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乘物以游心于丹陳軍論道武當(dāng)山
“乘物以游心”于丹陳軍論道武當(dāng)山
剛才聽了陳軍老師的《太極琴俠》,我想這樣的音樂只有放在這樣的地方才能夠真正的直指人心到達(dá)我們的骨髓里。
今天剛來的時候陳軍老師告訴我們說,看,背后就是展旗峰,這是多好的名字呀!今天我要給大家說的題目是《乘物以游心》,這是莊子里的一句話,在整個道家文化中這種心的遨游可以說是最核心的概念,聽音樂是為了乘著琴聲的翅膀讓我們的心遨游起來,登山臨水是為了讓山巔水涯給我們一種飛翔的感覺和能力,就是因為今天的大地,給我們的責(zé)任和我們的生活都顯得有一點沉重了。
今天我們在都市之中遠(yuǎn)離了這樣一種山水感受到的是什么呢?大家說起2009最大的概念就是金融危機(jī),大家會惴惴不安,面臨著從就業(yè)、到還房貸、到孩子升學(xué)的種種壓力,有什么力量能夠讓我們的心遨游天外?道家有這樣一句話,《莊子》里有一個概念叫做“獨與天地精神往來”,我們要相信亙古的天地是有精神的,這種萬千精神氣象屬于我們嗎?我們當(dāng)然可以說,在今天這個時代我們擁有最繁盛的文明、最發(fā)達(dá)的科技,但是這一切不一定意味著我們的心靈就一定輕盈、一定飛揚。
剛才,在這樣的山巒之中,陳軍老師的二胡“唰”的拉起來的時候,我的感覺就是心中有一種清靈之氣直沖頭頂。《太極琴俠》這個名字讓我想起中國的一個文人的詞叫“琴心劍膽”,過去我們理解的“琴”大概都是一些典雅的、細(xì)膩的、婉約的,中國的民族樂器中大家很少感覺到這樣一種俠氣縱橫,但是在中國的文化里千古文人俠客夢,什么叫做書劍飄零,文人是身上負(fù)著書囊,腰間配著長劍去行走天涯的。所以琴俠這個詞擺在這里我們能聽出什么呢?能夠聽出心里的那種豪邁嗎?聽出那種激越嗎?
過去大家聽二胡,中國演奏家和二胡掛得最緊的一個字就是“阿炳”,我們習(xí)慣于《二泉映月》,我們習(xí)慣于琴弦上流淌的憂傷,我們習(xí)慣于琴弦?guī)С鰜淼氖悄菢右环N迷離的、朦朧的、婉約的情緒,它可以細(xì)膩、可以纏綿,但是它可以千軍萬馬嗎?可以千山萬壑嗎?可以千古縱橫嗎?所有這些遼闊的概念,大家可能會覺得這在一個管弦樂隊中能夠做到,但是一把二胡能夠帶出琴心劍膽嗎?今天我們坐在這里能夠聽得出來,因為這個地方還有千古武當(dāng),有背后的展旗峰,所有的這一切都在音樂中。
魏晉時候曾經(jīng)是一個藝術(shù)極其發(fā)達(dá)的時代,有一種說法很有意思,怎么彈琴?要到山巔之上,一瞬間,撫琴動操,欲令眾山皆響,一個人的琴弦響了這不夠,要讓千山萬壑隨著撫琴動操的一瞬間天籟合鳴,這是最好的交響樂。
也許拉動琴弦的這個人本身就是一個指揮家,他讓自己的人間音樂注入天地大美不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這也是《莊子》上的一句話。
大家知道道家有一個概念叫做“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我們心中那些至高的審美,當(dāng)你的心飛揚起來的時候,是可以完成超越的。剛才在這里聽琴,我真的能夠聽見萬山合鳴,大家靜下來還可以聽到唧唧喳喳的鳥叫。這是多好的音樂啊!
什么是好音樂呢?陶淵明當(dāng)年是一個不解音律的人,生活那么貧瘠。他從彭澤辭掉那個小小的縣令,回到家中的時候,家里窮得“環(huán)堵蕭然,不蔽風(fēng)日”,四邊全都是不遮風(fēng)、不蔽雨;他自己穿的是“短褐穿結(jié)”,家里是“簞瓢屢空”,沒吃沒喝,就是一個窮日子。就這樣他還弄了一把琴,他給這把琴命名為“素琴”,樸素的素。怎么個素法呢?一根琴弦也沒有,說白了就是一段木頭。他每天抱著這把素琴,有一點錢全買了酒,呼朋喚友來聽他演奏素琴。經(jīng)常他“涕泗滂沱”,一個人把萬千之志都傾注到素琴之上。喝多了就跟朋友說“我醉欲眠,卿可去”,我已經(jīng)喝多了你們都走吧。這樣的一件事幾百年后到了李白的手中他真正找到了知音,李白說他為什么能夠在素琴上聽出心聲呢?為什么能夠在素琴上得到寄托和宣泄呢?他說:“陶令去彭澤,茫然太古心。大音自成曲,但奏無弦琴”。從這個人吟唱著“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為自己從仕途上招魂歸來,辭去彭澤令那一天開始,他已經(jīng)辛捷茫然太古,他的心已經(jīng)融合進(jìn)了宇宙,他已經(jīng)不僅僅膠著于人間,這樣的人“大音自成曲,但奏無弦琴”。
我們今天在山巒中聽的音樂是在聽天地的大音,在這種大音樂之中,我們呼吸之間勝境鳥鳴松風(fēng),這種初夏的陽光灑下來,一切都是音樂。所以大音自成曲,但奏無弦琴。我們今天有幸在這里,有陳軍老師這么好的琴弦在此,但是人人心中能不能被他喚醒,有一架無弦琴去彈奏自己的音樂呢?所以李白把陶淵明哄客人走說的很狷狂的一句話說“我醉欲眠卿可去”,李白給他改了一個字,續(xù)寫了一句話就顯得非常風(fēng)雅——人都不多,二三好友,對著山巒喝酒,喝得多天真啊!他說:“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fù)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我們喝到酣暢的時候,你先走吧!明天抱著你的琴再回來。也就是說古人聽琴不是我們今天,到了周末,花上幾百塊錢上音樂廳買一張音樂票,帶著孩子普及高雅的音樂教育時候,我們才去一趟音樂廳、美術(shù)館。古人的琴是他心中的一種生活方式,是他和自然溝通的一種默契的語言
,是他心游萬仞的一雙翅膀。從這個地方去理解音樂吧!那么音樂會無所不在。
所以我們聽音樂的新會怎么樣呢?大家也許會覺得今天的天稍微熱了一點,天上是暴曬的,但是如果你真正聽進(jìn)去了陳軍老師的音樂,當(dāng)他的那種激越澎湃沖天而起的時候;當(dāng)你能夠聽到一層一層琴弦激蕩起來山巒里的古木松風(fēng),還有山間的清泉,用它們的音質(zhì)去進(jìn)行一個合鳴的時候;當(dāng)我們能夠從琴聲上聽到一個優(yōu)雅浪漫,聽到一個人他對山中傾訴的情懷時,所有的激蕩,這一切在我們的心理上是能夠給我們一種默契的,是能夠喚起我們一種懂得的。
一個人在什么樣的理解上去懂得世界呢?我們今天可以去學(xué)知識、學(xué)文化,可以去考文憑、拿證書,這是一種知識技能的掌握,這不是懂得,真正的懂得是懂得人心、懂得山川、懂得萬古風(fēng)月、懂得一個人自我生命的成全。道家是什么樣的力量?如果說儒家是中國人的大地,那么道家是中國人的長空,每一個人都是在入道間際的格局中行走的,要像儒家那樣擔(dān)當(dāng)責(zé)任、承諾你自己的社會身份去完成自我實現(xiàn),這固然會崇高,但是只有儒家,沒有道家那種生命的超越,你就會活得太沉重了。
可以說儒家實現(xiàn)的是中國人的社會人格、道家成全的是中國人的自然人格,我們都有這兩重人格,但是今天名片上列出來的是社會人格、是社會上給你的頭銜認(rèn)可,住什么房子、開什么車、受什么尊敬、拿什么薪水,這一切屬于社會,我們還有內(nèi)心評價自己的能力嗎?你去看山吧、你去聆水吧、你去聽琴吧!在這個時候我們看見的是心里的評價。
什么叫做“乘物以游心”?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一種搭乘,如同車馬。你要想去一個地方的話,比如說我們幾個人昨天晚上先坐飛機(jī)到了襄樊,然后再轉(zhuǎn)汽車到了武當(dāng)山下,然后再換上山的車,這個路上你要換不同的交通工具。我們?nèi)诉@一輩子,從求學(xué)到就業(yè),然后大家有很多的朋友,愿意一起出去旅游,然后不停的吃飯聚餐,各式各樣的事情,就是你換了幾種不同的車馬而已,這就叫“乘物”。人這一輩子是在物質(zhì)中穿行的,完全否定物質(zhì)是不可能的,關(guān)鍵是穿越物質(zhì)后你能夠達(dá)到心游萬仞嗎?這就是道家提出的簡單的境界——“乘物以游心”,我們穿越物質(zhì)生活不是最終的目的,而讓我們的心得以遨游飛揚,這才是我們追求的一個永恒目標(biāo)。
每一個人,大家都在做著相同的事,但是做事的理由各不相同,大家都吃飯,很多人吃飯是為了充饑,但是有些人吃飯是為了品嘗美味;大家都睡覺,大多數(shù)人睡覺是為了休息,但是有些
人睡覺是為了與他的夢境相逢;我們每個人的日常生活看起來都差不多,但是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對心靈的詮釋各自不同。
道家是講養(yǎng)心的,道家把我們的一顆心看做一個府庫,這里用來干什么呢?莊子說了兩個字“保光”,用你的心來保持涵養(yǎng)一種生命的光芒。是什么樣的光呢?不太像剛才的陽光,有點像現(xiàn)在,大家覺得這種光挺舒服吧?比剛才舒服。剛才的光耀眼呀,但是現(xiàn)在很溫柔。老子說了四個字叫“光而不耀”,我們內(nèi)心保持的光芒,是一直有光明常在,但是不一定耀眼,讓所有人都覺得眩目。做一個光而不耀的人,這是一種溫暖而樸素的人格,恰如此刻的光焰,它溫柔籠罩,但是不會讓你有一種灼傷的疼痛。在今天世界的爭斗之中,每一個人都希望自己是光芒萬丈的,都希望是耀眼璀璨的,但是那一定好嗎?我們的心靈保光就是讓自己永遠(yuǎn)有生命的光澤,但不一定要萬丈光芒。
想起道家,大家都會覺得很瀟灑、很飄逸,這一切都不僅僅是衣袂飄飄,宛然若躚的外在風(fēng)度,這是一種內(nèi)心的淡定從容,是內(nèi)心的飛揚超越,讓一顆心乘著琴聲的翅膀悠揚起來,這大概是我們聽琴能夠得到的最好詮釋。
我們不能企及自己今生還有陳軍老師那樣的造詣,可以在琴弦上拉出亙古的聲音、拉出自己心里的樂曲,但是我們可以企及陶淵明的那個境界,無弦琴就無弦琴了,因為大音自成曲,我們的心中要有這樣的樂曲在流淌著。
什么是道家的觀點呢?莊子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也就是說天地中極致的美大美而不言是無法言傳的。“四時”就是春夏秋冬,“有明法而不議”——里面含著明明白白的法則用不著人去議論;“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萬世萬物都有它既成的道理,不必言說,但你要悟透、要懂得。如果說儒家給人以仁愛,那么道家給人以智慧,這些東西都是今天所需要的,仁愛使我們懂得社會、智慧使我們了解宇宙自然。如果說儒家解決了我們與人的關(guān)系,那么道家就解決了人與自然之間的關(guān)系,給我們找到了一個更為遼闊的、更為超越的坐標(biāo)系統(tǒng)。
怎么樣去到大美不言的自然之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nèi)心呢?我想我們今天的生活是在一個選擇最豐富的時代,但相對之下,個人也許來到了一個最為貧瘠的時代。選擇是世界的,擺在那里的,但是我們自己選擇了什么呢?古人可能看一看明月就能夠舉杯相邀,對飲三人;看一座青山,就是“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yīng)如是”,那種深情是可以融合的。也許看一看明月常照古今時,古人賞月時會說“江畔何
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會讓我們覺得人在宇宙中是有依托的。
中國的古人能做到“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我們今天是貧瘠了還是豐富了呢?所以我想,今天在這樣一個地方讓我們以琴聲作為理由去看到更多的大美不言,去悟到更多的四時明法。不要認(rèn)為人的物質(zhì)已經(jīng)豐富到讓我們足以狂妄、足以蔑視規(guī)則;不要讓我們相信熬夜以后有美容品、有滋養(yǎng)就可以顛倒事實,人還沒有狂妄到這個地步,因為我們都是土地的孩子。大家都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四樣?xùn)|西是大大——天大、地大、道大、人大,這四者之間是什么關(guān)系呢?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也許道法自然是一個亙古的道理,我們今天在這個地方一會兒有陽光、一會有清風(fēng),悠悠的鳥鳴聲音,這一切告訴我們什么叫做道法自然。
人是不能違背自己的,人只能去融合。比如說一座武當(dāng)涵養(yǎng)了多少人的心靈,進(jìn)入到這里來你會感覺是一種融入,是一種自然對人生命的提攜,是一種成全。中國人的概念不會狂妄到這樣,大家看看現(xiàn)在,只要是人類登上了某一座山峰,大標(biāo)題是“人類又征服了多少多少的高度”,中國古人是不講征服自然的,自然是我們的根、自然是世界的母親,什么是道?是可以為天地母的,所以我們怎么能夠和大道去違背和抗衡呢?所以我想在自然中聽琴,讓我們的心更多了很多溫柔的感恩,其實另一方面也多了人的自信。
當(dāng)人與一切剝離的時候,與人剝離、與青山碧水剝離、與宇宙自然剝離、與春花秋月剝離??你覺得你會強(qiáng)大嗎?當(dāng)你置疑一切、對立一切的時候,恰恰是這個生命最為蒼涼的時刻,我們還沒有說借助品牌和豪宅香車足以讓我們跟這一切剝離。還是回來吧!在這樣一個豪奢的時代回到自然,在這個地方能夠喚醒我們心里的溫柔,完成這樣的融合,也許我們每一個人都能成為一個琴俠,能夠讓你自己的心在琴弦里去柔軟的悲鳴,同時又有那種俠客的豪邁。一個人細(xì)膩要細(xì)膩到極其的柔軟,不柔軟無法感知世界的真情;一個人浩蕩要浩蕩到闊達(dá)豪邁,不豪邁無以穿越世間的坎坷。
聽琴是一個影子,每一個人在陳軍老師的琴聲里會聽出一個自我,這個自我和武當(dāng)有關(guān)嗎?和這一刻的風(fēng)月有關(guān)嗎?和整個的社會人生有關(guān)嗎?也許當(dāng)我們看到了更多的“乘物以游心”的時候,這場金融危機(jī)是可以用翅膀飛躍過去的。就讓我們來到這里做一次豪奢的逍遙游,讓我們做一次生命展翅翱翔,讓我們能夠如同大鵬九天,讓我們背負(fù)青天莫之夭閼做一次生命的展翅翱翔。
這是我自己的一個解讀,接下來陳軍
老師會給大家?guī)砀实姆瞰I(xiàn),我們大家一起來!他一個人坐在這里是一個指揮家,他在指揮著鳥鳴、他在指揮著天籟、他在指揮著整個山間的松風(fēng),他也在調(diào)動著我們每一個人。我希望他到這里來的時候,我們今天場子里面就是一個交響樂隊,每一個人來和他合奏,看一看我們有什么感覺。
真實的感受就是你能夠聽見風(fēng)從自己的心里走過去,我聽他的這首曲子時就想起來李白聽他一個好朋友——那是一個和尚從峨眉峰抱了把好琴下來給他彈——李白說他聽的時候有一種什么感覺呢?剛才天很熱,但是琴聲一起的時候風(fēng)起了,風(fēng)走過心里的時候,輕輕的流水從心上而過的時候,人、風(fēng)、琴聲一切都融入山巒。我就是這樣的感受。
音樂也是我們心中的一段風(fēng),風(fēng)這個東西看不見,但是它吹到你身上就很舒服,今天為什么大家覺得還好呢?雖然太陽曬,但是一直有風(fēng),風(fēng)掠過去的時候給人一種安寧,音樂就是這樣的東西。風(fēng)是看不見的,但你能感覺到,音樂是無形的,能不能夠聽進(jìn)去并懂得,靠每一個人的悟性。剛才我下去的時候希望陳軍老師作為一個指揮家來指揮一個交響樂隊,其實他是用他的琴指揮了一場風(fēng),風(fēng)過了可以無痕,風(fēng)也可以在心里面激蕩起樂曲,風(fēng)在心里留下了什么答案每個人心里知道。
我一直喜歡“天地”這個概念。因為我覺得中國的古人,他們沒有飛機(jī),他們甚至也沒有現(xiàn)在的索道,很難到一個很高的制高點,但是人家為什么會有天地坐標(biāo)呢?杜甫只要一寫詩就是“江漢思?xì)w客,乾坤一腐儒”,我就是一個腐敗的儒生,我很迂闊,但我也是在天地之中,我這一生可以不當(dāng)官,但是我是什么呢?“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我就是天地飛翔的一個沙鷗。他一登高樓會說:“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云變古今”。李白登山如果去看風(fēng)景他會說:“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黃云萬里動風(fēng)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我腦子里可以一下子調(diào)出來很多天地這個關(guān)鍵詞,可是現(xiàn)在我們關(guān)心的是買房子多少層高、公攤的面積有多少、房前還有沒有一小塊綠地,我們關(guān)心的都是這些了。我們都是一格一格的水泥格子,我們還有多少機(jī)會去把人還原到天地中呢?我覺得就這么曬著其實也挺幸福,因為平時我們曬著的機(jī)會也不多,我們都在豪華封閉的辦公室里,夏天有冷風(fēng)、冬天有暖氣,一個人慣了,冬天也穿這身,夏天也穿這身,因為他總是在屋里,今天讓天地告訴你穿這個有點熱。我為什么喜歡天地這個概念?我覺得天地把人還原到一個自然狀態(tài),我們
最接近本能生物的本性。所以天地是能夠讓人心胸開闊的,在天地里聽這樣一場音樂,那場風(fēng)是可以入心的。
今天所有人都在這里完成一次和風(fēng)的對話、和山的對話、和情的對話、和心的對話。剛才我說陳軍老師用他的琴做一個引子,我在這里用我的話也做一個引子,我們都不給大家一個結(jié)論,我們只給大家一個起點,就是在多大可能上我們真正能夠回到自己呢?我們已經(jīng)走得太遠(yuǎn)以至于忘了為什么而出發(fā),我們今天在世界上行走得不遠(yuǎn)嗎?我們從幼兒園、小學(xué)開始受教育,然后要上大學(xué)到社會上謀生,然后要在職業(yè)的生涯里遠(yuǎn)行去獲得功勛名譽(yù),這一切我們都走得夠遠(yuǎn)了。今天問簡單的一句話,我們?yōu)槭裁炊霭l(fā)?人在這個世界上是要博取輝煌評價嗎?其實我們穿越今生只是為了讓生命更幸福、更有力量、更多給他人幸福的承諾,一生能夠輕盈走過。其實在這個地方我們回到這個簡單的起點,看見我們心靈在出發(fā)時候那個天真的愿望,再看看我們今天離自己有多遠(yuǎn)了。
剛才我說陶淵明在辭官的時候說了一句話,他說:“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一個人什么樣叫做“以心為形役”?我讓我的心靈當(dāng)了我身體的仆人。一個人要是這樣了你還有什么可抱怨的呢?我們的心為什么愿意當(dāng)身體的仆人呢?因為我們身體的欲望太多了,我們都想吃美食,我們都想住豪宅,我們都想開好車,他有那么多的想法總要有人伺候他,誰來伺候呢?就讓這個心委屈的謙卑下去做了他的仆人,這就叫“以心為形役”。
今天我們來到這里并不是讓我們飛揚遠(yuǎn)方去成為他人,而是讓我們隨風(fēng)沉淀,回到心里真正做到自己。所以我說道家為什么使人超越,是因為道家可以使人放下很多的牽絆、可以使人看到世間什么叫做大。剛才看到的大鵬鳥,那樣的遼闊,那樣一種蒼天浩大的大智你覺得有用嗎?我們今天都會覺得人做點眼前的事是有用的,我找一個更好的職業(yè),我去拿一個更高的薪水,我考一個有用的文憑——這叫有用,大家知道道家是崇尚無為而達(dá)到無不為,道家說不一定要求眼下的有用,什么叫有用?什么叫無用?翻翻《逍遙游》就會發(fā)現(xiàn),核心就在講大與小、有用與無用。莊子的好朋友去問他:“我有一個葫蘆籽,長出來一個葫蘆特別大,但是葫蘆已經(jīng)個子大皮薄了,我不知道干什么。如果我用這個裝點糧食或者是裝點水就會碎,這么大一個葫蘆就是廢物”。莊子和他說:“你有這么大的葫蘆干嘛一定要去裝東西呢?你不能把大打破,把它放在網(wǎng)兜里綁在腰間。這是一個多好的游泳圈,浮游于江海,別人沒有這個東西
呀”。所以他說不求世界上現(xiàn)有標(biāo)準(zhǔn)的有用也許你就達(dá)到了大用。他的朋友和他說:“你看樹,有的樹長那么大,不做東西就是廢物”,莊子說什么叫做廢物呀,那么大的樹難道非得用它做家具嗎,你就讓它完完整整的立在那里,大家在這里乘涼,多好的一個休閑的場所呀,為什么你非得想到用它做桌子椅子才是木頭的用處呢?莊子還有一句話:“世界上都有標(biāo)準(zhǔn)間的規(guī)格,比如一棵樹長到多大的時候大家可以說砍回家是一個拴牲口的樁子;長大三圍粗時就說更值錢了,回家就是蓋房子的棟梁;長大七圍粗就說太值錢了,是富人棺材厚厚的板材;再長大了就說沒有用了,因為世界上沒有提供這么大的標(biāo)準(zhǔn)間。但是莊子說如果長成這么大就長成了神木,就可以拜這棵樹了,就可以來保護(hù)你心里頭很多的愿望了。大家可以在這個樹下休閑納涼,所有歡樂的事情都可以到這棵樹下來了,長成那么大就不受標(biāo)準(zhǔn)間的傷害了”。
所以今天這個時代,我們社會現(xiàn)有的標(biāo)準(zhǔn)太多了,我們信任一份崗位、信任一份職稱、信任別人給你的工資、信任名片上的頭銜,但是我們不見得信任風(fēng)、我們不見得每個愿望可以隨風(fēng)而升;我們不見得信任琴,我們認(rèn)為一陣琴聲掠過在心里也許并不留痕;我們不信任春花秋月,認(rèn)為那是孩子們的無病呻吟;我們開始不信任春天一定有花,冬天一定有雪;我們開始不信任牛羊一定熱愛青草,孩子一定熱愛母親;當(dāng)所有這些我們都不再信任時,我們可信的那一點點東西就變成了唯一的“有用”。
所以,人的生命悲哀到底在哪里呢?很多時候就是我們自己太功利,反而怨世道待我們太蒼涼。有一句話“云彩自己遮住了月亮,卻怨天空不明朗”,我們能怨誰呢?我們既然來到了紫霄宮,我們感受著這個季節(jié)就應(yīng)該有的陽光、感受著琴聲帶給我們的那段風(fēng),能夠給我們帶來新的信任的標(biāo)準(zhǔn)嗎?我想這也許是一種喚醒,就是讓我們看見比當(dāng)下生活更遼闊、更永恒的是自然、是天地。
其實當(dāng)一個人以天地為坐標(biāo)的時候,你是會被天地成全的。剛才我們說到“天地”這個概念是什么呢?中國人認(rèn)為天、地、人是三才,人是頂天而立地的,那種浩然之氣是一個人心中可以涵養(yǎng)的,如果你涵養(yǎng)了這樣的氣象,那么天地與我共生、萬物與我合一,這就叫做“獨與天地精神往來”。一顆心可以遨游的時候就可以蓬勃萬物,一個人心富寶光時可以不懼世界的黑暗和風(fēng)險,一個人心游天地時可以領(lǐng)略到天地的大美——他能夠知道是天地滋養(yǎng)了他,而不是他征服了天地。如果我們?nèi)釔郏斓夭艜ソ邮芪覀儯蝗绻覀兙芙^,那不是天地的不幸,只是我們渺小生涯的悲哀。所以莊子說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真小——“朝菌不知晦朔”——早上長出來的小蘑菇活不過半個月,所以它就不知道月亮是有缺有圓的。“蟪蛄不知春秋”——蟪蛄是不知道季節(jié)還有春天和秋天的,因為它活不過一年。當(dāng)一個人太小以后就會有很多的抱怨,內(nèi)心會有很多的不平衡,因為他沒有能力讓自己大,但是如果如同大椿樹那樣,可以以八千歲為一個春天、八千歲為一個秋天,這樣的生命多么的茂盛、多么蓬勃。如果能夠如同大鵬鳥那樣飛躍你就會知道人是有天空的。這一切都是道家的概念。
道家在今天并不簡單說是中國的哲學(xué)或宗教,更重要的是在你的內(nèi)心能夠建立一種自由遼闊的生命方式嗎?能夠在我們穿行世界的同時保持著一種淡定和從容嗎?蘇東坡做官的時候可以付出自己的所有,但是貶官的時候也可以那么的瀟灑,蘇東坡說他自己是“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fēng)”,這是何等人生境界。
什么是隨風(fēng)而生?人生也如風(fēng)一樣,只有你靜默的時候,有一點天地浩然之氣的涵養(yǎng),不管你去做什么千里快哉行動如風(fēng),這一切都取決于人生氣象。“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讓我們今天去體會古人的氣象吧,也許當(dāng)我們懂得這一切的時候,他們就成為我們內(nèi)心永不背叛的朋友,當(dāng)我們能夠看清這個世界上有天籟比我們更永恒的時候,琴聲就變成我們內(nèi)心的一種依賴,我想我們今天的生命需要太多的支撐,我們愛自然、我們愛音樂、我們愛生命、我們的心可以飛揚,這也許是道家文化在今天能夠給我們最好的啟發(fā)、最好的滋養(yǎng),所以我祝福所有今天離開紫霄宮的朋友能夠唱著這樣的琴聲,如風(fēng)飛翔,真正到達(dá)乘物以游心那種逍遙境界,讓我們不再困惑于當(dāng)下,讓我們的臉上有那種自信的、從容的、而不是禮節(jié)性的笑容,心里出來的笑也是一陣風(fēng),祝福大家!
陳軍老師第一首樂曲演奏幾個音符時,我感慨地和朱軍說了一句話,說真是沒有想到,原來二胡聽到的全是那樣的音樂,竟然可以演出如此宏大的樂曲。我覺得他抓住了一個精髓,就是陰陽的概念,這個世界永遠(yuǎn)是有矛盾的、永遠(yuǎn)有不如意的地方,如果我們完全靠一種對抗的方式去征服,解決的可能性就很小。陰陽的概念就是以融合的方式去解決,就像我們現(xiàn)在腳下踩的這幅太極圖,這里面沒有直線,都是曲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其實這種融合和共謀是最高級的智慧。所以我一直覺得陰陽不是一個簡單哲學(xué)研究的范疇,是我們今天的一種生活方式和處事方式,是我們的一種生命態(tài)度。不再讓我們有那么
多的聲色俱厲、劍拔弩張,我們會少掉很多無謂的指責(zé)和抱怨,更多考慮融合的、圓融的中國式的智慧方式怎么樣去完成一種超越。其實我覺得在他的琴上全是陰陽,二弦給大家就是在最后境界上的一種圓融的超越。
這對我來講是一個太大的榮譽(yù)和驚喜,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把琴能夠和我結(jié)緣,這把琴在這里演奏之后是經(jīng)歷了一次儀式的,從這把琴里所放出去的樂曲就是一曲信息、一把符號,它已經(jīng)融到風(fēng)里了、已經(jīng)進(jìn)到巖石中了,還有這么多裊裊香煙之中。讓我覺得這把琴是一個托福,我看到這把琴會知道它是一把鑰匙,它能夠讓我寧靜下來,它能夠讓我在琴弦上聽見自己,它能夠有天籟、有千古、有永恒、有所有的太極精神——都在這把琴里。當(dāng)然這把琴你送給我以后會有麻煩,我會纏著你讓你教我二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