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尋訪塵封50年的知青檔案 撈起1000多名浙江人逝去的青春
尋訪塵封50年的知青檔案 撈起1000多名浙江人逝去的青
春
2018-01-17 文明浙江袁敏苦苦尋找的知青檔案。
當六本泛黃的檔案從一堆被廢棄的文件中被翻出來時,袁敏只有一種感覺:激動。她掏出手機,快速地一頁頁翻過,拍照,仿佛耽擱一秒,這些檔案就會從眼前消失。袁敏是浙江省作協副主席、作家、資深出版人,這6本檔案中記載的是50年前,插隊到黑龍江富錦的1000多名浙江知青。今年是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50周年。50年前,那場席卷全國的運動,改變了全國1600萬年輕人的命運。袁敏關于知青檔案的這次尋訪,前后花費了近一年時間。這6本幾近失蹤的珍貴檔案被她重新打撈出來,它們印證并記錄了那一代浙江年輕人上山下鄉的歷史足跡,而這么完整的知青檔案,也是袁敏從未見過的。本月,最新出版的《收獲》雜志上,隨著袁敏開設的專欄面市,她向記者獨家透露了這批檔案浮出水面的過程。記憶中的知青檔案厚厚的檔案上,每個名字后面都有一段故事。在袁敏的追訪中,這些故事隨之浮現。對袁敏來說,關注知青這個群體,并非一時興起。早在30多年前,袁敏就曾發表過和知青有關的小說《深深的大草甸》。故事主人公的原型就是袁敏姐姐的中學同學,一位插隊落戶在北大荒的女知青。“這只是一個知青的故事,她的背后是一個群體,我想用文字記錄他們的故事。”袁敏覺得那一代人的青春不應該被淹沒。袁敏的尋訪是從當年的富錦興隆公社開始的。為了創作,袁敏也多次去過當地。“尋訪開始前,不斷有人向我提到有一份知青檔案。”第一位向袁敏提及此事的是一位叫于小平的杭州知青,他是上個世紀70年代全軍模范紅九連的副指導員,當年也是興隆公社的插隊知青。“他因為辦理退休,需要一份證明知青身份的材料,這樣才能計算工齡。他輾轉找到一份當年的知青登記表,托人復印了寫有他名字的那一頁。”看到于小平發來的這張復印件照片時,袁敏一下子被擊中了,“上面記載的個人信息很全,最后一欄是‘有何政治問題’,一頁上大概10個人,每人的這欄上面都寫著父母有各種問題,比如叛徒、特務、大右派等,都是各種政治帽子。”那一刻,袁敏感到了歷史的某種荒謬。直覺告訴她,有記錄的應該不只是這10個人。不久之后,第二個人印證了她的推測。一位留在東北的杭州知青,七八年前也受人之托,找到過這樣一份知青登記表。“這位知青說當時他費盡周折,才在富錦勞動就業局一個廢棄的鐵皮柜里找到檔案。”據他回憶,當時看到一共有7本。這個說法讓袁敏受到了鼓舞,因為據她了解,富錦下面當年有7個公社,也就是說,每個公社都有一本這樣的知青檔案。被遺忘的鐵皮柜袁敏迫切地想找到這份完整的知青檔案。“我相信它一定還留存在世,這是見證一段重要歷史的文物,需要搶救。”2017年2月初,袁敏訂了杭州飛往佳木斯的機票,又轉車到富錦,開始了她的正式尋訪,陪她一起尋訪的,就是那位曾親眼見到7本原始檔案的杭州知青。袁敏到達富錦后,在這位知青陪同下,直奔富錦勞動就業局。上個世紀60年代,知青運動開始后,各地都有知青辦,但1978年之后,知青辦陸續撤銷,它保管的所有東西都轉到勞動就業局。“對方蠻客氣,但覺得為難,說這去哪里找啊,都這么多年過去了,問誰都不知道。”幾經輾轉,最終,在富錦勞動就業局的一個辦公室里,袁敏見到了這個自己聽說過的鐵皮柜。“在一個辦公室的角落里,一人多高,灰色的文件柜,里面的人說,這個柜子從他來這上班開始就在,但從沒打開過。”和文件柜一樣斑駁的是它的鑰匙,因為長久不用,已經生銹。“一開始插進去根本打不開,我用隨身帶的潤膚露涂了四五次,才咔嚓一聲打開。”袁敏記得,柜門拉開的一瞬間,發出嘭的一聲,緊接著,里面的東西嘩啦一下全倒了出來,塞得太滿。“屋里立刻揚起一陣灰塵。可以想象,這么多年,一直沒開過。”檔案中杭州知青的資料。檔案里的故事
袁敏在這一堆文件中翻找。“扒出一個大牛皮信封,信封上印著三個大字:資料袋。下面有一行鋼筆字:杭州知青登記表。我抽出來一看,厚厚一摞裝訂好的登記表,每本前面都寫著公社的名字,我一眼就看到了興隆公社。”袁敏當時的感覺就是興奮,“我一頁頁翻,先拿手機拍,怕不清楚,又拿出相機拍。”陪她同去的知青咦的一聲,說不對啊,還缺一本啊。“這位知青七八年前幫人找過嘛,他當時看到還是7本。”缺失的這一本去了哪里?什么時候不見的?在場的工作人員沒人能回答。“失蹤了一本,余下的六本就更顯得珍貴。”袁敏說。袁敏小心翻開這些被遺忘的檔案,有的紙張已經粘連,即使再小心,還是會被撕破,有的字跡模糊,紙張邊緣已經發黃。6本檔案中的1000多名知青全部來自浙江,其中興隆公社這一本,記載的有300多人,基本都來自杭州,大部分都是學生。袁敏印象最深的是兩點,一是很多人的成分一欄填寫的是“貪農”,“其實是貧農,大概當時抄寫的人文化水平不高,寫錯了。”二是不少學生的學校一欄寫的是五七中學,“但杭州根本沒這個學校,也是問了很多人才知道,其實是杭女中,那個年代認為女子中學是修正主義的產物,就改了。”找到檔案的袁敏,接下來的時間,依照興隆公社這一本上的名錄,尋訪了80多人,通過他們口述回憶那段過往歲月,慢慢走近一代知青的血淚青春,燦爛芳華。嘗過苦難,依然明朗在這一年的追訪中,有一件事情一直困擾著袁敏。“我參加過很多次知青的聚會,也和他們有深入的交談,雖然聽起來有許多不堪回首的經歷,但他們依然懷念那段歲月。”袁敏看過知青們給她提供的當年的照片,“有的住在馬廄里,有的睡在茅草土坯屋里,很多人插隊前家境優渥,根本沒吃過這種苦頭。我一開始不理解,他們想起過往,不應該聲淚俱下嗎?”但是漸漸地,袁敏找到了答案。“因為那是青春,對每個人來說,青春就是最蓬勃最有生命的。從那些老照片上能看出,他們臉上的笑是發自內心的,是真正的快樂。”當年的興隆公社中,有一個頗有名氣的說法: 東風夜話。那是一個大隊里的10多位知青給自己的深夜臥談起的名字。這些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白天繁重的勞動結束后,就湊在煤油燈下讀書,然后激烈地爭論。簡陋的茅草屋,沒有什么吃的,就煮一鍋土豆。在袁敏的敘述中,這是一群有抱負的熱血青年,雖然一下子被甩到最底層,卻關心著祖國的命運。他們對國家的未來有一種強烈的使命感,讓人動容。“東風夜話的成員,有很多人如今都在各自領域有頗高的建樹。他們懷念那段經歷,并刻骨銘心,將這段經歷看做自己人生的基石。”袁敏說。除此之外,在和興隆公社的知青們接觸時,袁敏感覺到,他們也很少抱怨苦難,無論在什么境遇中,都能做到堅韌、隱忍而執著。“吃過了那樣的苦,什么難題都不算事了。時代給他們帶來了苦難,他們身在其中,得到歷練,反而變得明朗。”有苦難,有血淚,有意氣風發的豪情,有堅定的信仰追求,知青一代身上打著深刻的歷史烙印,每一個個體的故事都帶著時代的影子,他們的經歷讓人五味雜陳。“這份檔案,以及檔案中的人,能帶我們重新審視那個時代,并挖掘出可以觀照當下的精神價值。”這是吸引袁敏的地方,也是她不停追尋和記錄的原因。新聞深讀那些身在異鄉的女知青6本檔案中興隆公社這一本,記載的有300多人,基本都來自杭州。“大部分都是學生,杭一中、杭女中、鐵路中學、十一中、十二中。還有大概10個是來自杭州市福利院的孤兒。幾乎每個知青的父母都有政治問題,包括孤兒。”有些人名,袁敏已經很熟悉,“之前接觸、走訪過。”迄今為止,袁敏已走訪了其中的80多人。他們各自人生的故事曲折悲壯,殘酷中有溫情,有的在當時戛然而止,有的則延續至今,卻無一不折射出那個時代的特征。當年杭州知青的生活照。(袁敏提供)
那些血淚經歷被他們藏在心底從尋訪開始,袁敏就多次參加知青們大大小小的各種聚會。“聚會上,大家回憶的都是當年的開心、快樂,很少提及苦難。”在慢慢地接觸和深聊中,袁敏才發現,那些帶著血淚的經歷,每個人都是把它藏在心底,不說,但卻并沒忘記。當年的興隆公社里,有一位19歲的女孩,父親是杭大老師,她的母親早已去世,兩個哥哥疾病在身,父親一直將聰明伶俐的女兒視為掌上明珠。這個女孩多才多藝,會吹笛能唱歌,和當時很多年輕人一樣,懷著一腔熱血插隊下鄉接受改造學習。女孩下鄉第19天,和同伴們出去砍柴,返回時,一行人坐在馬車高高的柴垛上,藍天,白云,年輕人們高聲放歌。這群從城里剛剛下來的年輕人,干農活的經驗并不足,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捆綁的柴垛并不牢固,而這種不牢固在崎嶇的山路上就是一種隱患。果然,馬車下坡時,木柴翻滾下來,這位19歲的女孩一下子被從馬車上甩了出去,就在這一瞬間,失控的馬車從她胸前硬生生碾壓過去……在那樣的小山村里,幾乎談不上什么醫療條件,即便是最近的衛生院,也要輾轉幾個小時才能到達。當被送到醫院時,女孩反復地問同伴,我會死嗎?我會死嗎?同伴拉著她的手說,不會,你看你都沒有流血,你不會死的。其實,女孩的肺已經被馬踩爛,肋骨全部踩斷,在同伴的鼓勵聲中,女孩還是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女孩出事后一周,父親的第一封家書才從江南輾轉送到公社,信里滿滿都是鼓舞的話:你要好好表現。“和她一起下鄉的都是她的同學,當時所有人的感覺就是懵了,哭不出來,傻在那里。對十幾歲的年輕人來說,這個刺激太大了,這大概是她們第一次直面死亡。”多年以后,當年的見證者們再說起此事時,都還記得每一個細節。因為下鄉時間太短,女孩連張照片都沒有留下,那場追悼會上,是同去的知青們素描了一張她的畫像作為遺照……對知青一代來說,不少人都在那段歲月中,直視過這樣慘痛的事件。“但又很少看到他們沉溺其中,苦難反而會讓人變得更加堅韌,這大概也是那一代人的紀念方式。”袁敏說。當年杭州知青的生活照。(袁敏提供)苦到絕望時恨不得馬上嫁人插隊的生活有多苦?袁敏走訪中,不少女知青都這么說:“如果當時有人能幫忙在垅上干活,或者有人能給口吃的,恨不得嫁給對方。”繁重的體力勞動、終日填不飽肚子,對于這群不足20歲的年輕人來說,日子并不好過。袁敏接觸過一對姐妹,姐姐當時18 歲,妹妹16歲。妹妹下鄉沒多久,受不了這種苦,動了嫁人的念頭。“當地不少小伙子都會追求女知青,用的方法就是幫忙干農活,特別是一些大嬸大媽,想找媳婦,會時不時給這些女孩端點吃的,一個煮雞蛋,一碗棒渣粥,就會讓女孩子覺得溫暖,以為找到家了。”袁敏說。妹妹就是在這樣的狀況下,想要嫁人,“畢竟結了婚,就能有飯吃,填飽肚子。”姐姐知道后,極力反對,甚至不惜動手打了妹妹。但是這樣的反對,在殘酷的生存面前,顯得軟弱無力。妹妹就這么倉促做了決定。事實如姐姐所料,結了婚的妹妹并不幸福,夫妻之間基本沒什么交流溝通,兩天小打一架,三天大打一場。知青可以返城之后,姐姐很快回了杭州,妹妹因為已經在當地結婚,無法回來,但幾年之后,因為無法和老公生活下去,拋下戶口,帶著孩子回杭。因為勤儉能干,妹妹勉強維持生計,誰想到不久后,老公還是從東北追了過來。“雖然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但是一個屋檐,兩口鍋,三個房間,吃飯分開做,水電費AA。”袁敏見過妹妹,她對當年的決定后悔不已,但在那種際遇下,大概很難判定自己的決定合不合適。一位如今事業有成的女制片人,在和袁敏交談時,說自己當年也有過嫁人的一閃念。面對一望無際的垅,真是覺得絕望和弱小,這個時候如果有人來幫忙,恨不得立刻嫁了。“那種境況讓你放下原來的心高氣傲,讓你覺得自己連選擇的資格都沒有。”當年杭州知青的生活照。(袁敏提供)這些南方孩子終究是要回去的在袁敏的追訪中,像妹妹這樣的大有人在,而因為婚姻留下的,很多都并不幸福。但也有當地人,在女知青們堅持不住時,適時提醒了她們,讓她們感恩至今。袁敏講了一個她走訪到的故事:當時在興隆公社,有兩位領導是堅決反對當地的小伙子追求女知青的。他們說的最多的就是,這些閨女都是南方孩子,終究是要回去的,在這里安家就被綁住了。那位女制片人就是這樣被拉回來的,“他們在當時開明地看到了城鄉差別,看到了地域差異對人的作用和影響,認識到家庭出生帶來的或多或少的烙印。”時至今日,兩位當年的公社領導,一位已經去世,但每年都會有知青去給他掃墓。“我這次到富錦,也去了他的墓地,擺著花圈和祭品,一看就是經常有人拜祭的。”袁敏說。對知青們來說,這些大概就是殘酷歲月中的溫情。而這種溫情一直延續至今,返城之后的知青,10多年前,集資在富錦當地修了路。還組織起來幫助當地的農戶銷售大米、豆油等農產品。“那里的大米品質很好,但是農民缺乏包裝和營銷意識,在杭州的這些知青就通過網絡幫他們宣傳,推廣。”袁敏說,這樣的事例在她的追訪中,比比皆是,“知青離開之后,雙方的情誼未斷,這也是能讓他們一直感念那段歲月的原因之一。”新聞+杭州一群老知青的30年人群陸陸續續到來:有人端著保溫杯,有人兜來自家新炒的花生,一位腦中風后行動不便的老人,被他的老伙計們小心翼翼攙扶進包廂。看上去,這些老人衣著樸素,但精神矍鑠。大家相互用杭州話問好,場面活躍而熱絡……2017年末,一場知青聚會在西湖邊一家老飯店舉行。他們都是老杭州,曾于上世紀“上山下鄉”的特殊歷史時期,先后到當時的余杭縣三墩鄉雙橋公社紅福大隊(現西湖區三墩鎮繞城村)插隊。上世紀70年代,陸續回城后,他們聯絡上彼此。懷著共同情結,自1986年起,他們開始聚會,30多年來不曾間斷。聚會上,他們笑逐顏開,似乎看不到風霜的影子。曾被時代洪流裹挾的他們,如今逐漸衰老。而當年那段知青經歷,是他們這代人無法磨滅的烙印。繞城村。黃小星 攝
當年最怕的就是“雙搶”“如果當時有兩條路,我們選了其中一條,那肯定多少有些后悔,可是所有人就只有一條路好走,沒得選擇,”聚會上,一邊剝著花生,一位女知青的話,引開大家的話匣子。上世紀60年代,大多初中畢業的他們沒有升學深造的機會,響應“廣闊天地大有可為”的號召,到農村接受鍛煉。據不完全統計,從1964年到1976年間,到雙橋公社插隊的知青,有1000多人。當時家住杭州望江門的臧賢臣一家,是時代的典型縮影。他家兄弟姐妹四個,除了老大臧賢臣,一個妹妹去了黑龍江插隊、一個妹妹去了喬司建設兵團。兄妹的“犧牲”,成全了最小的弟弟,他得以留在杭州民生藥廠做工。在農村,臧賢臣從頭學起。他搖著船,從三墩出發,沿著彎彎繞繞的水系,一直開到賣魚橋,運送淤泥回來,給田里增肥。一個冬天,天空飄起雪子,他挑著近180斤的淤泥,過跳板時腳下一滑,連人帶扁擔一齊掉進運河里。雖然會游泳,但河水冰冷刺骨,還是讓臧賢臣生了一場病。在知青何財良的記憶里,當時的三墩鄉雙橋公社,水田間穿插低矮農房,生活拮據而單調。唯一值得稱道的,是“純天然無污染”的自然環境:早起,稻田里升起薄霧,水鳥翩翩飛翔,水田里滿是青蛙、黃鱔、泥鰍,有時還會突然竄出一條蛇,把女知青嚇得哇哇大叫。“苦”是這群知青的共同記憶。農業靠天吃飯,他們最怕每年“雙搶(搶收早稻搶種晚稻)”。何財良說,每天起早摸黑地插秧、掘田、翻耕、收割,一天要干12小時以上,待收工回家,還要自己做飯。有天,累了一天回來,掀開冰冷的爐灶,他竟哭了出來。割稻子時,何財良弄傷腿,沒有聲張,自己扎了布條止血,第二天,公社大喇叭里傳出他的名字,贊揚他“輕傷不下火線”。至今談起來,何財良仍覺得臉上有榮光。也有從沒干過家務的女知青鬧出笑話。何財良說,她們想煮兩斤米飯,就老老實實地舀了兩斤生米下鍋,結果煮出一大鍋飯,幾口人好多天才吃光。臧賢臣當年住的房子(老照片翻拍)有的返城,有的留了下來上世紀70年代,知青們陸續返城。也有人選擇了另一條路:同樣參加聚會的沈云祥和臧賢臣在同一街道長大,也在同一天下鄉。高中畢業的他一到村里,就被相中做老師。他所在的農戶家有三個女兒,其中一個和他日久生情愫,他們結婚了。此后,沈云祥在三墩教了一輩子書,也把家安在這里。回城的知青,大多被分配進杭州各家工廠,暫時安穩下來。“我們當知青時,就只有很簡單的愿望,有個穩定的飯碗,有個安定的住所,”知青陳浩說。下鄉鍛煉了他們的自強能力。陳浩說,回城后,他們個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自己做飯、縫衣服,全都會,”由此,他們成了“最吃苦耐勞,最無怨無悔”的一代人。當然,也有遺憾。1977年恢復高考,陳浩也想參加。初中時,他平均成績能達到97分,物理和俄語最拿手。但其時他已成家,兒子一歲了。也有和陳浩一起下鄉的熟人,為了改變命運,拋妻棄子,決然參加考試。如今,那位熟人已是一家知名高校的教授。通過上世紀80年代尚不發達的通信條件,他們把散落的彼此一個個聯系起來。知青們的聚會,像是時代的晴雨表。1986年,朝陽飯店,來了5桌人。當時,這些知青大多40歲出頭,正值壯年,有人還穿著中山裝,有人已換上新派西服;到了90年代,有人來參加聚會時愁眉不展,一問,是下崗了;2014年,萬松嶺,雙橋公社知青大聚會,來了200多人。此時,大多數人已經退休,拿著智能手機,他們建立起名為“五十多年知青情”的微信群。那些打撈記憶的人“知青上山下鄉這段歷史值得記錄和保存,使后人更好地了解和研究,”杭州知識青年歷史文化研究會秘書長鄭建平說。2015年開始,他們發起并組織實施《杭州知青名錄》征集和編制工作,計劃用二至三年時間征集杭州市屬各中學畢業赴黑龍江、內蒙、寧夏兵團、農場、林場以及浙江建設兵團、浙江農村插隊的知青的基本信息資料。鄭建平估計,13年間,杭州市有20余萬名知青響應政府號召,上山下鄉、支援邊疆。如今,臧賢臣也成了打撈記憶的人。7年多前,他生了重病,為了留住記憶,他開始在杭州一家本地論壇書寫他的知青歲月,迄今一共寫了300多篇文章。1月4日,臧賢臣前往繞城村,尋訪他當年插隊所在的農戶高家。昔日的三墩鄉雙橋公社,如今變成了“美麗鄉村”繞城村。低矮的平房,被整齊劃一的三層小樓取代,他曾經撐船運泥的小河邊,修起休閑親水步道,油菜花和紫云英等待破土而出。村支書陸彬順接待了臧賢臣,帶他去看村里新修的長廊、涼亭、拱橋,根據規劃,這里還將引入臺灣一家公司的產業布局,發展花卉種植基地、農家樂、親子游等。高家也被作為生態環境改善的典型登上報紙:幾米開外,就是村里小公園的荷塘,河岸緊貼著高家院子,親水平臺宛如是他家的私家花園。臧賢臣拿手機不停拍下照片,在知青群里“直播”,誘惑群友常回繞城村看看。雖然頂著“知青”名頭,似乎還和“青年”有著天然聯系,這群老知青,如今大多已經年逾花甲。這些年,他們也相繼送走十多位伙伴。每次聚會,他們都會定一個主題,有時是豐富老年生活,有時趕上家庭困難的知青生重病,主題就定為“幫困扶貧”。2017年末的這場聚會上,他們謀劃著,新年再組織一場規模更大的相聚。“到了我們這個年齡,聚會真是聚一次少一次,我們現在就是不要爭,不要比,不要斗,要比就比誰的身體好、比誰更開心,”陳浩的話引來一片喝彩。有人舉起酒杯,有人舉起熱氣騰騰的玉米汁,一道道菜肴端上桌來,歡樂的筵席開始了。新聞背景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1966年6月13日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出通知,決定本年度高校招生推遲半年。由于“停課鬧革命”,高校從1966年至1969年四年停止招生。1970年后實行“群眾推薦、領導批準和學校復審相結合”的辦法,開始招收工農兵學員。●1968年12月22日《人民日報》發表毛澤東的指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全國掀起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1966年至1979年間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達1600多萬人。●1978年10月31日-12月10日國務院召開全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工作會議,決定調整政策,在城市積極開辟新領域、新行業,為更多的城鎮中學畢業生創造就業和升學條件,逐步縮小上山下鄉的范圍,有安置條件的城市不再動員下鄉。●1981年11月國務院知青辦并入國家勞動總局,歷經20余年的城鎮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結束。
摘自新華社《中國共產黨歷史大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