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張辛和西島慎一談書法家的藝術個性如何養成
張辛和西島慎一談書法家的藝術個性如何養成?
(廣州日報2015年9月6日)
張辛是當代文人書法領軍人物、北京大學資深教授;西島慎一是日本當下書畫評論界權威,近期,他們在參加“海派東漸”的研討會與展覽時,和中國的記者談道:“當下中日書法界最嚴重的問題是不注重思想與學養,而追求表面的形式。”而近些年來,中國藝術界對拋開書法法度隨意“創新”的批評也不時見諸媒體。那么,中國當代書法是否真的是太過注重形式,甚至將創新絕對化了呢?導致的原因有哪些?書法家的藝術個性又該如何養成?本期,書畫界名家們就此展開了深入的分析,期待能對中國書法的前行有所推動。
文化缺失之故書法張揚做作
書法是什么?
在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兼學術委員會委員、北京大學教授張辛看來,書法是人類的高級精神活動,是修養身心的有效途徑,是指向心靈、情感、道德、教養,而不是指向肉體、行為、智慧、知識,因此能讓人產生內在的感動。但當代中國書法,的確如西島慎一所言,普遍陷入了過于追求表面形式的境地。“因為文化缺失,只好用力地追求外在感官刺激,極盡所能地張揚、做作,重視外在的形式變化,重視技術性表現,忽視中國傳統的審美標準和審美情趣,作品的美感是外化的,并非真正由內在修養散發出來的氣息。哪怕是學習‘二王’,也是徒有其形而無其精神實質。而張揚形式的東西,難以做到真正打動人。”張辛指出。
書畫家莊小尖則表示:“啟功先生經常對學習書法的朋友講,學寫字不要學當代人。他是非常清醒的。書法必須講道德文章,先要有精神高度,而后要有學問,才能寫好。當代有的書法家的筆下,既沒有道德也沒有文章,所以很難入目。我覺得20世紀中國最好的書家,是謝無量先生。謝無量從不以書法家自稱,他是一名真正的學者,把書法和詩詞作為抒寫自己胸襟的一種方式,故而有道德有文章。另一位了不起的書法家就是林散之了,他能夠把字寫空了,把有形的東西變成了氣,也是非常厲害的。”
而著名評論家、書畫家梁江對當下書壇抨擊得更為尖銳激烈,在他看來,今天所謂的書法家門檻很低,書法標準被解構,處于失范狀態,書法界整個都江湖化了。“書法在當代不但沒有發展,還后退了。何謂發展?發展就是在前人或者同時代人的前面多走一步,至少是半步。在南京的書法高峰論壇上,我曾直接問臺下的書壇大腕們,誰敢說自己超過了王羲之、趙孟頫、吳昌碩,或者能跟他們平起平坐了?大家鴉雀無聲。現在書法家的門檻太低了,只要會寫兩筆,稍稍有些特點,就可以冒充書法家,出書法集、辦展覽,到處忽悠。魏晉時代全國人口才一千多萬人,現在全國十幾億人中號稱書法家的恐怕也有一千多萬人,但我們并沒有出一個‘王羲之’。書法的事業是發展了,但書法的藝術是倒退了。”同時,梁江認為,現在很多人動輒說什么藝術書法、文化書法,這完全是偽命題。“書法可以不是藝術、沒有文化嗎?藝術和文化是書法本體中的應有之義,一抽離出來,書法就消亡了。”
功利時代和展評
機制催生“炫技”?
至于對今天的書法何以會走向形式化,走向“炫技”,張辛感覺有點無奈:“主要是整個社會變得越來越功利、越來越物質,因此過于注重智力而忽視了教養,不再強調功底,怕下工夫,找省事的、容易的來,自然走向投機取巧、矯揉造作。”
梁江也談到,今天的“眼球經濟”太強大了,多年來,不少媒體將在米上刻字、倒立寫字者都當成了天才、奇才,這對整個社會在書法上的審美“偏向”起到了推波助瀾作用。
另外,以前的書法家,他們寫字只是附帶產物,并不以此來功成名就,獲得實際利益。他們本身就是學者或士大夫,并不專門為寫一篇書法作品而寫,后人也往往是從他們的平常筆墨中發現光彩的,譬如,像王羲之的《蘭亭序》,是一篇記雅集的文章。王獻之的《鴨頭丸帖》,就更是日常信件了。因此,莊小尖認為,當代書法的種種問題,跟書法家協會的成立不無關系,“本來大家都能很平和地看待書法,但從上世紀80年代初成立了書法家協會以后,書法就變成了很多人覬覦已久、垂涎不已的成名之道。而且某種程度上誤導了大眾,以為書協的領導們寫出來的字,就必定是好字,就是‘欽定’的書法審美準則,將他們的字作為標桿。而隨著一些有真正國學功底的老先生離去,傳統文化更加缺位,現在在書法界招搖過市的,還有幾位是思想品德有高度,能讓人敬仰的?又或者在某個學科某個專業有真正修為的呢?我看少之又少。因此書法變成了注重一種表面的、嘩眾取寵的、迎合潮流的展現。”
不過,對當下書法界注重形式的現象,廣東書法家協會主席團成員、廣州美術學院書法篆刻專業特聘副教授倪寬,則表現得相對寬容一些,他覺得主要是展覽評比機制催生的。“以前大家寫字都是書齋里自娛自樂,現在要拿到展廳展出,要參加評比,就像上街穿衣服要有個性一點才能引起更多‘回頭率’,作品必須更講形式感。譬如說書法評比,一下子全國幾千件作品集中到一起,評委們要幾天時間里評選出獲獎作品,看得眼睛都花了,如果作品形式感不強,寫得很好也難以被一眼相中,很容易就被忽略了。”
對于學養問題,倪寬認為無可否認這個時代確實有更多人急功近利,但有的人就是要靠書法來養家糊口,只能邊創作邊進步,慢慢等待人書俱老,只不過仍然要重視學習罷了。
書法有公認規范涂鴉墨豬非“創新”
那么,所謂的書法藝術個性、書法創新,到底應該是什么樣的呢?
梁江認為,藝術需要個性,但有個性并不等于就是藝術。書法家必須在書寫技巧、文化涵養上達到公認的規范,在此之上體現出個性,才能算數。楷書是書法家最基本的修煉,否則,就像一個小朋友不會走路就開始跑步,肯定是要摔跤的,而現在很多人將這種“真摔”和“假摔”都當成了書法,整個書法界處于失范狀態,創新就變成了某種炒作手段。梁江一再強調,書法是有標準的,而且歷來都很清晰。楷書中,顏真卿、柳公權的作品,行書中,王羲之、王獻之的作品,都有公認的規范。這已經成為一種傳統的精髓,千百年來,誰都要遵守。如果我們不講這些了,就會變成亂來,涂鴉、墨豬也能叫“創新”。書畫篆刻家李東(筆名禪石)也認為,完全背離傳統的所謂創新,就像是在沙灘上蓋萬丈高樓,最后只能是搖搖欲墜,“書法是一個非常系統的藝術工程,我的老師司徒越就說過:推陳出新是必須的,但很多書法家肚子里有多少陳的東西呢,本身就沒有吸收,怎么創新呢?只能是空頭支票”。
倪寬則表示,真正的個性,應該是在繼承中國傳統審美元素的基礎上,去強調個體風格。“現在全國真正能把字寫好的書法家確實不多,可能不超過一兩百人。”不過,倪寬同時認為,“其實從古到今都一樣,每朝每代能留下來的書法名家也就那么幾十個。只是作為書寫者,自己要有種學術意識,認真檢討自己的創作從古人哪里來的,又做了哪些突破?當然,就是很努力很勤奮的書法家,也不是想突破就能突破的,那既有先天的因素,也有偶然的機遇。”
“苦修”很重要回歸傳統更重要 的確,個性的形成,張辛認為是必須靠內在的修養和外在的功力合二為一的,屬于水到渠成、順理成章的事情,“刻意為之就不是個性,而是表現、表演了。古人這么寫,我偏不。那是個性嗎?不是!那是逆反心理,投機取巧心理”。
但提高修養,并不是靠單純地臨寫就能達到的。首先要有這方面的意識,知道學習的重要性。每天要有時間靜下來,像古人一樣花工夫在讀書、看帖上。“歸根到底是要回到國學本身,向先賢討教,向傳統討教,回歸傳統、回歸本體。心懷敬畏,心態不張揚,書讀得多了,有了基本的功底,字還能寫得差嗎?真正學養的字,不是光練就行的,而是整個人要有很高的綜合素質。現在有的書法家就認得那么幾個字,天天練那幾個字,功利心很強,目的無非為了得獎、出名。”張辛說。
學養很重要,功力也是必須的。李東就特別強調童子功:“我3歲多就開始抓毛筆,5歲時媽媽就很嚴格地要求我把字寫得像模像樣。6歲多剛入小學,我參加了全校的書法展覽,獲得一等獎。可以說,童子功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從小能‘入定’,以后多半就可以做到比較心平氣和地修習了。很多人用筆漂浮,就是因為沉不下去。”
另外,李東認為,藝無止境,過早地形成風格,是固步自封。你的視野越寬,路拓得越寬,將來就能走得越遠,“我將近70歲了,還在不斷地探索、摸索,在藝術上我只能說邁開了半步,后半步還要二十年時間去探索”。(文/江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