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食古而化 超邁入神——欣賞郭沫若書法作品有感
食古而化 超邁入神——欣賞郭沫若書法作品
有感
郭沫若無疑是百年中國書壇上一位領域縱橫、觸類旁通的大家。由于他的文化涉獵的寬廣,學問建樹的豐厚,以至于諸如《辭海》一類大型辭書條目,在其名下只來得及介紹他是一位詩人、劇作家,一位歷史學家、古文字學家,一位翻譯家,一位著名社會活動家,等等,而對于書法藝術的精深造詣和成就,則往往忽略不計了。
文化是相通的,書法藝術同樣與人們的精神世界互為依托。自古以來,一切流芳史冊的書法家必然飽有文化素養。歷代的大書家,無一不是大文學家,大學問家。和古代書法名家一樣,郭沫若不曾把書法作為一種獨立的藝術形式,苦心研練,但是筆與紙墨,卻同他的創作和學術生涯如影相隨。
郭沫若出生在19世紀末四川大渡河畔一個叫做“沙灣”的小鎮。祖輩并非書香世家,但是客家人的勤勉、節儉、發奮圖強,使他自幼便得到接受嚴格傳統教育的機會。臨摹碑帖、勾勒畫譜,是家塾和舊式學堂的必修課。在自傳《少年時代》里,可以一睹他初露鋒芒的書法才華。辛亥革命后的第一個除夕,他為家鄉父老大書特書慶賀推翻帝制的迎新對聯,村鎮上民情昂揚,場面好不熱鬧。隨后而至的留學生活,成就了一個充滿浪漫激情的愛國詩人。他活躍在“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歷史背景之下,他的書法墨跡也亮相于更為廣闊的社會舞臺,出現在一部接一部的詩集和創造社的各種書刊封面上。
在郭沫若的第一部詩集《女神》問世的時候,聞一多就把“時代肖子”的贊譽賦予了他。郭沫若一生不負此榮。注入時代精神,不僅是他從事文學創作與學術活動的動力,在他的書法作品中同樣貫穿始終。大革命風起云涌,他投筆從戎,經歷了北伐革命和南昌起義的槍林彈雨,遭遇到國民黨當局的懸賞通緝。這血腥的通緝令迫使他在流亡日本的困境中度過10年光陰。革命高潮時,他有一往無前的勇氣,挺身而出;革命退潮時,他有堅忍不拔的精神,埋頭研究,補充自己。10年來,他把目光轉向中國古代社會,轉向甲骨文、鐘鼎文,獨辟以字證史的研究方法,以驚人的睿智完成了《甲骨文字研究》《兩周金文辭大系》《石鼓文研究》等鴻篇巨制,成為中國古文字研究的垂世經典。這些由作者手書影印而成的著作,即便從書法藝術的角度來審視,也堪讓學界嘆服。其筆墨之沉穩,使素紙生輝,其規模之宏大,非常人所及。
面對日本侵華戰爭的不斷升級,身居敵國的郭沫若冒險踏上別婦拋雛、回國請纓之路,在民族存亡的危急時刻,成為抗戰文化營壘中的一位領軍人物。與抗戰時期的詩歌、戲劇作品一樣,他在書法創作中融入了濃郁的愛國情懷和社會使命感。在匱乏的物質條件下,常和傅抱石、李可染、關良等藝術家相聚一處,以文會友,作畫題詩,舉辦展覽義賣。詠屈原,贊水牛,點評戲劇人物??用詩書畫這種獨具特色的民族文化形式,砥礪著人們奮戰到底的決心。無怪乎于右任曾命筆稱頌郭沫若:“光明是你,你是光明”。
人生經歷的豐富、文化底蘊的淵博,為郭沫若書法藝術奇葩的綻放提供了肥沃的土壤。新中國成立以后,即便眾多國務在身,仍禁不住他在短暫的閑暇瞬間潑墨揮灑。他有著過人的精力,似乎不知疲憊為何物,凡足跡所到之處,便是吟詩揮毫之所。他用筆墨,激揚著對歷史文化的褒獎、對祖國河山的摯愛,寄寓著對同志、朋友的熱忱,也從中享受到藝術勞動的快樂。才情四溢、性情爽朗、平易近人、有求必應,是郭沫若即興揮毫親歷者的同感。這些親歷者中既有普通百姓,也不乏當今的學術大師,季羨林便是其中之一。他這樣說道:郭老給我的印象是平易近人,絕對沒有給我留下“我是院長,我是科學家”的印象。中國講究詩、書、畫三絕,要做到三絕不容易,但是歷史上有不少人超過了三絕,首先是蘇軾。他能詩、能書、能畫、能詞、能文,應是五絕。蘇軾是四川人,郭老也是四川人,四川是出天才的地方。可我統計不出郭老有多少絕,總之他超過了蘇軾。駕馭筆墨的能力來自于日積月累的修養。這說法可以在郭沫若身上得到生動的印證。郭沫若外出視察的時候時常找不到像樣的毛筆宣紙,但只要是情之所至,無論怎樣的筆和紙,一樣花開筆下,力透紙背,使在場的人拍手稱快。現在,人們不難發現郭沫若當年在各地留下的題辭,有的書寫于道林紙,有的竟以招待所的白布床單為底。正如書畫名家許麟廬所說:善書者不擇筆,不擇紙。一般的書家寫字只能用自己習慣的筆,郭老則不然,無論什么樣的紙筆,他都能駕馭。他的書法和歷代書家不一樣,有個人風格,老氣橫秋,與眾不同。郭沫若生前常抽空去榮寶齋寫字看畫。昔日榮寶齋的工作人員如今不少已是有名的鑒賞家。郭沫若留給他們的一個生動記憶是,寫字不用疊格子,鋪開宣紙,提筆蘸墨,從起筆到收尾,一氣呵成,布局恰到好處。不愧是筆未到,意先行,如同將軍布陣,百萬大軍了然于胸。
郭沫若不僅在筆法上有新意,還是一位把現代標點與傳統書法相結合的先行者。在他錄寫的《胡笳十八拍》《蜀道奇》等名篇長卷中,由于標點符號的加入,使艱深難讀的文辭變得比較容易理解了。這種打破陳規的書寫方式和他早年積極推行中文期刊從右起豎列改為左起橫排的做法一樣,滲透著一種與時代同步的現代意識和科學態度。20世紀60年代,郭沫若又率先置身于對王羲之《蘭亭序》真偽的論辯之中。他否認傳世的《蘭亭序》帖出自晉代書圣王羲之的筆下,但并不否定《蘭亭序》帖本身的書法價值。他對于文獻學、碑帖學的深厚功底,同樣在有關蘭亭論辯的著述里得到充分顯示。在蘭亭真偽的考證上,學術界的觀點雖不相同,然而不能不承認,這場學術爭辯帶來了20世紀書法史研究的一次大活躍,提高了人們對碑帖學研究重要性的認識,推動了書法理論研究的深入。創新是藝術的生命。郭沫若一向推崇孫過庭《書譜》,對魏晉以至唐宋以來的各種書風流派不僅喜愛,而且多有嘗試,但他并不拘泥于某種固有定式。在半個多世紀的實踐中,他消化吸收了歷代書體的優長,總結出運筆之法在于“回鋒轉向,逆入平出”,形成了別具一格、人所共知的“郭體”。“郭體”已在不知不覺中融入我們的社會生活。走訪科研院校、文化團體,郭沫若題就的機構名稱或許成為這些單位留給你的第一印象;漫步在名勝古跡的紅墻綠蔭之間,郭沫若落墨的牌匾楹聯會在不期然中進入你的視野;在鬧市商圈中穿行,郭沫若題字的商家字號可能隨時與你擦肩而過。這些榜書大多沒有落款,那是當年的一種時代風尚,然而它們無疑成為了現代都市環境藝術不可或缺的一個組成。1977年,我國第一種專門的書法雜志在上海創刊,刊名《書法》由郭沫若題寫,筆跡沿用至今。人們從這兩個字里似乎也可讀出“郭體”在書壇上具有的影響力、1961年7月7日,正是立群夫人的55歲生日,郭沫若送她一幅扇面,上面書就一首《自題詩》:“有筆在手,有話在口。以手寫口,龍蛇亂走。心無漢唐,目無鐘王。老當益壯,興到如狂。”郭沫若借用黃遵憲“我手寫吾口”的革新詩論,道出他對書法藝術的理解。典從風雅,超越漢唐,寫出鐘繇、二王的未有之物、未辟之境,才是他的意趣所向。
劉海粟以“食古而化,超邁入神”概括郭沫若書法藝術的精髓。學界歷來主張書法首重品格,而后才是技藝。郭沫若通過書法傳遞給人們的是通達的文化積淀,是鮮活的時代氣息,是浪漫而現實的審美格調。他貢獻于中國書壇的不僅僅是遍布在祖國各地以至海內外的辭章墨跡,還有一種尤為寶貴的東西,那就是人格精神的感染力。
2007年12月03日 《文藝報》肖玫
責任編輯:斯賓
發布時間:2011-4-19 14: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