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柳宗元梓人傳原文及賞析
柳宗元梓人傳原文及賞析
原文:
梓人傳
唐代:柳宗元
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有梓人款其門,愿傭隙宇而處焉。所職,尋、引、規、矩、繩、墨,家不居礱斫之器。問其能,曰:“吾善度材,視棟宇之制,高深圓方短長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舍我,眾莫能就一宇。故食于官府,吾受祿三倍;作于私家,吾收其直太半焉。”他日,入其室,其床闕足而不能理,曰:“將求他工。”余甚笑之,謂其無能而貪祿嗜貨者。
其后京兆尹將飾官署,余往過焉。委群材,會群工,或執斧斤,或執刀鋸,皆環立。向之梓人左持引,右執杖,而中處焉。量棟宇之任,視木之能舉,揮其杖,曰“斧!”彼執斧者奔而右;顧而指曰:“鋸!”彼執鋸者趨而左。俄而,斤者斫,刀者削,皆視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斷者。其不勝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慍焉。畫宮于堵,盈尺而曲盡其制,計其毫厘而構大廈,無進退焉。既成,書于上棟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則其姓字也。凡執用之工不在列。余圜視大駭,然后知其術之工大矣。
繼而嘆曰:彼將舍其手藝,專其心智,而能知體要者歟!吾聞勞心者役人,勞力者役于人。彼其勞心者歟!能者用而智者謀,彼其智者歟!是足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彼為天下者本于人。其執役者為徒隸,為鄉師、里胥;其上為下士;又其上為中士,為上士;又其上為大夫,為卿,為公。離而為六職,判而為百役。外薄四海,有方伯、連率。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嗇夫、版尹以就役焉,猶眾工之各有執伎以食力也。
彼佐天子相天下者,舉而加焉,指而使焉,條其綱紀而盈縮焉,齊其法制而整頓焉;猶梓人之有規、矩、繩、墨以定制也。擇天下之士,使稱其職;居天下之人,使安其業。視都知野,視野知國,視國知天下,其遠邇細大,可手據其圖而究焉,猶梓人畫宮于堵,而績于成也。能者進而由之,使無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慍。不炫能,不矜名,不親小勞,不侵眾官,日與天下之英才,討論其大經,猶梓人之善運眾工而不伐藝也。夫然后相道得而萬國理矣。
相道既得,萬國既理,天下舉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后之人循跡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談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其百執事之勤勞,而不得紀焉;猶梓人自名其功,而執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謂相而已矣。其不知體要者反此;以恪勤為公,以簿書為尊,炫能矜名,親小勞,侵眾官,竊取六職、百役之事,聽聽于府庭,而遺其大者遠者焉,所謂不通是道者也。猶梓人而不知繩墨之曲直,規矩之方圓,尋引之短長,姑奪眾工之斧斤刀鋸以佐其藝,又不能備其工,以至敗績,用而無所成也,不亦謬歟!
或曰:「彼主為室者,儻或發其私智,牽制梓人之慮,奪其世守,而道謀是用。雖不能成功,豈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
余曰:「不然!夫繩墨誠陳,規矩誠設,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狹者不可張而廣也。由我則固,不由我則圮。彼將樂去固而就圮也,則卷其術,默其智,悠爾而去。不屈吾道,是誠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貨利,忍而不能舍也,喪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棟橈屋壞,則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
余謂梓人之道類于相,故書而藏之。梓人,蓋古之審曲面勢者,今謂之「都料匠」云。余所遇者,楊氏,潛其名。
賞析:
《梓人傳》是唐代著名文學家柳宗元的作品,本文選自《柳河東集》。梓人指木工,建筑工匠。本文講述了有木匠來敲翡封叔家宅的門,希望租間空屋子居住,用替屋主人服役來代替房租的故事。
本文作者通過一個梓人“善度材”,“善用眾工”的故事,生動形想而又合理自然地闡明了當宰相治理國家的道理。“擇天下之士,使稱其職”;梓人的“其不勝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慍焉”。與宰相的“能者進而由之,使無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慍”。異曲同工!文中引用孟子“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來說明人們的社會分工不同,各司其職;有現實積極意念。
好的管理者應該使用他的思想智慧,細致掌握全局要領、不自尊自大,虛圖功名,不親自去做那些微小瑣碎的事情,信任下屬,且不干涉下屬人員的工作。
謹小慎微,忙忙碌碌,以那些微小瑣碎的事情為要,干涉下屬的工作,侵奪下屬應做的事拿來自己做,并夸耀自己,沒有全局觀,丟掉了那些重大的.,長遠的事情。這是不懂得管理道理的人干的事情,是不會收到好的管理效果的。
第二篇:種樹郭橐駝傳柳宗元原文翻譯及賞析
種樹郭橐駝傳柳宗元原文翻譯及賞析
《種樹郭橐駝傳》,唐代文學家柳宗元的傳記作品,以樹喻人,講述了種樹育人、治國養民的道理。下面是小編整理的種樹郭橐駝傳柳宗元原文翻譯及賞析,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種樹郭橐駝傳》是唐代柳宗元的作品。本文是一篇兼具寓言和政論色彩的傳記文,一個諷喻性極強的寓言故事。郭橐駝種樹的本事已不可考,后世學者多認為這是設事明理之作。本文針對當時官吏繁政擾民的現象,通過對郭橐駝種樹之道的記敘,說明“順木之天,以致其性”是“養樹”的法則,并由此推論出“養人”的道理,指出為官治民不能“好煩其令”,批評當時唐朝地方官吏擾民、傷民的行為,反映出作者同情人民的思想和改革弊政的愿望。
郭橐駝,不知始何名。病僂,隆然伏行,有類橐駝者,故鄉人號之“駝”。駝聞之,曰:“甚善。名我固當。”因舍其名,亦自謂橐駝云。
其鄉曰豐樂鄉,在長安西。駝業種樹,凡長安豪富人為觀游及賣果者,皆爭迎取養。視駝所種樹,或移徙,無不活,且碩茂,早實以蕃。他植者雖窺伺效慕,莫能如也。
有問之,對曰:“橐駝非能使木壽且孳也,能順木之天,以致其性焉爾。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既然已,勿動勿慮,去不復顧。其蒔也若子,其置也若棄,則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長而已,非有能碩茂之也;不抑耗其實而已,非有能早而蕃之也。他植者則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過焉則不及。茍有能反是者,則又愛之太恩,憂之太勤,旦視而暮撫,已去而復顧,甚者爪其膚以驗其生枯,搖其本以觀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離矣。雖曰愛之,其實害之;雖曰憂之,其實仇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為哉!”
問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駝曰:“我知種樹而已,官理,非吾業也。然吾居鄉,見長人者好煩其令,若甚憐焉,而卒以禍。旦暮吏來而呼曰:‘官命促爾耕,勖爾植,督爾獲,早繅而緒,早織而縷,字而幼孩,遂而雞豚。’鳴鼓而聚之,擊木而召之。吾小人輟飧饔以勞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若是,則與吾業者其亦有類乎?”
問者曰:“嘻,不亦善夫!吾問養樹,得養人術。”傳其事以為官戒。
譯文
郭橐駝,不知他原先叫什么名字。(他因)害了駝背病,脊背隆起,俯身走路,有些像駱駝的樣子;所以家鄉人給他起個外號叫“橐駝”。橐駝聽到這個外號說:“很好,給我起這個名字本來就恰當。”于是舍棄他原先的名字,也自稱為“橐駝”了。
他的家鄉叫豐樂鄉,在長安的西郊。他以種樹為職業,凡是長安城的豪富人家修建觀賞游覽園林,以及賣水果的商人,都爭相雇請他。看他所種的樹,有時移植,沒有不活的;而且高大茂盛,果實結得早而且多。其他種樹的人即使偷偷察看摹仿,沒有誰能趕上他。
有人問他(種樹的經驗),他回答說:“我并不能使樹木活得長久而且繁茂,(只是)能夠順應樹木的自然生長規律,使它按照自己的本性成長罷了。凡是按樹木的本性種植,樹根要舒展,培土要均勻,土要用原有的,搗土要結實。已經這樣做了之后,不要再動它,不要再擔心它,離開后就不要再看它。如果在種樹時,要像對待子女一樣精心,如果放下了,要像丟棄了一樣不管;那么樹木的生長規律就可以保全而它的本性就不會喪失了。所以我只是不妨害它的生長罷了,并不是有能力使它高大茂盛啊;只是不抑制、不損耗它的果實的(成熟過程),并不是有能力(使果實結得)又早又多啊。其他種樹的人就不是這樣。(他們種樹)樹根拳曲并且更換新土;他們給樹培土,如果不是過多就是不夠。如果有能與此相反的人,就又愛它太情深,擔心它太過分。早晨看看,晚上摸摸,已經離開了還要回來看,更嚴重的,用指甲劃破樹的皮來檢驗它是活是死,搖動樹根來察看它(栽得)是松是實。(這樣)樹的本性一天天地喪失了。雖說是愛它,其實是害它;雖說是擔心它,其實是仇恨它。所以(他們)趕不上我。我又有什么本事呢?”
問的人說:“把您的種樹經驗,移到為官治民上,可以嗎?”郭橐駝說:“我只知道種樹罷了,治理百姓,不是我的職業。但我住在鄉里,看見當官的喜歡多發他的命令,好像很愛百姓,但以害百姓結束。從早到晚都有差吏來喊叫:‘官府的命令催促你們耕田,勉勵你們栽種,督促你們收割,早點繅好你們的絲,早點紡好你們的線,養育好你們的小孩,喂養好你們的雞和豬。’一會兒敲鼓召聚百姓,一會兒擊梆子召集鄉民。我們小百姓不吃飯來慰勞當差的尚且不得空暇,又靠什么使我們人丁興旺并使我們生活安定呢?所以(我們)困苦而且疲倦。像這樣,就與我同行業的人大概也相似吧?”
問的人高興地說:“不是很好嗎!我問如何養樹,得到了養民的方法。”(我)把這件事寫成傳,并把它作為官吏的鑒戒。
創作背景
本文是柳宗元早年在長安任職時期的作品。郭橐駝種樹的本事已不可考,后世學者多認為這是設事明理之作,本文是針對當時官吏繁政擾民的現象而為言的。中唐時期,豪強地主兼并掠奪土地日益嚴重,“富者兼地數萬畝,貧者無容足之居”。僅有一點土地的農民,除了交納正常的捐粟外,還要承受地方軍政長官攤派下來的各種雜稅。據《舊唐書·食貨志》記載,各地官僚為鞏固自己的地位,競相向朝廷進奉,加緊對下層的盤剝,于是“通津達道者稅之,蒔蔬藝果者稅之,死亡者稅之”,民不聊生。這就是柳宗元寫作本文的社會背景。
柳宗元在參加“永貞革新”前兩年,即貞元十九年至二十一年(803—805),曾任監察御史里行,是御史的見習官,可以和御史一樣“分察百僚,巡按郡縣,糾視刑獄,肅整朝儀”,可以到各地檢查工作,民事、軍事、財政都可以過問,品秩不高而權限較廣。這篇文章,可能就是在此期間寫的,是針對當時地方官吏擾民、傷民的現象而作的'。這篇文章可以看成是柳宗元參加“永貞革新”的先聲。
賞析
本文題目雖稱為“傳”,但并非是一般的人物傳記。文章以老莊學派的無為而治,順乎自然的思想為出發點,借郭橐駝之口,由種樹的經驗說到為官治民的道理,說明封建統治階級有時打著愛民、憂民或恤民的幌子,卻收到適得其反的效果,仍舊民不聊生。這種思想實際上就是“圣人不死,大盜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爭”的老莊思想的具體反映。唐代從安史之亂以后,老百姓處于水深火熱之中,苦不堪言。只有休養生息,才能恢復元氣。如果封建統治者仍借行政命令瞎指揮,使老百姓疲于奔命,或者以行“惠政”為名,廣大人民既要送往迎來,應酬官吏;又不得不勞神傷財以應付統治者攤派的任務,這只能使人民增加財物負擔和精神痛苦。
文章先寫橐駝的命名、橐駝種樹專長和種樹之道,然后陡然轉入“官理”,說出—番居官治民的大道理。上半篇為橐駝之傳,目的是為下半篇的論述張本;下半篇的治民之理是上半篇種樹之道的類比和引申,前賓后主,上下相應,事理相生,發揮了寓言體雜文筆法的藝術表現力。
拓展資料:
柳宗元在參加“永貞革新”前兩年,即貞元十九年(803)至二十一年(805),曾任監察御史里行,是御史的見習官,可以和御史一樣“分察百僚,巡按郡縣,糾視刑獄,肅整朝儀”,可以到各地檢查工作,民事、軍事、財政都可以過問,品秩不高而權限較廣。這篇文章,可能就是在此期間寫的,是針對當時地方官吏擾民、傷民的現象而作的。這篇文章可以看成是柳宗元參加“永貞革新”的先聲。
第三篇:梓人傳讀后感(范文)
《梓人傳》讀后感
許久沒有接觸古文,初讀唐宋八大家之一柳宗元的名作《梓人傳》,實在有些吃力。反復看了好幾遍,覺得作者是用建筑師比喻管理國政的賢相,借建筑房屋的故事講了治國安邦的道理。從梓人指揮普通工匠想到腦力勞動者勞役體力勞動者,從建筑師描繪建筑圖紙想到賢相桂劃治國方略,從工匠各司其職想到治國者不事事親為,柳宗元以小見大,說了成大事者的幾個方面特點。但也許我們現今已經沒有了那種為君王謀劃、為仕途奔波的急切,我更關注的是,里面關于建筑師,關于人才的理念。
最想說的是,建筑設計師這個職業又一次讓我產生了由衷的尊敬和佩服。不管是古代,還是現在,建筑師對一個建筑的決定性影響延綿千年。這種傳統讓人敬畏且值得深思。早就聽聞建筑界是個弱肉強食、贏者通吃的領域,一棟樓,一座宮殿,永遠只有也只需要一個人(或極少數人)在其上刻下自己的姓名。這樣鍛煉出的本領,當然會比普通工匠混口飯吃的技能高超許多。但是,以成為梓人為目標就注定了一些人永無出頭之日的窮困潦倒,甚至不如工匠隨處可用的木工技巧。可惜的是,中國古代的建筑師又是悲哀的,即使是這樣萬人之中脫穎而出的“梓人”,也沒能在故宮、布達拉宮、天壇等中國傳統建筑奇葩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太悠遠的皇權統治和封建社會,讓梓人的“勞心”只能帶來自己現世的安逸,卻不能留下玷污君主龍威的絲毫印記。畢竟在西方,圣彼得大教堂忘記了哪個杰出工匠都不會忘記米開朗基羅曾經賦予它最初的生命,圣家贖罪堂容忍了高迪那延綿一個世紀還未完的天才夢想。但是我國最杰出的傳統建筑也不曾記下哪怕一個建筑師的名字,就連他們的傳奇事跡也只能在文人的筆墨中略窺一二——正如我們現在從柳宗元的《梓人傳》中瞥到的“楊氏”標簽。但還是應該慶幸的吧,因為畢竟柳宗元這篇近于勸諫的美文流傳了下來,我們也就得以猜測那時建筑師的揮斥方遒。
不管怎樣,作者對這個梓人的推崇還是讓我十分寬慰的。就算無法青史留名,但建筑師得以與賢相國佐并稱,也是有識之士對其地位的肯定。印象中,梓人的社會地位并不高,古代社會比較尊敬自食其力的勞動者,把建筑師這種靠動腦筋謀生的人看作投機取巧者。甚至在不很遙遠的過去,我國從事流通領域、服務領域、精神文明領域工作的人仍受到種種排斥和歧視。但是,柳宗元對這種“高級技工”的態度與當今社會勞動分工層級的結構不謀而合,認為“勞心者役人,勞力者役于人”,承認勞動性質差異的同時也承認了階級分工、分化的合理性。其實我覺得,社會階層是必需也是正常的,有地位差異并不可怕,關鍵在于是否有階層間上下流動的可能性。這樣不僅是給了人們一個念想,更是提供了社會進步的動力。所以一向有些不滿語文課本中動輒出現的“中國勞動人民的智慧結晶”,難道每一個血肉豐滿、能力各異的人就被壓縮成了這樣一個同質的整體了嗎?那些萬里挑
一、付出了巨大努力的建筑師就和庸庸碌碌的眾生貢獻了同等的智慧嗎?也許有些人會反感我對精英和領導階層的推崇,反問我機器缺了螺絲和缺了發動機難道不是一樣不能運轉,但兩者的不可替代程度是有著天壤之別的。找到一個螺絲更換和找到一個發動機更換不僅難度有別,對機器的影響也大大不同。這也是為什么我們要拼命通過高考或其他途徑進入北大,進入優秀高校的原因。當然,不容忽視的一點是,在我們父輩的時代,大學生是高端人才,高等教育是一種稀缺資源,相比技工而言具有更大的不可替代性;在我們這個時代,大學生
泛濫,素質參差不齊,學校習得的知識與用人單位的需求存在不小的差距,高校畢業生的相互競爭、相互替代,導致好學校也無法保證好就業,反而高級熟練技工成為了人才市場上的“搶手貨”。但是現在的中國,仍然沒有幾個家長愿意自己的小孩在成績尚可的情況下成為技工,就像當時鮮有人愿成為梓人一樣。其實放下名分,很多高級技工做的,才是《梓人傳》中建筑師的角色。每年數以萬計的大學生,做的卻是白領里普通工匠的工作。
最后一點,很喜歡梓人不謀小節的氣魄和唯我獨尊的氣勢。他有本領,所以可以將匠人們呼來喚去,卻讓他們心服口服;他敢承擔責任也想擁有榮耀,所以只刻上了自己的姓名(雖然有些懷疑刻名這部分是否柳宗元杜撰)。但是,他又不會被責任感束縛了手腳以至于事事親力親為,深諳人各有長、各司其職的妙處,既樂得瀟灑不像諸葛亮般操勞,又充分激發了各人的能力和積極性。看來,梓人不僅是個好建筑師,也是個優秀的管理人才。盡管我自己也許不會從事建筑相關的行業,但是梓人這種境界,很值得向往。
附錄:《梓人傳》原文及部分譯文
梓人傳
柳宗元(唐)
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有梓人款其門,愿傭隟宇而處焉。所職尋引、規矩、繩墨,家不居礱斫之器。問其能,曰:“吾善度材。視棟宇之制,高深圓方短長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舍我,眾莫能就一宇。故食于官府,吾受祿三倍;作于私家,吾收其宜大半焉。”他日,入其室,其床闕足而不能理,曰:“將求他工。”余甚笑之,謂其無能而貪祿嗜貨者。
其后,京兆尹將飾官署,余往過焉。委群材,會眾工,或執斧斤,或執刀鋸,皆環立向之。梓人左持引,右執杖,而中處焉。量棟宇之任,視木之能舉,揮其杖,曰:“斧!”彼執斧者奔而右;顧而指曰:“鋸!”彼執鋸者趨而左。俄而,斤者斫,刀者削,皆視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斷者。其不勝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慍焉。畫宮于堵,盈尺而曲盡其制,計其毫厘而構大廈,無進退焉。既成,書于上棟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則其姓字也。凡執用之工不在列。余圜視大駭,然后知其術之工大矣。
繼而嘆曰:彼將舍其手藝,專其心智,而能知體要者歟?吾聞勞心者役人,勞力者役于人。彼其勞心者歟!能者用而智者謀,彼其智者歟!是足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彼為天下者本于人。其執役者,為徒隸,為鄉師、里胥;其上為下士,又其上為中士、為上士;又其上為大夫、為卿、為公。離而為六職,判而為百役。外薄四海,有方伯、連率。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嗇夫、版尹,以就役焉,猶眾工之各有執技以食力也。彼佐天子相天下者,舉而加焉,指而使焉,條其綱紀而盈縮焉,齊其法制而整頓焉;猶梓人之有規、矩、繩、墨以定制也。擇天下之士,使稱其職;居天下之人,使安其業。視都知野,視野知國,視國知天下,其遠邇細大,可手據其圖而究焉,猶梓人畫宮于堵而績于成也。能者進而由之,使無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慍。不衒能,不矜名,不親小勞,不侵眾官,日與天下之英才討論其大經,猶梓人之善運眾工而不伐藝也。夫然后相道得而萬國理矣。相道既得,萬國既理,天下舉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后之人循跡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談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其百執事之勤勞,而不得紀焉;猶梓人自
名其功,而執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謂相而已矣。其不知體要者反此。以恪勤為公,以簿書為尊,衒能矜名,親小勞,侵眾官,竊取六職、百役之事,聽聽于府庭,而遺其大者、遠者焉,所謂不通是道者也。猶梓人而不知繩墨之曲直、規矩之方圓、尋引之短長,姑奪眾工之斧斤刀鋸以佐其藝,又不能備其工,以至敗績,用而無所成也。不亦謬歟!
或曰:“彼主為室者,儻或發其私智,牽制梓人之慮,奪其世守而道謀是用。雖不能成功,豈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余曰:“不然!夫繩墨誠陳,規矩誠設,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狹者不可張而廣也。由我則固,不由我則圮。彼將樂去固而就圮也,則卷其術,默其智,悠爾而去,不屈吾道,是誠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貨利,忍而不能舍也,喪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棟橈屋壞,則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
余謂梓人之道類于相,故書而藏之。梓人,蓋古之審曲面勢者,今謂之“都料匠”云。余所遇者,楊氏,潛其名。
《梓人傳》譯文(部分)
裴封叔的住宅在光德里。有個木匠扣他的門,希望租一間房并以勞動抵付房租。他所做的工作只是拿規矩繩墨去畫方圓曲直,他的家里頭看不到刀鋸斧斤之類的工具。我問他的本領,他說:“我善于度量材料。我可以看棟宇之制,估算高深圓方短長,然後指使群工勞役。沒有我,群工無法完成一棟屋宇。所以我受雇于官府時,拿的是一般薪祿的三倍;如果受雇于私家,拿的是所有工錢的大半。”
有一天我到他的房間,看到他的床缺了只腳竟不能自理,說是要請工人來修。我笑他沒有本領,而且是個貪祿嗜貨的人。
后來京兆尹要修建官署,我路過那兒。看到積了許多木材,聚了許多工人,有的拿斧斤,有的執刀鋸,都環立在這個木匠四周。這人左手持引右手拿杖,是眾人的焦點。他量度棟宇的尺寸,看看木材能否勝任,然后揮舞他的手杖說:“斧來!”于是執斧者奔到他的右邊;他又回頭說:“鋸來!”于是執鋸者立刻趨前到他的左邊。過了一會兒,執斧的人砍,執刀的人削,都看他的眼色,等著他說話,沒有人敢自己決斷。一些不勝任者即使被他怒斥而退,也不敢有什么慍色。他在墻上畫一座宮殿,雖然只有一尺規模,但能曲盡制度,計算毫厘,構筑成整棟大廈,不出一絲差錯。完成之日在棟梁上寫下:“某年某月某日某某建造”。上面是他的姓名,眾勞役皆不在列。我四顧之余嚇一大跳,看到了他的技術工程的浩大。
接著我就感嘆地說:他大概是放棄了他的手藝,專門使用他的思想智慧,能知道全局要領的人吧?我聽說“勞心的人役使別人,勞力的人被別人役使”;他大概是勞心的人吧?有一般技藝的人出力勞動,有才智的人出謀劃策,他大概是有才智的人吧?這滿可以作為輔佐天子,作天下宰相的人所效法學習的呀!事情沒有比這再相近似的了。那輔佐天子,作天下宰相的人,推薦人材,委任職責,發出命令,指派任務,整頓綱紀,進行增減,統一法治。這就好象梓人有正方圓和定曲直的工具而繪制出圖樣似的。選擇天下的官吏,使他們適合自己的職務;安置天下的老百姓,使他們安居樂業。看了國都就了解了郊外,看了郊外就了解了諸侯國,看了諸侯國就了解了整個天下。全國遠近,大小各方面的情況,可以根據手中的圖本來研究,了解。這就好象梓人在墻上繪畫官署房子的圖樣而完成工程一樣。把有才能的人提拔上來,并充分發揮他的本領,使他不必對任何人感恩戴德;把沒有才能的人辭退,讓他休息,他也不敢惱恨。不夸耀自己的才能,不自尊自大,虛圖功名,不親自去做那些微小瑣碎的事情,不干涉眾官的工作,每天和天下的杰出的人材一起討論治理國家的根本道理。這就象梓人善于運用眾工匠而不自夸手藝一樣。這樣以后,做宰相的道理才算懂得,各諸侯國才得到了治理。那些不知道全局要領的人卻與此相反。(他們)以謹小慎微,忙忙碌碌為大事,以抄寫官署中的文書,薄冊為重責,夸耀自己的才能,自尊自大,親自去做那些微小瑣碎的事情,干涉眾官的工作,侵奪部下官吏應做的事拿來自己做,并洋洋得意地在相府夸耀自己,卻丟掉了那些重大的,長遠的事情。這是所說的不懂得做宰相的道理的人。這就象梓人不懂得繩墨可正曲直,規矩可畫方圓,尋引可量短長,暫且奪取工匠們的斧子刀鋸來幫助他們發揮技藝,卻又不能完成他們的工作,以至于事情失敗,使用了(他們)卻沒有成功一樣。這不也是錯誤的嗎???
第四篇:讀《梓人傳》有感
讀《梓人傳》有感
原創: 周烽
好的文章絕不只要求語句流暢優美,更要“言之有物”、“文以載道”,能通過文章來表達自己的情感與思想才是關鍵。柳宗元是唐宋八大家里享壽最短的,只活了46歲;柳宗元是當之無愧的文章大家,更是了不起的思想家。《梓人傳》是他20多歲時寫的文章,盡管那時很年輕,可這篇文章確屬飽含深刻思想的杰作。
作者在姐夫裴封叔的宅子里見到了一位前來租房的建筑工匠(梓人),問他有什么能耐,他說,“吾善度材”,能根據(藍圖上的)規模來建房造屋,恰當地使用各種建材,又能指揮好工匠們。還說如果沒有他,大家簡直連一棟像樣的建筑都造不好;因此如官府請他前去,他所獲得的報酬是其他工匠的三倍,私人請他前去,他將拿取其中的大部分報酬。過了不久,作者發現這個梓人的床腳壞了可他自己竟然不能修理而“將求他工”,于是對他哂笑,認為這個人不過是個貪圖錢財的無能之輩。直到后來京兆尹修繕官署,這位工匠又被請了去,作者在現場看到“梓人左持引,右執杖,而中處焉”“量棟宇之任,視木之能舉,揮其杖,曰‘斧!’彼執斧者奔而右;顧而指曰:‘鋸!’彼執鋸者趨而左。俄而,斤者斫,刀者削,皆視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斷者。其不勝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慍焉。”一派有條不紊、別開生面的氣象讓作者大為吃驚,原來他可以這樣果敢明斷、指揮若定!
作者先抑后揚,讀到這時,一個沉著冷靜、技藝超群的杰出工匠形象凸顯在讀者眼前,讓人拍案叫絕!作者此處思慮也頗深,他化用了孟子的名言:“吾聞勞心者役人,勞力者役于人。彼其勞心者歟?”并由此想到了宰相輔佐天子、治理天下不也應該也是這樣嗎?治理天下的根本在于用人啊。宰相的職責是什么難道不應弄清楚嗎?當宰相其實就是充當指揮員,可當好指揮員決不是想象中的那樣容易!按照柳宗元的意思,當宰相要善于盈縮綱紀、整頓法制,使國家大事都有基本遵循,不得任性妄為;要像梓人在墻上繪制施工設計圖一樣,宰相也要廣泛地了解各種情況制定方略促使各種問題得到有效解決;要懂得選拔賢能稱職的人才,裁汰那些不合格的、尸位素餐之輩。當好宰相不一定要事無巨細、事必躬親。好的宰相應該“日與天下之英才,討論其大經”定方略,定“施工圖”,而不能“親小勞”,不能干涉下屬的職權、不能直接插手下屬的事務,應該放手讓其充分施展才華。
“能者進而由之,使無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慍”把真正有才能的人提拔上來使其充分發揮自身的本領,使他不必對任何人感恩戴德;把沒有才能的人辭退,讓他休息,他也不敢惱恨。這多么了不起啊!進賢汰庸是任何正直的主政者之必選項,選拔真正優秀的人才進入班子、進入“領導集體”是你主政者應該做的和必須做的,決不能要求你所青睞和提拔的人由此對你進行感恩戴德!更不允許把它當成自己的“獨立王國”、“私人領域”,成為自己培養親信的小圈子、小山頭!“惟賢惟德,能服于人”“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惟賢而已!從國家最高領導人到局長鎮長都應該如此啊!
可當下某些地方、某些領域正泛濫著一種“感恩文化”。所宣揚的感恩究其根源是制度性的弊病。讀《梓人傳》,真是大感快意!國家和社會要持續進步,就要繼續保持定力和決心深化改革。改革如果不徹底,就會助長這種“感恩文化”。在這個氛圍里,人們熱衷于對那些不該感恩的對象大感其恩、大討其好。改革如果不徹底,這種“感恩文化”會繼續變形走樣,大行其道,會繼續摧殘人們的自信,讓人們不相信自己的實力,改為相信上級的權力和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這將多么可怕啊!從這個意義上說,《梓人傳》值得我們常常溫誦。
第五篇:柳宗元黔之驢原文及賞析
柳宗元黔之驢原文及賞析
原文:
黔之驢
唐代:柳宗元
黔無驢,有好事者船載以入。至則無可用,放之山下。虎見之,龐然大物也,以為神,蔽林間窺之。稍出近之,慭慭然,莫相知。
他日,驢一鳴,虎大駭,遠遁;以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來視之,覺無異能者;益習其聲,又近出前后,終不敢搏。稍近,益狎,蕩倚沖冒。驢不勝怒,蹄之。虎因喜,計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斷其喉,盡其肉,乃去。
噫!形之龐也類有德,聲之宏也類有能。向不出其技,虎雖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
賞析:
《黔之驢》是我國一篇著名的古典寓言。開頭是這樣寫的:“黔無驢,有好事者船載以入。至則無可用,放之山下。”
作者首先從故事發生的地區環境寫起。“黔”,是唐代當時一個行政區的名稱,又叫黔中道,包括今天湖南西部、四川東南部、湖北西南部和貴州北部一帶。這一帶有什么特點呢?“無驢”,從來沒有過驢子。這一特點很重要,因為如果沒有這一特點,就不會出現后面老虎被驢一時迷惑的情節,因此也就不會發生后面這樣的故事。“有好事者船載以入”,有一個沒事找事的人用船運去了一頭驢。這一句緊緊承接著“黔無驢”三個字而來,交代了寓言中的主要角色驢的來歷——原來它是一個外來戶。“至則無可用,放之山下”,運到以后,派不上什么用場,就把它放養到山腳下。這兩句不僅解釋了為什么說運驢的人是一個“好事者”,而且也很巧妙地把這個“好事者”一筆撇開——因為他同后面的情節沒有關系——從而為下文集中描寫寓言中的主要角色準備了方便條件。
隨著驢被“放山下”,到了一個具體的地方,寓言中的另一角色虎的出場就很自然了:
虎見之,龐然大物也,以為神,蔽林間窺之。稍出近之,慭慭然,莫相知。他日,驢一鳴,虎大駭,遠遁,以為且噬己也,甚恐。
這一段主要寫虎見到驢以后的心理狀態。“虎見之,龐然大物也,以為神”,老虎看到這個又高又大的家伙,以為是什么神物。這是虎對驢的最初印象和認識。由于寓言一開頭就交代了“黔無驢”,誰也沒有見過,因此老虎少見多怪,產生這樣的錯覺是很自然的。于是,“蔽林間窺之”,它就躲藏到樹林里,偷偷地盯著驢子。這里,一個“蔽”字,充分寫出了老虎在“以為神”的認識基礎上所產生的害怕心理;而一個“窺”字,又說明了作為獸中之王的老虎雖怕但并不甘心、亟想摸清對方底細的心理活動,從而孕育了后面情節的必然發展。“稍出近之”,后來老虎又慢慢走出來向驢靠近些。這是對老虎并不甘心、打算摸底的心理的進一步揭示。“蔽林間窺之,稍出近之”兩句,不僅寫出了老虎行動的連續和發展——由迅速離開驢子的“蔽”,到立定腳跟的“窺”,再到走出樹林、走向驢子的“近”——而且初步地揭示了老虎一心要認識這個“龐然大物”的決心。不過這里的“近”,并不是說同驢已經靠得很近了,只是指略微縮短了一點同驢的距離罷了;因為這時老虎對驢還是“慭慭然莫相知”,小心謹慎,不知道它是個什么怪物。“慭慭然”,謹慎害怕的樣子。由于“莫相知”,自然“慭慭然”;而由于“慭慭然”,當然也就只能“稍出近之”了。這里“莫相知”三字,既有承上的作用,說明老虎產生“慭慭然”不安心理和采取“稍出近之”謹慎行動的原因;又有啟下的作用,交代了后面情節演進的根據。“他日”,有一天。這是寄全于一的筆法,說明老虎為了改變自己“莫相知”的狀況,對驢觀察已經不止一天了。由此也可見其決心。然而認識并未取得進展,仍然停留在“以為神”的階段。所以“驢一鳴”,驢子吼叫一聲,“虎大駭,遠遁”,老虎大吃一驚,逃得遠遠的。為什么要“遠遁”呢?“以為且噬己也”,因為老虎認為驢子要吃掉自己,所以“甚恐”,非常恐懼。“以為且噬己也”,點明了“甚恐”的實質;而“甚恐”,又為老虎后來識破驢子的真面目得出“不過如此”的結論進行了鋪墊。
這一節寫老虎的心理活動雖然只是一個“怕”字,但時起時伏,非常生動。“虎見之,龐然大物也,以為神”,畏懼之心突然而起;“蔽林間”,可見害怕得還很厲害,縱是獸中之王,也不敢露面;“窺之”,雖害怕得很,但驚魂初定;“稍出近之”,說明畏懼心理已經明顯減少,盡管仍然小心翼翼;“驢一鳴,虎大駭,遠遁”,“甚恐”,畏懼之心又一下子達到了高潮。而所有這些變化又無不圍繞著“以為神”的思想認識。
然而老虎“遠遁”,會不會一走了之呢?如果這樣,情節又將如何發展呢?我們不用擔心,因為從虎一開始所表現出來的雖怕驢但并不甘心的心理活動來看,它是不會一走了之的。事實正是這樣,虎不但沒有逃之夭夭,而且很快就看穿了驢子的假象;不僅逐漸消除了畏驢之心,甚至慢慢產生了吃驢之意:
然往來視之,覺無異能者。益習其聲,又近出前后,終不敢搏。
這一節主要寫虎對驢認識的深入。“然往來視之,覺無異能者。”然而通過來回觀察,覺得驢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本領。這是虎對驢“神”的形象懷疑的開始。這里的一個“然”字,非常有力,具有特殊的作用,不僅是語氣的轉折,而且也是虎由怕驢到逐漸認清驢的本質并最后把驢吃掉的整個情節的轉折。“往來”,說明老虎的觀察是多么細心和頻繁。因而“覺無異能者”,并進而“益習其聲”,對驢的吼叫聲也逐漸習慣了。心理上的這一變化,必然導致行動上的更加大膽,于是,“又近出前后”,進一步到驢子的身前身后轉來轉去。注意,這里的“近”,比“稍出近之”的“近”,又進了一步,是逼近的意思,充分反映了老虎“覺無異能者”的心理。那么,既然認為驢子沒有什么了不起,又為什么“終不敢搏”,始終不敢撲上去抓取它呢?這是因為老虎對驢的底細尚未徹底摸清的緣故。——雖然“覺無異能者”,但驢子的“無異能”,只不過是自己的主觀感覺罷了,實際情況如何,誰又知道!一個“終”字,把老虎慎重對敵、不敢貿然行事的思想揭示得淋漓盡致;而一個“搏”字,又把老虎圍繞驢子煞費苦心的全部目的披露無遺,從而為后面的吃驢情節作了伏筆。
這一節寫虎“覺無異能者”的心理活動,盡管歸結為“終不敢搏”,仍有怕的意味,但與開始的怕不僅有著程度上的不同,而且有著性質上的區別:以前的怕,是擔心自己被對手吃掉的恐懼;怕,只不過是擔心自己不能順利吃掉對方的顧慮而已。所以,“終不敢搏”,既說明了老虎對驢的認識由“以為神”到“覺無異能者”的巨大進步,同時也說明了它對驢的徹底認識還有待于進一步深入。
那么后來,虎是怎樣取得了對驢的徹底認識并終于消除了顧慮的呢?
稍近益狎,蕩倚沖冒。驢不勝怒,蹄之。虎因喜,計之曰:“技止此耳!”
這一節寫虎對驢認識的最后完成。為了徹底摸清驢的底細,改變自己“終不敢搏”的心理,虎進行了一系列的試探活動。首先,“稍近”,慢慢靠攏驢子。注意,這里的“近”,比“近出前后”的“近”,又進了一步,說明虎已經非常貼近驢子了。“稍近”之后,“益狎”,越來越輕佻起來——這是對驢進行戲弄;進而又“蕩倚沖冒”,搖搖它,靠著它,撞擊它,甚至扒著它的'脊背(“冒”,古代同衣帽的“帽”,覆蓋的意思)——這是對驢進行挑逗。這里,我們不僅看到了虎一系列的挑釁性的行動,而且通過它得寸進尺、逐步發展的行動,還可以察知它大膽而謹慎、既藐視對方又重視敵手的思想。由“近出前后”的觀察到“稍近”的試探,已經大膽了,但這畢竟只是距離的逼近;見對方沒有反應,才進而由“稍近”的試探到“益狎”的戲弄,但這畢竟只是態度上的不恭;見對方仍然沒有反應,最后才由態度上的“益狎”到動作上的“蕩倚沖冒”。看到虎越來越無理和放肆,“驢不勝怒,蹄之”,驢再也壓抑不住憤怒了,就踢了虎。這一下驢在虎的面前終于暴露了自己的全部秘密。所以,“虎因喜”,老虎因而非常高興。顯然,它是在為自己終于摸清了對手的老底——最大能耐不過一“蹄”而已——而在竊竊自喜。然而盡管如此,虎在下最后結論之前,還得要“計之”,在心里掂掇掂掇。掂掇什么呢?是不是對方還有更厲害的招兒沒有使出來呢?想了想,不可能;因為自己對它“蕩倚沖冒”,已經使它到了“不勝怒”的程度了,盛怒之下,不顧一切,哪里還能保留一手呢?一個“計”字,又一次有力地說明了虎對陌生之敵的格外重視。經過審慎地“計之”以后,才“曰:‘技止此耳’”,說:它的本領也不過這么一點點罷了。
到這里,虎已經把驢的本質徹底揭穿了。隨著它對驢的認識的最后完成,“終不敢搏”的心理自然也就不復存在了:
因跳踉大闞,斷其喉,盡其肉,乃去。
于是虎大吼一聲,騰空撲去,咬斷了驢的喉嚨,吃光了它的肉,心滿意足而去。這一小節寫驢終于葬身虎腹的下場,盡管情節非常簡單,只有“吃驢”兩字,但作者寫起來并沒有簡單化。吃驢之前,先寫虎“跳踉大”,大發威風,用足令百獸魂飛魄散的一吼一縱震攝住對方,讓它乖乖就范;吃驢時,也不是一下子就“盡其肉”,而是先“斷其喉”,擊其要害,使其斃命,然后大嚼大吃,一啖而光。這樣描寫,既生動而具體,又說明了慎重對敵的老虎是多么機警和精明。
以上,是寓言的故事情節。介紹到這里,你有什么感想呢?你是否覺得黔驢可悲呢?然而它又可悲在什么地方呢?人們從這里應該獲得什么教訓呢?這些問題,也許你還未來得及考慮。那么,我們還是先來看看作者的議論和感嘆吧:
噫!形之龐也類有德,聲之宏也類有能。向不出其技,虎雖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
這一節正面寫作者對這一事件的看法。“噫!形之龐也類有德,聲之宏也類有能。”唉!形體龐大好像很有風度和德性,聲音洪亮好像很有本事和能耐。這里,言外之意是說,形雖龐而無德,聲雖宏而無能,徒有其表,名不副實,這是第一可悲之處。“向不出其技,虎雖猛,疑畏,卒不敢取。”當初如果不拿出那么一點可憐的本領,虎雖然兇猛,但因疑慮、畏懼,始終不敢吃掉它。這里,言外之意是說,驢既不知自己無能,更不知敵手強大,輕舉妄動,終于落了個被“斷喉”“盡肉”的下場,這是第二可悲之處。以上,作者用言外之意的議論指出黔驢的可悲,雖然辛辣但還比較委婉;篇末用感嘆指出它的可悲,就直截了當了:“今若是焉,悲夫!”如今是這樣,真可悲!顯然,“今若是焉”,正是指前面言外之意的兩層議論,既包括“類有德”而沒有德、“類有能”而沒有能的意思,更包括“今出其技”、自取滅亡的意思。所以,作者發出“悲夫”的深沉長嘆。
這篇寓言的題目叫“黔之驢”,然而通篇寫驢的筆墨卻很少,只有“龐然大物”“一鳴”“不勝怒,蹄之”等十多個字;相反,寫虎的筆墨卻非常之多,從開始的畏驢,到中間的察驢,再到最后的吃驢都寫了。既有不斷發展的行動的生動描寫,更有不斷變化的心理的細致刻畫。因此,也許有的人要問:這是否有點“文不對題”呢?既然重點寫虎,為什么不命題叫“黔之虎”呢?要回答這個問題,必須弄清這篇寓言的主題是什么,作者創作這篇寓言的意圖是什么。我們知道,《黔之驢》是柳宗元在“永貞革新”失敗后,他因參加這一進步改革而被貶作永州司馬時寫的《三戒》中的一篇。所謂“三戒”,就是應該引起世人警戒的三件事。《黔之驢》就是以黔驢的可悲下場,警戒那些“不知推己之本”、毫無自知之明而必將自招禍患的人。聯系作者的政治遭遇,諷刺當時無德無能而官高位顯、仗勢欺人而外強中干的統治集團中的某些上層人物,指出他們必然覆滅的下場,也就不能不是他的寫作動機了。這一點,從寓言末尾作者的議論、感嘆和《三戒》文前的小序當中都可以得到說明。顯然,要想表現這樣的主題思想,關鍵在于充分揭示黔驢的可悲下場;而黔驢覆滅的可信與否,關鍵又在于是否能夠把虎寫活。——這,也許就是作者為什么命題為“驢”而著意寫虎的原因了。當然,如果把主題理解為對于任何事物,不應被表面現象迷惑,只要弄清其本質,認真對付,就一定能戰而勝之,那么寓言自然就“文不對題”而應易之為“虎”了。應該說,這樣理解,也未嘗不可。但是必須明白,這是對寓言本意的引申和發揮,不是原作的本來意思。
然而,盡管用于驢的筆墨甚少,但是驢的形象依然極其鮮明。這當然一方面是由于借助虎的形象的有力襯托。因為虎的一切心理和行動都是圍繞驢而產生和展開的,所以明寫了虎的深謀諳練、謹慎精明,也就暗寫了驢的麻木不仁、愚不可及,這樣,驢的形象便在不寫之中被寫出來了。另一方面,這是由于描寫驢的筆墨雖少卻精、以寡勝多的緣故。“龐然大物”一語,由于作者沒有把它處理成自己筆下的客觀描寫,而是作為老虎心目中的主觀反映,這就很富諷刺意味,不僅明寫了驢的外在形體,而且暗示了它的內在無能。“不勝怒,蹄之”五字,通過對驢的心理和行動的極其簡略的交代,就把它在別人暗算面前的麻木和乖乖進入圈套的愚蠢揭示無遺。如果說在虎“蕩倚沖冒”的時候,作者只用“蹄之”兩字就寫出了驢的愚蠢上當;那么,在虎“慭慭然,莫相知”的時候,作者只用“一鳴”兩字就似乎寫出了驢的虛榮和賣弄了。因為當時虎對驢并無任何妨害,所以驢讓虎“大駭”“遠遁”“甚恐”的“一鳴”之舉,不是自我炫耀、借以嚇人又是什么呢?人們都把驢作為愚蠢的代名詞,看來同它在這篇寓言里的鮮明形象是不無關系的。
總之,柳宗元的《黔之驢》這篇寓言,筆法老到,造詣精深;既揭示了深刻的哲理,又塑造了生動的形象;不僅給人們以思想上的啟示和教育,而且給人們以藝術上的享受和滿足,難怪它千古傳誦成為我國文苑里一朵永不凋謝的奇花。