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向公司投入資金行為性質不明的股東資格確認問題——王文劍等訴上海知音琴行有限公司股東資格確認糾紛案
【裁判要旨】
實踐中,公司股東之外的第三人向公司投資的表現形式多樣,對于僅向公司投入資金,而未與原公司股東達成入股公司合意、未實際行使股東權利且所投資金未轉化為公司資本的投資人,可否將其認定為公司股東仍是法律適用領域的難點之一。本案例旨在就該難點問題進行分析,為出資性質的認定提供可資借鑒的思路,并認為此種情況下,該類投資人不應被確認為公司股東。
【案情】
原告:王文劍
被告:上海知音琴行有限公司
被告上海知音琴行有限公司成立于1997年1月17日,成立之初注冊資本為人民幣500萬元;原始股東為上海恒通置業公司、上海百士企業發展公司、上海大得經貿有限公司;公司性質為有限責任公司。
1998年2月,原告王文劍向被告繳納4萬元,被告向原告出具書面憑證一份,載明:公司內部職工股權,人民幣肆萬圓整,落款日期1998年2月,編號9***(系原告的工資單序號)。該書面憑證上蓋有被告公章及法定代表人朱文玉的印章。現原告據此訴至法院,要求確認其為被告的股東并享有被告公司0.80%的股權。
另查明,被告公司股權變更如下:1997年12月23日,被告召開第二次股東大會,確認三名原始股東的股權分別轉讓給中聯音像多媒體文化科技有限公司、上海民成實業有限公司、朱文玉、朱成俊、朱曉敏、于峰、毛昭瑜、姜志申等八名新股東。1998年1月,被告的三名原始股東與八名新股東共同簽署《公司股權轉讓協議》一份,明確被告公司的注冊資本500萬元不變,新股東按照各自出資份額享有出資比例。1998年1月20日,被告的八名新股東共同制定《公司章程》。
1999年1月20日,被告召開第三次股東大會,作出《關于確認本公司股權轉讓的協議》,確認股東中聯音像多媒體文化科技公司的240萬元投資,按原價將其中的200萬元轉讓給股東朱文玉。2002年4月,被告公司注冊資本變更為800萬元。至此,被告的股東為本案第三人朱文玉(出資635萬元)、朱成俊(出資100萬元)、毛昭瑜(出資20萬元)、姜志申(出資20萬元)、黃路陽(出資25萬元)。
又查明,1998年2月包括原告及本案第三人朱文玉、朱成俊、毛昭瑜在內的共31人向被告繳納款項并取得“內部職工股權”憑證。2006年至2011年期間,被告以繳納款項為基數,每年按照一定的比例向上述繳款人(董事會決定不予發放的除外)發放一次性錢款。截至本案訴訟之前,已有部分繳款人員因退休、跳槽等原因離開被告公司,被告均向該部分繳款人退還本金及不等利息,并收回“內部職工股權”憑證予以作廢。目前,仍有15人持有“內部職工股權”憑證。原告訴稱,其出資購買被告股權后,被告向其出具股權證書。但認購股權后,原告從未享有過任何股東權利和權益,且從未從被告處分到過任何股紅和利潤。經律師調查,原告并未被確認為被告股東,其認購股權的出資僅被作為“集資款”計入被告公司某些高管持有的股權名下。原告出資的目的是認購被告股權,但被告的行為嚴重侵害原告的權利,故請求法院確認原告的股東身份。
被告辯稱,原告訴請確認的股權既非原始取得,亦非繼受取得;且原告從出資起從未享有股東權利,亦未履行股東義務、承擔被告經營風險;其繳納款項性質非股東出資,應為借貸,故不應獲得股東資格。
【審判】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原告依據被告出具的“內部職工股權”請求確認其為被告的股東,而被告認為上述憑證系雙方建立債權債務關系的借款憑證,故該案的主要爭議焦點在于原告向被告繳款后取得的“內部職工股權”憑證的性質認定,即能否據此認定原告取得被告公司股東資格。
對此法院認為:1.根據我國公司法的相關規定,公司股東資格的取得方式分為原始取得與繼受取得兩種。原始取得是指因設立公司或增資而成為公司的股東,繼受取得是指因轉讓、繼承等受讓股份而成為股東。該案中,首先,原告向被告繳款的時間在1998年2月,而被告于1997年1月就已成立,故不存在原告出資系為了設立被告公司的事實,即原告不是被告的原始股東。其次,被告在1997年成立時已登記有三名原始股東,1998年1月原股東與八名新股東又簽訂股權轉讓協議,重新確定被告的股東及各自享有的股份。現原告不能舉證證明其與被告的上述三個原始股東或八個新股東之中的任何股東,存在達成轉讓被告公司股份的意思表示,故原告繼受取得被告公司股份的事實亦難以成立。由于原告提供的“內部職工股權”憑證上并未記載其應享有的股權比例和股權來源等內容,故該份證據僅能證明原告向被告繳納了一定數額的錢款、被告向原告出具過此份材料。審理中,經釋明,原告明確其提起該案訴請的依據系基于公司增資擴股成為被告公司股東。法院認為,增資擴股并非一般形式上的投入出資,應屬于公司重大事項,必須履行股東會決議、出資驗資、工商變更登記等一系列法定程序。該案中,被告自1997年成立起截止收取原告款項之后的近五年期間,注冊資本始終為500萬元,并不存在增資擴股的事實,且原告向被告繳付的款項亦未經驗資,故不能認定為原告向被告履行了出資義務,原告的上述主張不能成立。
2.判斷原告是否成為被告股東的標準,除了考察原告是否在公司章程、股東名冊記載、工商登記機關登記、有無出資協議與出資證明書等要件外,還應考察原告是否實際作為股東行使了股東權利和義務,諸如參加股東會、行使知情權、獲取公司收益等。而該案中根據查明的事實,原告自1998年2月向被告支付款項獲取“內部職工股權”憑證之后,從未參加被告的股東大會,也未參與決定被告的投資經營與高管的人事安排等事宜,即原告從未享有過與股東有關的權利或履行過股東的義務。故原告僅憑向被告繳款并獲取上述憑證的行為,要求認定其已實際取得被告的股東資格,缺乏事實和法律依據,法院不予支持。
3.關于涉案“內部職工股權”憑證的性質,原告認為此系認定其股東身份之證明,被告則解釋系在當時為避免非法集資之嫌而出具的借款憑證。法院認為,只有在股份制合作企業中才存在內部職工股權,而該案被告自成立至今的性質始終為有限責任公司,也不存在原告訴稱中提及的股權改制事實,故原告以此主張其享有被告股東身份的理由不能成立。綜合上述理由,一審法院判決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
一審判決后,雙方當事人在法定期限內均未提起上訴。一審判決已生效。
【評析】
《公司法解釋
(三)》第二十三條規定了認定股東資格取得的兩個條件,即取得方式條件和出資條件,但對于如何界定向公司投入資金行為的性質,即何種情況下可認定為股東出資,該條款并未予以明確。本案例旨在就該難點問題進行分析,為出資性質的認定提供可資借鑒的思路。
本案中,原告雖向被告繳納了4萬元,被告就此出具了“內部職工股權憑證”,但該款項是否構成股東出資,進而能否由此認定原告為公司股東,應從以下四個方面進行審查:
一、出資主體的適格性
由于有限公司存在一定的人合性及閉合性,故出資應系股東間合意,即新、老股東之間就增資擴股或股權轉讓等達成協議。加之,根據“公司法司法解釋
(三)”第二十三條的規定,出資人享有股權或系原始取得,或系繼受取得,即公司股東資格的取得方式有原始取得與繼受取得兩種。原始取得是指因設立公司或增資而成為公司的股東,繼受取得是指因轉讓、繼承等受讓股份而成為股東。因此,主張享有股權的當事人應當證明該公司已經就增資擴股達成協議,或其與原股東之間存在股權轉讓協議。
本案中,原告并無證據證明其與被告的三個原始股東或八個新股東中的任何股東之間存在受讓被告公司股權的意思表示,也無證據證明被告公司股東之間已就公司增資擴股達成協議。所以,原告主張的股東資格既非原始取得,也非繼受取得,并非適格的出資主體。
二、出資程序的法定性
就出資程序而言,由于出資行為會產生公司資本直接或間接的變動,對公司資本的穩定性存在影響,故法律對于出資行為設定了嚴格的程序,包括公司決議程序和對出資行為的驗資登記等程序。
1.公司決議程序。增資擴股顯然屬于公司的重大事項,應當經股東會決議。本案中,被告自成立起至接受原告款項之后的近五年期間,注冊資本始終維持不變,并不存在增資擴股的事實。
2.出資驗資、登記程序。根據公司法對于出資的要求,原始出資還需要履行驗資、工商登記等法定程序;受讓股權除簽訂股權轉讓協議外,也需履行工商登記變更手續,此外還可能根據公司章程的規定履行相應其他手續。本案中,原告支付被告的款項也并未驗資,亦未辦理工商登記手續,故其向被告支付款項的行為,不符合出資程序,難以認定為出資行為。
三、出資資金的穩定性
就出資的資金性質而言,根據公司資本確定、資本不變原則之要求,出資后的資金屬于公司資本,不得隨意撤回或抽取。本案中,1998年2月共有31人(包括原告及本案第三人)向被告繳納款項并取得“內部職工股權”憑證。截至本案訴訟之前,已有部分繳款人員因退休、跳槽等原因離開被告公司,被告均向該部分繳款人退還本金及相應利息,并收回“內部職工股權”憑證予以作廢。由此可以認定,上述職工所繳納之款項,并不符合公司資本的性質,難以認定其已轉化為公司資本。
四、出資效果的復合型
由于股東權屬于綜合性權利,兼具財產與人身權的雙重屬性,出資人進行出資行為的法律目的即獲得股東權,繼而產生享有股東權利,履行股東義務的法律效果,主要表現為股東不僅享有利潤分配權,還享有參與公司決策表決、選擇管理者、知情權、不抽逃出資等權利義務。
本案中根據查明的事實,原告自1998年2月向被告支付款項獲取“內部職工股權”憑證之后,僅每年享受被告公司以繳納款項為基數,按一定比例發放的一次性錢款,而從未參加被告的股東大會,亦未參與決策表決,即原告從未享有過與股東有關的權利、亦未履行過股東相應的義務。其雖事實上向公司投入資金,但并無證據證明其獲取股東資格、享有股東權利,亦無證據證明其實際上行使了上述權利或履行了相應義務。
綜合以上四點,根據“公司法解釋
(三)”第二十三條之規定,原告所投資金不能認定為其向被告公司的出資,因而無法認定其為公司股東。
(作者單位:上海市長寧區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