為什么——這也是唯一的原因——所有過去的藝術,都是一個政治的問題。”
37、古人箭中靶心的一刻,每在心里叫聲“慚愧”為什么呢?因為此時是“在眾人里看見了自己”。
38、《建黨偉業》是一部向北洋政府致敬的電影,該片用生動的鏡頭,精彩的案例,溫馨的細節,為我們描繪了這樣一個時代:報紙可以私人控股,新聞可以批評政府,大學可以學術獨立,學生可以上街示威,群眾可以秘密結社,警察不能隨便抓人。權力有邊界,法律有作用,人權有保障,窮人有活路,青年有理想
39、世界上的重要藝術家都不是研究生學歷,也不是本科、美院附中,有的連高中都沒上。梵高就是個病人,畢加索也沒有大學文憑。當今中國,需要文憑,為了就業,得到社會的認可,你就得拿個文憑。
40、了?想當年,我們一起畫畫的同學中,那些把大衛石膏像畫得好得無與倫比的人,現在不知道哪里去了。
41、你一要肯定自己的感受,感受是很可貴的東西。畫出動人的畫,憑的是感受,而不是技巧。我畫的那個朝圣的小姑娘,那么苦、那么好看,但她自己卻不知道——藝術就是這樣,憑這一點點就打動人了。
42、我說:“為人民服務”這句話是錯的,沒有主語:為人民服務?您是誰?
43、國畫的“國”字,貶了,國畫的“畫”字,除了生財,唯剩下兩件法寶:一是工具,二是圖式——憑借國畫革命塵埃落定的歷史“能見度”,我們“想起”了偉大的古典傳統。
44、我希望中國的有錢人穿的奇怪的要命,過非常奇怪的生活。大部分藝術是這樣出來的。中國必須有這么一群怪人,過非常不真實的生活。
45、我從小受的教育就是“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當然,那三分之一就是指活在神州大地上的中國人。我實在不忍享受“水淺”而“火不熱”的生活,遂毅然出國,“受苦”去了——真不好意思,今年年初,我又回來了。我一回來,還在美國的不少中國同行就憂心忡忡誠心誠意追問我:適應么?習慣么?后悔么?那意思,就是怕我回來又“受苦”。
46、嚴格地說,我與每位學生不是師生關系,不是上下級關系,不是有知與無知的關系,而是盡可能真實面對藝術的雙方。這“雙方”以無休止的追問精神,探討畫布上、觀念上、感覺上,以至心理上的種種問題。那是一種共同實踐,彼此辯難的互動過程,它體現為不斷的交談,尋求啟示,提出問題,不求定論,有如禪家的公案,修行的細節。
47、城市景觀,全毀了。有哪個古老國家這樣義無反顧地糟蹋自己的帝都,抹殺自己的歷史?開羅?馬德里?羅馬?巴黎?京都?奈良?彼得堡?沒有。沒有一個古老的都城像咱們的北京這樣持續毀容,面目全非,恨不得把北京的模樣全給改了。
48、我從來沒有傳回任何關于成功的消息。我覺得作為一個中國人,出國本身就是一種失敗。
49、人只要是坐下來寫文章,即便寫的是天上的月亮,地上的蒿草,都是“談自己”。
50、真率是很高的要求。真率也是品德。
51、我討厭中國人對明星的心態,復雜、陰暗。從古到今都是這樣,對戲子的心態,暗中巴望人家出事兒,心理上滿足。
52、全世界現代化就是指大家住在水泥森林里,水泥鴿子籠里,假裝種點樹,養點花,表明和自然還有聯系。——陳談現代化
53、中國人大抵是慣于取巧而敷衍的,我自己也是如此。而我所見美國藝術家,一個個憨不可及,做事情極度投入、認真、死心眼兒、有韌性,即所謂持之以恒,精益求精是也。同人家比,中國人的大病、通病,是做事不踏實,做人不老實,要說踏實老實的憨人,中國不是沒有,只是少,例外,吃虧,混不開。
54、人人生而平等,那時法國人的口號,是愿望,不是事實。你雙眼皮,我他媽單眼皮?人從娘胎里一鉆出來就不平等。
55、我不知道自己懂不懂礦工或農民,但我一定弄不懂當官的、談生意的、玩兒金融的,還有毫無表情的科學家,不,一點都不懂——這就是我和現實的關系,這就是為什么我總是難以和現實理順關系,而且不想理順。
56、中國人奢華的名堂太多了。你去看看古董鋪,什么小玩意兒都有更小的玩意兒配套,奢靡到極點。
57、這個民族窮得太久了,一切在告訴他,我們不再窮了,我們也有地位了,全中國都在過一種假想的西方生活。全中國陶醉在這個假想中,各個城市崛起的“羅馬花園”證實了這種假想。這個民族需要一個夢,現在夢實現了。但這個夢是外國夢。夢中景象全是外國,這一百年所有事情告訴你:我們以前的日子是不好的。不要再過那樣的日子。——假想的現代生活。
58、農村還是那樣:你姓什么?你是外鄉人?去你媽,你等著吧,沒戲。——中國的人情觀念。
59、中國文藝很荒涼,瘦得只剩肱二頭肌,疙瘩肉。瞧著挺壯的樣子,看上去繁花似錦。就象中國體育,全世界拿金牌,可是社會上哪有體育?人民哪有體育?到處拿獎的“體育”是中國最壯的一塊肌肉,其他部分瘦得要死。
60、您對中國的大學教育很滿意嗎?您對野蠻拆遷很滿意嗎?您對目前的醫療系統很滿意嗎?假如您誠實地告訴我:是的,很滿意!很開心!我立即向你低頭認罪:我錯了,我改,我腦子進水了,我對不起人民,我要重新做人,封我的嘴,然后向你們好好學習——這樣行吧?
61、受過小學教育而能做成一些事情的人,太多了;受了大學教育而一事無成的人,也太多了。“學歷”與“成就”應是正比,不是這樣的。
62、藝術家是天生的,學者也天生。“天生”的意思,不是指所謂“天才”,而是指他實在非要做這件事情,什么也攔他不住,于是一路做下來,成為他想要成為的那種人。
63、“丹青:你怎么也叫陳丹青?”接著簽了我的名。但隨即我就后悔了:憑什么人家不能也叫“陳丹青”?我該這樣寫:“丹青:我也名叫陳丹青。”
第四篇:陳丹青畫展觀后感
陳丹青畫展觀后感
建筑081班馮蕾6001108009
作為美術欣賞課活動的一部分,上周四我隨著我們系的師生一同來到江西藝術中心參觀陳丹青畫展。在幾個小時里,每一個同學都認真地欣賞了自己喜歡的畫作,也收獲了許多。
舍斯托夫說:“人就是向現實轉變而尚未完成轉變的可能性”。時間、友誼、藝術,是本次展覽的主題,由三位畫家相識四十年來的故事與作品,作為主線,敘述青年時代的理想,油畫實踐的軌跡,圍繞藝術的友誼。四十年來,三位上海老朋友的故事充滿戲劇性的起伏與變化:林旭東由油畫轉向版畫,繼而轉向電影,又回到油畫;陳丹青的繪畫與書寫生涯,已為公眾熟知;韓辛從上海、美國、北京的藝術游歷,則是一個文革少年成長為自由畫家的典型。在四十年故事中,陳逸飛、劉小東、賈樟柯,是這三位畫家長期友誼的見證人。而三位老友的各自陳述,使我們有機會進入時光隧道,目擊文革時期自學一代如何成才,為今天的藝術教育提供了生動鮮明的對比與反思。
展廳入口的大幅黑白照片,是2011年三位老友騎著自行車穿越上海的弄堂,笑得非常開心,一如他們的年輕時代。那是**的年代,歲月荒荒,他們躲在角落偷聽蘇聯錄制的歐洲古典音樂,自學繪畫,彼此玩笑,八九十年代,三個人各走各的路,到了新世紀,又湊到一起畫畫,聆聽當年的曲目,依然彼此玩笑??在展廳中,四十年的光陰轉化為物質與文字,在展館的墻上交錯并置,燈光下顯得很靜很亮。
門首兩側的墻上是三位老友的三篇自述,作品由左右兩端展墻掛開,按年代順序,依次分段,向展廳深處延伸:啟始于70年代三個自學少年的自畫像,以及歐洲各名作的臨摹,終結于2011年各自的寫作和創作,每一展室印在墻上的解說文字,關于畫,關于人。陳丹青與韓辛各寫了十余段,林旭東寡言字僅寫了三段。此外,半數以上的畫配有圖說,韓辛與陳丹青各占一半,這是兩個話多的人,一個愛聽表揚,一個樂于夸獎。
林旭東寫道:一天上街,在淮海路上迎頭就遇見了病后的丹青和他爸爸。以后就開始你來我往地時常見面。有時他會和爸爸或者弟弟一起來。他爸爸和弟弟的形象俊朗,常常成為丹青習作的對象,后來丹青畫的康巴漢子,骨相結構中也有他們的影子??他這幾年的畫中,我比較有感于他的印刷品寫生,形式上是他在美后期圖像并置的延續,但已不只游戲概念,娓娓道來的是他的衷腸(比他的文字懇切,或許更私密),歲月蒼桑,世事難料,畫家能守住的也只有這幾本舊畫冊,在無人喝彩中自有一種從容與淡定,波瀾不驚中題材已被超越:在一筆一劃的把玩中,他營造著安放性命的處所??韓辛畫得很多,水粉畫,畫的多是風景和靜物。上海有一路畫家,當時從來不與官方的展覽機構發生關系,風格唯美。浸淫在此等高蹈的作風中,韓辛當時畫花朵有如焰火,畫街景似有郁特里羅神助??見到他去美國后畫的《地鐵》,我著實一驚;在作品中,經驗世界和藝術表達之間正在有機地形成一種內在的結構邏輯,他果真要和那些偉大的藝術家那樣,用這一結構邏輯來支撐起一片獨有的表達世界?如果說早年的家人肖像明白無誤地證明了韓辛是個早熟的天才,《地鐵》則表現出了他可能達到的想象力度。在畫展中找他們的“進步”與“退步”,或者比照誰畫得更好,都是無趣的,都是觀看與認知的障礙,因展覽所能呈示的意涵,是三個獨立的人如何與境遇周旋,如何與自己的愛與才能糾葛,如何在不同的時代“畫什么”,“怎么畫”而他們頑強信守了自己對藝術的熱愛,雖然這份愛遭遇了不斷改頭換面的時代。提醒是必要的,即:此展本身是一件完整的,難以分割的作品,單獨看一件作品,一個人的作品,一個年代的作品,便沒有看見這個展覽。
繪畫,是畫家的終身自我教育,眼界,是基本的條件,而眼界,通常指向別人的作品。其實,自己的作品也在教育自己,并賦予對繪畫的認知,這是一個使作者成為觀眾的畫展。
第五篇:陳丹青辭職報告全文
諸位院領導大鑒:
我在學校任教的續簽合同(2002年-2005年),到明年元月15 日將屆期終。據合同規定,如一方有變動意向,應在到期前九十天知會對方。經過慎重考慮,我決定在合同到期之日,結束我在本院的教學。
以下是對此決定的說明:
我之請辭,非關待遇問題,亦非人事相處的困擾,而是至今不能認同現行人文藝術教育體制。當我對體制背后的國情漸有更深的認知,最妥善的辦法,乃以主動退出為宜。
五年期間,我的教學處處被動而勉強,而光陰無情,業務荒廢,我亟盼回到畫架前獨自工作,繼續做個體藝術家。
我深知,這一決定出于我對體制的不適應,及不愿適應。國家的進步在于:個人可以在某一事物上抱持不同的立場。我的離去,將中止對教學造成的浪費。
目前,第四研究室兩位2001屆博士生剛畢業,尚有2002屆與 2003屆在讀博士生各一名,2005年、2006年畢業。另外,今年招進本研究室第一批研究生共四名,2007年畢業。我的請辭,與這六名學生的學業有所沖突,如何解決,愿在我退出的前提下,與領導協商可行方式,恪盡己任。
茲付附件之一,是去年北京外辦轉請本院外辦要我書寫的述職報告,經已呈交,因所涉不包括今年,故略作補充。附件之二《教條與功利》,是前年應本院研究所教改會議要求所寫,因寫在紐約休假期間,回國過了交稿期,迄未呈交,今原稿附上。附件之三《我對本院‘學術評價體系報告’的意見》——這三份附件坦率陳述了我對教育體制與本院教學的質疑,謹愿諸位對我請辭的理由有所了解。另有附件之四(近五年來學術活動的粗略報告)及附件之五(關于遺留問題),希請垂顧。
此報告,將同時呈交清華校方、外辦、人事辦各一份。我的職銜、工作、居留及醫療等證件,合同到期時將會上交,俾便注銷。目前借住的團結湖教工宿舍,其入住性質始終未獲解釋(參看附件之五),何時搬離,聽候指示。
再次衷心感謝學院對我的重用與信賴。我與自己的職稱實難匹配,深感慚愧。五年教學是我彌足珍貴的人生經驗,雖以請辭告終,但我對本院與教學的感情,恐怕比諸位所能了解的更深。
預先感謝院校領導予以批準。
此致
敬禮!
陳丹青
2004年10月15日
附一:呈本院外辦及北京外辦述職與感想(2000年-2004年)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第四研究室
緣起
1999年歲闌,袁運甫老師、劉巨德老師給我越洋電話,告知工藝美院與清華大學合并,并代表院領導熱誠邀請我回國加盟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同時轉致老前輩張仃先生與吳冠中先生的歡迎之意。
2000年2月正式報到,清華園陳書記、美院王院長、張書記,及諸位副院長熱情接待,清華外辦陳紅老師,院外辦張主任、苗老師一周內攜我辦妥外籍人員駐京手續。此后人事關系歸屬外辦與人事處,年薪五萬,教學啟動費三十萬。
同時,學院在外事辦公室與我簽署了2000至2002年兩年任期的合約。2002年春合同到期,續簽2002至2005年合約三年。
教學狀況
院校合并,是清華自1952年“院系調整”以來,全面恢復人文藝術學科的重要舉措。清華美院的成立,一時為八大高等美術學院所矚目。
到任不久,學院宣布開設美術專業博士生課程,此舉不但在國內美術教育是屬首創,在世界范圍同類專業中亦屬罕見。為此,學院于3月間成立四所純藝術教學研究室,分別由吳冠中、張仃、袁運甫諸位元老領銜,本人則主持第四研究室。吳、張、袁三位先生德高望重,育人無數。我初涉教學,尚無寸功,而學院予以破格,委此重任,唯慚愧銜命,鄭重其事。
本研究室研究方向,初定“當代架上繪畫研究”,前年易為“當代架上繪畫與圖像文化比較研究”。
5月,全國首屆藝術學院博士生招生在本院舉行,是本人第一次招生經驗。二十四位各地考生中,五名入圍,然因外語不過關而擱置。院方為支持本人首次招生計,經研究生院陳院長同意,以博士課程訪問學者名義,招入五位學生。
2001年,五位訪問學者完成博士論文選題,為轉為正式博士生,外語考試再度失敗,結業離校。
是年第二次博士生考試,全國共二十二名考生,正式錄取兩名博士生、訪問學者兩名。同年,首次接受研究生報考,約八人,無一通過兩課考試。
應試文化的深刻積弊,已有社會的長期共識,不多說。而考試制度中,尤以人文藝術學科的外語考試、政治考試,嚴重滯礙并扭曲藝術教育的品質與性質。前者無視人文藝術學科的教育規律與成才規律,既徒具形式,又有效地削弱藝術學生起碼的中文水準,觀諸歷屆落選博士碩士考生試卷,此舉已在事實上持續造成考生文化素質的直線下降。后者公然違背馬克思主義及鄧小平思想,對于清華大學兩大傳統,即“行勝于言”及陳寅恪提出的“獨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更是深刻的諷刺。
以上意見,我曾數次以書面及口頭方式,對院領導和清華書記、校長坦率直陳。以“兩課”分數作為首要取舍標準,學術尊嚴蕩然,人文藝術及其教育不可能具備起碼的前提,創建世界一流大學,實屬妄談。
由于此一政策的長期施行,人文藝術教育表面繁榮(如擴招、創收、增加學術科目、重視論文等等)而實則退步(如教師、學生素質持續減低,教學品質與學院信譽持續貶值),“有知識沒文化”,“有技能沒常識”,“有專業沒思想”,是目前藝術學生普遍狀況,事實上,新世紀藝術學生的整體水準,甚至不如“文革”時期。
而人文藝術教育的量化管理,集中反映出學術行政化帶來的后患。此亦北大近期決意實施改革的總背景,然而治標不治本:不施行,現狀難以突破,施行,則勢必重復歷次治標不治本的改革,形成更為盤根錯節的畸形教育結構。
本人不是教育學專家,以上感觸,來自教學第一線的實踐,而院中同事,俱抱同感。鑒于中國國情,鑒于人口基數與社會現實,現行政策有其不得不然之處,但人文與藝術將長期蒙受其弊。本人唯自知不能改變現狀于萬一,故聊作紙上空談,在教學工作中,則恪盡己能,維持現狀而已。
總結
我在學院的教學是有價值的,我因此認識到國家在改革開放后的新局面與新問題。我對教育體制的持續批評,出于對人文狀況的操切之心。我不愿混飯吃,也不知道怎樣違背自己的性格。
2002年,第三次博士生考試,二十名考生,正式錄取一名,并訪問學者三名。第二次研究生報考,約十九人,一名以業務最高分(90分)入圍,因外語政治各差一分,經向院校申請通融無效,未予錄取。
2003年,第四次博士生考試,考生十八名,正式錄取一名。第三次研究生報考,全國十九名考生,上同一考生仍以最高分入圍,再次因外語分數不過關,未能錄取。
截至目前,本研究室共兩名博士生畢業,兩名博士生在讀,2004年首次招入四名研究生。
本科生教學,則本人負責繪畫系各屆每學期素描課、油畫人體課各四周。另由教務處安排每學期開講四堂大課,每堂四小時,各系各專業同學均可選聽,每講滿員。2001年至2004年,講題分別如下:
“歐美當代藝術比較”
“繪畫、影像與西方觀看傳統”
“架上繪畫與設計藝術的關系”
“世界范圍反現代化思潮與文化守成主義”
“藝術史與傳播史的關系”
“藝術贊助史與藝術功能史”
教學方法
人文藝術學科既有的學術行政化,越管越嚴,教學品質越來越可疑,此一體系雖便于管理,但與“人”,與“文化”,處處發生尖銳而深刻的沖突。
我不相信現行考試制度,不相信教學大綱,不相信目前的排課方式,不相信藝術學生的品質能以“課時”與“學分”算計——但我不得不服從規定——釋放個性,回到直覺,摒斥教條,遵循藝術規律,曾經是民國、“文革”前、改革開放初期等階段藝術教育取得顯著成果的歷史經驗。然而有目共睹:這些傳統與經驗在今日藝術教學中已經全面喪失。
我個人無法改變這一事實,唯在本研究室教學中,以“個案處理”的原則,根據每位同學個人情況的總和與細微的表現,在教學中務使知識面盡可能擴大,教學點盡可能具體。
這樣的教學難以體現在教案文本上,難以在工作總結中表述,在我奉命填寫的所有表格中,完全無法體現我的教學思想與教學后果。
藝術教學是非功利的,非程序性的,是具體而微、隨時隨地在每位學生、每個階段,甚至每件作品中尋求當下的溝通、指涉、領悟。這一隨機的過程——而不是預定的程序——重視體驗與經驗,問題與可能性,激發好奇心與熱情,并以此檢驗學生的智能與品性:它開放給未知,落實為個人。
學院教育不是向上負責,而是對藝術、對學生個人負責。不幸的是,當今學院教育的通則與本質,是向上負責。
嚴格地說,我與每位學生不是師生關系,不是上下級關系,不是有知與無知的關系,而是盡可能真實面對藝術的雙方。這“雙方” 以無休止的追問精神,探討畫布上、觀念上、感覺上,以至心理上的種種問題。那是一種共同實踐,彼此辯難的互動過程,它體現為不斷的交談,尋求啟示,提出問題,不求定論,有如禪家的公案,修行的細節。
它絕對不是量化的。分數、獎項、規章、表格,不是它的目的。它因人、因事、因問題而異。它追求教學的真實性,而不是程序化,它落實為個人品質的提升,而不是考試分數。因此,它在當前的教學體制中是困難的,孤立的,不討好的,無法被教條證實,難以體現為可比的成果。
遠溯希臘時期蘇格拉底式教育與詭辯派教育的沖突,前者重視知識與品格,后者重視權力與實用。可悲的是,目前文科教育的種種政策限定,決定了人文藝術教學赤裸裸的形式主義與功利主義。
我與現行教育體制抱有深刻的歧異。在人文藝術學科,人才是無法培養的,沒有人能夠夸耀并保證在學院中培養出真正的藝術家,但學院教育應該,也能夠達到這樣一種起碼的要求,即確立一位藝術學生葆蓄終生的品格,這品格,就是前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大師陳寅恪寫在七十年前的名句:
“獨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
招生與教學感想
自2000年任教以來,我的教學實踐及社會活動,大致有正面與負面兩類感觸,茲據實陳述如下:
正面——清華“長江計劃”,是新世紀中國教育改革的措施之一,魄力大,投入重,期望高。特聘教授多數是外籍華裔,屬改革開放后出國的中壯年專業人員,眼界開闊,知識結構大幅度更新,又大致是“文革”一代,兼具使命
感、責任感、歷史感,及民族情懷,歸國投效,遠溯二十年前留學大潮,近收改革開放之效,今推想此舉,此其時也。
清華與工美合并,則體現國家在高等院校扶助拓展人文藝術、瞻望國際文化大勢的良苦用心。
就我個例而言,去國近二十載,國中文化形勢與文化環境,誠與過去不可同日而語。在藝術創作及學術研究中,過去的政治鉗制、狹隘的美學觀、單元的創作格局,大幅度改變。院方對我的教學不予干涉,并在可能的情況下,及時支持。而同事、同行與不同專業間的充分尊重,彼此寬容,以至對新學院教學規劃的共同熱情,都使我切實感受到改革開放在文藝領域及藝術學院內的深刻變化。
負面—在教學實踐中,我的困擾與無奈,來自國家現行教育體制及種種教條。其癥結,大致如下:
這所學院讓我感到親切。我喜愛70年代出生的在校學生,他們甚至比我的孩子還年輕。我堅信他們是塑造未來的一代,因為青春理應勝過體制。
我對自己的教學,仍是“慚愧”二字。我在課外的大量時間無保留開放給本研究室,本系,以至其他專業的學生,并從中獲益匪淺。
我有幸作為一位本院的教師,在專業以外更廣泛的領域表達我對文化的認知,我知道,外界認同我乃因學院的聘用。這聘用的理由,或許因為我在域外的眼界,但我確定,這理由,還因為我雖然不是一位中國公民,但我是中國人。
中國人重世故。我的世故僅限于禮貌的層面,但我至今沒有學會在表格上,或按照教條指定的方式,陳述“成績”:那是對體制的確認,而不是對學術道德及其規律的確認。我今服務于這所學院的價值,以及我微乎其微的服務本身,遠不如這所學院選擇我的價值:這選擇證實了國家的良性變化,在這變化的戲劇性環節中,我愿意充任一件可被暫時利用的小小的標本。
2003年10月寫成,2004年10月補正
附二:教條與功利
今日藝術教育及本院教學感觸
歸國教學三年,承院方與同儕善待扶持,本人雖不勝任而能相處愉快。今國家富強,大環境空前良好,唯教育現狀與大環境差異甚巨。走訪南北各校,兼以教學四期,初識國中當代藝術教育套路,其間有所為,有所難為,希望大,問題亦大,是故,每在會議桌上直陳所想,意見峻急,念院方雅量,以禮聽之。今遵囑書面議論教學端緒,試以“考試政策”為面,“本院教學”為點,陳述教育事業前所未有的“功利主義”與“教條主義”——我自知以下意見無非空談,故僅謂之為“感觸”而已。
考試政策
春夏之交,永善老師與我被叫到校部開會,是清華前書記賀女士懇切聽取人文藝術學院意見陳述。我僅提一條:“兩課”考試制傷害人文藝術教育甚巨,不廢不改,“人文藝術”一詞,形同虛設。我對賀書記說:清華的傳統與精神,一則,是中央草坪“行勝于言” 碑,一則,乃王國維自沉紀念碑后陳寅恪所撰“獨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是也。今全國大學生必須人人過關的所謂“政治考試”,是對清華歷史的莫大諷刺與背逆。
“政治考試”置人格品德于不顧,其后果,僅述極端個案,即發生清華高才生以化學藥水攻擊動物園狗熊奇案。此案雖屬例外,然為清華九十年所無有。該生學業優良,必通過“政治考試”,但不知怎樣“做人”——“教育”而一至于此,尚復何言。
據《北京青年報》載,國家決定以西城區小學做試點,廢除“政治”課(據此而知,連小學生也要學“政治”),改以“品德”取試見教,此正本清源之舉,善莫大矣。大學考試怎么辦?具體意見,我已在本院“教學前瞻”會議發言稿有所闡述。要之,大學是葆蓄人文傳統,承續文化命脈的場所,此乃常識。故政治考試不廢,中國人文藝術教育無非擺設,休想躋身世界一流大學。
再就是人文藝術學科的外語考試制。去年我已在上海《藝術世界》為文細數其謬,痛陳其弊,若學院同意,愿再發表。要言之:
一、藝術學生掌握外語有益國際交流者,純屬神話。
二、今日大學生國文水準每況愈下,思之令人驚心,今欲起救,追之晚矣。蓋國文者,國之文化命脈所系,國文不通,學生知識水準、文化修養、人格品質必混沌衰蔽,國文不良,則外語也必不良,此亦常識而已,我考試政策而竟公然罔顧之。
但我深知“國情”淵源,非如此,難以維持局面,故“兩課” 緊箍咒的實質,乃是“權力”,不是“知識”,更不是“教育”。茲將當今教育體制種種表面文章與嚴格措施刪繁就簡,不過四句話:
將小孩當大人管,將大人當小孩管。
簡單的事情復雜化,復雜的事情簡單化。
三年來,我同全體學生一樣,唯屈從而已,不是所謂“責任教授”,因無教育之責可負——我對所有考生只關照一句話:好好準備“政治”與“外語”,余皆次要。至于“振興人文傳統”、“開拓知識結構”、“與國際接軌”、“不拘一格培養人才”云云,實屬夢囈,我不相信。
另一考試怪圈緣自中國當代美術教育史,實亦無以復加的教條主義,即千人一面的“素描考試”。因“前瞻性”會議發言已詳談,不贅。幸本院領導似有考慮之意,唯靜待試行新的考試方法。
本院教學
工藝美院有自己光榮的歷史。合并而轉型,院方殫精竭慮,實有諸多大為難在,因領導同樣受制于教育部條條框框,又須迎對社會巨變帶來的重重問題,今僅就本院上下關心的教學現狀,撮要議論三點:教學品質、學院氣氛、繪畫系前途。
教學品質——“文革”前及80年代,工美人才輩出,有目共睹。90年代迄今,全國藝術學院教學品質持續下降,此也有目共睹,實非工美一家為然,其中或有以下原委可資探討:
一、藝術學生向以才具高低為取舍,招生失利,余皆被動。十年來社會價值觀丕變,生源品質日見蕪雜,晚近教條盛行,招生過程已成“汰優”之勢,而招生政策猶如雪上加霜,催之惡化也。
二、工美為歷史所囿,教學務求其“實用”,以合并后辦學新要求看,遂有教學品質褊狹滯后之虞。
三、藝術與設計教學為90年代全社會商品經濟意識所裹挾,學生普遍心態是圖實利,謀職業,學風學業轉趨庸俗化,實用化。
四、對外開放愈廣愈速,西方訊息大量涌入,技藝、觀念、媒材、功能,均非昔時,而藝術教育的歷史包袱一時難卸,新舊交作,自不免應對失據,教學中的整體知識結構亦必失衡。
五、世界范圍大趨勢,乃科技主義實用主義壓抑人文主義理想主義,中國是“發展中”國家,“科技至上”的國家功利主義因之尤急、尤偏、尤甚。人文藝術及其教育于今日國情僅屬裝點門面,怠無實質可言,此狀,為五四運動近百年來所僅見。
六、功利心態勢成主流,學術腐敗弄虛作假乃為常態。其后果,是有效扭曲教育功能,持續敗壞學術道德,動搖學院的超然立場,其形態,是教育界權力游戲潛規則與龐大行政勢力網。
七、教育產業化,必致學院公司化。此為大勢,無可厚非。然在教育宗旨與學院經營、人文理想與經濟效益之間,必起深刻沖突,就現狀看,問題叢生,后果堪虞。
八、或因以上諸因,遂有管理考核教育者及受教育者的種種政令教條出籠,繁復嚴厲,不假情面,看似“對癥下藥”,無奈我“國情”者實乃“藥”、“癥”同體,循環助長,幾成“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勢。此一悖論與怪圈,亦見于藝術教育,因其規律在“藥、癥”之間橫遭偷換,兼以強扭硬掰,前述“外語考試”看似冠冕堂皇,實則粗暴侵害人文藝術教育者,即其一端。
以上,僅第二點受限于本院歷史,合并后理應樂觀,徐圖改善,而一、三、四、五、六、七點,悉因社會大勢使然,第八點自上而下,莫可奈何也。
要之,當今學院是產業,教職是飯碗,凡此種種,均與學問之道無涉,人文狀況魂魄離失,偽學術當道,乃屬必然,所謂“教學品質”,說句實話:要保持工美原有水準于不墜,誠屬不易,想要更好,短期內既不可能,也不現實。
近期教改種種“藥方”,如聘用制、學分制、廢除畫種專業、增添選修課目等等,均移自西方先進經驗。然實行易,見效難,因西方體制背后的深層結構——學術自主、教育私立、市場機制等—— 中國無一具備,僅片面引進“教條”,一相情愿強求,遂不免效顰畫虎,兩皆不似。而國中前五十年文化斷層、教育滯后、行政結構尾大不掉、知識儲備淺薄寡陋等歷史包袱,并無本質改換,兼以前述“藥、癥”同體之效,諸般教條如急火猛藥,過猶不及,尤添病源,以致原本針對現實的政策,嚴重脫離現實,甚至惡化現實,連國中藝術教育本來那點可憐的經驗亦告涸竭見底,就我所知,自然科學教育現狀同樣弊端百出,其內情,誠不足為外人道也。
對照國家大勢,以上狀況或許是轉型期必須付出的痛苦代價。是故,當代藝術學院承受著學院本身難以承受的難局,要維系教育宗旨及文化藝術的雙重純度,本院自身的操守與掙扎,其效甚微,實有待于全社會的轉型過程,逐步改良,逐漸完善——平心而論,本院未見公然的腐敗混亂,可謂氣象澄清。而合并后本應占盡優勢,然教學局面何以迄今滯悶難開?
就本院現狀看,校內與社會的整體文化資源,兩皆窘迫——我們究竟側重“專業技藝”的傳授?還是更新觀念、拓展視野、使學生更其博識?觀今之教學,以上二者,無論是有所兼顧還是有所偏重,均不得要領——此題甚大,故長話不能短說。要之:教條與教改所期望者,懸之過高,既迫于文化大勢,又昧于文化大勢。此亦非工美一家為然。新世紀藝術教學的大是非大方向,各校主事者均難出以鮮明的闡發,宏觀的把握,唯競相改善硬件,擴招創收,取其表面繁華與經濟實效而已——故清華校長梅先生名言“大學之謂非大樓也,乃有大師之謂也”,而今日大學唯大樓競起,“建設”遙遙領先于“教學”,其品質的“今不如昔”、“一代不如一代”,早已是公認的事態。
鑒于此,唯一可資點綴門面的權宜之計,即抓緊“尖子”的培養。然進入21世紀的中國藝術學院,藝術的地位卻易主為賓,不倫不類:本院規矩,是“兩課”成績差之一分也必拒絕,表格則公然以“兩課”分數居首,業務為最次要。本末倒置一至于此,豈非咄咄怪事?教學則以填表與量化為指歸,罔顧學術,形同兒戲,而詢之周圍,見怪不怪--反觀人文藝術教育百年歷史,感慨多端:文化得勢,即亂世也人才輩出(如軍閥時期之北大清華,抗戰時期之西南聯大,甚至院校關閉的“文革”期間),若教條橫行,則盛世也學風蕩然(如90 年代迄今)。昔“國學研究院”梁王陳趙諸先賢,昔創建中美浙美徐悲鴻、林風眠諸大師,若其親臨視看,諒必啼笑皆非。
無奈今日是急功近利的時代,是推行量化不問品質的時代。學分便于劃一,管理是為實用,教學核算利潤,學府等同公司。凡此種種雖與文化藝術皆反其道,但確乎適應人口眾多素質低下等教育國情。故每須提醒自己:認清現實,體念當局苦衷——職稱、換屆、住房、薪資、解聘、查崗等等才是切實的校務,成績便于上報、關系必須平衡、學生不能出事、教育不能出格,方為辦學的底線。至于培養人才之謂,純屬葉公好龍,殊不可當真是也。
此所以當今藝術學院不再激揚文化,帶動風潮——后“文革” 之初,誠工美黃金時段,人才遍于全國,影響延十數年之久。90年代以來,中國有活力的藝術均在體制之外,偶出人才,其模式也必墻內開花,墻外結果:校園教條捆綁,豈可與校外生機社會大勢相較量。文化規律者,柔弱而剛強,教條可使藝術憔悴,而形勢可使教條黯然--奈何形者勢者,今不在學院矣。
學院氣氛——教學品質與學院氣氛互為因果,以上諸因,必致藝術氣氛欲振乏力。仍以本院為例,尚可從理工與藝術,行政與教學,學院與
學生三組關系扼要議論之:
一、“藝術教學”與“理工模式”的深刻沖突,全國同業恐怕以本院為最尖銳,其狀甚多,茲不一一。昔有“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之嘆,今則文科“秀才”面對理科“秀才”,學術地位久居其下,“理屈”而“辭卑”,彼一“內行”支配此一“內行”,其狀,猶較“外行領導內行”更其乖謬荒誕,誠“教育國`情”一大奇觀也。然前有清華“國f學f研究院”的卓然獨立,足可緬懷,今有清華園體育教學的另類政策,足資借鑒——今日體育健兒的體能與政`治價值,遠遠高于藝術家的心靈與精神價值——然據我所知,清華園領ff導始終理解并呼喚藝術教學的特殊性規律性,關鍵看本院決策。本院與清華固然是上下級行政關系,然理工與藝術是領導被領導關系還是平行的文化關系?此二者不清不明,何“氣氛”之有?
二、為貫徹前述教條,各校“管理”重于“專業”,“行政”支配“教學”,如此主從易位,則“行政管理”井然有序,“教學氣氛” 自亦低抑徘徊——我的教學體驗,是“藝術主張”未遇任何干涉,尚稱主動,“教學程序”則處處聽命于指令,步步被動——教師尚且被動,學生可想而知,何“氣氛”之有?
三、學校的主人,學生也。學生活躍,則氣氛活躍,反之亦然。就我所見,本院學生在教學中始終是缺席者,沉默者,唯考試交錢,順應教條而已。如前述,社會的功利觀,應試文化的惡性循環,加上管理教條節節收緊,已長期磨損大學生的朝f氣、銳氣、志f氣與青春活力,當今藝術學生精神、心理,乃至智能,普遍壓抑被動,而其集體性格是實用主義與機會主義。本院因實用美術的長期歷史,藝術氛圍原已匱乏,今受制于前述劣勢,所謂“氣氛”者,更是何從談起。
平心而論,本院上下對此均有認識,決意起衰振弊,開會不斷,然莫不止于書面與桌面。時代不同了。五六十年代深植人心的理想主義與獻身精神,80年代全國上下的思考熱潮與知識渴求,均使藝術院校教學氣氛興盛于一時。以文化形態學論,相對“瘋狂”的“革命”時代,有惠于藝術,相對“理性”的“秩序”時代,有損于藝術。此中得失,或在國家轉型與人文藝術之間難以兼顧,難以平衡。我對此現象,遠程內抱以有限樂觀,其近程與現狀,則十二分悲觀。
繪畫系前途——工美易名,乃“純藝術教學”在本院開新紀元之始。此亦遠程內可持有限樂觀之舉。然觀以近程,合并后的純藝術教學遠不及預期。具體說來,也有三點可資議論:
其一,易名易,易(本)性難。本院繪畫系師生占全院極少數,而工美辦學思維慣性,一時難易,兼以本院教程單方面模擬“清華模式”,繪畫系尚屬草創,即為種種教條抑制阻難,進退失據,莫知所從。去年制定課程唯準許一周兩天,為全國繪畫教學史所無,各校詫怪而傳為笑談,雖即改動,然前述思維慣性宛然俱在。是故,繪畫系之開辟僅屬添一科目,對外有“清華”大牌,看似強項,對內則名不副實,十足弱項,與其他科系、其他學院相較,差異顯著。
其二,上述情形猶在情理之中,有待漸變,而被強行納入“清華模式”的純繪畫教學自必先天f不f良f后天失調,更兼中美、國美等名校優勢,高品質生源原已稀缺難求,即便來者有意,十九為“清華模式”儼然拒絕,令人望而卻步。而院校雙方唯以核對“兩課” 分數為能事,誠不知所期者何?蓋清華向以不拘一格拔取“專才” 為能事,何以新納美院,本意乃扶持純藝術教學,而竟出此下策?如此,追趕“世界一流”純屬說夢,即敬f陪京f都藝術院校之末座,也難上加難。
其三,歸根結底,所謂“純藝術”者,從概念到形態,日新月異,變化劇烈,在今日世界文化大局中正處于空前融會交叉的曖f昧狀態。“藝術教育”更無現成固定的指歸與標高,茲事體大,不及詳說,可說者,是應趕緊全方位解f放思想,放手教學,以“無f為f而治”治之,始為上上策。而本院虛擬之“清華模式”,皆反其道,所訂教學大綱及課程設置,掛學術之名,行行f政之實,徒以名目繁多為快事,誠“偽f學術”伎倆是也。
要之,繪畫系教學是本院最為脆弱而扭曲的一環,假以年月,或許有所改觀,然而大勢不等人,教f條不饒人,吾等教學,目前唯和尚敲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