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流水”入詩亦多情——試論古詩詞中的友誼 王前莉

“流水”入詩亦多情

——試論古詩詞中的友誼

【摘要】古詩詞中歌頌友誼、抒發(fā)朋友之間的深情厚誼的詩詞很多，詩人常將對友人之情寄寓在流水中，象征著綿綿不斷的友情，寄托詩人的情感。本文主要以李白和蘇軾為例，分析二者詩歌中以“流水”意象來抒發(fā)友情的詩詞。并試圖對“流水”入詩的原因作一淺顯的探討。

關(guān)鍵詞：流水；詩詞；友誼

前言

古詩詞是中國古典文學史上最絢麗的瑰寶，其中蘊含著詩人豐富而真摯的感情。“流水”意象之所以在詩歌中占據(jù)如此重要的位置，是與中華民族的水文化有著密切聯(lián)系的。孔子的“智者樂水”，老子的“上善若水”等，這些思想在中華民族的文化發(fā)展中，深深地烙印在每個人的心靈深處。隨著人們對水的理解和感悟，把自己的情感寄托于其中，這樣便產(chǎn)生了中國獨特的水文化。

流水的一去不復返正像離人遠去的背影，同時它的無邊無際、澄澈清明又像離人之間深厚的友誼和牽掛。在旅途中孤身天涯的游子，看到隨處可見的流水時，內(nèi)心深處對親人、友人的思念愈加濃烈。這種思念像水一樣溫柔深婉、纏綿不絕。加之，作為主要交通途徑的水路不可能離開水，如此種種，水意象便成為離別羈旅詩中最常見的意象之一。

一、李白詩歌中的“流水”

“流水”是李白抒發(fā)友誼的詩歌中出現(xiàn)最多的意象。水的最表層的內(nèi)涵是作為單純的地理概念而存在的。古人遠行主要有兩種途徑，一是水路，二是陸路。由于古代交通不便，所以所走水路，因此常在水邊送行，而寫于送別之時的關(guān)于友誼的古詩詞中不免以“流水”入詩。如《送友人》等。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送友人》

在這首詩中，“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是描寫“流水”的句子，它只是單純地交代送別的地理位置，“此地一為別”中“此地”二字很明顯地說明了詩歌首聯(lián)是送別地點的環(huán)境描寫。

但在以“流水”交代地點的詩句中，絕大多數(shù)“流水”在其中起著烘托氣氛的作用。因為抒發(fā)友情的詩歌是典型的抒情詩，在很多時候，景都為情而生。

試發(fā)清秋興，因為吳會吟。碧云斂海色，流水折江心。我有延陵劍，君無陸賈金。艱難此為別，惆悵一何深。

——《送鞠十少府》

在這首詩中，“碧云斂海色，流水折江心”是集中描寫“流水”的句子。這句詩有兩個關(guān)鍵性的字，即“斂”和“折”，正是這兩個字奠定了這首詩的感情基調(diào)，與其說“碧云斂海色”，不如說碧云讓詩人的心情有所收斂；與其說“流水折江心”，不如說流水送友人遠行，傷了詩人的心。在李白抒發(fā)友誼的詩詞中，還有很多這樣的例子：

好風吹落日，流水引長吟。（《杭州送裴大澤赴廬州長史》）云帆望遠不相見，日暮長江空自流。（《送別》）藉草依流水，攀花贈遠人。（《江夏送張丞》）流水無情去，征帆逐吹開。（《送殷淑三首》之二）

“流水”在李白的詩歌中的第二種情感內(nèi)涵是借水抒發(fā)對朋友的深情厚誼。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贈汪倫》：

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李白在將行之時，汪倫趕來踏歌相送。看著這深湛的桃花潭水，不禁觸動了詩人的情思。他難忘桃花潭的美景，更難忘朋友汪倫的一片深情厚誼。這種情誼自然地與眼前深深的桃花潭水聯(lián)系在一起，于是便有了這一千古名句。這首詩用桃花潭水的深來喻指李白對友人送別的感激之深、二人友情之深。

與此詩有異曲同工之妙的《金陵酒肆留別》也是這一情感內(nèi)涵的典型代表：

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喚客嘗。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在楊花滿天的江南，詩人即將離開金陵。吳地的當壚姑娘勸嘗美酒，好客的金陵子弟相送，彼此熱情對飲，將千言萬語、離情別意都融入酒中。見此情此景，詩人將滿懷的殷殷別意與滔滔江水相比：“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在反問句中答案不言而喻，東流之水綿延不覺，但詩人與友人的依依惜別之情又何嘗不是這樣，詩末的對比和反問使全詩更顯得含蓄委婉、富有情致，給人以不盡之思。

此外，《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也是以“流水”抒發(fā)友情的千古名篇：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孤帆眼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李白和孟浩然的交往，是在他出蜀不久，正當年輕快意之時。比李白大十多歲的孟浩然此時已經(jīng)詩名滿天下。李白對他非常敬慕。在《贈孟浩然》詩中說：“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由此可知二人的交往，多是把酒臨風的瀟灑和談詩論文的快意。即使別離，也充滿了詩情畫意。一二句點明了送別的地點、時間和行人的去向，毫不費力地描繪了一幅春意盎然、景色綺麗的送別畫面。三四句緊扣“江水”，寫江邊送行。看似寫景，實則寫出了送別時依依不舍的感覺。故人之舟已行，送行者佇立江岸，久久凝望：“孤帆——遠影——碧空——盡”，由近及遠，從有到無，直望到孤帆遠影消失在盡頭。李白對孟浩然的一片深情，正體現(xiàn)在這富有詩意的久久注目之中：他那難以平靜的心潮，正像這浩浩東去的一江春水。清代吳烶說：“孤帆遠影，以目送也；長江天際，以心送也。”其實目送也是心送。李白的心正伴著朋友，隨江水漸行漸遠。李白還有很多詩都是以流水來抒發(fā)離別之時的友情，如： 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灞陵行送別》）寄情與流水，但有長相思。（《涇川送族弟錞》）黃河西樓月，長江萬里情。（《別儲邕剡中》）東流若未盡，應見別離情。（《口號》）

二、蘇軾詩詞中的“流水”

友情是人生中不可缺少的美德。在蘇軾身上洋溢著中華民族優(yōu)秀的傳統(tǒng)道德，他一向殷勤好客、篤于友情。他的情意總是發(fā)自肺腑，有時雖為贈答、送別，卻無半點做作賣弄，都是出于內(nèi)心，渾然天成。

蘇軾第一次外放杭州時，與太守陳襄情投意合，相知甚深。在陳襄調(diào)離杭州時，蘇軾于有美堂為陳襄餞行，即席賦《虞美人》詞一首贈之：

湖山信是東南美，一望彌千里。使君能得幾回來？便使樽前醉倒更徘徊。沙河塘里燈初上，水調(diào)誰家唱。夜闌風靜欲歸時，唯有一江明月碧琉璃。蘇軾這首詞雖是官場中的餞行之作，但并非虛和應景，而是出于真情。上闋以美景映襯憂思，寓情于景；下闋因景寓情，由憂轉(zhuǎn)樂，放眼開去。蘇軾從有美堂遠望，把友人離去的惜別之情與分手后的落寞心境刻畫的深沉委婉，情真意切。尾句的江水映襯著象征純潔與高潔友情的明月，以“流水”入詩，令人回味無窮。

蘇軾一生仕途坎坷，他在困頓中愈加感到友情的彌足珍貴。他的感情寄予友人，常和朋輩休戚與共，相濡以沫。他格外珍視朋友的相聚與重逢，更多情于離愁別恨。但他決不悲悲切切、刻意雕琢，而是以真摯的情感宣泄心靈深處的友情。因此，蘇軾的送別詞往往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如《臨江仙·送錢穆父》

一別都門三改火，天涯踏盡紅塵。依然一笑作春溫，無波真古井，有節(jié)是秋筠。

惆悵孤帆連夜發(fā)，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顰，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此詞是元祐六年錢穆父遷瀛州途中經(jīng)杭州時蘇軾送他的。蘇軾第二次離開朝廷外放杭州，此時已屆三年，故首句言“一別都門三改火”。詞中先回顧了彼此的交往，相見時的歡笑似春風入懷。又很自然地贊揚友人的治國政績與耿介的操守似古井與秋筠。結(jié)尾又以開闊的胸襟勸慰朋友不必為暫時的分別而傷情，指出“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彼此同是天涯淪落人，詞“莫作兒女態(tài)”的境界高闊，格調(diào)爽朗，對友人解憂釋懷，同命相連的慰籍，都展示出蘇軾友情的深厚。其中，下闋的“惆悵孤帆連夜發(fā)”雖無“流水”字眼，卻暗藏江河湖海。

在另一首《滿庭芳》中，他回憶與少年時的朋友的情意仍似昨天：“三十三年，漂流江海，萬里煙浪云帆。故人驚怪，憔悴老青衫。”其中“江海”、“煙浪”便寄托了他對友人的回憶。在《定**》中，“綠發(fā)蒼顏同一醉，還是，六人吟笑水云鄉(xiāng)。”其中的“水云鄉(xiāng)”便是蘇軾紀念友情的歸宿。

蘇軾的送別詞時時處處表現(xiàn)出對友人的真誠思念。如在《江城子·別徐州》一詞中，他對朋友們的友情不管到天涯海角也真誠不變：

天涯流落思無窮。既相逢，卻匆匆。攜手佳人，和淚折殘紅。為問東風余幾許，春縱在，與誰同。

隋堤三月水溶溶。背歸鴻，去吳中。回首彭城，清泗與淮通。欲寄相思千點淚，留不到，楚江東。

蘇軾在徐州與當?shù)厝嗣穸冗^抗洪與抗旱的難忘歲月，他月朋友們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在他調(diào)離徐州時，作此詞贈給朋友。詞中寫出朋友們相處不久便將分離的惜別之情，回首之際“千點淚”只有自己留在心田里了。

蘇軾不僅對友人念念不忘，他成名后也培養(yǎng)了許多有才華的學生，如著名的“蘇門四學士”、“蘇門六君子”等，蘇軾對他們傾注了滿腔心血。元豐七年十一月，蘇軾在汝州途中經(jīng)高郵，學生秦觀送到淮河邊。臨別時蘇軾寫下《虞美人》一首，其中“無情汴水自東流，只載一船離恨向西州”的句子，以“汴水”寄寓他與秦觀之間的師生情。

蘇軾性格曠達坦率、正直樂觀，也正是對友人的朗照日月的真心使蘇軾的詩詞洋溢著真誠的友情，使他的妙語佳句如“萬斛之泉”滔滔涌出。其中以“流水”寄寓友情的詩句更是流露著至真至純的友情，給人以美好情懷的陶冶和享受。

三、其他詩人詩詞中的“流水”

以“流水”比喻友情的詩歌，有時將“流水”放在結(jié)尾處，給人含蓄不盡、意味悠長之感，如李白的詩；還有的是在整篇描寫“流水”，極描朋友之間的情誼。如孟浩然《送杜十四之江南》：

荊吳相接水為鄉(xiāng)，君去春江正渺茫。日暮征帆何處泊？天涯一望斷人腸。

朋友即將遠去，這“荊吳相接”的“水鄉(xiāng)”、“春江”正是友人即將踏上的征途。渺茫的江水一望無際，不僅象征著路途的遙遠，而且更是詩人滿懷的惆悵離情。最后兩句融情于景，以滔滔江水之壯闊與一葉孤帆之渺小進行強烈對比，表現(xiàn)出對友人的一片關(guān)切之情。傳越走越遠，放眼萬里長江，極目無見，此時詩人的不舍之情一涌而出。

柳絮飛時別洛陽，梅花發(fā)后到三湘。世情已逐浮云散，離恨空隨江水長。

——賈至《巴陵夜別王八員外》 詩人和王八員外都是被貶滴者，在分別時節(jié)，他不禁感慨世俗人情都已如浮云消散，唯有兩人的友誼依舊長存。

水的聲音能夠喚起人們對水的聽覺感受，因此，水聲也經(jīng)常進入詩人筆下。唐代雍裕之《自君之出矣》有句：“思君如隴水，長聞嗚咽聲”。其中，隴水既與離思相若，流水聲也與嗚咽聲相仿。再如溫庭筠的《過分水嶺》

溪水無情似有情，如山三日的同行。嶺頭便是分手處，借別潺湲一夜聲。

詩中始終圍繞“溪水”著筆。溪水原本無情，作者卻偏偏視其為有情物。“有情”二字，正是一篇的詩眼。何以見有情？一是入山的三日中，溪水始終與作者同行。“得同行”，一個“得”字，飽含作者在寂寞旅途中邂逅良侶的欣喜之情。二是臨當分別時，用“潺援一夜聲”來表達對作者的惜別之情。藉此二端，的確足以見其深情譴絡。這種縫絡深情述之于流水，正是作者自身的惜別之情的外射和物化。

可以說，在詩人眼中，眾多離別場景中的江水、湖水、潭水、海水觸目可見，而水總是深深地沾染上作者的主觀之情，成為詩人情感的寄托。

類似的詩還有：

隴頭遠行客，隴上分流水。流水無盡期，行人未云已。淺才通一命，孤劍適萬里。豈不思故鄉(xiāng)？從來感知已。（高適《登隴》）猿啼客散暮江頭，人自傷心水自流。同作逐臣君更遠，青山萬里一孤舟。（劉長卿《重送裴郎中貶吉州》）

凄凄去親愛，泛泛入煙霧。歸棹洛陽人，殘鐘廣陵樹。今朝此為別，何處還相遇？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錢起《初發(fā)揚子寄元校書》）

丹陽郭里送行舟，一別心知兩地秋。日晚江南望江北，寒鴉飛盡水悠悠。（嚴維《丹陽送韋參軍》）

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見孤峰水上浮。聞道神仙不可接，心隨湖水共悠悠。（張說《送梁六自洞庭山》）

長安此去欲何依?先達誰當薦陸機?日下鳳翔雙闋迥，雪中人去二陵稀。舟從故里難移棹，家在寒塘獨掩扉。臨水自傷流落久，贈君空有淚沾衣。（劉長卿《送陸洋倉曹西上》）

望君煙水闊，揮手淚沾巾。飛鳥沒何處，青山空向人。長江一帆遠，落日五湖春。誰見汀洲上，相思愁白蘋。（劉長卿《餞別王十一南游》）

四、“流水”入詩的原因

第一，由于抒發(fā)友情的詩詞大多寫于離別之時，而水的屬性適于離別這一題材，即所謂題材論方面的適應性問題。也就是“流水”意象用在抒發(fā)離別之情、抒發(fā)友情的詩詞中，象征悠悠不斷的別情和依依不舍的友情。

第二，題材承接性問題。《詩經(jīng)》中有大量運用“流水”意象的詩句，如“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習習谷風，以陰以雨”；六朝詩人謝眺有詩：“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中國古詩詞正是在一代一代的傳承與借鑒中，使“流水”形成了一種固有的抒情模式。

第三，與詩人的個人性格有關(guān)。古代詩人多信奉“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在游歷的過程中，水的某些潛在的東西正好與詩人的氣質(zhì)相一致。這些內(nèi)在的東西自然而然地促使詩人用水進行抒情。可以這樣說，主體因素往往對作品所用的材料起決定作用。

第四，與送別的地點有關(guān)。抒發(fā)朋友之間的深情厚誼的詩詞多是寫于離別之時，而古代離別時常以水路為多，因此在水邊送別，目之所及，首先便是流水，于是很自然地以流水喻情，以水寫情。無形的愁情便化作茫茫的流水。總結(jié)

古詩詞是中國古典文學的最高峰，抒發(fā)友情的古詩詞更是其中的重要部分。不僅僅是因為其中的感情真摯、感人肺腑，更重要的是詩人將眼前之景與心中之感融合在一起，豐富了中國古典詩詞的文化內(nèi)涵。“流水”滾滾東流象征著綿綿不斷的友情，象征著依依不舍的離別，寄托了詩人對于友人的深情厚誼。因此“流水”意象確實是“中國詩歌最具民族特色的美學品格之一，具有深厚、豐富的民族文化心理積淀”1。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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