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安德義論語解讀——八佾篇第三(以禮表現德行)
安德義論語解讀——八佾篇第三
本篇談為禮,為政以禮,禮是德的表現形式。本篇重點談“禮”,天子之禮、諸侯之禮、庶人之禮、祭祀之禮、謙讓之禮、君臣之禮以及仁內禮外、禮之源流考證乃至于管仲之無禮。圍繞“禮”字,大約談了四個方面的問題:
一、指責非禮僭越之行為。
二、論述禮與樂的關系。
三、禮之儉奢以及禮之內外的關系。
四、禮乃是人類社會行為規范的總和。號召人們應學禮,遵禮并循禮而行。
【解讀】
本章是孔子對“八佾舞于庭”的違禮行為的指責。
孔子當年看見魯國專權的大夫季孫氏,目無天子,目無國君,居然跳起天子規格的“八佾”舞,十分氣憤,說:“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這樣僭禮的事都能容忍,還有什么事不能容忍呢?孔子強調的就是一種有等級的禮制,在等級管理上是不平等的,在人格上應該平等,人格平等的問題見另章。
① 三家:孟孫、叔孫、季孫,魯國的三大夫,魯桓公的后代,史稱“三桓”,實際掌控著魯國的政權。雍:《詩經?周頌》里的一篇。是周天子祭祀宗廟后,撤去祭品時所唱的樂歌。
本章孔子談“仁”與“禮”的內外關系。
“仁”是孔子思想的核心。“仁者,人也。”“仁者,愛人。”“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仁”也是做人的核心,是人應具有的本質。“禮”是人外在的行為規范,音樂也是人內心和諧的情感流泄于外的表現形式;人假若去掉內心本質的內容,禮儀無論多么規范,音樂無論多么雅正,均無濟于事。“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孔子學說要求最高的境界是“中庸”,“執兩用中”,若達不到形式和內容高度統一而適中的話,那么就偏重內容。
與其奢、易過于文,不若儉、戚不及而質;與其“文勝質”而華麗,不如“質勝文”而樸野。強調禮之實質,重內容而輕形式。這是孔子關于“禮”的一個重要觀點。
【解讀】
這一章從文義上看,是贊美中原地區文化的先進。據說,后來女真人打到山東時,曾對著孔子的像斥責他說了這句話,而孔子也確實有“內諸夏而外夷狄”的思想。但是,就這段話來說,有相當多的學者認為,這是孔子對當時周天子勢力衰微所表達的感慨。既然文明程度不高的“夷狄”尚且知道要有君主,文化一向發達的中原地區反而無視天子,難道不感到羞愧嗎?
【原文】
3.6季氏旅于泰山①。子謂冉有曰②:“女弗能救與③?”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④?”
【解讀】
孔子多次批評季氏,認為他們專權、違制、僭禮。
第一次批評他們不合“舞樂之禮”,“八佾舞于庭”。
第二次批評他們不合“宗廟之禮”,即“祭祖之禮”,“相維辟公,天子穆穆”。
本章(第三次)批評不合“郊社之禮”,即“祀天的郊禮和祭地的社禮”。禮制規定,只有天子和諸侯才有祭祀天地的資格,季氏僅僅是魯國的大夫,竟去祭祀泰山。
第四次批評是“褅祭之禮(見3.10節),”這一種祭祀分四季舉行,系天子之祭,是一種極為隆重的大祭之禮。
魯國在以季氏為首的三家攛掇下也沿用此例,由舞樂、祭祖、祭山到“褅祭”,他們的違禮行為一次比一次升級,一次比一次放肆。
孔子第一次批評用語使用了一個非此即彼的選擇兼反問的語句,“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可遙想當年老夫子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怒不可遏、憤懣之極的情景。
第二次祭祖違禮時則用了一個反問句,“奚取於三家之堂?”語氣比第一次緩和多了。
第三次使用的是一個感嘆句,“嗚呼!”一個反問句。“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林放尚知問“禮之本”。感嘆其無可奈何。第二次的反問句用“奚”,指責語氣明顯。第三次用“曾……乎”,則是一般性的反問,問問而已,似是仰天長嘆,與第二次相同,均是反問,但語氣輕重有別。
第四次批評,孔子既不感嘆,也不指責了,只是說從“褅祭”到“裸祭”,向受祭者獻酒時,一再違禮,我就不想看了,持沉默的態度。違禮程度愈重,批評愈輕,嘆息越重,直至沉默,沉默則是最高的輕蔑了。從怒斥到反問,由反問到感嘆,由感嘆到沉默,感嘆其僭禮,沉默無力救其既頹,可以想見,當年孔子痛心疾首之狀,也可見孔子無一時一刻不關注禮制的建立和維護禮制所作的努力。“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這是孔子的一貫風范。
【解讀】
本章談“君子之爭”。謙謙君子,彬彬有禮,其爭也溫文爾雅,因為射箭這件事表現了“仁者”的君子之風,儒家文化強調競爭,反對不擇手段的競爭。
【解讀】
本章是孔子對子夏的“巧笑美目”,“素以為絢”的解答。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意是“十指嫩得像茅草芽兒,皮膚細膩如凝凍的膏脂,粉白的頸項像蝤蠐,牙齒整齊如瓠子兒,蟬樣方正的額兒,彎長的蛾眉,兩個酒窩深深笑得美妙,眼兒黑白分明漂亮十分!”
這是一首描繪女子漂亮外貌的詩,從手、皮膚、脖頸、牙齒、臉形、眉毛、笑容、眼睛多方位予以描繪,前面均是外貌的靜態描寫。“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這三句是動態描寫,淺淺酒窩,笑語盈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顧盼生姿,流連多情,猶如白色的底子上繪著花卉,顯出一種樸素而又高雅的美,真是十分漂亮動人啊!描繪十分傳神。子夏讀到這里禁不住向孔子問道,“何謂也?”也就是說為什么描繪得這樣傳神呢?孔子到底是孔子,不放過一切機會向他的學生傳授他的道德學業。他不從正面去回答,而是巧妙地從繪畫理論上給予闡述,繪事后于素,先有白色底子,然后再繪畫,意思是人應先有內心純潔的修養,表現在外的才有真正的美麗。真正的美是一種由內而外的氣質美,孔子將其上升到哲學高度在討論。子夏到底是子夏,不愧為孔門高足,勤于學業,深思熟慮,由人的內質和外美,以及繪畫藝術的內白色而外花卉,很快推及聯想而到“仁”與“禮”的先后和內外的關系,“禮后乎”。“人而不仁,如禮何”,談的是仁內禮外,“禮”是人與人之間交往的外在行為規范。“仁者人也”,“仁”是一個人的最基本的本質,所以應是“仁”先“禮”后,“仁”內“禮”外,孔子聽到這里,給子夏一個高級別的表揚,“啟發我的啊,是卜商你啊,并且可以與你討論《詩經》啊!”
孔子認為“始可言《詩》”的學生有兩個,一個是子貢(見1.15),一個是子夏。朱熹注引謝氏曰:“子貢因論學而知詩,子夏因論詩而知學”。子貢因與孔子討論道德學業而始可與言詩,子夏因與孔子討論《詩經》而獲得學業上的長進。另外,二人同樣具有“問一而知二”的聯想推導能力,孔子對子夏給了一個高級別的表揚,“起予者商也。”對子貢卻只給了一個“告諸往而知來者”的一般性的表揚,皆是因二人性格不同而給予的不同程度的鼓勵。子夏深思沉靜寬厚,子貢聰明伶俐,巧嘴利舌,善于品評人物,臧否是非;子夏性格內向,子貢外向,因此在表揚程度上也有輕重之別。這也是孔子因材施教的典范事例。【原文】
3.9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①;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②。文獻不足故也③。足,則吾能征之矣。”
【注釋】
①杞(qǐ)不足征:杞,國名,在今河南杞縣一帶,相傳是夏禹的后代。不足征,杞現存的史料比足以證明。②宋:國名,在今河南商丘一帶,是商湯的后代。戰國時被齊、魏、楚三國共滅。③文獻不足故也:這是歷史文字資料和賢者不夠的緣故。文:文獻典籍。獻:賢人。
【語譯】
孔子說:“夏代的禮儀我能講述,但(它的后代)杞國卻不能找到足以證明的資料。商代的禮我也能講,但(它的后代)宋國卻不能找到足以證明的資料。這是由于歷史文獻不充足的緣故。如果充足,則我可以證明了。”
【解讀】
本章孔子談對禮制的因革損益變化的求證。
多有人批評孔子維護禮制,僵化而不思改變,其實不妥。僅從這一章即可看出,禮制是因朝代更替,人事變遷,而不斷因革損益變化的,孔子也十分明白,他在這一章談到的夏禮、殷禮“能言”而不能求證,也可證明孔子對禮制的增益變化這一事實的認同。可參看2.23章解讀。
【原文】
3.10子曰:“褅自既灌而往者①,吾不欲觀之矣。”
【注釋】
①褅(dì)自既灌而往者:禘祭的儀式從第一次獻酒后。禘,古代天子每五年隆重地祭祀祖先之禮稱禘,灌,以酒灑地曰灌。而往者,指此以后的禮節。
【語譯】
孔子說:“對于行禘祭的儀式,在開祭獻酒以后,我就不想看了。”
【解讀】
本章談禘祭的違禮行為。
參見3.6章。
【原文】
3.11或問禘之說①。子曰:“不知也。知其說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②!”指其掌。
【注釋】
①禘:見3.10章注。②示:即置,放。斯:這兒,指手掌。
【語譯】
有人問及禘祭的道理。孔子回答說:“不知道啊。知道那些道理的人平治天下,會像把東西明示在這里一樣容易。”他一邊說,一邊指著自己的手掌。
【解讀】
本章記載孔子不答禘祭之問。
有人問“褅祭”的理論,孔子不回答,可做兩點說明:
第一點,在我國古代,“唯祀與戎,國之大事”。祀以郊社祭天地之禮和褅嘗祭祖先之禮為大。天地是人生之本,祖先是生命之本,祭祀天地祖先,同是不忘本,不忘己之所從來,是一種致誠的表現。所以用極大的虔誠來履行祭祀,猶如有鬼神在上下左右監察一樣,若有為非作惡的念頭,就要受到懲罰,因而自覺律己。古代政教合一,天人合一,所以通過祭祀天地、祖先,可以調整人與人之間關系,穩定社會秩序,如此,則可以達到治國的目的。
第二點,孔子采用的是不屑之教,讀前面孔子對于季氏的四次批評(請結合3.1、3.2、3.6、3.10),孔子由痛恨怒斥到感嘆沉默,可見孔子對違禮之人的憤怒。這里有人又問“褅祭”理論,孔子余恨未消,繼續沉默,不屑講也不愿講。但孔子畢竟有“學而不厭,誨人不倦”(《述而篇》)的精神,雖不愿意,但不能一點兒也不講,于是云天霧罩般的說一些很難聽懂的話,一邊說,一邊擺弄手掌,不屑之教中不乏“誨人不倦”的殷殷深情。
【原文】
3.12祭如在①,祭神如神在②。子曰:“吾不與祭③,如不祭。”
【注釋】
①祭如在:祭祀祖先像祖先真在面前。祭:祭祀祖先。②祭神:祭祀神。③與(yù):參與。
【語譯】
祭祀祖先時,就像祖先在面前;祭祀神靈時,就象神靈在面前。孔子說:“我如果不能參與祭祀,那就如同不曾祭祀。”
【解讀】
本章記載孔子對神靈虔誠的態度。
祭祀祖先天地神靈,在今天看來似是一項迷信活動,古人卻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所必須的一種儀式,它是“仁、孝、誠、敬”的綜合表現。祭祀祖先是“親親”的擴大,是“孝”的延續,“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孝”是“仁”的根本,“仁”又是治國的根本,“誠”是實行“仁”的重要方法,“敬”則是仁、孝、誠的表現形式。《禮記?中庸》中說“明乎郊社之禮,褅嘗之義,治國其如示之掌”,意思是“明白郊社祭祀上帝和后土的禮,通曉宗廟祭祀祖宗的道理,那么治理國家就好象運于股掌之中一樣容易了”,鑒于此,祭祀時,必須做到“誠”。朱熹注引范氏說:“有其誠則有其神,無其誠則無其神。”誠能感天地動鬼神,“誠”主于內,“敬”顯于外,內心真誠,外表莊重恭敬,并要親自參與其中。孔子說祭祀祖先神靈,好象祖先神靈出現在眼前一樣,這便是“仁、孝、誠、敬”的綜合體現。
【原文】
3.13王孫賈問曰①:“與其媚于奧②,寧媚于灶③。何謂也?”子曰:“不然,獲罪于天,無所禱也。”
【注釋】
①王孫賈:衛國大夫。②媚:討好,巴結。奧:房子的西南角,古人認為那里有神。③灶:做飯的灶。古人認為奧神比灶神尊貴,但灶神可以“上天言善事”,有實權。“與其媚于奧,寧媚于灶”:可能是當時的俗語,意思是與其巴結地位高的人,不如巴結地位低但有實權的人。
【語譯】
王孫賈問道:“?民間所謂與其祈禱西南角的奧神,不如祈禱灶神?。這是什么意思?”孔子說:“(那么樣說)不正確!如果得罪了上天,到哪兒祈禱也沒用。”
【解讀】
本章孔子談舍近求遠還不如抓住事物的根本。
孔子強調中庸,凡事“時中”、“執兩用中”。奧神尊貴,灶神實用;奧神遠,灶神近。孔子通常的觀點應該是與此二位神氏等距離交往,以道事之,保持獨立的人格,不偏倚。王孫賈卻從實用主義角度出發,提出與其討好奧神,不如討好灶神。孔子采取以偏治偏、釜底抽薪的方法,批駁他說:“得罪了上天,連祈禱的地方也沒有”,意思是你想諂媚投機取巧,不以道事君待人,連根本都沒有了。孔子所說的“天”即“道”。
另外,他倆談話藝術都很高妙,打啞謎,均采取比喻說法。比喻所指的內容歷來分歧較多,我們不去討論。王孫賈暗示孔子,應討好有勢力的人,孔子也用同樣的方法回答他,任何有勢力的人都無法逃脫大道的制約,還是以道事君,忠道不盲目忠君,更不要諂媚趨附。
【原文】
3.14子曰:“周監于二代①,郁郁乎文哉②!吾從周③。”
【注釋】
①周監于二代:周朝的禮儀制度是借鑒于夏朝、商朝制定的。監:同“鑒”。二代:夏商二代。②郁郁:豐富,繁盛。文:禮樂制度。③從:順從,贊同。
【語譯】
孔子說:“周代借鑒了夏商兩代的文明成果,它的(典章制度)表現出無比豐富華美的文采啊!我追隨周代。”
【解讀】
夢周,復周,用周,從周,“周”或指周代,或曰周公,是孔子魂牽夢繞揮之不去的感情之結。孔子自己在《陽貨篇》中說“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中庸》引孔子的話說:“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用周禮,學周禮,從周禮,《禮記》“坊記”“檀弓”篇中也有記載,如殷商封棺吊于曠,周朝反哭吊于家,孔子以為吊唁問候慰喪于家,顯得質樸率真,或者相比吊唁于曠野更簡略一些,更人性化一些,孔子則從周禮。
原文這樣記載:
殷既封而吊,周反哭而吊,孔子曰:“殷已愨,吾從周。”(《禮記?檀弓下》)
殷人吊于壙,周人吊于家,示民不背也。子云:“死,民之卒事也,吾從周。”(《禮記?坊記》)
周代對夏、商二代禮儀有所損益增補刪削,顯得更加詳瞻周備。《漢書?禮樂志》記載:王者必因前王之禮,順時施宜,有所損益,即民之心,稍稍制作,至太平而大備,周監于二代,禮文尤具,事之為制,曲為之防,故稱“禮經三百,威儀三千”,孔子美之曰:“郁郁乎文哉!吾從周。”
周之情結,周之思念,深深的嵌入孔子的腦海,屆盡暮年,日漸衰微,精力不濟,夢中不復夢見周公,孔子則感慨萬千。“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
【原文】
3.15子入太廟①,每事問。或問:“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②?入太廟,每事問。”子聞之,曰:“是禮也。”
【注釋】
①太廟:祭祀開國君主(太祖)的廟。周公旦是魯國最初受封的君主,這里的太廟指周公廟。②鄹(zòu)人之子:鄹,魯國的地名,在今山東曲阜東南。孔子的父親叔梁紇曾在鄹作過大夫。鄹人之子,即孔子。
【語譯】
孔子曾到過太廟,并且每件事都要發問。有人問道:“誰說鄹地之人的兒子明禮?他進入太廟后每樣事都要問。”孔子聽到后,說:“這就是禮呀!”
【解讀】
本章表現孔子求實好學謙虛的美德。
孔子是一位博學而深通禮儀的人,在年輕時就頗有名聲,入祖廟,每事問,不免引起一般人的疑惑,故而發問,孔子回答說這正是知禮的表現。孔子“每事問”,有人疑惑,孔子答“是禮也”,更讓人疑惑。這需做如下說明:
一是表現他求實的精神,“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二是表現他學、問、思結合的一貫學習方法,“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子張篇》)“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中庸》)三是謙虛敬謹唯恐不及或失之。朱熹注:“孔子自小以知禮聞,故或人因此而譏之,孔子言是禮者,敬謹之至,乃所以禮也。”多學、深思、多問是敬誠,恭謹的表現,敬誠恭謹也是“禮”的表現。
也有人說孔子是明知故問,以此警示違禮之人。
【原文】
3.16 子曰:“射不主皮①,為力不同科②,古之道也。”
【注釋】
①射:射箭。這里是演習禮樂的射箭,而不是軍中練習武藝的射箭。皮:用皮革做成的箭靶。主皮:指穿透箭靶子。②為(wèi):因為。同科:同等。
【語譯】
孔子說:“(演示)射藝時,不以穿透皮靶為主要(評判標準,關鍵在中的)。因為各人的氣力不同。這是古人奉行的原則。”
【解讀】
射藝主要是陶冶情操,人的力量有大小,是天生的差距,所以射藝不以力為評判標準。表明孔子尚智不尚力尚德不尚勇的觀點。
關于“射不主皮”,楊伯峻《論語譯注》講的頗為精妙,引錄如下:
“皮”代表箭靶子。古代箭靶子叫“侯”,有用布做的,也有用皮做的。當中畫著各種猛獸或者別的東西,最中心的叫做“正”或者“鵠”。孔子在這里所講的射應該是演習禮樂的射,而不是軍中的武射,因此以中不中為主,不以穿破皮侯與否為主。
【原文】
3.17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①。子曰:“賜也②!爾愛其羊③,我愛其禮。”
【注釋】
①去:去掉,除去。告(ɡù)朔:“朔”每月初一,“告朔”指諸侯王每月初一到祖廟做祭祀活動。餼(xì)羊: 祭祀用的活羊。②賜:子貢的名。③爾:你。愛:愛惜。
【語譯】
子貢主張免去告朔時用的活羊。孔子說:“賜啊!你愛的是那只羊,而我愛的則是那個周禮啊!”
【解讀】
本章談孔子對周朝“告朔”禮的維護。
告(ɡù)朔,古代的一種制度。每年秋冬之際,周天子把第二年的歷書頒給諸侯,諸侯把歷書藏于祖廟。每月初一,諸侯到祖廟殺一只羊祭祀,然后回到朝廷聽政,這叫告朔。到子貢時,魯國國君不親臨祖廟祭祀,也不聽政,僅殺只羊做樣子。所以子貢認為不必虛設這樣一個形式,主張廢除。子貢從節約的角度出發,想省下用于禮儀的活羊。孔子認為,在這個問題上,節約并不是主要的,關鍵在于不要廢禮。按照古代的傳統觀念,接受歷史意味著尊奉王室的統治權,所以告朔禮的意義重大。魯國雖然不舉行禮儀活動,但沒有全部廢除用于儀式的祭品,還有一點禮的殘存形式,如果去掉了牲羊,那就什么痕跡都沒有了。
【原文】
3.18子曰:“事君盡禮①,人以為諂也②。”
【注釋】
①盡禮:完全按禮制做。②以為:認為。諂(chǎn):獻媚。
【語譯】
孔子說:“侍奉君主完全按禮的規則去做,別人會以為那是諂媚喲!”
【解讀】
本章記載孔子依禮而行以及別人對他的誤會。
“事君以禮”,一切以禮為準則,行為端正,內心不逢迎阿諛,外表不脅肩諂媚,讓別人去議論。
《論語集釋》引“論語俟質”:
如眾拜上而子獨拜下,又如?鄉黨?所記,聞君命,入公門,及過位鞠躬如,色勃如,足躩如,雖未見君而己敬畏,升堂見君則鞠躬屏氣,皆是人不能然而或僅為諂也。
張居正說:
君子盡禮,小人以為諂,小人諂媚,亦自以為盡禮。心術之邪正,迥然不同。(《張居正講評論語皇家讀本》)【原文】
3.19定公問①:“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注釋】
①定公:姓姬,名宋,魯國國君,魯昭公的弟弟,繼昭公之位,在位十五年(公元前509年—公元前495年)。
【語譯】
魯定公問道:“君主任用臣子,臣子侍奉君主,該怎樣做?”孔子說:“君主使用臣子要按禮的要求辦,臣子侍奉君主要盡忠德。”
【解讀】
本章孔子談君臣的關系,要求君禮忠臣。
君臣關系或曰上下級關系,歷來是一個十分敏感而又棘手的問題。孔子從正面強調“君禮臣忠”,孟子從正反兩方面強調:“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之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孟子?離婁下》)朱熹注引呂氏則從心理學角度說:“使臣不患其不忠,患禮之不至;事君不患其無禮,患忠之不足。”朱熹又從“兩盡其道”角度說:“此豈孟子教人臣如此哉?正以警其君之不以禮遇臣下爾。為君當知為君之道,不可不使臣以禮;為臣當盡為臣之道,不可不事君以忠。君臣上下兩盡其道,天下其有不治者哉?乃知圣人之言,本末兩盡。”
這樣理解,頗符合孔子原典精神,也符合孔子“執兩用中”的思想。從漢儒起,強調中央集權制,重視皇權,由“君禮臣忠”向皇權一邊演化,一邊傾斜,發展為“君為臣綱,夫為妻綱,父為子綱”,“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天王圣明,臣罪當誅”,這就不符合孔子“用中”,“叩其兩端而竭焉”的中庸思想了,這是其一。其二,即便是“忠君”,也有一個“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荀子?子道篇》),“義以為質”的問題。孔子一向反對愚忠愚孝,要求任何事情都要問個緣由或講出道理,反對制度上和情感上的盲目服從盲目信仰。其三,任何好的理論,若將其扭向一邊,或向前跨進半步就成了謬誤,朱熹的“兩盡其道”的理論的確抓住了事物的本質。
另外,君可有三使:禮、利、權。君使臣以禮,君使臣以利,君使臣以權。以禮使之,禮盡臣忠;以利使之,利盡國危;以權使之,權盡君危。
【原文】
3.20子曰:“《關雎》樂而不淫①,哀而不傷②。”
【注釋】
①《關雎》:《詩經?周南》的第一篇,描寫男子追求女子時憂愁及想象的結婚的喜悅。淫:過度,過分。②哀而不傷:憂愁而不悲傷。
【語譯】
孔子說:“《關雎》這篇詩,所表現的歡樂而不淫邪,哀婉而不憂傷。”
【解讀】
本章談快樂和悲傷的度。
儒家是入世哲學,講究快樂。第一,講究學習的快樂,“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學而篇》)!”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雍也篇》)。第二,即便是貧扼困窘,仍講究生活的快樂,如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雍也篇》)。第三,講究道德修養的快樂,“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述而篇》)。但有一點需注意,快樂不能過度,“樂而不淫,”是說快樂而不能過度,不能放蕩。
“而不”是一個很有趣的句式,他是孔子中庸思想表述的語言形式之一,“而不”強調的內容即適度、適宜、恰當,如“威而不猛”,“哀而不傷”。與孔子回答林放“禮之本”的意思一樣,“喪,與其易也,寧戚,”喪事與其大事鋪排,周詳完備,還不如悲傷,但悲傷也不能過分,“而不”句式還在《左傳?襄公二十九年》中有一段文字“而不”一詞反復出現,頗為有趣,現輯錄如下:
為之歌頌,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邇而不逼,遠而不攜,遷而不淫,復而不厭,哀而不愁,樂而不荒,用而不匱,廣而不宣,施而不費,取而不貪,處而不底,行而不流,五聲和,八風平,節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
所錄僅供參考,不另解釋。
【原文】
3.21哀公問社于宰我①。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②,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③。”子聞之,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④,既往不咎⑤。”
【注釋】
①“社”:土地神。這里指的是神主,即用木制成的土地神之牌位。宰我:名予,字子我,孔子的學生,小孔子29歲。②夏后氏:夏朝的君主。③戰栗:害怕而發抖。④遂:已經結束。⑤既:已經。咎:責備。
【語譯】
魯哀公向宰我詢問關于(用何木材制造)土地神主之事。宰我回答說:“夏后氏用松木做,商代人用柏木做,周代人用栗木做,其意是說,要讓百姓恐懼顫栗。”孔子聽到后,說:“已成的事不去評說,已做過的事不去勸諫,已過去的事不去責備。”
【解讀】
本章談對已經過去了的事的處理辦法。
夏、商、周三代社主用不同的樹木,與他們各自的風俗有關,而宰我卻用不恰當的解釋來回答哀公的詢問,尤其是“使民戰栗”一句,極易挑動哀公的殺伐之心。孔子聽說后,批評宰我:“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三句話極有層次感,從時間上看,“成事”、“遂事”、“既往”,由近及遠,由現在推向過去;從用詞角度看:“說”,評說,議論,“諫”,勸諫,勸阻,“咎”,追究,責備,由輕到重,語氣逐層加深,層次清晰,事情已經過去,應該展望未來,不去糾纏歷史舊賬,一切向前看,表現孔子通權達變的特點。
【原文】
3.22子曰:“管仲之器小哉①!”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②,官事不攝③,焉得儉?”“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④,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⑤,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
【注釋】
①管仲:姓管,名夷吾,齊國人。春秋時有名的政治家,為齊桓公的宰相,輔佐齊桓公成為春秋時五霸之一。器:指器物,古時對人材有“大器”、“小器”之分,成大材者為“大器”,只能作小材者為“小器”。②三歸:三征,三斂,即三種賦稅,有“布縷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孟子?盡心下》),是齊桓公賜賞給管仲的一種經濟特權,即三種賦稅均不上繳國庫直接收歸管氏所有(據吳郁芳先生《管氏“三歸”與古代經濟特區》,見《齊魯學刊》1990年第2期)。③官事不攝:他手下的官員(都是專職的)從不兼職。攝:兼任。④邦君樹塞門:諸侯國國君在大門口樹立照壁。樹:樹立,動詞。塞門:大門口建的短墻,擋住外邊的視線。類似后來的照壁、屏風。⑤反坫(diàn):反爵之坫,用土筑成的放酒杯的臺子。筑在堂上東西兩個柱子之間,國君招待別國國君,喝完酒把空酒杯放在坫上。
【語譯】
孔子說:“管仲只是“小器”呀!”有人問道:“管仲節儉嗎?”孔子說:“管仲享受三歸的賦稅特權,其家臣各管一事而不兼職,哪里談得上“儉”呢?”“那么,管仲明禮嗎?”孔子說:“國君門前建有“塞門”,管仲也在門前建起“塞門”。國君(迎賓堂前)筑有“反爵之坫”,管仲也筑有這樣的“反爵之坫”。如果說管氏明禮,那還有誰不明禮呢?”
【解讀】
本章是孔子針對管仲違禮行為的批評。
管仲任齊國卿相,輔佐齊桓公“以區區之齊在海濱,通貨積財,富國強兵……。其為政也,善因禍而為福,轉敗而為功,貴輕重,慎權衡”(《史記?管晏列傳》)。因此使齊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論語》中孔子三次談到管仲,有否定,有肯定。14.16—14.17章是正面肯定,這一章是否定,總論是“器小”,即“局量褊淺,規模卑狹”(朱子語)。追溯原因有三:一是,少年貧寒,出身微賤,“嘗與鮑叔牙賈,分財利多自與”,養成貪婪的習慣。二是,不自信,唯恐威信不高,群臣國民不服;所以不能“正身修德”以王道治天下,難以達到“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的大器境界。其三,正因其器小,故而壯其聲勢,大其聲威。一方面在財用上奢侈,有“三歸”之特權;另一方面政務上,“官事不攝”,沒有兼職,機構復雜,財力人力均事鋪排奢侈,這兩項均有違“儉”德。“進退有度,尊卑有分,謂之禮。”可管氏卻與邦君一樣,“亦樹寒門”,“亦有反坫”,又沒有尊卑上下君臣之分。因此,孔子批評他“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以上二項屬違禮。概括起來說,“器小”原因有三條,表現有四點,違儉德有二點,違“禮節”有兩點。孔子批評時均采用是反問句,“焉得儉?”“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特別是后一句的批評,接近對季氏違禮“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批評。但管氏畢竟不是季氏,批評的程度也緩和多了,口氣也緩和多了,說明孔子對管仲的肯定多于否定。參見(14.16﹑14.17章)
【原文】
3.23子語魯大師樂①,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②;從之③,純如也④,皦如也⑤,繹如也⑥,以成。”
【注釋】
①語(yù):談論,告訴。大(tài)師:主管音樂的官員。②翕(xī):收合。如:形容詞詞尾。③從(zòng):放縱,展開。④純:和諧。⑤皦(jiǎo):分明,清晰。⑥繹(yì):連續不斷。
【語譯】
孔子同魯國樂官談論奏樂之道,說:“奏樂的道理是可以知道的。始奏之時,表現為收合緊縮;展開之時,音律和諧悅耳,節奏明晰,連綿不斷,最后告成。”
【解讀】
本章是孔子論音樂的專章。從開始演奏,到中間的過程,直至結束,孔子均作了生動形象的描繪。朱熹注引謝氏說:
五音六律不具,不足以為樂。翕如,言其合也。五音合矣,清濁高下,如五味之相濟而后和,故曰純如,合而和矣,欲其無相奪倫,故曰皦如,然豈宮自宮而商自商乎?不相反而相連,如貫珠可也,故曰繹如也,以成。
這一章既是對音樂“翕如”、“純如”、“皦如”、“繹如”全過程的描繪,又可以說是孔子“和”與“中”的哲學思想的形象體現。“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音聲未發,各種情感積于內,叫做“中”,發而皆合節拍音律,叫做“和”。“和”與“中”是孔子哲學思想的最高范疇。“禮之用,和為貴”,引申仿造一下可以說“樂之用,和為貴”,這一章正是孔子“中”“和”哲學思想的形象體現。
【原文】
3.24儀封人請見①,曰:“君子之至于斯也②,吾未嘗不得見也③。”從者見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喪乎④?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⑤。”
【注釋】
①儀:衛國的地名。封人:管理疆界的官吏。②斯:這里,指代“儀”這個地方。③未嘗不得見也:從來沒有不會見的。④喪(sàng):指失去官職。⑤木鐸:指木舌銅鈴。古代宣布政令時搖鈴召集眾人。這里比喻孔子會成為宣傳大道的代言人。
【語譯】
衛國儀城管理疆界的官請求會見孔子,說:“凡是君子來這兒,我沒有不會見的。”隨從孔子的弟子們就帶他去見孔子。出來后說:“你們諸位何必擔心失去官位呢?天下無道已經很長久了,天意將把孔老夫子作為(號令天下)的警世木鐸啊!”
【解讀】
本章記載儀封人的話,意在說明孔子乃傳道之人。
木鐸,金口木舌,手搖振鈴。前人有兩說:一說,得位而宣號令于天下。何晏《論語集解》說:“木鐸,施政教時所振也,言天將命孔子制作法度以號令于天下。”二說,失位而布道于天下。朱熹《論語集注》說:“木鐸所以徇于道路,言天使夫子失位,周流四方以行其教,如木鐸之徇于道路也。”
儀封人所說:“天將以夫子為木鐸”,從句式所使用的時間角度看,儀封人用的未來時。“將”,即將要,屬于未發生之事。孔子當時適衛抵儀邑,并不在位,已然徇于道路,周流四方,何必要用“將”?所以此處木鐸所指,當是得位而宣號令于天下,而不是失位而布道于天下。
另外,儀封人是一個頗耐回味的人,他是一個既自信自知又能知人知天之人。先看自信,孔子到儀邑,儀封人請求會見孔子,肯定遭到了孔子的拒絕,否則不會有“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這個“君子”一定是指有德之人,而不是有位之君子。君子到我的領地,我的官職雖小,但我一定會見到,未曾吃過閉門羹。弦外之音,你們孔子既然是有德君子,當然應該見我,為什么拒而不見?儀封人的話說得十分自信,落地有聲,不卑不亢,自信必定十分自知,所以儀封人是一個既自信又自知的人。
除此之外,他還是一個既能知人又能知天之人。孔子在弟子們的牽引攛掇之下,見了面,而且應該是進行了很長時間的親切而又友好的談話,會晤結束,辭別時對孔門弟子們說了幾句既是寬慰,又是鼓勵;既是對于時局的分析,也是對孔子未來的預測。朱熹說:“蓋賢而隱于下位者也。……言亂極當治,天必將使夫子得位設教。”《四書發明》說:“封人一見夫子,能知圣道之不終窮,世道之不終亂,天意之不終忘斯世,可謂智足以知圣人且知天矣。”
【原文】
3.25子謂《韶》①:“盡美矣②,又盡善也③。”謂《武》④:“盡美矣,未盡善也⑤。”
【注釋】
①韶:傳說舜時樂曲名。②美:指音樂曲調的優美。③盡善矣:音樂的思想內容也好極了。善:指音樂的思想內容好。孔子認為舜由堯?禪讓?得到帝位,因而它的樂曲“盡善”矣。④武:傳說周武王進軍的樂曲名。⑤未盡善也:內容卻不是最好的。孔子認為武王是用武力討伐紂王得到的帝位,因而“未盡善也”。
【語譯】
孔子評論《韶》樂說:“曲調無比優美,(內容)也好到了極點。”評論《武》樂說:“曲調非常優美,但內容還未達最高境界。”
【解讀】
本章記載孔子對《韶》樂《武》樂的評價。
我們從3.23可以看出音樂可以表現哲學,這一節音樂可以表現政治。韶,虞舜所制的音樂;武,即武王所制的音樂。從政治角度講,虞舜因“揖遜而有天下”,武王“以征伐而得天下”,虞舜以德服天下,造福于民;武王以力服天下,亦造福于民。“其功一也”,其德卻相反。孔子雖然稱贊他們都是圣人,博施于民而能濟眾,但畢竟不太贊成武王之力征,所以對他們音樂的評價也不同:前者盡美盡善,后者卻盡美不盡善,推想其音樂表現形態,前者中正純和,后者純美卻含殺伐之音。
【原文】
3.26子曰:“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
【語譯】
孔子說:“身在高位卻不能寬以待人,施行禮節卻不莊重,遭逢喪事卻不悲哀,這樣我能看出什么可肯定的地方呢?”
【解讀】
本章孔子談“寬”“敬”“哀”。
“寬”“敬”“哀”在孔子思想中,是一組管理以及包括個人修養的哲學概念。寬在論語中出現成4次,寬的含義有“寡欲為寬”、“改過為寬”、“有容為寬”、“不爭為寬”,他的運用有“待人以寬”、“為政以寬”。“敬”的含義也十分豐富。“祭哀”是“仁、孝、誠、敬”諸多美德的綜合體現。寬容、恭敬、祭哀是一個人修身必不可少的三項內容,因此,孔子說:“我用什么去觀看評判他呢?”
明代張居正在對此三項內容作了詳細具體而又有深度的分析,抄掇如下以供參考:
凡事有本,必得其本。如寬弘簡重,乃居上之體也。恭敬嚴肅,乃行禮之實也。傷痛悲哀,乃臨喪之道也。這都是本之所在,有其本,則推之于行事者,自然可觀。若使居上的,苛刻瑣碎,而不知寬弘之大體;行禮民的怠惰簡便,而無恭敬之實意;臨喪的專事矯飭,而無哀痛之真情,則其本已先失了。(《張居正講評論語皇家讀本》)
第二篇:安德義論語解讀——八佾篇第三(以禮表現德行)
安德義論語解讀——八佾篇第三
2010-01-26 16:33:02 來源: 評論:0 點擊:147
【題解】
本篇取“八佾舞于庭”句中“八佾”兩字為篇名。
上篇談為政,為政以德,本篇談為禮,為政以禮,禮是德的表現形式。本篇重點談“禮”,天子之禮、諸侯之禮、庶人之禮、祭祀之禮、謙讓之禮、君臣之禮以及仁內禮外、禮之源流考證乃至于管仲之無禮。圍繞“禮”字,大約談了四個方面的問題:
一、指責非禮僭越之行為;
二、論述禮與樂的關系;
三、禮之儉奢以及禮之內外的關系;
四、禮乃是人類社會行為規范的總和。號召人們應學禮,遵禮并循禮而行。
【原文】
3.1孔子謂季氏①,“八佾舞于庭②,是可忍也③,孰不可忍也④?”
【注釋】
① 季氏:季孫氏,這里指季平子,魯國大夫。② 佾(yì):古代舞蹈奏樂的行列。一行叫一佾,八佾是八行。周禮規定,天子祭祖廟的樂舞用八佾,每佾為八人,共六十四人;諸侯用六佾,大夫用四佾。季平子是大夫,卻用八佾祭家廟,為越禮行為。③是:代詞,這。忍:容忍。④ 孰(shú):什么,疑問代詞。
【語譯】
孔子談到季孫氏時,說:“他竟然在自己的家廟中僭用天子祭祖廟的儀仗規模,用八佾樂舞,這樣的事能容忍,那還有什么事不能容忍呢?”
【解讀】
本章是孔子對“八佾舞于庭”的違禮行為的指責。
等級,任何社會都是存在的。宗法社會乃至于現在的西方,希望建立一個沒有等級的社會,這是不可能的。平等,是指人格上的平等,在等級制下的人格平等,是我們應該追求的理想,許多人均將制度上的等級和人格上的平等兩個概念混淆了。所以孔子當年看見魯國專權的大夫季孫氏,目無天子,目無國君,居然跳起天子規格的“八佾”舞,十分氣憤,說:“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這樣僭禮的事都能容忍,還有什么事不能容忍呢?孔子強調的就是一種有等級的禮制,在等級管理上是不平等的,在人格上應該平等,人格平等的問題見另章。
【原文】
3.2三家者以《雍》徹①。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②?,奚取于三家之堂③?”
【注釋】
① 三家:孟孫、叔孫、季孫,魯國的三大夫,魯桓公的后代,史稱“三桓”,實際掌控著魯國的政權。雍:《詩經?周頌》里的一篇。是周天子祭祀宗廟后,撤去祭品時所唱的樂歌。徹:通“撤”,撤除。② 相(xiàng)維辟公,天子穆穆:助祭的是諸侯,天子嚴肅靜穆地主祭。這兩句是《雍》篇中的詩句。相:助祭的人。維:語氣詞,無意義。辟公:諸侯。穆穆:態度莊嚴肅穆。③ 奚(xī):怎么,為什么。堂:三家的家廟。
【語譯】
孟孫、叔孫、季孫三家,每當祭祀結束時都要唱《雍》這首樂歌。孔子說:“((《雍》詩分明是說)?王公諸侯濟濟一堂助祭,天子莊嚴靜穆地主祭。?此歌怎么能適用于(你)三家廟堂的祭祀呢?”
【解讀】
本章孔子對三家違禮行為的指責。
本章與3.1和3.6意思相近,請參看。
【原文】
3.3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語譯】
孔子說:“人如果喪失了仁心,禮制又怎么能起到規范他的作用呢?人如果喪失了仁心,音樂的薰陶對他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解讀】
本章孔子談“仁”與“禮”的內外關系。
“仁”是孔子思想的核心。“仁者,人也。”“仁者,愛人。”“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仁”也是做人的核心,是人應具有的本質。“禮”是人外在的行為規范,音樂也是人內心和諧的情感流泄于外的表現形式;人假若去掉內心本質的內容,禮儀無論多么規范,音樂無論多么雅正,均無濟于事。“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孔子學說要求最高的境界是“中庸”,“執兩用中”,若達不到形式和內容高度統一而適中的話,那么就偏重內容。
【原文】
3.4 林放問禮之本①。子曰:“大哉問②!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③,寧戚④。”
【注釋】
① 林放:魯國人。② 與其易也:與其在儀式上辦得周到。易:把事情辦得周詳完備。③ 戚:內心悲痛。
【語譯】
林放問禮的要義,孔子說:“好大而有意義的問題呀!禮節儀式與其奢侈,寧可節儉;與其過分周到,寧可在內心保持悲戚。”
【解讀】
本章孔子談禮的根本。
依朱熹注:“禮貴得中,奢、易則過于文,儉、戚則不及而質,二者皆未合禮。”禮的根本是:適宜、恰當、和諧。“禮之用,和為貴。”達到文質彬彬,文質統一,符合“時中”、“執兩用中”的標準十分困難。怎么辦?孔子只好將其標準降低:與其奢、易過于文,不若儉、戚不及而質;與其“文勝質”而華麗,不如“質勝文”而樸野。強調禮之實質,重內容而輕形式。這是孔子關于“禮”的一個重要觀點。
“執兩用中”而不能,則求其“質勝文”。孔子采用了一個并列式雙重選擇復句,連用兩個“與其……,寧……”,既是平列對比,又是兩兩選一,句式工穩嚴整,兩兩相對,和諧自然,用于這種與其過而文,不如不及而質的選擇,十分貼切恰當。
【原文】
3.5 子曰:“夷狄之有君①,不如諸夏之亡也②。”
【注釋】
①夷狄:古時對邊疆民族的貶稱,東方的稱夷,北方的稱狄。這里是泛指。②不如:不及。諸夏:華夏民族居住在中原一帶的各諸侯國。亡(wú):通“無”。
【語譯】
孔子說:“夷狄之邦有君王,還不如華夏諸邦沒有君主好啊!”
【解讀】
這一章從文義上看,是贊美中原地區文化的先進。據說,后來女真人打到山東時,曾對著孔子的像斥責他說了這句話,而孔子也確實有“內諸夏而外夷狄”的思想。但是,就這段話來說,有相當多的學者認為,這是孔子對當時周天子勢力衰微所表達的感慨。既然文明程度不高的“夷狄”尚且知道要有君主,文化一向發達的中原地區反而無視天子,難道不感到羞愧嗎?
【原文】
3.6季氏旅于泰山①。子謂冉有曰②:“女弗能救與③?”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④?”
【注釋】
①季氏:季孫氏,魯國的大夫。旅:祭山。按禮制只有天子、諸侯才有資格去祭祀泰山。②冉有:姓冉,名求,字子有。孔子的學生,小孔子29歲。當時為季氏家臣。③女:通“汝”,你。弗:不。救:糾正,勸阻。與:通“歟”,表疑問的語氣詞。④曾:竟,難道,副詞。林放:魯國人。
【語譯】
季孫氏將去祭祀泰山。孔子對冉有說:“這件事你不能匡救嗎?”冉有回答說:“不能。”孔子嘆息道:“唉!難道說這泰山神還不如林放(懂禮)嗎?”
【解讀】
孔子多次批評季氏,認為他們專權、違制、僭禮。
第一次批評他們不合“舞樂之禮”,“八佾舞于庭”。
第二次批評他們不合“宗廟之禮”,即“祭祖之禮”,“相維辟公,天子穆穆”。
本章(第三次)批評不合“郊社之禮”,即“祀天的郊禮和祭地的社禮”。禮制規定,只有天子和諸侯才有祭祀天地的資格,季氏僅僅是魯國的大夫,竟去祭祀泰山。
第四次批評是“褅祭之禮(見3.10節),”這一種祭祀分四季舉行,系天子之祭,是一種極為隆重的大祭之禮。
魯國在以季氏為首的三家攛掇下也沿用此例,由舞樂、祭祖、祭山到“褅祭”,他們的違禮行為一次比一次升級,一次比一次放肆。
孔子第一次批評用語使用了一個非此即彼的選擇兼反問的語句,“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可遙想當年老夫子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怒不可遏、憤懣之極的情景。
第二次祭祖違禮時則用了一個反問句,“奚取於三家之堂?”語氣比第一次緩和多了。
第三次使用的是一個感嘆句,“嗚呼!”一個反問句。“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林放尚知問“禮之本”。感嘆其無可奈何。第二次的反問句用“奚”,指責語氣明顯。第三次用“曾……乎”,則是一般性的反問,問問而已,似是仰天長嘆,與第二次相同,均是反問,但語氣輕重有別。
第四次批評,孔子既不感嘆,也不指責了,只是說從“褅祭”到“裸祭”,向受祭者獻酒時,一再違禮,我就不想看了,持沉默的態度。違禮程度愈重,批評愈輕,嘆息越重,直至沉默,沉默則是最高的輕蔑了。從怒斥到反問,由反問到感嘆,由感嘆到沉默,感嘆其僭禮,沉默無力救其既頹,可以想見,當年孔子痛心疾首之狀,也可見孔子無一時一刻不關注禮制的建立和維護禮制所作的努力。“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這是孔子的一貫風范。
【原文】
3.7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①!揖讓而升②,下而飲③。其爭也君子。”
【注釋】
①必也射乎:一定是比賽射箭。射:射箭比賽。這里指的是最高一級的大射,是天子、諸侯、卿大夫等貴族階層用來挑選人材的儀式。②揖讓而升:互相作揖然后升堂。揖讓:拱手表示敬意,古時的一種禮節。升:升堂,古時射禮在堂上舉行。③下而飲:(射完)走下堂然后飲酒。
【語譯】
孔子說:“君子無可爭之事。(如果說有所爭,)那必是指比賽射箭吧!彼此躬身作揖致禮后升堂競射。(競射結束)下堂后又(互相祝賀)舉杯暢飲。這種?爭?才是君子之爭啊!”
【解讀】
本章談“君子之爭”。
一般人對儒家文化有一種錯誤的理解,認為儒家文化只講究“修己”、“克己”、“修身”、“正心”,“誠意”,對人的個性發展是一種嚴重的障礙,扼殺個性發展,強調“為人”,而不強調“為己”,其理論根據之一就是孔子說的“君子無所爭”,這是一種誤會。孔子開篇說“君子無所爭”,結尾又說“其爭也君子”,表面看,似乎前后矛盾,其實不然。這里是說“君子之爭”與“小人之爭”不同。君子之爭,爭在自己,就象射箭,作揖謙讓登臺執弓,然后,開弓發箭,射完后下來握手致意,又互相敬酒。謙謙君子,彬彬有禮,其爭也溫文爾雅,因為射箭這件事表現了“仁者”的君子之風,“射求正諸己,己正而后發,發而不中,則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禮記?射義篇》)其爭也君子“求正于自己,自己立正了,射不中的,也不去埋怨他人”。真是君子之爭。
儒家文化強調競爭,反對不擇手段的競爭,也反對好好先生,認為“鄉愿,德之賊也”。清人程樹德《論語集釋》引《松陽講義》中的一段話,對真正不爭的好好先生的批評,正好說明儒家這一觀點:
世間有一等人,惟知隱默自守,不與人爭,而是非可否亦置不論。此朱子所謂謹厚之士,非君子也。有一等人,惟知閹然媚世,將是非可否故意含糊,自謂無爭。此夫子所謂鄉愿,非君子也。又有一等人,激為高論,托于萬物一體,謂在己在人,初無有異,無所容爭。此是老莊之論,亦非君子也。是皆不可不辨。
此段讀來,意味深長,耐人咀嚼。
【原文】
3.8子夏問曰:“?巧笑倩兮①,美目盼兮②,素以為絢兮③。?何謂也?”子曰:“繪事后素④。”曰:“禮后乎⑤?”子曰:“起予者商也⑥!始可與言《詩》已矣。”
【注釋】
①巧笑倩(qiàn)兮:形容女子笑時美麗的容貌。倩:美麗。② 美目盼兮:形容女子眼睛美麗明亮。盼:眼睛黑白分明。③素以為絢兮:潔白的底子上繪上畫。形容女子美麗嬌嫩的面頰化妝后更加艷麗。素:白底。絢:色彩華麗。這三句詩贊美一個女子的容貌。前兩句出于《詩經?衛風?碩人》,后一句可能是逸詩。④繪事后素:先有白底,后用色彩繪畫。后:后于,省略介詞“于”。素:白底。⑤禮后乎:禮在后面嗎?是什么在后邊?原文沒說出。應是指“仁”。⑥起予者商也:啟發我思想的是商呀!起:啟發。予:我。商:子夏,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孔子弟子,小孔子44歲。
【語譯】
子夏問孔子:“(《詩經》說)?動人的微笑多么美,漂亮的眼睛秋波漾,素色的粉底妝扮得更絢麗啊!?,這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說:“是說先有素白的粉底,然后好描繪圖畫。”子夏就說:“這么說,禮儀也同樣在仁之后吧?”孔子說:“啟發我的是你卜商啊!現在可以和你談《詩》了。”
【解讀】
本章是孔子對子夏的“巧笑美目”,“素以為絢”的解答。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意是“十指嫩得像茅草芽兒,皮膚細膩如凝凍的膏脂,粉白的頸項像蝤蠐,牙齒整齊如瓠子兒,蟬樣方正的額兒,彎長的蛾眉,兩個酒窩深深笑得美妙,眼兒黑白分明漂亮十分!”
這是一首描繪女子漂亮外貌的詩,從手、皮膚、脖頸、牙齒、臉形、眉毛、笑容、眼睛多方位予以描繪,前面均是外貌的靜態描寫。“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這三句是動態描寫,淺淺酒窩,笑語盈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顧盼生姿,流連多情,猶如白色的底子上繪著花卉,顯出一種樸素而又高雅的美,真是十分漂亮動人啊!描繪十分傳神。子夏讀到這里禁不住向孔子問道,“何謂也?”也就是說為什么描繪得這樣傳神呢?孔子到底是孔子,不放過一切機會向他的學生傳授他的道德學業。他不從正面去回答,而是巧妙地從繪畫理論上給予闡述,繪事后于素,先有白色底子,然后再繪畫,意思是人應先有內心純潔的修養,表現在外的才有真正的美麗。真正的美是一種由內而外的氣質美,孔子將其上升到哲學高度在討論。子夏到底是子夏,不愧為孔門高足,勤于學業,深思熟慮,由人的內質和外美,以及繪畫藝術的內白色而外花卉,很快推及聯想而到“仁”與“禮”的先后和內外的關系,“禮后乎”。“人而不仁,如禮何”,談的是仁內禮外,“禮”是人與人之間交往的外在行為規范。“仁者人也”,“仁”是一個人的最基本的本質,所以應是“仁”先“禮”后,“仁”內“禮”外,孔子聽到這里,給子夏一個高級別的表揚,“啟發我的啊,是卜商你啊,并且可以與你討論《詩經》啊!”
孔子認為“始可言《詩》”的學生有兩個,一個是子貢(見1.15),一個是子夏。朱熹注引謝氏曰:“子貢因論學而知詩,子夏因論詩而知學”。子貢因與孔子討論道德學業而始可與言詩,子夏因與孔子討論《詩經》而獲得學業上的長進。另外,二人同樣具有“問一而知二”的聯想推導能力,孔子對子夏給了一個高級別的表揚,“起予者商也。”對子貢卻只給了一個“告諸往而知來者”的一般性的表揚,皆是因二人性格不同而給予的不同程度的鼓勵。子夏深思沉靜寬厚,子貢聰明伶俐,巧嘴利舌,善于品評人物,臧否是非;子夏性格內向,子貢外向,因此在表揚程度上也有輕重之別。這也是孔子因材施教的典范事例。【原文】
3.9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①;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②。文獻不足故也③。足,則吾能征之矣。”
【注釋】
①杞(qǐ)不足征:杞,國名,在今河南杞縣一帶,相傳是夏禹的后代。不足征,杞現存的史料比足以證明。②宋:國名,在今河南商丘一帶,是商湯的后代。戰國時被齊、魏、楚三國共滅。③文獻不足故也:這是歷史文字資料和賢者不夠的緣故。文:文獻典籍。獻:賢人。
【語譯】
孔子說:“夏代的禮儀我能講述,但(它的后代)杞國卻不能找到足以證明的資料。商代的禮我也能講,但(它的后代)宋國卻不能找到足以證明的資料。這是由于歷史文獻不充足的緣故。如果充足,則我可以證明了。”
【解讀】
本章孔子談對禮制的因革損益變化的求證。
多有人批評孔子維護禮制,僵化而不思改變,其實不妥。僅從這一章即可看出,禮制是因朝代更替,人事變遷,而不斷因革損益變化的,孔子也十分明白,他在這一章談到的夏禮、殷禮“能言”而不能求證,也可證明孔子對禮制的增益變化這一事實的認同。可參看2.23章解讀。
【原文】
3.10子曰:“褅自既灌而往者①,吾不欲觀之矣。”
【注釋】
①褅(dì)自既灌而往者:禘祭的儀式從第一次獻酒后。禘,古代天子每五年隆重地祭祀祖先之禮稱禘,灌,以酒灑地曰灌。而往者,指此以后的禮節。
【語譯】
孔子說:“對于行禘祭的儀式,在開祭獻酒以后,我就不想看了。”
【解讀】
本章談禘祭的違禮行為。
參見3.6章。
【原文】
3.11或問禘之說①。子曰:“不知也。知其說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②!”指其掌。
【注釋】
①禘:見3.10章注。②示:即置,放。斯:這兒,指手掌。
【語譯】
有人問及禘祭的道理。孔子回答說:“不知道啊。知道那些道理的人平治天下,會像把東西明示在這里一樣容易。”他一邊說,一邊指著自己的手掌。
【解讀】
本章記載孔子不答禘祭之問。
有人問“褅祭”的理論,孔子不回答,可做兩點說明:
第一點,在我國古代,“唯祀與戎,國之大事”。祀以郊社祭天地之禮和褅嘗祭祖先之禮為大。天地是人生之本,祖先是生命之本,祭祀天地祖先,同是不忘本,不忘己之所從來,是一種致誠的表現。所以用極大的虔誠來履行祭祀,猶如有鬼神在上下左右監察一樣,若有為非作惡的念頭,就要受到懲罰,因而自覺律己。古代政教合一,天人合一,所以通過祭祀天地、祖先,可以調整人與人之間關系,穩定社會秩序,如此,則可以達到治國的目的。
第二點,孔子采用的是不屑之教,讀前面孔子對于季氏的四次批評(請結合3.1、3.2、3.6、3.10),孔子由痛恨怒斥到感嘆沉默,可見孔子對違禮之人的憤怒。這里有人又問“褅祭”理論,孔子余恨未消,繼續沉默,不屑講也不愿講。但孔子畢竟有“學而不厭,誨人不倦”(《述而篇》)的精神,雖不愿意,但不能一點兒也不講,于是云天霧罩般的說一些很難聽懂的話,一邊說,一邊擺弄手掌,不屑之教中不乏“誨人不倦”的殷殷深情。
【原文】
3.12祭如在①,祭神如神在②。子曰:“吾不與祭③,如不祭。”
【注釋】
①祭如在:祭祀祖先像祖先真在面前。祭:祭祀祖先。②祭神:祭祀神。③與(yù):參與。
【語譯】
祭祀祖先時,就像祖先在面前;祭祀神靈時,就象神靈在面前。孔子說:“我如果不能參與祭祀,那就如同不曾祭祀。”
【解讀】
本章記載孔子對神靈虔誠的態度。
祭祀祖先天地神靈,在今天看來似是一項迷信活動,古人卻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所必須的一種儀式,它是“仁、孝、誠、敬”的綜合表現。祭祀祖先是“親親”的擴大,是“孝”的延續,“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孝”是“仁”的根本,“仁”又是治國的根本,“誠”是實行“仁”的重要方法,“敬”則是仁、孝、誠的表現形式。《禮記?中庸》中說“明乎郊社之禮,褅嘗之義,治國其如示之掌”,意思是“明白郊社祭祀上帝和后土的禮,通曉宗廟祭祀祖宗的道理,那么治理國家就好象運于股掌之中一樣容易了”,鑒于此,祭祀時,必須做到“誠”。朱熹注引范氏說:“有其誠則有其神,無其誠則無其神。”誠能感天地動鬼神,“誠”主于內,“敬”顯于外,內心真誠,外表莊重恭敬,并要親自參與其中。孔子說祭祀祖先神靈,好象祖先神靈出現在眼前一樣,這便是“仁、孝、誠、敬”的綜合體現。
【原文】
3.13王孫賈問曰①:“與其媚于奧②,寧媚于灶③。何謂也?”子曰:“不然,獲罪于天,無所禱也。”
【注釋】
①王孫賈:衛國大夫。②媚:討好,巴結。奧:房子的西南角,古人認為那里有神。③灶:做飯的灶。古人認為奧神比灶神尊貴,但灶神可以“上天言善事”,有實權。“與其媚于奧,寧媚于灶”:可能是當時的俗語,意思是與其巴結地位高的人,不如巴結地位低但有實權的人。
【語譯】
王孫賈問道:“?民間所謂與其祈禱西南角的奧神,不如祈禱灶神?。這是什么意思?”孔子說:“(那么樣說)不正確!如果得罪了上天,到哪兒祈禱也沒用。”
【解讀】
本章孔子談舍近求遠還不如抓住事物的根本。
孔子強調中庸,凡事“時中”、“執兩用中”。奧神尊貴,灶神實用;奧神遠,灶神近。孔子通常的觀點應該是與此二位神氏等距離交往,以道事之,保持獨立的人格,不偏倚。王孫賈卻從實用主義角度出發,提出與其討好奧神,不如討好灶神。孔子采取以偏治偏、釜底抽薪的方法,批駁他說:“得罪了上天,連祈禱的地方也沒有”,意思是你想諂媚投機取巧,不以道事君待人,連根本都沒有了。孔子所說的“天”即“道”。
另外,他倆談話藝術都很高妙,打啞謎,均采取比喻說法。比喻所指的內容歷來分歧較多,我們不去討論。王孫賈暗示孔子,應討好有勢力的人,孔子也用同樣的方法回答他,任何有勢力的人都無法逃脫大道的制約,還是以道事君,忠道不盲目忠君,更不要諂媚趨附。
【原文】
3.14子曰:“周監于二代①,郁郁乎文哉②!吾從周③。”
【注釋】
①周監于二代:周朝的禮儀制度是借鑒于夏朝、商朝制定的。監:同“鑒”。二代:夏商二代。②郁郁:豐富,繁盛。文:禮樂制度。③從:順從,贊同。
【語譯】
孔子說:“周代借鑒了夏商兩代的文明成果,它的(典章制度)表現出無比豐富華美的文采啊!我追隨周代。”
【解讀】
夢周,復周,用周,從周,“周”或指周代,或曰周公,是孔子魂牽夢繞揮之不去的感情之結。孔子自己在《陽貨篇》中說“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中庸》引孔子的話說:“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用周禮,學周禮,從周禮,《禮記》“坊記”“檀弓”篇中也有記載,如殷商封棺吊于曠,周朝反哭吊于家,孔子以為吊唁問候慰喪于家,顯得質樸率真,或者相比吊唁于曠野更簡略一些,更人性化一些,孔子則從周禮。
原文這樣記載:
殷既封而吊,周反哭而吊,孔子曰:“殷已愨,吾從周。”(《禮記?檀弓下》)
殷人吊于壙,周人吊于家,示民不背也。子云:“死,民之卒事也,吾從周。”(《禮記?坊記》)
周代對夏、商二代禮儀有所損益增補刪削,顯得更加詳瞻周備。《漢書?禮樂志》記載:王者必因前王之禮,順時施宜,有所損益,即民之心,稍稍制作,至太平而大備,周監于二代,禮文尤具,事之為制,曲為之防,故稱“禮經三百,威儀三千”,孔子美之曰:“郁郁乎文哉!吾從周。”
周之情結,周之思念,深深的嵌入孔子的腦海,屆盡暮年,日漸衰微,精力不濟,夢中不復夢見周公,孔子則感慨萬千。“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
【原文】
3.15子入太廟①,每事問。或問:“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②?入太廟,每事問。”子聞之,曰:“是禮也。”
【注釋】
①太廟:祭祀開國君主(太祖)的廟。周公旦是魯國最初受封的君主,這里的太廟指周公廟。②鄹(zòu)人之子:鄹,魯國的地名,在今山東曲阜東南。孔子的父親叔梁紇曾在鄹作過大夫。鄹人之子,即孔子。
【語譯】
孔子曾到過太廟,并且每件事都要發問。有人問道:“誰說鄹地之人的兒子明禮?他進入太廟后每樣事都要問。”孔子聽到后,說:“這就是禮呀!”
【解讀】
本章表現孔子求實好學謙虛的美德。
孔子是一位博學而深通禮儀的人,在年輕時就頗有名聲,入祖廟,每事問,不免引起一般人的疑惑,故而發問,孔子回答說這正是知禮的表現。孔子“每事問”,有人疑惑,孔子答“是禮也”,更讓人疑惑。這需做如下說明:
一是表現他求實的精神,“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二是表現他學、問、思結合的一貫學習方法,“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子張篇》)“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中庸》)三是謙虛敬謹唯恐不及或失之。朱熹注:“孔子自小以知禮聞,故或人因此而譏之,孔子言是禮者,敬謹之至,乃所以禮也。”多學、深思、多問是敬誠,恭謹的表現,敬誠恭謹也是“禮”的表現。
也有人說孔子是明知故問,以此警示違禮之人。
【原文】
3.16 子曰:“射不主皮①,為力不同科②,古之道也。”
【注釋】
①射:射箭。這里是演習禮樂的射箭,而不是軍中練習武藝的射箭。皮:用皮革做成的箭靶。主皮:指穿透箭靶子。②為(wèi):因為。同科:同等。
【語譯】
孔子說:“(演示)射藝時,不以穿透皮靶為主要(評判標準,關鍵在中的)。因為各人的氣力不同。這是古人奉行的原則。”
【解讀】
射藝主要是陶冶情操,人的力量有大小,是天生的差距,所以射藝不以力為評判標準。表明孔子尚智不尚力尚德不尚勇的觀點。
關于“射不主皮”,楊伯峻《論語譯注》講的頗為精妙,引錄如下:
“皮”代表箭靶子。古代箭靶子叫“侯”,有用布做的,也有用皮做的。當中畫著各種猛獸或者別的東西,最中心的叫做“正”或者“鵠”。孔子在這里所講的射應該是演習禮樂的射,而不是軍中的武射,因此以中不中為主,不以穿破皮侯與否為主。
【原文】
3.17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①。子曰:“賜也②!爾愛其羊③,我愛其禮。”
【注釋】
①去:去掉,除去。告(ɡù)朔:“朔”每月初一,“告朔”指諸侯王每月初一到祖廟做祭祀活動。餼(xì)羊: 祭祀用的活羊。②賜:子貢的名。③爾:你。愛:愛惜。
【語譯】
子貢主張免去告朔時用的活羊。孔子說:“賜啊!你愛的是那只羊,而我愛的則是那個周禮啊!”
【解讀】
本章談孔子對周朝“告朔”禮的維護。
告(ɡù)朔,古代的一種制度。每年秋冬之際,周天子把第二年的歷書頒給諸侯,諸侯把歷書藏于祖廟。每月初一,諸侯到祖廟殺一只羊祭祀,然后回到朝廷聽政,這叫告朔。到子貢時,魯國國君不親臨祖廟祭祀,也不聽政,僅殺只羊做樣子。所以子貢認為不必虛設這樣一個形式,主張廢除。子貢從節約的角度出發,想省下用于禮儀的活羊。孔子認為,在這個問題上,節約并不是主要的,關鍵在于不要廢禮。按照古代的傳統觀念,接受歷史意味著尊奉王室的統治權,所以告朔禮的意義重大。魯國雖然不舉行禮儀活動,但沒有全部廢除用于儀式的祭品,還有一點禮的殘存形式,如果去掉了牲羊,那就什么痕跡都沒有了。
【原文】
3.18子曰:“事君盡禮①,人以為諂也②。”
【注釋】
①盡禮:完全按禮制做。②以為:認為。諂(chǎn):獻媚。
【語譯】
孔子說:“侍奉君主完全按禮的規則去做,別人會以為那是諂媚喲!”
【解讀】
本章記載孔子依禮而行以及別人對他的誤會。
“事君以禮”,一切以禮為準則,行為端正,內心不逢迎阿諛,外表不脅肩諂媚,讓別人去議論。
《論語集釋》引“論語俟質”:
如眾拜上而子獨拜下,又如?鄉黨?所記,聞君命,入公門,及過位鞠躬如,色勃如,足躩如,雖未見君而己敬畏,升堂見君則鞠躬屏氣,皆是人不能然而或僅為諂也。
張居正說:
君子盡禮,小人以為諂,小人諂媚,亦自以為盡禮。心術之邪正,迥然不同。(《張居正講評論語皇家讀本》)【原文】
3.19定公問①:“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注釋】
①定公:姓姬,名宋,魯國國君,魯昭公的弟弟,繼昭公之位,在位十五年(公元前509年—公元前495年)。
【語譯】
魯定公問道:“君主任用臣子,臣子侍奉君主,該怎樣做?”孔子說:“君主使用臣子要按禮的要求辦,臣子侍奉君主要盡忠德。”
【解讀】
本章孔子談君臣的關系,要求君禮忠臣。
君臣關系或曰上下級關系,歷來是一個十分敏感而又棘手的問題。孔子從正面強調“君禮臣忠”,孟子從正反兩方面強調:“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之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孟子?離婁下》)朱熹注引呂氏則從心理學角度說:“使臣不患其不忠,患禮之不至;事君不患其無禮,患忠之不足。”朱熹又從“兩盡其道”角度說:“此豈孟子教人臣如此哉?正以警其君之不以禮遇臣下爾。為君當知為君之道,不可不使臣以禮;為臣當盡為臣之道,不可不事君以忠。君臣上下兩盡其道,天下其有不治者哉?乃知圣人之言,本末兩盡。”
這樣理解,頗符合孔子原典精神,也符合孔子“執兩用中”的思想。從漢儒起,強調中央集權制,重視皇權,由“君禮臣忠”向皇權一邊演化,一邊傾斜,發展為“君為臣綱,夫為妻綱,父為子綱”,“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天王圣明,臣罪當誅”,這就不符合孔子“用中”,“叩其兩端而竭焉”的中庸思想了,這是其一。其二,即便是“忠君”,也有一個“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荀子?子道篇》),“義以為質”的問題。孔子一向反對愚忠愚孝,要求任何事情都要問個緣由或講出道理,反對制度上和情感上的盲目服從盲目信仰。其三,任何好的理論,若將其扭向一邊,或向前跨進半步就成了謬誤,朱熹的“兩盡其道”的理論的確抓住了事物的本質。
另外,君可有三使:禮、利、權。君使臣以禮,君使臣以利,君使臣以權。以禮使之,禮盡臣忠;以利使之,利盡國危;以權使之,權盡君危。
【原文】
3.20子曰:“《關雎》樂而不淫①,哀而不傷②。”
【注釋】
①《關雎》:《詩經?周南》的第一篇,描寫男子追求女子時憂愁及想象的結婚的喜悅。淫:過度,過分。②哀而不傷:憂愁而不悲傷。
【語譯】
孔子說:“《關雎》這篇詩,所表現的歡樂而不淫邪,哀婉而不憂傷。”
【解讀】
本章談快樂和悲傷的度。
儒家是入世哲學,講究快樂。第一,講究學習的快樂,“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學而篇》)!”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雍也篇》)。第二,即便是貧扼困窘,仍講究生活的快樂,如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雍也篇》)。第三,講究道德修養的快樂,“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述而篇》)。但有一點需注意,快樂不能過度,“樂而不淫,”是說快樂而不能過度,不能放蕩。
“而不”是一個很有趣的句式,他是孔子中庸思想表述的語言形式之一,“而不”強調的內容即適度、適宜、恰當,如“威而不猛”,“哀而不傷”。與孔子回答林放“禮之本”的意思一樣,“喪,與其易也,寧戚,”喪事與其大事鋪排,周詳完備,還不如悲傷,但悲傷也不能過分,“而不”句式還在《左傳?襄公二十九年》中有一段文字“而不”一詞反復出現,頗為有趣,現輯錄如下:
為之歌頌,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邇而不逼,遠而不攜,遷而不淫,復而不厭,哀而不愁,樂而不荒,用而不匱,廣而不宣,施而不費,取而不貪,處而不底,行而不流,五聲和,八風平,節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
所錄僅供參考,不另解釋。
【原文】
3.21哀公問社于宰我①。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②,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③。”子聞之,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④,既往不咎⑤。”
【注釋】
①“社”:土地神。這里指的是神主,即用木制成的土地神之牌位。宰我:名予,字子我,孔子的學生,小孔子29歲。②夏后氏:夏朝的君主。③戰栗:害怕而發抖。④遂:已經結束。⑤既:已經。咎:責備。
【語譯】
魯哀公向宰我詢問關于(用何木材制造)土地神主之事。宰我回答說:“夏后氏用松木做,商代人用柏木做,周代人用栗木做,其意是說,要讓百姓恐懼顫栗。”孔子聽到后,說:“已成的事不去評說,已做過的事不去勸諫,已過去的事不去責備。”
【解讀】
本章談對已經過去了的事的處理辦法。
夏、商、周三代社主用不同的樹木,與他們各自的風俗有關,而宰我卻用不恰當的解釋來回答哀公的詢問,尤其是“使民戰栗”一句,極易挑動哀公的殺伐之心。孔子聽說后,批評宰我:“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三句話極有層次感,從時間上看,“成事”、“遂事”、“既往”,由近及遠,由現在推向過去;從用詞角度看:“說”,評說,議論,“諫”,勸諫,勸阻,“咎”,追究,責備,由輕到重,語氣逐層加深,層次清晰,事情已經過去,應該展望未來,不去糾纏歷史舊賬,一切向前看,表現孔子通權達變的特點。
【原文】
3.22子曰:“管仲之器小哉①!”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②,官事不攝③,焉得儉?”“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④,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⑤,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
【注釋】
①管仲:姓管,名夷吾,齊國人。春秋時有名的政治家,為齊桓公的宰相,輔佐齊桓公成為春秋時五霸之一。器:指器物,古時對人材有“大器”、“小器”之分,成大材者為“大器”,只能作小材者為“小器”。②三歸:三征,三斂,即三種賦稅,有“布縷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孟子?盡心下》),是齊桓公賜賞給管仲的一種經濟特權,即三種賦稅均不上繳國庫直接收歸管氏所有(據吳郁芳先生《管氏“三歸”與古代經濟特區》,見《齊魯學刊》1990年第2期)。③官事不攝:他手下的官員(都是專職的)從不兼職。攝:兼任。④邦君樹塞門:諸侯國國君在大門口樹立照壁。樹:樹立,動詞。塞門:大門口建的短墻,擋住外邊的視線。類似后來的照壁、屏風。⑤反坫(diàn):反爵之坫,用土筑成的放酒杯的臺子。筑在堂上東西兩個柱子之間,國君招待別國國君,喝完酒把空酒杯放在坫上。
【語譯】
孔子說:“管仲只是“小器”呀!”有人問道:“管仲節儉嗎?”孔子說:“管仲享受三歸的賦稅特權,其家臣各管一事而不兼職,哪里談得上“儉”呢?”“那么,管仲明禮嗎?”孔子說:“國君門前建有“塞門”,管仲也在門前建起“塞門”。國君(迎賓堂前)筑有“反爵之坫”,管仲也筑有這樣的“反爵之坫”。如果說管氏明禮,那還有誰不明禮呢?”
【解讀】
本章是孔子針對管仲違禮行為的批評。
管仲任齊國卿相,輔佐齊桓公“以區區之齊在海濱,通貨積財,富國強兵……。其為政也,善因禍而為福,轉敗而為功,貴輕重,慎權衡”(《史記?管晏列傳》)。因此使齊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論語》中孔子三次談到管仲,有否定,有肯定。14.16—14.17章是正面肯定,這一章是否定,總論是“器小”,即“局量褊淺,規模卑狹”(朱子語)。追溯原因有三:一是,少年貧寒,出身微賤,“嘗與鮑叔牙賈,分財利多自與”,養成貪婪的習慣。二是,不自信,唯恐威信不高,群臣國民不服;所以不能“正身修德”以王道治天下,難以達到“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的大器境界。其三,正因其器小,故而壯其聲勢,大其聲威。一方面在財用上奢侈,有“三歸”之特權;另一方面政務上,“官事不攝”,沒有兼職,機構復雜,財力人力均事鋪排奢侈,這兩項均有違“儉”德。“進退有度,尊卑有分,謂之禮。”可管氏卻與邦君一樣,“亦樹寒門”,“亦有反坫”,又沒有尊卑上下君臣之分。因此,孔子批評他“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以上二項屬違禮。概括起來說,“器小”原因有三條,表現有四點,違儉德有二點,違“禮節”有兩點。孔子批評時均采用是反問句,“焉得儉?”“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特別是后一句的批評,接近對季氏違禮“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批評。但管氏畢竟不是季氏,批評的程度也緩和多了,口氣也緩和多了,說明孔子對管仲的肯定多于否定。參見(14.16﹑14.17章)
【原文】
3.23子語魯大師樂①,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②;從之③,純如也④,皦如也⑤,繹如也⑥,以成。”
【注釋】
①語(yù):談論,告訴。大(tài)師:主管音樂的官員。②翕(xī):收合。如:形容詞詞尾。③從(zòng):放縱,展開。④純:和諧。⑤皦(jiǎo):分明,清晰。⑥繹(yì):連續不斷。
【語譯】
孔子同魯國樂官談論奏樂之道,說:“奏樂的道理是可以知道的。始奏之時,表現為收合緊縮;展開之時,音律和諧悅耳,節奏明晰,連綿不斷,最后告成。”
【解讀】
本章是孔子論音樂的專章。從開始演奏,到中間的過程,直至結束,孔子均作了生動形象的描繪。朱熹注引謝氏說:
五音六律不具,不足以為樂。翕如,言其合也。五音合矣,清濁高下,如五味之相濟而后和,故曰純如,合而和矣,欲其無相奪倫,故曰皦如,然豈宮自宮而商自商乎?不相反而相連,如貫珠可也,故曰繹如也,以成。
這一章既是對音樂“翕如”、“純如”、“皦如”、“繹如”全過程的描繪,又可以說是孔子“和”與“中”的哲學思想的形象體現。“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音聲未發,各種情感積于內,叫做“中”,發而皆合節拍音律,叫做“和”。“和”與“中”是孔子哲學思想的最高范疇。“禮之用,和為貴”,引申仿造一下可以說“樂之用,和為貴”,這一章正是孔子“中”“和”哲學思想的形象體現。
【原文】
3.24儀封人請見①,曰:“君子之至于斯也②,吾未嘗不得見也③。”從者見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喪乎④?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⑤。”
【注釋】
①儀:衛國的地名。封人:管理疆界的官吏。②斯:這里,指代“儀”這個地方。③未嘗不得見也:從來沒有不會見的。④喪(sàng):指失去官職。⑤木鐸:指木舌銅鈴。古代宣布政令時搖鈴召集眾人。這里比喻孔子會成為宣傳大道的代言人。
【語譯】
衛國儀城管理疆界的官請求會見孔子,說:“凡是君子來這兒,我沒有不會見的。”隨從孔子的弟子們就帶他去見孔子。出來后說:“你們諸位何必擔心失去官位呢?天下無道已經很長久了,天意將把孔老夫子作為(號令天下)的警世木鐸啊!”
【解讀】
本章記載儀封人的話,意在說明孔子乃傳道之人。
木鐸,金口木舌,手搖振鈴。前人有兩說:一說,得位而宣號令于天下。何晏《論語集解》說:“木鐸,施政教時所振也,言天將命孔子制作法度以號令于天下。”二說,失位而布道于天下。朱熹《論語集注》說:“木鐸所以徇于道路,言天使夫子失位,周流四方以行其教,如木鐸之徇于道路也。”
儀封人所說:“天將以夫子為木鐸”,從句式所使用的時間角度看,儀封人用的未來時。“將”,即將要,屬于未發生之事。孔子當時適衛抵儀邑,并不在位,已然徇于道路,周流四方,何必要用“將”?所以此處木鐸所指,當是得位而宣號令于天下,而不是失位而布道于天下。
另外,儀封人是一個頗耐回味的人,他是一個既自信自知又能知人知天之人。先看自信,孔子到儀邑,儀封人請求會見孔子,肯定遭到了孔子的拒絕,否則不會有“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這個“君子”一定是指有德之人,而不是有位之君子。君子到我的領地,我的官職雖小,但我一定會見到,未曾吃過閉門羹。弦外之音,你們孔子既然是有德君子,當然應該見我,為什么拒而不見?儀封人的話說得十分自信,落地有聲,不卑不亢,自信必定十分自知,所以儀封人是一個既自信又自知的人。
除此之外,他還是一個既能知人又能知天之人。孔子在弟子們的牽引攛掇之下,見了面,而且應該是進行了很長時間的親切而又友好的談話,會晤結束,辭別時對孔門弟子們說了幾句既是寬慰,又是鼓勵;既是對于時局的分析,也是對孔子未來的預測。朱熹說:“蓋賢而隱于下位者也。……言亂極當治,天必將使夫子得位設教。”《四書發明》說:“封人一見夫子,能知圣道之不終窮,世道之不終亂,天意之不終忘斯世,可謂智足以知圣人且知天矣。”
【原文】
3.25子謂《韶》①:“盡美矣②,又盡善也③。”謂《武》④:“盡美矣,未盡善也⑤。”
【注釋】
①韶:傳說舜時樂曲名。②美:指音樂曲調的優美。③盡善矣:音樂的思想內容也好極了。善:指音樂的思想內容好。孔子認為舜由堯?禪讓?得到帝位,因而它的樂曲“盡善”矣。④武:傳說周武王進軍的樂曲名。⑤未盡善也:內容卻不是最好的。孔子認為武王是用武力討伐紂王得到的帝位,因而“未盡善也”。
【語譯】
孔子評論《韶》樂說:“曲調無比優美,(內容)也好到了極點。”評論《武》樂說:“曲調非常優美,但內容還未達最高境界。”
【解讀】
本章記載孔子對《韶》樂《武》樂的評價。
我們從3.23可以看出音樂可以表現哲學,這一節音樂可以表現政治。韶,虞舜所制的音樂;武,即武王所制的音樂。從政治角度講,虞舜因“揖遜而有天下”,武王“以征伐而得天下”,虞舜以德服天下,造福于民;武王以力服天下,亦造福于民。“其功一也”,其德卻相反。孔子雖然稱贊他們都是圣人,博施于民而能濟眾,但畢竟不太贊成武王之力征,所以對他們音樂的評價也不同:前者盡美盡善,后者卻盡美不盡善,推想其音樂表現形態,前者中正純和,后者純美卻含殺伐之音。
【原文】
3.26子曰:“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
【語譯】
孔子說:“身在高位卻不能寬以待人,施行禮節卻不莊重,遭逢喪事卻不悲哀,這樣我能看出什么可肯定的地方呢?”
【解讀】
本章孔子談“寬”“敬”“哀”。
“寬”“敬”“哀”在孔子思想中,是一組管理以及包括個人修養的哲學概念。寬在論語中出現成4次,寬的含義有“寡欲為寬”、“改過為寬”、“有容為寬”、“不爭為寬”,他的運用有“待人以寬”、“為政以寬”。“敬”的含義也十分豐富。“祭哀”是“仁、孝、誠、敬”諸多美德的綜合體現。寬容、恭敬、祭哀是一個人修身必不可少的三項內容,因此,孔子說:“我用什么去觀看評判他呢?”
明代張居正在對此三項內容作了詳細具體而又有深度的分析,抄掇如下以供參考:
凡事有本,必得其本。如寬弘簡重,乃居上之體也。恭敬嚴肅,乃行禮之實也。傷痛悲哀,乃臨喪之道也。這都是本之所在,有其本,則推之于行事者,自然可觀。若使居上的,苛刻瑣碎,而不知寬弘之大體;行禮民的怠惰簡便,而無恭敬之實意;臨喪的專事矯飭,而無哀痛之真情,則其本已先失了。(《張居正講評論語皇家讀本》)
第三篇:《論語.八佾篇第三》原文及譯文
【本篇引語】
《八佾》篇包括26章。本篇主要內容涉及禮的問題,主張維護禮在制度上、禮節上的種種規定;孔子提出繪事后素的命題,表達了他的倫理思想以及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的政治道德主張。本篇重點討論如何維護禮的問題。
【原文】
3·
1孔子謂季氏(1),八佾(2)舞于庭,是可忍(3),孰不可忍也!
【注釋】
(1)季氏:魯國正卿季孫氏,即季平子。
(2)八佾:佾音yì,行列的意思。古時一佾8人,八佾就是64人,據《周禮》規定,只有周天子才可以使用八佾,諸侯為六佾,卿大夫為四佾,士用二佾。季氏是正卿,只能用四佾。
(3)可忍:可以忍心。一說可以容忍。
【譯文】
孔子談到季氏,說,他用六十四人在自己的庭院中奏樂舞蹈,這樣的事他都忍心去做,還有什么事情不可狠心做出來呢?
【評析】
春秋末期,奴隸制社會處于土崩瓦解、禮崩樂壞的過程中,違犯周禮、犯上作亂的事情不斷發生,這是封建制代替奴隸制過程中的必然表現。季孫氏用八佾舞于庭院,是典型的破壞周禮的事件。對此,孔子表現出極大的憤慨,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句,反映了孔子對此事的基本態度。
【原文】
3·
2三家(1)者以《雍》徹(2)。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3),奚取于三家之堂(4)?
【注釋】
(1)三家:魯國當政的三家:孟孫氏、叔孫氏、季孫氏。他們都是魯桓公的后代,又稱三桓。
(2)《雍》:《詩經·周頌》中的一篇。古代天子祭宗廟完畢撤去祭品時唱這首詩。
(3)相維辟公,天子穆穆:《雍》詩中的兩句。相,助。維,語助詞,無意義。辟公,指諸侯。穆穆:莊嚴肅穆。
(4)堂:接客祭祖的地方。
【譯文】
孟孫氏、叔孫氏、季孫氏三家在祭祖完畢撤去祭品時,也命樂工唱《雍》這篇詩。孔子說:(《雍》詩上這兩句)‘助祭的是諸侯,天子嚴肅靜穆地在那里主祭。’這樣的意思,怎么能用在你三家的廟堂里呢?
【評析】
本章與前章都是談魯國當政者違禮的事件。對于這些越禮犯上的舉動,孔子表現得極為憤慨,天子有天子之禮,諸侯有諸侯之禮,各守各的禮,才可以使天下安定。因此,禮,是孔子政治思想體系中的重要范疇。
【原文】
3·
3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譯文】
孔子說:一個人沒有仁德,他怎么能實行禮呢?一個人沒有仁德,他怎么能運用樂呢?
【評析】
樂是表達人們思想情感的一種形式,在古代,它也是禮的一部分。禮與樂都是外在的表現,而仁則是人們內心的道德情感和要求,所以樂必須反映人們的仁德。這里,孔子就把禮、樂與仁緊緊聯系起來,認為沒有仁德的人,根本談不上什么禮、樂的問題。
【原文】
3·
4林放(1)問禮之本。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2)也,寧戚(3)。
【注釋】
(1)林放:魯國人。
(2)易:治理。這里指有關喪葬的禮節儀式辦理得很周到。一說謙和、平易。
(3)戚:心中悲哀的意思。
【譯文】
林放問什么是禮的根本。孔子回答說:你問的問題意義重大,就禮節儀式的一般情況而言,與其奢侈,不如節儉;就喪事而言,與其儀式上治辦周備,不如內心真正哀傷。
【評析】
本章記載了魯人林放向孔子問禮的對話。他問的是:禮的根本究竟是什么。孔子在這里似乎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但仔細琢磨,孔子還是明確解答了禮之根本的問題。這就是,禮節儀式只是表達禮的一種形式,但根本不在形式而在內心。不能只停留在表面儀式上,更重要的是要從內心和感情上體悟禮的根本,符合禮的要求。
【原文】
3·
5子曰:夷狄(1)之有君,不如諸夏(2)之亡(3)也。
【注釋】
(1)夷狄:古代中原地區的人對周邊地區的貶稱,謂之不開化,缺乏教養,不知書達禮。
(2)諸夏:古代中原地區華夏族的自稱。
(3)亡:同無。古書中的無字多寫作亡。
【譯文】
孔子說:夷狄(文化落后)雖然有君主,還不如中原諸國沒有君主呢。
【評析】
在孔子的思想里,有強烈的夷夏觀,以后又逐漸形成夷夏之防的傳統觀念。在他看來,諸夏有禮樂文明的傳統,這是好的,即使諸夏沒有君主,也比雖有君主但沒有禮樂的夷狄要好。這種觀念是大漢族主義的源頭。
【原文】
3·6
季氏旅(1)于泰山,子謂冉有(2)曰:女(3)弗能救(4)與?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5)乎?
【注釋】
(1)旅:祭名。祭祀山川為旅。當時,只有天子和諸侯才有祭祀名山大川的資格。
(2)冉有:姓冉名求,字子有,生于公元前522年,孔子的弟子,比孔子小29歲。當時是季氏的家臣,所以孔子責備他。
(3)女:同汝,你。
(4)救:挽求、勸阻的意思。這里指諫止。
(5)林放:見本篇第4章之注。
【譯文】
季孫氏去祭祀泰山。孔子對冉有說:你難道不能勸阻他嗎?冉有說:不能。孔子說:唉!難道說泰山神還不如林放知禮嗎?
【評析】
祭祀泰山是天子和諸侯的專權,季孫氏只是魯國的大夫,他竟然也去祭祀泰山,所以孔子認為這是僭禮行徑。此章仍是談論禮的問題。
【原文】
3·7
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1)乎!揖(2)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第四篇:安德義論語解讀——學而篇第一(主要內容是談學習,側重談的是學習的對象)
安德義論語解讀——學而篇第一
【題解】
《論語》的篇名,取首句中不易重復的頭兩字或三字作為篇名,與內容一般不相關聯。本篇取“學而時習之”句中的“學而”兩字作為篇名。以下各篇均同。
“學而”篇,主要內容是談學習,側重談的是學習的對象,或者說談的是學習的具體內容,如:孝悌,忠信,仁愛,貧樂,富禮,溫、良、恭、儉、讓,以及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君子的行為規范等內容,均為學習的對象。宋?朱熹也說:“此為書之首篇,故所記多務本之意,乃入道之門,積德之基,學者之先務也。”
【原文】
1.1子曰①:“學而時習之②,不亦說乎③?有朋自遠方來④,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⑤,不亦君子乎⑥?” 【注釋】
①子:指有學問有道德的男子,或稱“夫子”,相當于“先生”。《論語》中一般指孔子,有時也指有子、曾子、閔子、冉子等。曰:即“說”。②時習:時,指“時中”,意即恰當的時候進行溫習。③亦:語助詞。說:通“悅”,高興、快樂。④朋:“同門曰朋。”即指同學,泛指朋友。自:從。⑤人不知:指自己有學問有道德,別人不知道或不了解。慍:幽怨,未曾發泄的怨氣。⑥君子:君子在《論語》中有三種含義:有德者,有位者,有德又有位者。此指有德者。
【語譯】
孔子說:“學習,在恰當的時候溫習,不也是很愉悅的嗎?有朋友從遠方而來,不也是很快樂的嗎?別人不了解,自己也不生悶氣,不也是一個很有道德修養的君子嗎?”
【解讀】
本章孔子談“學”“問”“行”,學則學仁,問則輔仁,行則安仁,以及快樂的人生態度。
第一句談“學”,即“學習”。在儒家文化中,“學”有兩重含義:第一,是品德的修養,即仁、義、禮、信、孝、悌、忠、敬、溫、良、恭、儉、讓等品德的修養,“仁”又是各種美德的總和,仁者人也,品德的修養即學仁,學仁即學做人。第二,是技能和文獻知識的學習,學六藝,六藝有兩種,一種是高級六藝:禮、樂、射、御、書、數;一種是初級六藝,《詩》、《書》、《禮》、《樂》、《易》、《春秋》。初級六藝稱為技能性知識,形而下之學;高級六藝則是文獻知識,形而上之學。“習”即溫習,進德修業方面的知識,在恰當的時間內溫習或演練,“溫故而知新”,快樂由此而產生。學的第一個含義為“進德”,第二個含義為“修業”,但以進德學仁為主。
第二句談“問”,即“學問”。朋友從遠方來,不是來玩,而是來切磋學問,互相請教。曾子說:“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又說:“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討論學問,輔助成就仁德,不也是很快樂嗎?孔門的“問”與孔門的“學”一樣,包括“進德”、“修業”兩個方面。第三句談“行”,即社會實踐。進德修業后,學問大有提高,應該出來為社會服務,為國家效力盡忠。然而別人卻不了解你,怎么辦?發脾氣,生怨氣嗎?不對,應該是“不慍”。即不發脾氣,不生怨氣。首先要做到的是“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仁者安仁”,用仁德來修己安身,廓然大度,不慍不躁。“人不知而不慍”,是一種十分高尚的道德修養境界,也是“學”、“問”應修煉達到的境界,這也是君子的標準之一。還有一種情況,是人已知其才,知其賢,而仍蔽賢,抑才,你卻依然不慍不怒,境界則更為高遠。
這三句話,均涉及到一個“樂”字,佛教強調苦修,離苦而得樂,儒家自始至終強調“快樂”。如“貧而樂”,孔子自喻說:“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吃粗食,喝淡水,彎著胳膊當枕頭。面對蒼天,仰依大地,其樂無窮。孔子贊揚顏回說:“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一盒飯,一瓢水,居住陋巷,一般人都忍受不了這樣的憂愁,顏回卻不改其樂。孔子和他弟子對生活的態度講究“樂”,對學習也講求“快樂而有趣”。如“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本章三句,第一句談學習之樂,即學仁之樂。第二句談問難之樂,即輔仁之樂。第三句“人不知而不慍”,自尋其樂,是一種修道悟道的快樂,即安仁之樂。君子之樂,是修養極高的快樂。
這三句話談的是“學”、“問”、“行”。“學”“問”是獲取知識的過程,前兩句概括起來說,談的是“知”,第三句談的是“行”。儒家文化強調先知后行,知為行用,學習應該經世致用,知為社會服務,不應該為知識而知識,為學習而學習,應考慮學以致用。另外,第①句談學仁,第②句談輔仁,第③句談安仁。
三句話,三個“不亦……乎”連用,句式并列,層次清楚,思路通達,語意貫暢,義脈內注,聯系緊密。
【原文】
1.2有子曰①:“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②,鮮矣;不好犯上③,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④。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⑤!”
【注釋】
①有子:姓有,名若,孔子的學生,比孔子小33歲。相貌有些像孔子。孔子去世后,孔門弟子曾尊其為師,也稱其為“子”。②孝弟:孝,盡心敬養父母;弟,通“悌”,指弟弟要順從兄長。犯:冒犯,違反。③上:指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如父、兄或君王、官長等。鮮:少。未之有也:賓語前置句,即“未有之也”,意思是沒有這種情況。④務:專心致力于某事。本:根本的、基礎的東西。文中三個“本”字均指“孝”“悌”。立:確立,樹立。道 :指仁道。⑤仁:愛人,是孔子學說的核心,也是儒家思想的重要德目,表示人一種高尚的道德境界或人際關系的一種道德。與:通“歟”,語氣詞。
【語譯】
有子說:“一個人若已具備孝悌之德,那他犯上的情況就會稀少;不去犯上卻喜歡作亂的人,那更是不會有的。君子在根本上下功夫,根本確立了,道也就產生了。?孝?德與?悌?德,乃是仁道的根本啊!”
【解讀】
本章談孝悌是仁的根本。
“仁”是孔子思想的核心,儒家文化道德修養的核心境界。“仁”即愛人,敬養父母即表現為“孝”,親愛兄弟即表現為“悌”,友愛朋友即表現為“信”,關愛子女即表現為“慈”,效力祖國,恪盡職守,表現為“忠”,夫婦愛戀表現為“義”。以仁德為核心,對待不同的人或事所表現的仁愛則不同,他們分別是“孝”“悌”“忠”“信”“慈”“義”……。諸多美德中“仁”是核心,“仁”是治國的根本,而“孝”又是“仁”的基礎。“百善孝為先”,連自己父母都不孝,都不愛的人,希望他忠君、愛國、恪盡職守,似乎不太可能。因此,治國者自身當從孝做起,選拔人才,求忠臣于孝子之門,交朋友觀察他是否孝順,若為不孝子孫,你千萬遠離于他。“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矣。”孝必須經過教育而后形成。孝在生活工作中,表現在多方面。《大戴禮記?曾子大孝》中談到五種“非孝”的情況,可資參考:
故居處不莊,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蒞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戰陣無勇,非孝也,五者不遂,災及乎身,敢不敬乎!
居處,事君,為官,交友,作戰,五者不達要求,均為“非孝”的表現,可見“孝”的重要性。
全章可分三層:
第一層,第一句“其為人也孝弟”;第二句,“而好犯上者,鮮矣”;第三句:“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層層推進,步步緊逼,環環相扣,順推致極。
第二層,對第一層遞進式的闡釋作了一個歸納,“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本”即“孝悌”,“孝悌”確立了,社會道德規范也就確定了。由“務本”到“立本”,由“本立”到“道生”,環環相扣,層層深入,條理清晰。
第三層,全章結論,“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將“孝悌”與“仁德”緊密地聯系,雙股夾寫,兩股合一,絲絲入扣,強調“孝悌”乃“為仁之本”。“仁”乃治國之本,孝悌也者,修身之本,治國之本,不可殆忽,不可輕視。
【原文】
1.3子曰:“巧言令色①,鮮矣仁②。”
【注釋】
①巧言令色:巧言,動聽的假話;令色,偽善的面孔。②鮮:少。
【語譯】
孔子說:“善講動聽的虛言,裝出一副和善的面孔,這種人,少有仁德啊。”
【解讀】
僅此七字,說盡天下阿諛逢迎之態。“巧言”“令色”兩兩相對,結構并列。花言巧語,說得好聽,脅肩諂笑,表情動人;說好聽的話給你聽,做好看的臉色給你看,他們的內心如何呢?“鮮矣仁”,包藏禍心,口蜜腹劍。“鮮矣仁”,是一個主謂倒裝句,強調的是“仁鮮矣”。“仁者愛人”,從人與人之間的交際來看,重在主動理解,真誠寬容;重在傾心關注,力行扶助;重在見賢思齊,舉賢進能。仁者這番“愛人”的功夫,是那些巧飾外表專求取悅的人根本辦不到的。
【原文】
1.4曾子曰①:“吾日三省吾身②:為人謀而不忠乎③?與朋友交而不信乎④?傳不習乎?⑤”
【注釋】
①曾子;姓曾,名參,字子輿,是孔子最小的學生之一,小孔子46歲。他注重內求,處事謹慎。②三:確數,即三個方面。省:自我反省。三省:即從三個方面進行自我反省。吾身:自身。③為:介詞,替、給。忠:盡心竭力。④信:信實、誠信。⑤傳:傳授。
【語譯】
曾子說:“我每天要從三個方面反省自己:替別人辦事,盡心竭力了嗎?和朋友交往,信守諾言了嗎?老師傳授給我的知識,我溫習了嗎?
【解讀】
本章記載曾子的內省之功。
曾子的三個問句,用“不 …… 乎”句式,使義脈內通,問而不答。今天讀來也似問給后人回答,藹然亞圣之風,諄諄教誨,如在耳畔,發人深思,耐人尋味。這是孔門弟子每天正心修身的課程,三省的“三”字是實數,即從三個方面反省。
首先是“忠”。“忠”是盡心竭力以愛人,忠表現在多方面,對自己要求,“居之不倦,行之以忠”,表現為敬業之忠;“臣事君以忠”,對上級,對領導,對君王盡心竭力,表現為忠君之忠;“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從道不從君,表現為忠道之忠。另有“大忠”、“次忠”、“下忠”之分。曾子每日慎獨靜坐反思,所慮之“忠”,屬忠人之“忠”。
第二是“信”。“信”即仁愛之心表現在對朋友的友愛。友愛的基礎即講信用,“信”是維護人與人之間關系的重要紐帶,“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軏,小車無輗,其何以行之哉?”“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信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忠”“信”是儒家道德條目中重要的兩條,內忠外信是進德之本。
第三條是“習”,是修業之本,“習”即溫習,在實踐中操作,履行所學到的知識,所謂“身體力行”,“躬行履踐”,皆是“習”的范圍。進德修業是孔門弟子旦夕不忘的大事,尤其是孔門高足曾參更是如此。
【原文】
1.5子曰:“道千乘之國①,敬事而信②,節用而愛人③,使民以時④。”
【注釋】
① 道:通“導”,引導,管理,治理。乘(shèng):古時一車四馬為一乘。周制天子土地方圓千里,兵車萬乘;諸侯土地方圓百里,兵車千乘。“千乘”,借代的修辭手法,指代諸侯國。②敬:敬業、努力、認真。③ 用:財用。④ 以時:根據一定的時節。“使民以時”的意思是役使勞力時,不影響農業生產。
【語譯】
孔子說:“治理擁有千輛兵車的諸侯國,臨事要敬業、守信,要堅持節制財用,熱愛民眾,動用民力而不違農時。”
【解讀】
本章說的是正心、修身、進德、修業,學而優則仕之后,治國平天下時的五大要領,“敬”、“信”、“節”、“愛”、“時”。
①敬業精神。“敬事”是指工作態度,對工作嚴肅認真,兢兢業業,盡心竭力,每日都要反省:“為人謀而不忠乎?”
②講究信用。“信”是為人、存身、立民的根本,“民無信不立。”司馬光《資治通鑒》中說:“夫信者,人君之大寶也。國保于民,民保于信,非信無以使民,非民無以守國。”為官一方,必須講信譽,上不信則下生疑,下生疑則事不成。曾子的“三省”是有關個人進德修業的要求,是“修身”的科目,這里孔子說的則是為官后“治國平天下”,是對“修身”的實施與運用。
③節省財政開支。君子治理國家,注重節儉,反對鋪張浪費,諸葛亮曾勸誡他的兒子說:“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寧靜無以致遠,非澹泊無以明志。”《易經》上說“君子以儉德辟難”,講的都是“節用”的問題。
④體恤愛護百姓。施行仁政,不以暴施強,不行苛政。“愛人”即孔子學說的核心思想,即“仁”。“仁”包含的內容極多,以后將在各章中逐次談到。
⑤“使民以時”。孟子的理解是:“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孟子?梁惠王上》孟子對孔子思想作了具體的發揮。
至今為止,凡為官一任,均需注意此五大要領。
“道千乘之國”一句總起,后三句分述,文辭簡潔,章法嚴謹。
【原文】
1.6子曰:“弟子入則孝①,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②。”
【注釋】
① 弟子:泛指為人弟與子者,此指年紀幼小的人。② 文:指古代文獻。
【語譯】
孔子說:“弟子在家要行孝道,出外要行悌道,要言行謹慎而講誠信,廣泛地關愛民眾,而與仁德相親近。實行這些,如果還有余,就可用來學習文獻知識。”
【解讀】
本章記載孔子的教學觀。先“德”而后“文”,德有“孝”、“悌”、“謹”、“信”、“愛”、“仁”。
“入”“出”互文見義,意即不論是“出”,還是“入”,都要講究“孝”“悌”。前兩句總領,“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三句緊隨,一氣呵成,魚貫而下,語勢自然。孝、悌、謹、信、愛、仁,孔子從六個方面告誡弟子。以“孝悌”為根本,“謹”“信”“愛”為行為規范,以“仁”為核心,以“仁”為奮斗目標。學習應是廣義的,不是死啃書本,首先是學做人,其次才是“學文”。孔子教育學生,要求做人在前、讀書在后;進德在前,修業在后。這段話表現了孔子為“學”的基本思想。
【原文】
1.7子夏曰①:“賢賢易色②;事父母③,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注釋】
① 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約生于公元前507年,卒年不詳。孔子的學生,小孔子44歲。子夏家境清寒,但他是一個講究氣節的人,具有臨難不茍,臨危不懼的氣概。② 賢賢:前一“賢”字作動詞,尊重的意思;后一“賢”字作名詞,指有才德的賢人;“賢賢”意思是尊重有才德的賢能之人。易:變易,改變。色:即臉色。“易色”即改變平日隨意的臉色,使之顯得莊嚴肅穆。③ 事:作動詞,侍奉的意思。
【語譯】
子夏說:“崇尚賢德,侍奉父母能竭盡全力,侍奉君主能身體力行,和朋友交往言而有信。這樣的人,即使說他從未學習過相關知識,但我也會說他已經學習過了。”
【解讀】
本章亦是孔子德先而文后的教學觀,德有“敬”、“孝”、“忠”、“信”。
一個人面世做人,不可不慎,前四句并列,一氣呵成。子夏談的是對待四種人應掌握的尺度和標準,①賢德之人,②父母,③君主,④朋友。對賢德之人,要恭敬虔誠,面部表情要莊嚴肅穆,不要嘻皮笑臉,吊兒郎當。對父母,應盡孝道,講究盡心,心到即可。對君主講究盡心竭力,“能致其身”,事君以忠。對朋友講究“言而有信”。恭敬、盡孝、盡忠、守信,對四種不同的人都要真誠、懇切,不可造次,不可虛偽。
“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孔子強調修德是第一位老師,做人是第一要事,人做好了,即使是沒有讀書,我也認為他有學問了。
【原文】
1.8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①,學則不固②。主忠信③,無友不如己者④。過,則勿憚改⑤。”
【注釋】
①重:穩重、莊重。威:威嚴。②固:閉塞不通。③忠信:忠誠,講信用。主忠信:以忠誠信實為根本,主,意動用法,“以……為根本”。④友:意動用法,是“以……為友”。“無友不如己者”是說不要與忠信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⑤過:作動詞,犯過失。憚:害怕。
【語譯】
孔子說:“君子不莊重就沒有威嚴,所學則不牢固。要以忠信為根本。不要與那些在品德方面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有過錯,不要怕改正。”
【解讀】
本章孔子談君子的莊重威嚴以及學習、交友、改過等話題。
本章三句話,采用的是否定順推的邏輯推理,“不重”即不自重、不自尊。“不威”即沒有威望。
第①句“不固”指學問的根基不牢。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一因二果,孔子用否定句強調“自重”的重要性。若用肯定句從正面肯定,加以順推,應為“君子重,則威,學則固。”第一句寫尊重自己。
第②句寫尊重別人。尊重別人,則要做到“為人謀而忠”,“與人交而信”,即“主忠信”。忠信到底應如何落實呢?要慎交友,不要與那些不講忠信,在德行方面不如自己的人做朋友,不能愚忠妄信,把“忠信”落實到具體的對人的識別上去。
第③句談的是改過的問題。“見賢思齊焉,見不賢內自省也。”自己有了過錯,不要害怕改正,因為“過而不改,是謂過也”,錯上加錯。
因此,三句話綜合起來①②句并列關系,③句是前兩句的順推結果。由嚴格律己推衍到識人知人;由識人知人,往復到反觀自己。見賢思齊,從善如流,知錯即改,不斷地完善自我,升華自我,體現出人的價值所在。
另外,“君子”有仁君子,智君子,勇君子之分,本章的“君子”當是指不重,不威,不固,不知改過,亢進輕躁的勇君子。對這類勇君子,孔子告誡其交友當慎,尤其是不要與忠信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
【原文】
1.9曾子曰:“慎終追遠①,民德歸厚矣。”
【注釋】
① 終:父母之死。慎終:慎重對待喪禮。追遠:指祭祀祖先。
【語譯】
曾子說:“謹慎送終,追祭遠逝的親人,民眾之德就將歸于純厚。”
【解讀】
本章孔子談“慎始善終”以及善終的作用。
“慎終”,就是慎重對待死者的后事,它是一個很難達到的境界。《詩經?大雅?蕩》說:“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靡不:沒有不;鮮克:很少能夠。凡事開頭容易,堅持到最后則很難。唐?魏征說:“善始者實繁,克終者蓋寡。”談的也是始繁終寡。孟子在《萬章篇下》中說得形象而又具體:“孔子之謂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金聲也者,始條理也;玉振之也者,終條理也。始條理者,智之事也;終條理者,圣之事也。”所謂集大成,很重要的一條便是善始善終。善始者智者之事,能善始慎終者,乃圣人之事。
從孝道角度講,“養生”是善始,“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是善終。善始之禮易,善終之禮難。善始而敬終,民風則歸樸;慎終而追遠,民德則歸厚。
周天子曾經責怪負責外交的官員“數典忘祖”,春秋為謀圖爭霸,連先王的祭廟也不放過,也要劃為軍事攻伐的目標,魯國就常發生這種事。曾子從為人子的角度出發談“慎終追遠”,又從治民風的角度談“民德”,將個人行為,個人觀念與社會國家的安定有序結合起來,發人深思。
【原文】
1.10子禽問于子貢曰①:“夫子至于是邦也②,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③?”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
【注釋】
① 子禽:姓陳,名亢,字子禽,他有很強的求知欲。子貢:復姓端木,名賜,字子貢,生于魯昭公22年,卒年不詳,他是孔子的學生,小孔子31歲。夫子:對人的敬稱,② 邦:指諸侯國家。③ 抑:表選擇關系的連詞,相當于“還是”、“或是”。
【語譯】
子禽問子貢說:“我們的先生每到一個邦國,一定要與聞該國的政事。這是他求訪得到的呢,還是人家主動提供的呢?”子貢說:“先生以溫和、善良、恭敬、節儉、謙讓等美德得到的。即便是先生求得的,也與常人的方法完全不同。”
【解讀】
本章子貢談孔子聞政之德。
子禽在《論語》中共出現三次問話,一次問孔子的兒子,兩次問子貢。問子貢的話均有些對孔子不恭,因此有人懷疑子禽不是孔子的弟子,而是子貢的弟子,證據也不充足。子貢是孔門的高足之一,先從政,后經商,他思維敏捷,言辭生動,情感充沛,極有辯才,曾以三寸不爛之舌退敵國百萬大師。他善于品評人物,臧否是非,揚善不隱惡。子貢對孔子極為崇拜,孔子去世后,他竟然一人獨居墓側石屋,守孝六年!
子禽向子貢問有關孔子“聞政”的途徑,子貢乘勢盛贊孔子,回答了孔子聞政的“五字真經”,即五大美德:溫、良、恭、儉、讓。孔穎達解釋說:“敦厚潤澤謂之溫,行不犯物謂之良,和從不逆謂之恭,去奢從約謂之儉,先人后己謂之讓。”(《十三經注疏?學而第一》)
五個字,字字皆“禮”。孔子恪守禮制,他終其一生所追求的目標,便是推行仁道,踐履周禮。事實上溫、良、恭、儉、讓不僅是孔子為禮的五大美德,更應該是當今為政者的五大美德:政策出臺要平和,動機要善良,執行要謙恭,臨事要節儉,遇沖突要謙讓。
【原文】
1.11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①,三年無改于父之道②,可謂孝矣。”
【注釋】
① 其:他的,指代兒子。沒:通“歿”,死。行:行為,指所作所為。② 道:此指父親在世時所奉行的行為準則、道德規范等。矣:語氣詞,猶“了”。
【語譯】
孔子說:“看一個人,在他父親活著的時候,要觀察他的志氣;當父親去世后,要考察他的所作所為。如果三年未改變父親的思想原則,那就可算是孝子了。”
【解讀】
本章孔子談子承父志的孝道。
對這段文字的理解多有分歧,關鍵在于對“志”的理解。這個“志”可表示意志、思想、言論、事業等,“在心為志,發言為詩”,談的是思想與行為之間的關系。即心所想、口所言與行所為是否一致,養生送死是否一致。三年守孝期對于父親的思念不變,孝道不改,堅持履行父親未盡的職責,繼續完成父親未盡的事業,這就是“孝”。
另外“三年無改于父之道。”有一個前提,即父親的“道”首先應該是正確的,不正確朝死夕改可矣。孔子在《里仁篇》中說:“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與之比。”天下沒有什么絕對標準,絕對的對或絕對的錯,“義”是惟一的標準。所以荀子也說“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并非愚忠愚孝。孝悌為仁之根本,關于“孝”,可參看1.2的解讀。
【原文】
1.12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①。先王之道,斯為美②,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③,亦不可行也。”
【注釋】
①和:和諧,中和。② 斯:“析也”,與《詩》的“斧以斯之”之“斯”義同此。③ 節:限制,調節。
【語譯】
有子說:“禮的應用,以?和?為最寶貴;先王之治道,以?禮?區分為最美好。但無論大事小事,都按禮制來辦,則很難行得通。若為和而和,而不用禮儀去節制,也是很難行得通的。”
【解讀】
本章有子談的是“禮”與“和”相輔相成以及相互制約的關系。
“禮”即君臣上下、尊卑長幼、高低貴賤的等級區別,意即“使有貴賤之等,長幼之差,知、賢、愚、能不能之分,皆使人載其事而得其宜(《荀子?榮辱篇》)。”禮的核心是等級,在等級社會意欲取消等級或等級管理是不可能的。
“和”是君臣上下、尊卑長幼、高低貴賤的和睦融洽,強調人與人之間的人格平等,地位不平等。人格可以平等,“和”的核心是人格平等。
因此,孔子說:“禮之用,和為貴”,強調禮儀等級制的同時要用和諧和睦來限制它、約束它。“先王之道,斯為美”,“斯”即“分”,“分”即分別、區別,即等級。“先王”,孔子多指堯、舜、禹以及周文王、周武王、周公旦,他們建立了一系列的等級管理的禮制系統,這一系統實行起來,也是非常美好的,“斯為美”。凡事需有“度”,“小大由之,有所不行”,大大小小的事情均按“斯”、按“分”、按“禮”、按“等級”、按“對立”操作,那實行起來,一定有行不通的地方,不能越“度”。這個“度”就是“和”,“和”即適合、恰當、統一、融洽,恰到好處,符合中庸之道。“和”即強調人格平等,“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假若一味地追求“和”的境界,也容易流入“一團和氣”,“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意思是為了求得“和”而超出“和”的“度”也不行,“和”也有個“度”,這個度,即“禮”。“和”因此必須以禮來調節、調整,講“禮”也要恰如其分,即禮之用。凡事得有分寸,真理向前推進半步就成謬誤。有子從“禮”與“和”之間相輔相成相互制約的關系角度闡述了“禮”與“和”在運用時的中庸之道,“禮”的分寸,“和”的節度。《禮記?樂記》中的“禮勝則離”,說的也有一個“度”的把握問題。
有子的這段話,是一段對仗工整、形式完美的對偶句。前一節是兩個工整的“…之…為… ”的對仗結構,分別指出“禮”與“和”相互制約的重要性;后一節則對舉了兩種“不行,”指出了“禮”與“和”的偏頗與不足。兩者相輔相成,構成一個完整的意群。從句式的關系角度看,它可以是一個并列句式:“禮之用,和為貴,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第一句談“和”,第二句談“斯”,它實際上是一個雙起雙承的句式。雙承又分順位承接式和錯位承接式。順位承接式應是:“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句承接“和為貴”,“小大由之”句接“斯為美”。有子沒有采用并列錯位式,而是采用了錯位承接式:“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語勢連貫,首尾承接,遙相呼應。
【原文】
1.13有子曰:“信近于義①,言可復也②;恭近于禮,遠恥辱也③。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④。”
【注釋】
①近:接近、靠近。②復:重復。③遠:使動用法,使……遠離,即避免的意思。④宗:歸仰,尊崇
【語譯】
有子說:“誠信接近于義,其言可以重復;恭敬接近于禮,可以遠離恥辱。因此不失去親朋好友,這些親朋好友也可以作為自己的依靠。”
【解讀】
本章有子談“信”、“恭”必須符合“禮”、“儀”。
有子談與人交際的道理時,首先談的是“守信”和“謙恭”兩種道德規范具體實施的尺度、標準以及效果。
“信近于義,言可復也。”“信”有大信小信之分,符合道義禮節,符合社會群體利益的是大信;反之是小信,若是小人之信,則言不必實行,也無法履行,言不可復也。“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意思是過分地拘泥于小信,而不去注意“禮”、“義”是非,那么便是對“信”的殘害。
“恭近于禮”意即“恭而有禮”,謙恭必須符合“禮”、“義”。“禮”、“義”要有度,過猶不及。合乎禮義地去講求恭從,不忤逆,不叛離,這樣自己才能遠離恥辱。做到“信近于義,恭近于禮”,踐行,遠辱,消除了“近憂”,還要摒除“遠慮”。親近自己的父母兄弟,老有所終,遠有所憑。前兩句與后一句相比,一近,談現實;一遠,望未來,條理十分清楚。
朱熹點評這段話時寫道:“此言人之言語交際,皆當謹之于始,而慮其所終,不然則因仍茍且之間,將有不勝其自失之悔者矣。”
【原文】
1.14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①,可謂好學也已②。”
【注釋】
① 就:靠近。正:糾正。② 已:同“矣”。
【語譯】
孔子說:“君子食不追求過飽,居不追求安逸,勤敏于做事而謹慎于言語,主動向有道之人請教以正己之非。這可以稱是好學的了。”
【解讀】
本章孔子談“君子”對生活、工作兩個方面的要求。生活包括飲食起居,工作包括辦事說話。飲食起居尚儉,不主張奢侈。孔子贊揚顏回“一簞食,一瓢飲,講的也是“君子食無求飽。”安:安逸、舒適。工作應該是多做少說,“先行其言,而后從之。”“多聞闕疑,慎行其余。”學無止境,做到了尚儉、敏事、慎言,還應該學習,向道德高尚的人學習,見賢思齊,隨時糾正自己的缺點,這才可以算得上是好學的人了。
【原文】
1.15子貢曰:“貧而無諂①,富而無驕,何如②?”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③,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④。?其斯之謂與⑤?”子曰:“賜也⑥,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⑦。”
【注釋】
①而:表轉折的連詞,“卻”的意思。諂(chǎn):巴結奉承。②何如:怎么樣。③未若:不如,趕不上。貧而樂:雖貧窮卻也快樂。而:表轉折,“卻”的意思。④如切如磋(cuō),如琢如磨:引自《詩經?衛風?淇奧》。切,用刀加工,指平面加工;磋:用磋銼平,指粗打磨;琢,用刀雕刻,指凹面加工;磨:用物磨光,指細打磨。切磋琢磨是對璞玉或象牙加工的全過程,引來說明老師對我雕琢加工教育的全過程。⑤其斯之謂與:其,遠指代詞,“那”的意思,指所引的詩。斯,近指代詞,“這”的意思,指現場所講的話。之:賓語前置的標志。全句可譯為:那說的就是這件事吧!
⑥賜:即端木賜,小孔子31歲,復姓端木,名賜,字子貢;孔子對弟子一般是稱名不稱姓。⑦諸:“之乎”的合音,“乎”即“于”,諸,即“之于”。此句是孔子對子貢的贊揚,稱贊子貢善于舉一反三,觸類旁通。
【語譯】
子貢說:“貧窮而不諂媚,富有而不傲慢,怎么樣?”孔子說:“可以啊,但比不上貧困卻快樂,富有卻喜好禮議。”子貢說:“《詩?衛風?淇奧》說像切磋加工象骨、琢磨加工玉石一樣,那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孔子說:“賜啊,可以開始和你談《詩》了,告訴你過去的事情,你就能推導出未來的事情。”
【解讀】
本章孔子和子貢探討對待貧富的態度。
子貢悟性極高,穎悟敏慧,能言善辯,也善經商。這句話大約問于他經商有所成就時,他向孔子問“貧而無諂,富而無驕”,達到這種境界怎么樣?
孔子自己認為:“富而無驕易,貧而無怨難。”“諂”是諂媚巴結、討好,“怨”是埋怨、怨天尤人。“諂”也好,“怨”也罷,均是對“貧”“富”的態度。是一種自律的狀態,表現出一種在物質方面被動的自律。富不驕雖不容易,相對貧而無“怨”“諂”說要容易一些,要同時做到“富不驕,貧不諂、怨”,的確不易。
子貢做到了,照理講,孔子應給予極高的表揚,充分的肯定,然而孔子卻只許了一個“可也”,連表肯定的語氣詞在內,也才兩個字,可見其用詞簡潔。接著向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儒家文化始終強調保持精神上的快樂,孔子自喻說:“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孔子贊揚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雍也篇》)。”都是在說“樂”,這一層次脫離了精神方面的桎梏,進入了一種主動的自然的無為的狀態。子貢聽到老師的表揚,又對他提出新的境界要求,喜不自勝,浮想聯翩,脫口而出《詩經?衛風?淇奧》兩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子貢引《詩》以說明老師對他切琢、打磨、循循善誘的過程,也表白自己能聽其教誨,進一步磨煉自己,更上一層樓的決心。
老師見弟子如此聰穎敏捷,欣慰非常,情不自禁親切地呼喚出子貢的名字“賜也”。老師對學生直呼其名,符合上對下稱名不稱字的禮節。在這個語境中更重要的是表現先生對弟子的一種親切而贊許的口吻。接著又對子貢做了一個更高一些的肯定,“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這兩句話應注意兩個地方,一個“始”,也僅僅是“始”,一個是句末用“已矣”一語氣詞,這個詞也表現的是“僅僅如此而已”的語氣。可見孔子對學生的表揚,極注意語言的分寸。意思是,你子貢我可以與你討論《詩經》的問題,因為你具有聯想能力了,告訴你以往的一件事,你可以推導出未來的另外一件事,“聞一以知二”。這一段對話表現三重境界:第一重、“貧而無諂,富而無驕”;第二重、“貧而樂,富而好禮”;第三重、“聯想境界”。孔子在這里也展示出了他高超的教育藝術。
對孔子的教學藝術可以歸納為四點:①鼓勵性詞語貼切準確,不空泛、不油滑、也不廉價。②循循然善誘人,步步深入,“不憤不啟”,舉一反三。③教有法、無定法,一重境界和二重境界談的是對待“貧”“富”的態度,第三重境界突然扯到讀“詩”的問題,表面看毫不關聯,細加推敲又環環相生、絲絲入扣。難怪孔門高足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④和諧輕松愉快的教育方法。
師生之間一問一答,一來一往,親切自然,先生無師長之尊,學生無弟子之卑,關系平等,融洽和諧,弟子是真聰明,先生是真淵博。難怪叔孫武叔貶毀孔子,子貢當面予以駁斥,并由衷的贊揚孔子:“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逾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逾焉。”
【原文】
1.16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①,患不知人也。”
【注釋】
① 患:擔心、憂愁。“不己知”即“不知己”的倒裝,意思是不了解自己。
【語譯】
孔子說:“我不擔心別人不了解自己,只擔心自己不了解別人。”
【解讀】
本章孔子談“自知”和“知人”。
人生有兩件大事,最容易使人犯糊涂:一是“自知”,二是“知人”。老子《道德經》中說“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別人不知道你,不了解你,沒關系,你努力做到“自知”,努力做到“知人”,便可“明”,可“智”。孔門弟子中子貢才能出眾,在從政、經商方面有豐富的閱歷,始終以孔門弟子自豪,從無僭越之舉,狂妄之色,深得后人景仰。不僅如此,他還算得上是一個“知人”者,他揚善不隱惡,善于品評人物,曾對孔門弟子中的十多人逐一進行品評,孔子對他所作的品評也十分贊賞。
孔子溫文敦厚,律己極嚴,待人極寬。“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學而篇》)?”后人所謂“天下誰人不識君”算是道出了“不患人之不己知”的無比自信。為人臣,“不知人”,何以薦賢進能而盡忠?為人子,“不知人”,何以盡孝?為人友,“不知人”,何以盡信?為人師,“不知人”,何以“因材施教”?孔子之“患”,實在是一種強烈的責任意識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