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王廣進黔東南獨木龍舟田野調(diào)查報告
黔東南獨木龍舟田野調(diào)查報告
王廣進1
(華南師范大學體育科學學院 體育科學學院民族體質(zhì)與健康研究中心 體育社會
科學重點研究基地 廣東 廣州 510006)
近幾年,我國體育事業(yè)獲得了長足發(fā)展,體育愛好者增加明顯,這不乏北京奧運會成功舉辦之功。北京奧運會的盛況,不僅讓我們聯(lián)想起2007年在廣州舉行“第八屆全國少數(shù)民族運動會”的狀況。當時,華南師范大學承辦了幾個項目的比賽,在比賽現(xiàn)場,盡管不收門票,但幾乎沒有觀眾,有的僅是教練員和運動員,偶爾有幾個學生和教工家屬充當觀眾。其他項目也大抵如此。這和“洛陽紙貴”的北京奧運會門票形成了極大的反差,緣何如此呢?按照現(xiàn)代化的一般邏輯,市場主導下的人群對“異文化”有著極高的好奇心和參與行為,那么,為什么作為“異文化”的全國少數(shù)民族運動會悖此論斷呢?
這種疑惑和不解一直存在于心中,努力用人類學、社會學、市場營銷學、消費者行為學等理論對這一現(xiàn)場做一詮釋,然,總歸是形而上過強,缺乏事實作為支撐。2008年上半年,貴州民族學院教授楊世如老師到華南師范大學訪學,其間,有論及黔東南的獨木龍舟十分有特色,且具有很高程度的“原生態(tài)”。這引起了我們的極大興趣和關注。旋即,胡小明教授和楊世如教授在當年6月對黔東南獨木龍舟做了粗略地田野調(diào)研,結合楊世如教授近8年對該地區(qū)獨木龍舟做的持續(xù)調(diào)研和參與,認為:黔東南苗族獨木龍舟具有獨特的比賽器具、組織流程和活動參與形式,且與獨木龍舟競賽的相關習俗幾百年來變化不大,通過人類學的方法對它進行調(diào)研,能為少數(shù)民族體育活動的良性發(fā)展提供強有力的論據(jù);也能為“空無一人”的“全運會”賽場提供現(xiàn)實的反例,思考“全運會”日后發(fā)展,思考現(xiàn)代體育對傳統(tǒng)體育項目的影響;也能從文化——行為的角度來深層思考競賽項目與觀眾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印證美國歷史學派所言的“國民性對行為影響”的論斷。這些正是我們亟需通過人類學的調(diào)研想要了解的。
同時,基于體育人類學青年學者十分匱乏,即使有對此感興趣者的一二者,也對人類學究竟該如何進行田野工作十分茫然。針對這種情況,胡先生稱之為“半個人類學愛好者”。為了扭轉這種狀況,為了體育人類學的長遠發(fā)展,華南師范大學體育科學學院和胡先生力促對貴州黔東南的調(diào)研調(diào)查。此次田野工作的目的有二:思考傳統(tǒng)體育項目和體育的關系;鍛煉年輕體育人類學工作者的技巧,以及激發(fā)體育人類學愛好者的興趣?;谝陨?,計劃在2009年農(nóng)歷五月二十三至六月五號對該地區(qū)的獨木龍舟做體育人類學的田野調(diào)查。這一計劃得到了華南師范大學體育科學學院、貴州民族學院體育與健康學院、貴州省體育局和貴州凱里地區(qū)相關鄉(xiāng)鎮(zhèn)政府的大力支持和協(xié)助。正是有了他們的熱忱協(xié)助,才使得我們一行在對獨木龍舟做田野工作時,跳過了初始的生分、不合作、拘束,能極快地進入到“知心交談”的境界。對于能有如此結果,離不開相關單位的通力支持,調(diào)查組在此表示真摯的謝意!本報告之所以將副標題確定為“文化人類學視野下的自覺民俗競賽參與與被動體育競賽”,主要是基于以下考慮。一般而言,全國少數(shù)民族運動會中的競賽項目基本上都是源于我國各個少數(shù)民族日常生活中的競賽活動,在沒有被作為“全運會”比賽項目之前,這些競賽項目都是各個少數(shù)民族民間自發(fā)舉行的,參與者眾多。而作為體育比賽項目之后,同樣活動就變成了被動安排的體育賽事了,參與者和觀看著寥寥無幾。從自覺的參與性競賽到被動1 王廣進(1973-10),男,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體育人類學與休閑。
Email: wangguangjin@126.comTEL: ***
性的體育比賽所表現(xiàn)出了極大反差,其間所涉及到的因果關系多不勝數(shù),但用文化的相關理論解釋這種現(xiàn)象擬或是最有說服力的,而對文化研究頗有厚度的文化人類學就成為了當仁不讓的研究支撐。黔東南獨木龍舟概述
黔東南獨木龍舟賽僅存在于臺江縣和施秉縣,在兩縣行政劃分分界線——清水江兩岸有六七十個苗寨共同舉行的節(jié)日活動。約定平寨為農(nóng)歷五月廿四,塘龍廿五,榕山廿六,施洞廿七,定在上述四個地點集中。施洞地區(qū)苗族龍舟節(jié)歷史悠久,但因為歷史記錄較少,故很難考證其真正的起源。
劃龍舟的村寨,一般一寨一只龍舟,兩百戶以上的多是兩只或三只。放龍舟的房子形長廓,稱“龍舟棚”。棚為一排七間八柱式木結構,上有瓦面屋頂。龍船船體一般用杉樹。中為主船,苗語稱“合迷”,意為“母船”。兩側各一小船,苗語稱“嘎呆”,意為“子船”。每只龍舟上都有一個叫“嘎紐”的人,即鼓主之意,俗稱為“鼓頭”。舟上人員計有“鼓頭”一人,鑼手一人,撐篙一人,理事一人,艄公一人,他門分別站或坐在母船上,每只子船則站十六名撓手。龍舟的儀式與禁忌比較多。由于黔東南獨木龍舟具有獨特的文化蘊含,業(yè)已逐步成為黔東南地區(qū)的標志性文化之一,每年也導致了眾多學者、攝影師和旅游者進入黔東南地區(qū)進行有關考察和游玩。
從2009年6月12號到6月23號,我們在臺江縣和施秉縣度過了難忘了12天。在此期間,我們把工作分為三部分:對龍舟的實地測量,共測量了30艘龍舟和龍舟棚;對龍舟劃手的體質(zhì)人類學測量,共測量了60多個劃手;對鼓頭、鬼師、寨老、村長、村支書進行深度訪談?;谝陨瞎ぷ?,把調(diào)研人員分成了兩大組,測量組和訪談組。關于龍舟的傳說:主干下相同中的巨大差異
在訪談期間,對清水江苗族獨木龍舟節(jié)起源絕大部分都認同一個傳說。相傳很久以前,清水江旁住著老人保公和他的獨子九保,一日下河打魚,一條惡龍,一下子將其子拖進了龍洞里。走訪的村民對這一段的描述高度一致,但其后的描述則各有不同,興許每人都在前人的基礎上進行了即興發(fā)揮,代代口耳相傳,沒有文字的記載,以至于我們聽到了五花八門的描述。有說老人立即下水把龍殺死了,有說是等到龍睡熟后潛入洞中將龍殺死;有說是把龍殺死的(說這一點的不知道是如何殺死的,他們的詞匯中反復說到“把龍殺死了”,再無其他描述),有說是把龍燒死的(這點居多,但是用何物把龍燒死,描述各不相同)。反正是龍死了。龍死之后一連九天九夜無太陽,當時,有一個婦女帶著孩子摸黑到江邊洗衣,孩子將捶衣棒在水面上劃來劃去嬉戲,嘴里不意中喊道:“咚咚多!咚咚多”誰知他這么一喊,太陽出來了(這一點也是高度一致)。一說是為了紀念這情況,就模仿捶衣棒的形狀進行龍舟比賽;一說是龍托夢給寨民,如要風調(diào)雨順,就要劃龍舟。
天亮后不久,龍從江面上飄來,有人嘗了龍肉,好吃,紛紛來搶。勝秉寨發(fā)現(xiàn)得最早,分得龍頭;平寨分得龍頸,塘龍寨分得龍身,榕山寨分得龍腰,施洞口的人去得晚了點,只分得龍尾,楊家寨去得最晚,僅僅分了點腸子。因此,現(xiàn)在楊家寨龍舟染成深綠色的(傳說龍的腸子呈深綠色),稱青龍。最初大家商定;按照分龍肉的先后順序來劃。如勝秉分到龍頭、排在農(nóng)歷五月初五;平寨分得龍頸,排在五月初六。但此時正值割麥、插秧的農(nóng)忙季節(jié),為了不誤家時,痛痛快快過節(jié),于是各寨又來協(xié)商,改在農(nóng)歷五月二十四日到二十七日分期分地舉行競渡。經(jīng)商議平寨為農(nóng)歷五月廿四,塘龍廿五,榕山廿六,施洞廿七,定在上述四個地點集中。這一規(guī)定,相沿成習,直到今日。對于這段傳說的講述,村民都說不清,有的只是偶爾的信息、碎片式的言語,這些是結合其他書籍和資料整理而來的。
對神話和傳說的研究,列維·斯特勞斯所倡導的結構主義人類學頗有成效。列維·斯特勞斯深受索緒爾用結構主義語言學影響,認為,研究的重點不是神話與傳說的真?zhèn)?,而是在神話和傳說(符號、信碼)背后所蘊涵的普遍具有的原始邏輯或“野性思維”(結構)。這種結構提煉應當是人類學研究的真諦。世界上許多民族節(jié)日,來源于古代人類與自然斗爭。有的因戰(zhàn)勝自然而定為節(jié)日;有的因屈服和敬畏自然而定為節(jié)日。但總歸都離不開一個神話或傳說,對獨木龍舟的傳說也同樣如此。其后研究的重點應是:探討這個傳說(符號)和當?shù)厣鐣幕椒矫婷娴年P系,提煉村民無意識下所蘊涵的結構。走入困境的鼓頭推選
尋找鼓頭,相對來說是比較困難的一件事情。一是因為做過鼓頭的人少,二是在鼓頭在農(nóng)忙季節(jié)沒有時間和我們交流。經(jīng)過方方面面的努力,訪談了幾個寨子的鼓頭,其中一個是今年欲做鼓頭的巖腳村姜村長。和姜村長見了幾次面,其人納言敦樸,和他在一起經(jīng)歷了龍舟下水的一整夜,言語極少,倒是和到他家?guī)兔Φ?0幾個人相談融洽。雖然他們中的許多人漢話不好,但好在他們其中一個到過廣州打工,和他們交談起來也沒什么障礙。從這些村民口中的零言碎語得知:鼓頭的推選進入了困境。
村民對這種困境的說法有四。一是德高望重、子女眾多的老人太少,尤其是有較多女兒的老人太少。因為子女少,就意味著親朋好友少,親朋好友少就意味鼓頭所收到的牛、馬、豬、羊、鵝、雞、金錢等少,這些東西少就意味著鼓頭十分沒有面子,沒有了面子也就失去了做鼓頭的意義。二是村中的年輕勞力太少,好多都出去打工了,沒有回來。年輕勞力太少導致龍舟下不了水,因為龍舟一般距在清水河有50米左右,高于河岸約5米左右,要想把重達約一頓的龍舟抬到河水中,非有幾十個青年勞力不可。同時,每個龍舟上有近30多個個劃手,均需年輕體力好的。沒有了年輕勞力,即使有符合做鼓頭的老人,這個寨子的龍舟也下不了水的。三是寨子中的龍頭不熱心,或者是沒有龍頭(有些寨子現(xiàn)在改名為龍舟委員會)。說到此點時,很多村民敦厚的臉上常常流露出一絲絲的無奈,一種不滿卻不想抗衡的無奈。隨著和他們交流的深入,他們對祖上所傳信念“一個寨子不能產(chǎn)生鼓頭是沒有面子的”卻表現(xiàn)出可以理解的釋然。畢竟,金錢、物質(zhì)、好生活也是他們追求的,即使是放棄了固有的文化理念,又有何妨?四是寨子里面有矛盾,從而導致鼓頭推選不出。這種情況現(xiàn)對來說比較少見,很多村民口中都言及了有這種可能,但都沒有具體的事例來佐證。興許這是他們看到別的寨子中沒有鼓頭所產(chǎn)生的習慣性猜測。
走入困境中鼓頭推選,帶來許多問題,最為重要的是下水的龍舟越來越少,越來越不固定,習俗正在脫離它的載體。情緒激昂和敦厚淡然的兩個鬼師
對鬼師(苗語稱為:guoxiangxi固相西)的尋找,頗為順利。6月14日,中午,我們一行五人在巖腳村婦女主任所經(jīng)營的家庭旅店吃中餐,無意中得知他的父親就是鬼師。聽到這個消息我們是十分興奮,但看到一臉坦然不驚的店主人時,也有些索索而然。淡忘下那對異文化急欲一窺而心安的心情,回歸到人類學融入而客觀的記錄心態(tài),約定晚上請她父親來吃放聊天。一下午都忙于訪談,并又觀看了巖腳村龍舟使用的鼓和鑼,村民自豪地說這個鑼有幾百年的歷史,是周圍各個寨子中最好的兩個鑼之一。其間又有測量龍舟之事,到晚上8點多,我們?nèi)缙诘葋砹藥r腳村的鬼師。
鬼師的到來場面也無波瀾,平靜的飲酒,平靜的談。至于到最后請他演示一下做法事的言辭時,才感到了他完全不同的氣質(zhì),那是一種壓抑下的激昂與回味。到了6月17日凌晨4點多,在巖腳村姜村長又見到了這個鬼師,來做接龍儀式。真實現(xiàn)場的做法,和給我們做的演示完全不一樣,那是一個投入和激昂的全新場景。早在之前,鼓頭家人一再告誡我不要用閃關燈來干擾鬼師做法事,我牢記于心,努力把自己做一個可以忽略的旁觀者。然,一個號稱是市宣傳部領導介紹過來的業(yè)余攝影師完全無視告誡我的忌諱。在做法事期間,他不停地要求鬼師擺出不同的造型,恣意地用閃光燈擺拍下他認可的造型。法事現(xiàn)場有點亂,法事不斷地被這個所謂攝影師的打斷。鼓頭家人和旁觀者無人干涉攝影師的行為,鬼師好像事先也得到了關照似的,表現(xiàn)的也比較配合。曾經(jīng)如此神圣的請龍儀式也變得如此官場,使我和楊世如教授感概萬千。早上7點半左右,隊伍到了龍舟??坎贿h處的河畔邊,鬼師在隊伍后面做儀式,約2分鐘后結束。此時,有很多攝影愛好者對鬼師進行現(xiàn)場拍攝,陣勢有點大。鬼師也有點激昂起來,情緒高漲,十分配合攝影愛好者對他的要求。在做完最后一個儀式——殺雞后,有幾個攝影者對鬼師興趣已失,然鬼師情緒達到最高,口中言詞不斷,我間歇聽到幾個漢語:文革、牛鬼蛇神、都拍我。期間所蘊含的意義不言而喻,曾經(jīng)輝煌在文革期間變得一文不值,然如今又得到了昔日的輝煌。而此時,攝影者好像一下子對這個鬼師失去了興趣,轉而去尋找其他興趣點了。人在狹小的空間碰來碰去,很快我眼中失去了鬼師的身影。到不遠處的大橋上努力尋找他,僅得他孤立地站在人群中,沒有人再關注他這個鬼師了。一閃,再也尋不到他了。
6月15好,在銅鼓村我有幸又遇到了一位鬼師。他在離村3里處放牛,在村長和一位村中高三學生的陪同下尋到了這位鬼師。訪談的開始讓我和譚廣鑫有點擔心,擔心言語的不可轉換。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那個高三學生不知道苗語轉換成漢話的準確說法,只能一再說:大概是這個意思。伴隨著那個高三學生籠統(tǒng)地轉述,我不由得被這個敦厚淡然的老者所吸引。他談到的一些傳說和儀式顯得如此平靜,所言及的一切如“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般的自然,這些對他來說是深入骨子中的必然。民族的文化和鬼師的傳承所沉淀下來的信念,在此彰顯無遺。在他平淡地為我們敘述下,目光一直沒有離開他的3頭牛,其間,當看到他的牛走到水田旁的田埂上時,我們的訪談也結束了,他去趕他的牛去了。這一切對他和我們而言顯得是如此的自然,沒有任何腹議。獨木龍舟中的儀式和禁忌
少數(shù)民族的節(jié)假日多儀式和禁忌,獨木龍舟節(jié)同樣如此。砍樹制龍舟的時間、祭品、選樹、祭禮,砍樹、樹倒、運送、接龍船木,擇日制造、如何請名曰“嘎哈”的保護神(大神靈名,主宰人的生、老、病、死和禍福)、請什么樣的木匠和雕匠師傅,請龍儀式和開劃儀式也頗為程序,乃至鼓頭家請人何人煮飯與烹肉、食物的存放、如何在龍舟吃飯、何人可以接近和觸碰龍舟等等環(huán)節(jié)都有嚴格的禁忌。
儀式是人類社會文化古老的存在,對它的研究也浩如煙海,解釋也較多,但沒有一個通行的理論得到學界的認可。然,對儀式的行為、背景、意義、功能、變遷等方面的研究基本上成為了一種模式,其間,夾雜著對禁忌的研究。廈門大學人類學系主任兼人類學研究所所長彭兆榮撰寫的《人類學儀式的理論與實踐》一書中,對研究儀式做了以下框架:儀式、神話與宗教;儀式與社會;儀式與族群;儀式與交通;儀式與表演;儀式的進程:閾限與通過;儀式的象征:功能與結構;儀式的歷史記憶與敘事;儀式與暴力;儀式的轉換與治療;儀式與生態(tài)關系;儀式與現(xiàn)代移動性。在這諸多的龍舟儀式和禁忌中,理論的演繹也許是最為浩大的環(huán)節(jié),也是今后田野工作要關注的重點和核心之一。熱鬧的競賽現(xiàn)場,平淡的龍舟競賽
龍舟競賽的高潮是競賽現(xiàn)場。在調(diào)研期間,我們共去了三個賽場——平寨、施洞和銅鼓。6月16日早上9點從施洞出發(fā),一個多小時后到了該村。
在龍舟競賽河畔,有一長條形的河灘,約有半個足球場大小,上面早已經(jīng)布滿了攤販,吃的、喝的、玩的、斗鳥的、為龍舟送禮的禮品、跳舞者、照相者等等,很是熱鬧,在期間挪移十分不便,還要提防不是響起的鞭炮,煞是熱鬧和喜慶。河灘中的人絕大部分是附近村寨村民,他們攜妻帶子,擬或老幼相伴,一副穿戴周正,有或著裝民族服飾,更為顯眼,畢竟,這樣的穿戴相比以前是大大減少了,反倒是美國的牛仔裝扮極為常見。這不僅讓人感慨全球化的力量,苗族服飾也被它即將掃進歷史塵埃中了。
在河灘中,有好幾家?guī)з€博性質(zhì)的游戲項目,有玩篩子的、投擲軟球的、彈子類的等等,多為1元玩一次,如運氣好可以博得幾倍的匯報,試者甚眾。斗鳥甚為奇特,斗鳥客各尋對手,關進籠中的斗鳥一見到對手便射箭般撲向對方,你抓我啄,廝殺起來,煞是慘烈。斗敗的鳥負傷滿籠逃,裁判據(jù)此判定輸贏。輸者臉上是懊惱,贏者也甚為榮光,但沒有見什么物質(zhì)獎勵和交易。
平寨村漢苗混居村,龍舟賽僅僅是苗人參加的,漢人不能參加比賽,但可以融入其中。在河灘上方僅僅10米左右處,有一村小學,在小學的面向河流方向,就是這次比賽的組織場所,約有5、6人掌事,在平臺上方3張課桌,這就是組織者的辦公場所。在辦公場所后方的墻壁上,有兩張紅紙,上面書寫著比賽的相應規(guī)則。令人詫異的事,離組織者不到15米的地方,居然有一個祭拜劉關張的屋子,有門沒關,正面有三兄弟的彩色畫像。
下午約4點,比賽正式開始,按照抽簽順序分成4組比賽。雖然龍舟比賽是這次集會的核心,但是現(xiàn)場觀眾對此關注不明顯,僅是在開始比賽時候在龍舟上放銃的聲響似乎讓人群知道了這次集會的主角開始了。比賽河道長約200多米,一組兩艘龍舟,規(guī)則是誰先到終點誰贏。到第二組時,發(fā)生了爭執(zhí),以至于鬧到組織者那里。情緒激動的爭辯,憤怒的圍觀,甚至都沒有驚動周圍的人群,或者是說周圍的人群根本不關心龍舟競賽所產(chǎn)生的爭執(zhí)。激烈的爭執(zhí)導致比賽的夭折,這甚至沒有給集會中的人群一點影響,屬于他們的集會還在繼續(xù)。
施洞的龍舟比賽要比平寨的規(guī)模大的很多,龍舟多,河灘大,關注的人也很多,據(jù)說能有4、5萬人到現(xiàn)場。6月17日下午2點多,我們一行進入賽場,人確實很多。期間龍舟間沒有正式的比賽,多是自個的自娛自樂,岸上的觀眾似乎對此也并不關心。
7龍舟競賽的體育化
13號,普一到施秉縣的老屯村,就被村支書熱情好客感慨良久,逐漸淡忘了這個十分偏僻的、陌生的周遭環(huán)境,也收起其地與廣州相比的云泥之別的腹中之言。跟在老屯村張支書后,沿著容兩人通過的上坡小道拾梯而上,穿梭在獨具特色的苗屋之中,耳中不問機械的轟鳴,心中不念城市的閑雜,只這么靜靜的走,偶爾耳聞張支書和寨民恬淡的問候,腦中的寧靜持續(xù)不長,到了張支書家。一間(猜測)北方地區(qū)常見的磚加預制板結構的平房傍在苗民木屋上,心中驟然一緊,許是想到了機器轟鳴的都市。被張支書熱情讓道木質(zhì)苗屋中,見3個小孩,見到生人有點害羞,興奮而又羞澀地拿了我們給他們的糖果后,自個玩去了,由于幾天長途奔波,我們一行五人十分疲勞,在下午5點左右,有幾人在主人家的沙發(fā)上打起盹來。晚8點15左右開始吃飯,當?shù)匾话愣际沁@個時候吃晚飯的。過程十分自然和和諧,然,那突兀在張支書木屋房的磚結構平房景象卻一直存在于我腦海中。在這樣偏遠的地方,漢化卻已到了如此地步。
在平寨的龍舟比賽中,現(xiàn)代體育的規(guī)則化的影響十分明顯。據(jù)楊世如教師言,他去年曾經(jīng)參與對苗族獨木龍舟比賽規(guī)則的制定。這也許是工業(yè)社會發(fā)展必然,規(guī)則化,苗族獨木龍舟的體育化也正是這個背景下的必然趨勢。在當?shù)?,不時聽到有人說某某寨子中的龍舟到廣東、東北、貴州其他地區(qū)進行比賽,甚至有官員談及苗族獨木龍舟比賽的常態(tài)化,以更好地開發(fā)旅游,造福一方。村民在提及自個寨子的龍舟出外地比賽表演時,也是一臉的驕傲和懷念,甚至有村民托我們給他找相應的關系,以求到外地進行比賽,獲得他們心中高額的物質(zhì)回報。文化業(yè)已發(fā)生了變化。村民所言及的比賽,絕對沒有體育比賽的內(nèi)涵,他們理想中的比賽僅僅是獲利的一種手段,無關乎體育所言及的公平、公正、公開。但是,體育的這種精神正在植入到當?shù)匚幕校@可以從村民不斷提及公平詞匯可知,獨木龍舟所依托的文化背景正在變遷,從儀式背景下的競賽到物質(zhì)下的體育化比賽,從自覺的民俗參與到被動安排的體育比賽。驟然,空蕩蕩的民運會比賽現(xiàn)場的畫面出現(xiàn)在我腦海。幾年過后,清水江兩岸還有多少苗民能為他們的獨木龍舟節(jié)守望?黔東南獨木龍舟節(jié),有誰在傾聽你
多年來,體育人類學的田野考察越來越少,原因種種,然最為重要有三點:獲得物質(zhì)資助少、調(diào)查十分艱苦、出成果時間漫長。這種現(xiàn)象在人類學大學科中也是相當醒目的,年輕的人類學從業(yè)者不愿做十年磨一劍的等待,只想從事一些短平快的研究。在如今整個學術氛圍下,這確實有點無可厚非。選定問題、設計問卷、發(fā)問卷、統(tǒng)計問卷、分析問卷、提出對策的研究思路甚為流行,在人文社會學科體系中,科學性也比較強。然這種研究思路的最大不足是:橫切面的問卷調(diào)查忽視了被調(diào)查者在回答問題時在時間上的不一致性,也舍去了許多小的個體細節(jié)。有時,這些細節(jié)是解決問題的關鍵信息。而人類學則可以更好地彌補這種缺憾。它那歷時性的小樣本量的持續(xù)訪談,使得人類學獲得的調(diào)查資料遠比社會學獲得的資料可信度高,這或許是為什么人類學調(diào)研資料在世界范圍內(nèi)的通行性遠比社會學問卷調(diào)研的要高的原因所在。然而,人類學的這種小樣本量也存在很大的缺陷——如此小的樣本能反映整體嗎?帶著人類學和社會學的這種困境,我們開始這次田野調(diào)查,深度持續(xù)訪談是必然的環(huán)節(jié),同時也努力用做到社會學所言的大樣本量,基本上對有龍舟的寨子做到走到,間或有些訪談。
短短十幾天的調(diào)查,只能說是淺嘗輒止。但是,在這次調(diào)查中,我們真真切切的聽到了清水江兩岸有龍舟寨子自己的聲音,了解了他們的想法和所處的文化背景,并感受到了他們身處其中的彷徨、無助、希冀和樂觀。我們深知,這次調(diào)查并無力改變什么,但我們力圖把我們所看到的,聽到的,傳播到更廣大的人群中去,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夠清醒的看待這場正在發(fā)生文化涵化中所涉及到了方方面面,進行更加深入的分析和研究,并從中找到合理的解決途徑。這,不僅是清水江兩岸人,也是我們調(diào)查隊員的最大心愿,更應該是體育從業(yè)者的愿景。
期望這次調(diào)研的資料,能為體育人類學的研究提供素材,讓所有的體育工作者在傾聽到它。也希望體育工作者能以此為例,分析我國少數(shù)民族民俗競賽活動體育化所面臨的文化涵化,從中歸納對全運會的思考。
參考書目:政協(xié)臺江縣委員會學習文史委員會 編,《臺江縣文史資料輯》(內(nèi)部刊物),2007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